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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符”是用来治病或者请神的,“丹”是用来延寿或升仙的,“祷”当时主要是“三官手书”,得了病或者有其它事情要神仙帮忙的,就用这个法子和仙界达到沟通。张道陵当年走的是下层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张鲁先生后来就靠这一点,农村包围城市,最终拿下了汉中的政权。

            张道陵和张鲁最致命的缺陷,就是理论的严重不足。他们试图在巫祝手法和春秋时代的道家之间筑上一道桥梁,于是就编写了一本《老子想尔注》。希望利用它,来作为五斗米道的理论指引。应该说他们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哪一家宗教没本经典来垫着底子?但思路正确是一回事,最后的成品又是另一回事。一本漏洞百出的《老子想尔注》,可以和《圣经》、《可兰经》或者《金刚经》、《法华经》相提并论吗?

            道教的经典到了后来多达五千多卷,但这个根本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宗教的问题,可不是上街买大白菜,只要个大量足就行了。《圣经》、《可兰经》都只有一本,但就可以被几亿人用上上千年。道教缺少这样重量级的经典,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千年以来,都被中国历代知识份子所轻视。而决定社会走向的,却偏偏就是中间的这么一群人。“知识就是力量”,培根这句名言,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道士们没有办法,只好走上层路线:玩几招戏法,献几张仙方儿,来蒙几个糊涂的昏君。这是个很有效,但很短线的操作。昏君往往都死得快,而下一个皇帝,很可能就不是昏君了。道士们的努力,最终很容易像后来人们常说的: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当年寇谦之的北天师道,就是最突出的一个例子。

            没有办法,道士们——尤其是张天师的正一派道士——后来发现,最稳妥的方法,还是祖宗的老办法:走下层路线。因为处在最底层的广大人民群众,和处在最高层的昏君们一样,有个共同的特点:盲目无知,极易受到诱惑和欺骗。莎士比亚的著名戏剧《裘力斯.凯撒》中的故事情节,就很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如果真的像后来所说的那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么明朝的袁崇焕督师,也不会在十字街头被广大人民群众给生吃了。

            明朝中后期,随着道教自我更新能力越来越匮乏,道教开始加速向社会底层扩散。当时道士们的操作手法主要有三招:

            其一,扶鸾和求签,为人预知未来。

            只要是人,就有求知欲,就有好奇心。特别是对将来可能发生的,和自己相关的一切事物。“扶鸾”和“求签”,就是专门来满足人们的这个心愿的。扶鸾就是前文提到过的“扶乩”,求签就更不用说了,你随便到哪一间道观,供桌上都摆着一付签筒。随便你去摇,不要钱的。不过,上面的文字典故一般的人都看不明白,只好去请教门口坐着的那位道士。这个时候,您就得多少掏几文出来了。

            当年我在成都青羊宫的时候,摇了几把出来的都是上上签,心中纳闷:到现在为止,俺这命明明就是一般嘛,难道明天就要中大彩不成?干脆从签筒中拔出一把来仔细端详:结果上上签和上签占绝大多数。门口坐着的道士很失望,他没有赚到我的钱。不过,我对道教的乐观生活态度,还是很欣赏的:只要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上上签了。所以,大家的确没有借口再怨天尤人。

            其二,设斋打醮,为人祈福消灾。

            这种业务的范围包括求子嗣、超度亡灵、辟邪治病、驱鬼降魔等等。这是道教仪式中最好看的一种,《西游记》中写道:“头戴金冠,身穿法衣。令牌敲响,符水施为。驱神使将,拘到妖魑……”在一般的情况下,能够拘到妖魑的机会并不多。就是拘到了,大家看到的也只是个装妖魑的容器而已。

            设斋打醮中最常见的,还是超度亡灵。人都会死,死了都会变成鬼。问题是,变鬼的结果固然一致,但变鬼的过程却大有不同。道士们不敢马虎,他们进行了仔细的分类处理。例如,超度自缢死者叫作“金刀断索”,超度落水溺死者叫作“起伏尸”,超度死于异乡者叫“追魂”,超度死于分娩者叫“游血湖”……

            众所周知,这一种超度亡灵的仪式,诸葛亮在《三国演义》中就举行过。那是在泸水之滨,为死去的战士进行超度。诸葛亮在作法事的同时,还顺便发明了后来北方人的主食——馒头。佛教在这个方面也不甘人后,他们本来就有著名的盂兰盆会。这么一来,在有没有鬼,以及需不需要超度鬼这件事情上,三教第一次罕见地达成了高度的一致!最终还形成了一个节日:中元节。在中国大陆,拜上一次红羊劫难之赐,中元节基本上已经销声匿迹了。但在红卫兵没有去过的地方,如香港、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的华人聚居区,中元节仍然还是个相当热闹的节日。

