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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色缱绻。
  温千晓回来时,白子游已经缩在墙角睡着了,不知何故手里还攥着枚灵石。
  “谁人敢来无名宫偷盗。”温千晓失笑,俯身取走那枚灵石,把人抱到床上安顿好,掖紧被角,“本尊的床有多少人想爬还爬不上,你却宁可睡地上。”
  白子游不知梦到了什么,呓语两声,流下一滴泪来。
  温千晓替他轻轻擦去,安静片刻,又道:“等风竹楼一修好便送你回去,先委屈几日罢。”
  魔尊大人忽觉心里说不出的万般惆怅,轻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随手扔在桌上的那块灵石,蓦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灵石……怎么没多少灵力了?
  一枚上品灵石所蕴含的灵力,足以让一名重伤的元婴期修士恢复过来。就凭白子游低微的境界,想在一日内耗尽简直痴人说梦。
  温千晓隔空将灵石攫到手中,掂量两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光泽黯淡,灵力稀薄,还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着实稀奇。
  他伸指轻点在白子游眉心,释放出一缕极淡的魔气。魔气一遇着白子游,顿时活跃起来,撒欢似的打了个旋儿,才钻入体内。
  温千晓眉头蹙得更紧了。
  一无所获。
  消耗掉的灵气既不在丹田内,也不在周身经脉之中,好似掉进了个无底洞,凭空消失了。然而这缕回来的魔气……却莫名其妙充盈着纯粹的灵力。
  它定然是经过了某处,不小心吞吃掉了一些储藏在那里的灵气。而怪就怪在,他这个做主人的竟毫无察觉。
  魔尊大人不甘心地又试了两次。
  除了让魔气吃得滚饱以外,什么也没寻到。看来是有人偷偷摸摸在白子游身上动了手脚,弄了什么藏匿灵气的禁制。
  可这么个毫无攻击性的禁制,究竟有何用意,又是谁的主意?难不成是云境?
  温千晓沉吟。
  如果真是云境,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种下禁制的……唯有丹霞。这个名字一出,顿时令他不悦起来,仿佛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遭人觊觎,还被人捷足先登了一半。
  正当他再欲探查时,白子游醒了。
  一睁眼就见到自己似乎是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事,小仙君面色煞白,下意识抓紧了身上的衣袍。
  温千晓收回手:“莫怕。睡得可好?”
  “……好。”
  “身子如何?”
  “不舒服。”白子游防贼似的盯着他,“没好全。”
  “若不介意,可以用这个。”温千晓递过去一盒孽海特有的膏药,态度熟稔得仿佛相识多年,“亦能消去你身上的那些陈年疤痕。抱歉,那夜瞧见了。”
  白子游指尖颤了颤,眼底似有波澜轻荡,转瞬即逝,开口仍是一成不变的疏离:“谢过魔尊赏赐。”
  温千晓笑了笑:“不必回回都说这句话。”
  “好。”
  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略有缓和,但也就一丁点。谁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烛光在墙上映出一对沉默的影子,仿佛长夜孤寂,无人共话。
  温千晓另起了个话题,道:“仙君当真不想回云境?”
  “不想。”
  “有想去的地方么?”
  白子游意外地看了他两眼,依然回答得干干脆脆:“没有。”
  “那本尊的无名宫如何?”
  “……”白子游不知所措地望向他,生怕说出半个“好”或者“坏”,便这辈子也离不开了。
  “无界孽海不生草木,想必是难看的,连青崖山都比不上。”
  “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有人告诉本尊,说仙君亦会思乡。若能造一座绿意盎然的小院,必能讨你欢心。”温千晓低声细语着,耳边的红坠子轻轻摇晃,愈发灼灼耀眼,从那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温柔笑意,竟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本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白子游眼皮一跳。
  他终于有些迷惑了:“为何?”
  “什么为何?”
  “我不过是云境送来的质子,讨我欢心又有何用?何况……”白子游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我身在无名宫,无论被怎样折磨都是逃不走的,何必多费这些心思。”
  魔尊大人苦恼起来:“本尊说了,那夜并非有意折辱你,只是醉酒……所以……呃,总之想再备一份有诚意些的赔礼。风竹楼改建还需数日,你先在宁和殿安心住着,如何?还有库房里的灵石、宝物珍藏,若瞧得上也任你拿去。”
  温千晓自认好话说尽,如果这小仙君还不识相,只能另作打算了。
  听见“灵石”二字,白子游眼睛微微一亮:“任取?”
  “嗯,任取。”
  “那好。”
  温千晓:“?”
