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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Ch.54


  ——她跟我们说,  她有家了。
  ——你知道她什么意思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看一看她黑暗中抬眼望过来的眼神,覆着一层亮而哀伤的水膜,是一汪透明的清泉,  他好像将要溺死在里面。
  微颤的睫尖是滚烫的蝶翅,无声降落在他心头。
  江聿听到他说那个字眼——
  虽然她已经说了很多遍,跟好友,  跟自己。
  但再次听到时,依然觉得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她曾经有过的,  以为永远不再有的。
  让她感觉活着的东西。
  “好。”
  江聿梁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回家吧。”
  *
  自从来了新城以后,她一直没回榕城。
  不是不想,  只是不敢。
  出机场的那一刻,江聿梁抬头看了看极厚的云层,  忽然很轻地笑了笑。
  “怎么了?”
  陈牧洲落后她一两步,走到跟她并肩的地方,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抬眼望去。
  “没有。”
  江聿梁想了想,唇边勾着很淡的笑意:“这边不是日照少吗,大部分人皮肤都挺白的,  我妈尤其白,但我就不是,  每次升学的时候,总有人以为我是外地来的。”
  陈牧洲安静垂眸望着她,  没说话。
  “哎!不过我要是中学的时候就认识你,”
  江聿梁的话题转的很快,  眼睛倏地一亮:“说不定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了,不过你肯定很受欢迎!”
  她得意地扬了扬眉:“就像我一样。”
  陈牧洲失笑:“你还真是不客气。”
  江聿梁耸了耸肩,  做了个鬼脸:“实话实话而已。”
  她话音刚落,  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
  江聿梁前一晚其实没睡好,  一直在收拾行李,在飞机上也清醒得很,到了上车才有睡意,倚着车窗很快睡着了。
  陈牧洲没坐副驾驶,坐到了后座,让她枕到自己肩头,动作轻柔无声。
  “陈总——”
  司机从后视镜上看了眼,刚想问什么,瞥到男人的神情,赶忙放低声量:“去西郊那边的别墅吗?还是金域府?”
  陈牧洲:“金域府。”
  他扔下答案,接了蓝牙耳返:“什么事?”
  手机响了三次他才接起,声音压到最低。
  林柏听出来他情绪了。
  但要不是真有正事,谁会没事干在老板婚假打扰他啊!
  林柏清了清嗓子,同样压低了声音,尽量平静地叙述这件事:“陈董那边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您结婚的事,好像人已经在回国路上,这次他夫人也随行了。”
  陈牧洲嗯了一声,音色冷淡:“就这样?”
  林柏愣了下:“……啊,对。就想跟您说,如果陈董回公司——”
  陈董上次回来,就闹得不欢而散。别说父子情了,陈牧洲连最基本的待客礼仪都懒得给他。林柏自然清楚,那边能忍下,也是因为陈牧洲对陈家的掌控度极高,对方也没什么办法。
  但如果这次陈董拿这件事做文章,会不会借机对陈牧洲不利,林柏也不能确定了。
  陈牧洲却直接打断了他。
  “不需要。什么都不用做,他要想闹,就让他去。”
  说完,他直接撂了电话,沉默地垂下眼眉,压下了些极寒的冷意。
  江聿梁睡得虽熟,但还没到目的地,突然一骨碌惊坐起,从噩梦中醒来似的:“我们要去哪?!”
  从机场到市区这条路,她曾经走过无数遍,连树木的种类都可以复述。
  上一次,是她自己走的。
  从榕城到新城。
  上上次,是全家人一起。
  去时三人,回来却少了一个。
  她望着窗外的视线有些失神,指尖却难以控制地微微发抖。
  但很快,就被人反手握进了掌心。
  “我们先回去休息,等晚上了,你想出去逛我们再一起。”
  陈牧洲低声在她耳边道,柔和而耐心。
  司机彷徨慌乱地又瞟了后视镜一眼。
  江聿梁闭了闭眼,觉得心脏仿佛被狠捏住,将她的呼吸也一并止住。
  榕城的街景,天色,她不愿回想起的所有。
  但等真回来了,她却发现,所有细节早已刻入了骨髓,只需要稍勾一勾,它便全从记忆里翻涌而出。
  “我想……”
  她开了口,却有些沙哑,冲着驾驶座道:“王叔,能去趟三明路吗?”