            其三:到处施用符箓,为人驱邪保平安。

            符箓的使用一般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在设斋打醮之时,符箓作为一种道具出现。相当于对神仙的邀请函,或者是对妖魔鬼怪的恐吓信。一般来讲,烧了才管用,不过,在捉住妖魔鬼怪之后,道士们也往坛子口上贴一张。这样一来,妖魔鬼怪就像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怎么踢腾也跑不出来了。

            有一点要提醒大家注意:这符箓可能存在着保质期。《水浒传》中,洪太尉看到的龙虎山伏魔殿外,便“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道士们告诉洪太尉,凡是经一代天师,便必须亲手添一道封印。如果这封印是永久性的,那么最早的那位祖师爷封一次就够了,何必要这么麻烦?由此可见,保质期的问题的确是可能存在的。

            另一种情况,大致有点像西方中世纪时的修道士卖的“免罪符”。教会告诫人们,人一生下来,就是有原罪的。消除原罪的方法,就是笃信耶稣基督,并且还要坚持不懈地行善、祈祷。少做一条,将来都得尝尝地狱永恒之火的滋味。大家一听傻了眼,信耶稣基督容易,行善祈祷也是容易,但要说到“坚持不懈”,就很让人头疼了。

            修道士们见到大家那一张张惶恐的面容,好心地安慰道:不要紧!有个简单易行的办法:花钱买几张“免罪符”吧!随着金币落进教堂钱柜的叮当声,阁下的灵魂便冉冉地升上了天堂。

            道士们卖的符箓比修道士们的“免罪符”使用范围更广一些:它可以佩在身上,形成一道单兵防护墙,任何邪魔外道都不能近身;也可以贴在大门口,保佑一家大小出入平安;还可以挂在商店的门楣,财神爷一见到就打心眼里喜欢,说什么也要到店里去坐一坐。对于湘西的赶尸人来说,符箓更是不可或缺的。不往僵尸们的脸上贴这么一张,它们哪里会这么听话地一蹦一跳?

            天下的符箓何处最灵验?不用说,当然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了。天下有名的天师符,有谁不知,有谁不晓?所以,不少人宁愿千里裹粮,也要辛辛苦苦地跑到龙虎山去求一张。——请大家注意,是“求”一张,说“请”一张也是可以的。但如果你用“买”字,那就显得俗气了。

            正因为如此,明朝中后期以来,正一派的道士相当的忙。天下纷乱不已,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埋都埋不完。人口大减,鬼口大增,超度和驱鬼的业务,使张家人忙得合不拢嘴!?——对,没有乱用成语,的确是“合不拢嘴”。

            这么一来,《道德真经》、《南华真经》这两本艰深的古书,更是没有几个道士去读了。反倒是儒家的读书人,有事没事地还要去翻一翻,研究一下庄子那“汪洋恣肆”的文章技巧。

            天主教的修士们出门,大多会在口袋里放一本袖珍版的《圣经》。和尚们则是把佛经背下来,闲空之时,捏着念珠复习几句。明朝以降,道教最大的悲哀是,道士们(尤其是正一道)多半是提着桃木剑,揣着符纸出门的。家中即使还有一本《道德经》,也是丢在屋角,封面上蒙满了灰尘。

            (九十六)

            要知道一门宗教在社会上的地位,可以从许多方面来考察。其中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法,就是分析一下宗教徒们住的地方。

            例如,最新数据表明,中国现在宗教庙宇统计数字中,佛教寺院约有1万7600多座,基督教教堂1万2000余座,天主教教堂只有4600余座。可见,传统的佛教声威不减,而后起的基督教奋起直追。相比之下,同样是拜耶稣基督的千年老店天主教,声势却几乎被完全压下去了。

            不过,最多的还不是佛教,而是回教徒的清真寺,竟然多达有3万余座!数量几乎是亚军佛教的一倍多。这是个有趣的现象,因为回教徒在中国的数量,要远远少于佛教徒。

            那么,大家最关心的道教,它的宫观数量有多少呢?

            ——仅仅1500多座!

            就在清朝中前期,有一座道观突然名声鹊起,如日中天!其规模和声势,都直追江西龙虎山的道教祖庭。这座道观,便是北方全真道的中心——有名的京城白云观!

            奇怪了,这全真道不是早在元朝那时就已经衰落了吗?怎么到了清朝,却突然来了个鹞子翻身呢?

            说起来,王重阳先生的在天之灵,应该感谢两个人:一个是住在龙虎山的张天师,一个是邱处机先生的后辈弟子,全真道龙门派传人王常月。

            明末清初,其实是道教扩张势力的一个良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