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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十二回合


  时光飞逝,一眨眼,夏天的尾巴来了。
  苏绫送她到奈良,一路从山阳道走,尽是大城,能慢慢悠悠,旅行游玩,回到北地雪国。
  “你瞧,缘分像是公鸡打鸣时,早上点点滴滴的露。”苏绫唏嘘着,感叹着。
  “侥幸能汇成一条大河。”天子穿着一身麻衣,里边儿是和服,也叫吴服。
  话里的意思,是在问苏绫,愿不愿意与她同行。
  “我俩各自一端,我在这头,你在那头。”
  天子微笑着,彬彬有礼。
  “能看见大海蓝蓝,我会想起你话不过三。”
  隼戴着斗笠,一身防水皮裘,蟒袍打了一个个补丁。
  他听不懂她们的话,不过也晓得,自己理应听不懂。
  夏心璇倒是哭得很厉害。
  “你瞧,妆都哭花了。”苏绫调笑着。又略有忧愁演技浮夸道:“你要是饿着她咯。我觉着心灵感应上,我要来捏你的小腿。”
  天子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她们当日对夏心璇的解释:捏小腿是一种比较恶毒并且讲道理讲面子的惩罚方式,因为女孩儿的小腿一般都不会见人,捏得乌青也没关系。
  “你讲过好多好多次,不喝酒的。”天子说:“可是每次都无醉不欢。”
  苏绫轻描淡写反驳着:“你讲过好多次,你年纪小,叫我让着你些,多加提点,可心却比谁都要老。”
  她们对视着。
  眼中是莫名的默契。
  再也没了那种奇怪的尴尬感。
  
  
  “你不走?”
  土御门奇怪,这猫神不请自来,还送不走了。
  “你说过,天子有死相。”
  苏绫一对猫眼,在土御门眼中,有着奇妙的不可言喻的,岁月感
  没错,就是岁月感,什么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那一线野兽的瞳孔旁,还有着许多点点滴滴,如墨黑玄色玉石的斑纹。
  就像是大树的年轮,她心中的皱纹。
  “我也有死相。你应该看得出来。”苏绫嬉皮笑脸,一手箍着土御门的脑袋,十分亲昵。
  “喂~泰福,你晓得我在想什么吗?”
  土御门倒像是个初入道门的小童子,心虚地摇了摇头,双眼发直,有点儿走神。
  