  三明路在武凌区,离处在新中心区的金域府还有段距离。
  梁家以前的住处就在三明路248号。
  “要换地址吗——”
  司机试探着问了一句,从后视镜上望了眼,实际上也是在看陈牧洲。
  陈牧洲却一眼也没看过来,只顾着低声应下她:“好,去看一看。”
  三明路上都是独栋别墅,248号在偏里的位置,一条林荫道往里,倒数第三家。
  从驶入这条路开始,江聿梁就一直望着车窗外,看得出神。
  车一停稳,她飞快地开了车门下车。
  江聿梁知道,以梁铭躲避惯了的个性,肯定会卖掉这里。
  但她还是想看一眼。
  果然,看上去就知道是没人住的。
  榕城本来就不大,梁家出了什么意外,很多人也都清楚。愿意买这类房产的买家,通常也很在意风水、气运之类的。
  挂了牌卖不出去也很正常,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面上也维持得很好。
  铁门已经上了锁,前面的庭院从栏杆处一眼就能望见。
  江聿梁却蹙了蹙眉,眉心有极淡的疑惑一闪而过。
  没人打理的话,杂草野蛮生长也能把这里淹了,可草地和院中的树,却都是打理过的样子。
  江聿梁下意识回头寻他,陈牧洲站在她身后,目光淡静地落在她身上。
  “这——”
  她难得有些无措,头一次为自己可能猜错而庆幸:“是不是他没有……没有卖呢。”
  江聿梁咬着下唇,很快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之前不会,等缺钱了肯定要出——”
  “想保留回忆。”
  陈牧洲站在原地,声音轻的像要随风而起。
  江聿梁目光有些失神,半晌,才轻‘嗯’一声。
  “可能吧。”
  陈牧洲的视线越过她肩头,从前院一扫而过,很快又回到她身上。
  他迈开步子走近她。
  “不是可能。”
  陈牧洲说。
  “他肯定会留在手里的,这里有跟你有关的回忆,江聿梁。”
  他的声音风轻云淡,等叫到她名字时,尾音落的重了一些。
  “应该不会有人舍得丢掉这个。”
  江聿梁听懂了。
  懂是能懂,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愣了好几秒,忽然被自己呛着了。
  “你……咳——”
  她咳得满脸通红,哭笑不得:“什么啊,这理由——”
  等平复了一点,江聿梁才忍着唇边笑意问他:“跟我有关的回忆又怎么了?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必备秘钥吗?”
  陈牧洲眉头微挑,眉眼被云层漏下的日光照得很柔和。
  “好吧,那我考考你。”
  江聿梁转身,沿着林荫道的边沿走着,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语气轻快:“我们最早见面是什么时候?”
  陈牧洲步伐随着她走,听到问题后轻笑了声。
  “怎么,觉得简单啊?”
  江聿梁得意洋洋地扬眉。
  陈牧洲侧头,凝视了她几秒,唇角懒然一弯:“反正,不是下雨天。”
  江聿梁刚想说答对了一半,不是医院那天,转念一想,不对啊,就是在下雨天,便竖起右手食指摇了摇:“错。”
  陈牧洲突然停下,抬头看了眼云际:“那就是,很好的一天。”
  江聿梁听着耳熟,一想,这不就是她自己说过的吗,顿时莞尔:“你这人,喜欢照抄答案啊?”
  散步是件很神奇的事。跟合适的人一起走,时间会不知不觉地流淌过去。
  本来看阳光初露端倪,想着走一段就折返,可一不留神,都快到河边了,再走一走,穿过桥就到她中学附近了,那边有很热闹的市场。
  江聿梁心情恢复了,就忍不住想带他好好参观榕城,恨不得把最精髓的东西都捧给他仔细看过。
  穿过人潮汹涌的市场内部时,江聿梁艰难地扭头解释道:“现在好多应季水果下来了,桃子什么的品种真的很好,就是水果摊位那边人太多了,我们必须要自己努力!”
  陈牧洲的反应让她很满意,他很认真地应下:“好,我跟着你。”
  二十分钟后,挤到了市场干货区域的小江同志:……
  “水果应该是西边,我们好像走错了。”
  陈牧洲唇角含笑,温和地拨开她额前一缕汗湿的发。
  江聿梁震惊望过去:“你怎么知道?!”
  男人抬手随意一指:“进来的时候看到标牌了。”
  江聿梁出离愤怒了:“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陈牧洲眉头微挑:“有时候这些标牌换的慢,我以为你知道里面的情况。”
  江聿梁一头黑线:“大哥了,怎么说我也两年……”
  “小梁?!”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有道试探性叫她的中年男声:“是梁聿吗?”
  江聿梁扭头,看到个戴着黑框眼镜、长相亲切中透着丝熟悉的中年人,她只花了两秒就认出了人:“蒋老师?!”
  对方是她高一高二时的班主任,那时候是整个三中最受欢迎的老师。江聿梁当时作为翻墙小能手,真正被罚却没几次,也是因为蒋老师放她很多马。
  蒋老师也很惊喜:“你回榕城了?”
  江聿梁笑得见牙不见眼:“啊,我才刚下飞机不久,真的好巧,看来还是我跟咱们蒋帅哥有缘!”
  蒋老师失笑,无奈地摇头:“你啊,还跟以前差不多,闹腾。哎……这位是,不介绍一下?”