  他怀疑小仙君是个财迷。
  上回只要了一百块是因为摸不准自己拿不拿得出来。
  但转念思及那枚空荡的灵石,温千晓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道:“好生歇息。”
  改建风竹楼一事交给了燕归竹。
  于是没过几日,整个无界孽海都知道魔尊有心上人了。
  一时孽海轰动,魔将震惊,色狐狸心碎。
  彼时温千晓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拿着新做好的两套衣服,犹豫不决。
  白子游在宁和殿里住了这么多天,乍听见温千晓说要带自己出去,不由愣住道:“去哪?”
  “去哪都行,总不能一直闷在宫里。”温千晓想了想,“今日就先去山下的孤城走一走,喜欢的话,再带你去别处玩。”
  白子游不置可否。
  这些日子下来,他早已想明白,自己成了孽海魔尊的一只金丝雀,享着无名宫里的锦衣玉食,作为代价,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重获自由,因此对离开孤绝山并未抱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总归还是要回来的。
  “试试这套新衣。”
  “好。”他顺从地穿上了。
  布料似流水滑过指缝,触感微凉,流光溢彩,不掺半点杂色。用寸金难买的灵蚕丝缎裁成这么一身宽袍大袖,真真奢侈至极。
  这魔尊的新鲜劲儿上来,倒也肯狠心下血本。只是等过段时间后腻了情深的戏码,还不知自己会遭受怎样的羞辱。
  白子游敛起眼底的愁绪,淡淡一笑:“好看。”
  温千晓被笑得头皮发麻。
  刚醒来时的那个拧脾气小仙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狗皮膏药似的撕不开的乖顺伪装。
  还偶尔透出那么点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他觉得很没劲。
  没劲的魔尊大人又又又做了个错误决定。
  他将白子游带到孤城后,交给了燕归竹,叮嘱他带人好好玩乐,然后拍拍屁股回风竹楼监工去了。
  燕归竹领着个一脸漠然的小仙君,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迅速唤来两个机灵的手下,把烫手山芋扔了出去:“你们两个,带贵客去城里转一转。嘴巴放甜点,把人哄开心了少不了你们好处。”
  二人满口答应。
  孤城与孽海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原因无他,住在山头上的魔尊大人喜欢时不时溜去人间转转,越看越觉得好,回来便按照某地的格局仿造了一座城池,还勒令城中的魔物不得随意现出原形,也不能当街生吃同类,必须得装得人模人样,否则统统抓去挨板子。
  尽管城中规矩古怪,但魔物们依然趋之若鹜,抱着赌徒的心思,以期能从街头巷尾犄角旮旯里淘到一两件无名宫里流出来的宝贝,一步登天。
  白子游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
  被囚青崖山的日子清苦寂寞,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个人,哪有这般喧嚣浩大的阵仗。
  他买了包花糕,还要了张花里胡哨的古怪面具,顺着人潮挤挤挨挨地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被带到了另一条街上。
  这里的热闹和前一条街又有不同,倚在店门口的女子花枝招展,窗边的男子亦衣衫半解,含羞带怯地冲他抛媚眼,无一不透着股纸醉金迷的气息。
  白子游停住脚步,回头问那两人:“这是什么地方?”
  那瘦子答道:“大人,这里可是孤城的销金窟,光是进去喝喝茶都要半块上品灵石。不过里边的美人自然是万里挑一……”
  “喝茶?”
  胖子抢着道:“不光是喝茶,什么诗词歌赋风花雪月都能谈,只要大人出得起钱,这些美人儿能把心都掏出来。”
  白子游了然地点点头,略一思忖,挑了间看起来不那么俗气的店,揣着温千晓给的百来块灵石,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三日后。
  眼见风竹楼修得差不多了,魔尊大人一琢磨,从库房里淘了些宝贝过来,把好好的一栋清雅小楼扮得珠光宝气,亮瞎人眼。
  他又转了几圈,觉得十分满意,估摸着小仙君散心散得也差不多了,这才慢慢悠悠地下了山,到孤城接人:“白露仙君何在?”
  燕归竹不慌不忙地招来那两人,道:“贵客如今在何处?”
  那两人对视一眼,老老实实道:“贵客进了软红楼后,已经三天两夜未曾离开了。”
  燕归竹:“?!”
  温千晓茫然:“软红楼?那是什么地方?”
  燕归竹额头的冷汗唰就下来了。
  他身为城主,能不知道软红楼是个什么鬼地方?!要命了,那小仙君怎么会无缘无故跑进窑子里去。
  “这这这……”燕归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温千晓睨了他一眼,直觉事有蹊跷,神色骤冷,道:“说。”
  横竖做不成人了,燕归竹眼一闭,破罐破摔道:“尊上还是自己去软红楼瞧瞧吧。”
  瞧完大概心就碎了。
  自己的小命差不多也要没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