  
  “说什么呢,谁老了!”天子嗔怒的语气,脸上却全是笑。
  渐渐地,笑也变得有些僵,有些难过。
  她瞧着一脸嘻嘻哈哈的苏绫,有点儿心疼。
  苏绫和她讲现实的小八卦时,天子开玩笑一样问过她。
  你想找男朋友吗?
  苏绫当时不假思索便答。
  “我的商品保值期很长,目前处于股市中的上升期。如果找了个贬值的货物,这笔生意怕不是要血亏?”
  天子晓得,她那是满嘴胡扯的倔强。
  一个女孩儿,又怎么会成天想着努力赚钱,努力地,为了自己活着。
  “阿绫!呜呜阿绫!”
  夏心璇唤着苏绫的名字,她就像个小孩儿离了父母,哭得惊天动地。
  “别哭啊别哭!”苏绫马马虎虎哄着自家宠物。
  “又不是见不着了,跟着你家天子姐姐出去玩儿呢。”
  夏心璇一脸鼻涕泪,答案叫苏绫哭笑不得。
  “我看不到大黑猫啦它它会不会不开心?”
  苏绫脸一拉,顿时觉着特尴尬,感情这丫头心思全在三哥身上了。
  一声口哨唤来三哥。
  “我我能带它走么?”夏心璇小眼神往黑猫那儿漂。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养啊?”苏绫又恢复了死鱼眼。
  “嗯我养!”
  苏绫放了手:“走着。”
  夏心璇抱了抱三哥的脖子,给它挠着下巴,猫是挠不到下巴的,所以特别喜欢夏心璇的举动。
  这时候,夏心璇才反应过来。她又在踌躇。
  “阿绫,没了她,你会不会很无聊,很寂寞啊?”
  苏绫当时的表情,就像是死鱼眼的死鱼扑通挣扎了一下,然后随即再次化作一条死鱼,没救了。
  “和你家大猫玩儿去。我忙得很,忙到无聊的时间都没有。”
  随即转过头,天子还有话和她讲。
  “你讲我老了,你心里活着的,是个年轻人吗?”
  苏绫努努嘴,一身鲜亮衣裳,在天子面前打了个转。又打了个响指,双手一招亮了个相。
  夏心璇听着明白了阿绫的意思,连忙给人家把【烛龙愁】的红盖头披上,又将【钟山泪】耳环佩上。
  最后,是一副墨镜。
  苏绫抬了抬墨镜,潇洒状说道:“漂亮吗?”
  天子抿着嘴:“漂亮。”
  苏绫掸了掸衣袖:“潇洒吗?”
  天子忍着笑:“潇洒。”
  苏绫拍了拍刀鞘。
  “年轻吗?帅吗?是不是要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天子终于笑出了声。
  “你呀真像只猫咪。”
  苏绫一脸不屑,又用浮夸的语气说:“所以啊,我跟你们这些老年人文青女很难解释。”
  “解释什么?”天子的眼里,满是不服输。
  “解释要打满十二个回合的拳击手,该如何勇敢的站到最后啊!”
  这句话叫天子一头雾水,又慢慢的,慢慢的,有些能够理解苏绫的意思了。
  她细声念叨着。
  “你喜欢拳击吗?”
  “喜欢。”苏绫的语气很平静。
  天子又追问:“为什么喜欢?”
  这句话,苏绫问过她。
  “小时候,我在孤儿院长大,我突然想去问问院长,我爹哪儿去了。”
  “院长和我说,我的野爹,是个拳击手,当时院长指着墙上的海报,下面一张五百多的体育馆门票。”
  “这么贵的啊。”天子呢喃着,她虽然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晓得这对苏绫来说,对那位孤儿院长来说,是个什么价。
  苏绫一字一句说道:“院长带着我,去看了一眼‘父亲’的样子。”
  “他是个奔三的汉子,一米七出头,又矮又壮。”
  苏绫的描述很简单,也很粗糙直白,因为时间冲淡了记忆
  却冲不淡浓烈的情感。
  “他的对手,是个九十公斤级的冠军。”
  “那是一场表演赛,门票自然会水涨船高,一场不公平的比赛,却能卖到如此高价。”
  “我后来晓得,院长在骗我。那天晚上,我记得我喊了许多声。”
  天子问:“喊什么?”
  苏绫答:“一开始,是骂他,骂他无能、无力、无所作为,只能被动挨打,丢人现眼。到了第九回  合,我能看见他身上滴落的汗珠,看见他额头眉角擦破的皮,血流下眼眶,落在眼睛里。”
  天子捂着嘴,她能想象那种场面。
  苏绫比着双手形容道:“我能呼吸到场馆里湿热的空气,能感受到鼻血横飞的燥。”甚至能感同身受,擂台上那位拳击手,摇摇欲坠,渐要倒下的精神力与体力,灵魂与躯壳。场馆里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骂他的人,撕掉手中的博彩奖票。和下雪一样。
  “我大喊着:加油!”
  天子死死抿着嘴。双眼眯着,有些红。
  苏绫挥了挥手,“对不起呀,我无意让你感伤。”
  她接着说道:“他倒下了,在第九回  合,但很快,又爬了起来。从这时候开始,他一次次倒地,一次次爬起,每一次倒地,都混足了安全时间,在地上恢复着体力,直到裁判开始催促,他才爬起来。”
  “他的眼里,似乎只剩下了十二回合。最后,比分非常难看。”
  苏绫形容着那个“野爹”,“他几乎输到一无所有。”
  天子点点头,脸上满是难过。
  “但是他还过手。”苏绫双手扶着天子的脸颊,给她一点点擦着泪,认真地说道:“你瞧,你老了。都晓得哭了。”
  天子噘着嘴:“我没有!”
  又连忙解释道:“不会哭的人才老了!”
  苏绫嘻嘻笑道:“我们都有一场不那么公平的拳击赛,你喋喋不休埋怨着那些强大到无法胜过的敌人,而我啊想要不自量力去还手,去打满十二个回合。”
  砰!
  天子听见了她的心跳。
  苏绫紧紧抱住了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路从后脑勺,到肩,到背,到腰。
  那声心脏的跳动,就像是她年轻光鲜的外表下,那一颗年轻的心脏。
  天子在这一刻想了很多。
  她就像她说的那样
  那是一种能令人流下眼泪的力量。
  两人分开,天子狠狠擦着脸,有些丢人。
  “我我”
  有些不服气。
  苏绫又用那副微妙的表情看着她,看得她一阵心神不宁。
  
  
  “泰福,你能看到未来吗?”苏绫补充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
  “很重要?”土御门又无奈答道:“占卜一事,有多解,有多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样啊”苏绫点点头:“查一查比睿寺的主持,和京都哪些人有来往。”
  “查他干什么?”泰福奇怪,这猫神何出此举。
  “一刀斋的移魂术,是他教的吧?”苏绫语出惊人。
  “你何出此言?”土御门其实也不知道一刀斋的移魂术从何而来。
  苏绫掐着指头算着日子,送走天子之后,自然要清查鬼身后那柄妖刀的烂账,还有活到明历时,为天子而死的【死之章】,其中的含义。
  她似乎已经隐隐约约有所察觉。
  有件令人心神紊乱,不安到产生莫名恐惧的事,即将到来。
  就像是一个死亡Fg。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苏绫挥着手。
  天子给她发了条私信。“手机给我。”
  苏绫回头一笑,心里一阵窃喜。“要这个干嘛?”
  天子有些不高兴。“你不要啦?“
  “要要要切克闹。”苏绫双手一拍,诚心诚意道:“玩得开心!~”
  天子又扭扭捏捏说道:“我我想想办法。”
  苏绫无所谓:“你得对付一个武则天,我晓得你有多难。”
  又开玩笑般说道:“要不你把家庭地址告诉我?我翻了墙带你出逃?”
  天子想着那电影里的桥段,脸一红。
  “嘤”
  一声细微的答应,飞也似地回过头,一路小跑出去老远。
  苏绫嘴角微微扬。
  回过头时,那份不安的感觉愈发浓烈,双眉紧皱。
  就像是一杯鲜醇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