  蒋老师视线装作不经意地瞟到旁边,虽然说,其实他在第一秒就注意到了——这身高这相貌,想不注意到都难。
  江聿梁看了眼安静的男人,赶紧道:“蒋老师,这是我……我的——先生。”
  她镇定地介绍完,为了稳定心神,又添了一句:“我们刚结婚不久,老师你到时候记得跟师母来吃喜酒啊。”
  蒋老师本来想到了,估计也是男朋友之类的,但一听结婚,又对面前的年轻男人生了一分好奇。
  陈牧洲这才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您好,陈牧洲。”
  蒋老师握住他的手,颇为感慨:“能收住小梁,不简单啊。”
  江聿梁眼睛一亮:“蒋老师,师母呢?你今天别做晚饭了,我请你们吃饭吧,那么久没见了!”
  蒋老师刚想摆手拒绝,就见陈牧洲也礼貌颔首:“如果有时间的话,您能赏光是最好的。”
  这听起来怎么也不是客套,蒋老师也不再推脱,转头给妻子打电话了。
  看到蒋老师转身的一刹那,江聿梁无声地松了口气。
  很好,晚上又有事情做了。多喝点酒,能直接睡到第二天。
  这气还没顺完,她敏锐地感知到什么,抬头撞进男人一双深邃的眼里,若有所思,又像是将她由里及外地看透。
  江聿梁避开他视线,清咳了声:“怎么了?你也在想晚上吃什么?”
  陈牧洲轻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
  “你选就行,我来买单。”
  *
  跟蒋老师一聚,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了。
  江聿梁本来打算,喝到三成微醺,演个六成醉,但跟知晓她情况的蒋老师、师母聊着聊着,她就……喝多了。
  理智还残存两分,但是已经没法完全控制肢体了。
  把老师送上车以后,直接开始当街耍赖。
  “背我。”
  江聿梁顺着他西裤滑下来,规矩地坐在地上,仰头傻笑。
  陈牧洲好心提醒:“车来了。”
  “背我。”
  江聿梁笑了又笑,眼眸弯弯地眯起,又重复了一遍。
  陈牧洲便没再说什么,蹲下把人轻松背了起来。
  司机王叔本来想探出头来说什么,车窗刚开了三分之一,又默默缩回了脑袋。
  罢了,白天都这样溜车溜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江聿梁虽然醉了,又没完全醉死,还是有力气说胡话的。
  趴在宽阔有力的背上,她指尖在背上点一点,哼哼唧唧说了很多。
  说蒋老师以前对她多好,她翻墙的技术多高超,在画室通宵要带什么零食……
  说为什么没有时光机啊。把她再带回去一次吧,她会好好珍惜每一秒的。
  她发誓。
  陈牧洲一直听着,只是听着。
  回到金域府,他背她进了电梯,摁下27层,但很快,又摁两下取消,摁下了28。
  这里的户型是跃层,从28楼进去,直接能把人送到卧室。
  陈牧洲把她放在玄关处,单腿蹲下帮她穿拖鞋时,江聿梁忽然俯下身来,抱住了他的脖颈,喃喃道:“陈牧洲。好恨,还是好恨。我什么都没了,除了你。如果我找到了证据,不管是谁,我一定……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她轻声道。
  有一句她却说不出口。
  即使要让她赔上一切也无所谓。
  包括这条命。
  对方大概以为,她安心嫁给陈牧洲,从此执念也会淡很多。
  毕竟有他挡在前面,而他能提供的一切,又是那样甜美的蜜糖,会将她牢牢裹在里面。
  那就让对方这样以为好了。
  “江聿梁。”
  陈牧洲掌心轻抚着她后脑,低声道:“你有我,这事你记着就行。”
  “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他扣着江聿梁肩部,拉出一点距离,凝重地望进她眼睛:“大事也好,小事也好。比如说,你不想尝试有的事,那就慢慢来,我会等到你可以接受那一天。梁总的事也是,你——”
  江聿梁再度俯身,用吻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陈牧洲一开始愣住了,直到玄关的感应灯自动暗下来。
  他没给她继续穿拖鞋,把人抱起来就往里走。
  江聿梁双手环住他脖颈,腿挂在男人劲瘦的腰际,用唇齿探他的温度。
  岩浆不是一朝将人淹没的。
  它起初只是薄薄一层,沿着地面奔涌,逐渐没过彼此脚脖。
  没有人说话。
  只有被淹没的声响,进犯的声响。
  “你记得——”
  江聿梁在床沿的时候,只来得及补充这一句,补到半路,她闷哼收声。
  头晕目眩。
  吻的地方一换,感官变得既迟钝又锐利。
  她小时候在陌生人那里玩过蛇,那时候还不懂那么多,让那条小蛇小心攀爬过手臂,绕住她的感觉,到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仍然记得当下那一秒的头皮发麻。
  犹如此刻。
  她被丢入深海,下沉,漂浮。
  视野晃动。
  作者有话说:
  小江以后喜欢红色的法拉利,车库钥匙就是【小江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