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迷蒙, 一瞬即逝的光从眼角浮现,滑落如露水,闪烁如雪光。
周刻接到了这光,就滴落在他脸上, 灼热与狐妖的微冷体温截然不同。
“被留下意味着……”潜离低哑地笑起来, “每一回, 你都牵着我走了一段路。”
“和本该悠闲不知岁月稠的千年比,”周刻口齿不清, “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途值得么?”
“尝过一口甜,就再也忍受不了粗茶淡饭。”狐狸尾巴卷住了周刻的脚,他还是笑, “如果没有你,我千年如一日。正因你来了,我一日如千年。”
周刻用力地抱紧他,识海里飞快地闪烁过六个前世的记忆, 亦混沌亦清醒——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前世让他这一年如同历经千年。潜离在逐渐升温的温水中受折磨,他却如同被猛然推进沸汤里煎熬, 并且一推就是六次,每一回都比前头更为剧烈。
他心口逐渐浮现了阴翳, 神情不自知地狰狞痛苦:“可我和你走过了六次死局,我窥不破。”
要怎么办才能劈开这死局?
“无非是断绝他的念想,杜绝他再来。”
脑中忽而冷然响起这一句, 几乎把神智压垮。
从前他内心里有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人扑扇着白翅膀斗戏,今夜二者忽然合一, 生着他的面孔,浸在幽暗里笑得扭曲, 戾气横生。
“不都是你一世一世,惯着放纵吗?”
周刻瞳孔里龇开血丝,眼前视线陡然一片漆黑,蓬勃戾气待要发作,却听见了头顶上乍然传开的雷鸣。
“要破晓了。”潜离回神,仰首望向乌沉沉的天空,“青吾的雷劫将来,我……周刻,你怎么了?”
周刻垂下眼看向他,在他眼里意外地看见了错愕和惊吓。
我怎么了么?
他想问,忽而看见潜离发红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额心出现了一道黑痕,随即明白了。
未触及孤光,悟道也悟了魔。
*
“下雨了……”青吾感觉到脸上有水滴淌过,他怔怔地抬头,储君把他又捂了回去。
他这回的声音有些低沉:“那,你还记得火鸟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么?”
青吾竟听见他的心跳声快了起来:“不记得了。”
储君轻叹了一声,顺着他的脊背绕指青丝,也笑也责怪:“记性这样差,将来……可不许忘了我。”
他心想着还有什么将来,只这一时半会了,嘴上却又郑重答应:“不会,直至魂飞魄散,我都将记得你。”
储君将他裹得更紧:“不必魂飞魄散,还有一种情形。当你从妖身跃入仙格,你将被洗髓濯魂,凡尘的七情六欲都将被冲刷得所剩无几,包括最凛冽的爱恨,最刻骨的红尘。”
“包括此时的我,”他声音更哑了,“包括前尘的我。”
青吾眼皮直跳:“什么意思……”
“你相信这是一场局吗?”储君亲吻他的鬓角,“你来历劫,我也来渡劫,九天说你来日为仙将忘却前尘两千年,还说我来日回归星位将勘破凡尘一百年。他们说世间情与欲,只在人间的土地上才能生根发芽。”
“九天上只有浩瀚的云烟,没有土壤,神与仙隔着无垠的边界,触碰不到彼此。无限的时间把任何的私情拉长到几乎透明,众神在长生的两端,寿数与天不死,再剧烈的爱恨,最终也多数湮灭成淡漠的长寂。”
青吾听得晕乎,忽然看见那祭司给的烛火烧到了最后。
雷鸣声骤起,这回真的开始下起了雨。
一道闪电从天降下,沿着巨树一瞬到底,所向披靡地朝青吾而来。
他第一反应便是推开眼前的凡人,然而对方却纹丝不动。
闪电击过千年巨树,树叶飘落如雨,待要击向妖身与魂,面前的凡人却以脊背拦下这第一道轰击。
青吾的瞳孔里倒映着犹如烈焰的火红翅膀,降落的雨熄灭不了他翅膀上的火焰,反而一点一滴地洗出了遥远的记忆。
储君再度把呆呆的树妖捂进怀里,火红翅膀收拢,挡下了外面的电闪雷鸣和春雨无声。
他在这小空间里摩挲他的额发、腰脊,如同十几天前与他耳鬓厮磨,如同千年前与他巫山云雨。
“我很早见过你。”他轻声,“你从妖怪修炼为半仙时濯了一半的魂,忘却了我大半。”
火红的翅羽纷飞,青吾脑壳痛起来,怎么也拨不开浓雾。
他的意思是……妖修炼成仙,即修而入道,也即忘却前缘?
“而今你将历劫彻底化而为仙,飞升途中重塑仙体与识海……”坠世为人的凤凰也笑也颤栗,“呆梧桐,来日我们九天重逢,我记得你,你不许、不许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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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喝水手滑,保温杯被磕出了个坑,本不富裕的家庭顿时雪上加霜,诉苦时还被老盆宇一顿嘲讽:“空调房里泡枸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