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夜谈蓬莱店 > 第2章

第2章



                                    我既然答应了她不会看,就绝不会看的!"

        韦敬脸上微微一红,赔着笑道:"小兄弟,你别着急!我没说是你换的.不过,你看,会不会是路上什么时候你没留意,被人换走了?"

        施里哼了一声,瞪他一眼,粗声粗气地道:"我知道这是重要东西,一直贴身放着,绝不可能被人换走的!"

        他本性淳朴,为人又老实,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冤枉偷东西.心里别扭,说完了便恨恨扭头,不肯再看韦敬,神情又是愤怒,又是委屈、难堪.

        韦敬知道错怪了他,也有些歉然,正想说点什么,便听韦长歌一声轻笑.

        韦敬和施里两人,不由得一起转过头.

        韦长歌一扬手,把那石头扔到了地上,而他的笑声,也越来越愉快.

        施里一怔,忙冲上两步,将那石头捡了起来.

        "不必捡了,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就是摔碎了也不打紧."

        韦长歌微笑着.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格外英俊挺拔得让人挪不开视线,让人觉得,这世上也许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适合微笑的了.

        "从地上随便捡块石头就拿来当信物,会这样做的人,我只认识一个——"韦长歌略一顿,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一个名字,"苏——妄——言."

        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地亮了,有如天上明星.

        "苏大公子?"韦敬的眼睛也是一亮,却又迷惑起来,"可是,那位李夫人又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长歌做了个手势,打断他的疑问:"没关系,等见到苏妄言,自然一切都清楚了……"他伸了个懒腰,又笑起来,"还好,再有三天就是七月七了."

        韦敬也忍不住笑了:"不错,七月七.那天苏公子一定会来的!"

        韦长歌点点头,挑起眉,有些得意,但随即又收了笑,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无限怅惘.

        "堡主?"

        他往后轻轻一倒,靠在椅背上,目光有点无奈:"我怎么觉得,最近十年来,我的耐心好像越发好了……"

        七月初七是韦长歌的生日.

        每年到这天,总会有成百上千的江湖中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从各地赶到天下堡来给韦长歌祝寿.马厩里挤满了千金难求的良驹,库房里堆满了绫罗玉器,从天下堡宏伟的大门开始,上等的大红地毯一直铺到了十里之外,而走在这条路上的,也都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

        通常像这样庆祝寿辰的一般都是那些年过半百的老人,但韦长歌却一点也不老,过了今天,他刚二十七岁,而这样的七月七却已经过了二十六个了——

        当年,老堡主在六十岁时才得了韦长歌这个独子,喜出望外,偏偏这孩子还在襁褓中就已经聪明可人,让老堡主爱愈珠宝,于是在孩子周岁时发下英雄帖,广邀全天下的武林中人来给孩子贺寿.  夫人说是怕太过张扬会折了孩子的福,不肯办这寿宴.

        据说,当时老堡主正在花园里逗孩子玩,听了夫人的话,勃然起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石桌上一拍——那石桌竟被他一掌拍得轰然裂开,整整齐齐分成了两半!

        老堡主道:"这孩子,是天下堡将来的堡主,天下武林莫不俯首称臣!贵不可言!谁能折得了他的福气?孩子不但要过周岁,从今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要热热闹闹地过.我要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我韦王孙的儿子,都来为他祝贺,替他高兴!"

        老堡主说了这番话后,天下堡在七月七日这天大摆筵席给韦长歌祝寿就成了惯例.

        韦长歌渐渐长大,于是每年的这一天就更加热闹了.

        不知有多少人挖空心思散尽家财置办礼物,只为能在这一天见韦长歌一面;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泯却恩仇,又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争夺一个座次而结仇;不知有多少女子,脉脉地寻找那个挺拔的身影.

        也许,在这个江湖中,每一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同样瑰丽的美梦.也许她们都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能被那双明亮得如天上星子的眼睛注视,该是怎样一种情境.而她们也都知道,想得到那双眼睛的注视,在七月七日这一天到天下堡去,绝对要比夜深人静时躲在后院乞巧来得有用.

        所以每到这一天,天下堡到处都是被父母长辈带来赴宴的少女,奉师门之命来送寿礼的女郎,还有独自闯荡江湖的妙龄女子.

        蔚为盛事.

        然而,韦长歌的一个朋友,正确地说,是个已经做了十年朋友,却不知道还能做多久朋友的朋友,却很是看不起这种大摆寿宴的做法,每每说起,总是一脸不屑.而在他面前,韦长歌却也端不起堡主的架子,不管有多少理由,那人冷冷一哼,也就都说不出来了,末了也只好一笑置之.

        韦长歌还记得他第一次随父亲到天下堡来的情形.

        "你就是韦长歌?听说你每年都把自己的生日办成英雄大会,哼,真是好威风啊!"

        小小的个子,比自己矮了整一头,说起话来倒是半点不肯饶人.自己刚一解释,那人便把漂亮的眸子一挑,被那么一瞪,就是有多少话也都说不出来了.

        算起来,已经是整整十三年前的事了.

        想起旧事,韦长歌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韦敬悄悄走上来,低声道:"堡主,辰时了,你看……"

        韦长歌默默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了,又转头看着窗外.

        难得这夏夜里起了点风,吹得两旁悬挂的灯笼都轻轻地荡着,树木也好山石也好,影子都连成一片,在地面上婆娑起舞.

        天色已经是全黑了.

        客人都已坐上桌,无数烛火把宽阔的大厅和院子映得如同白昼,据说天下堡专程从各地请来了四十位一等一的厨子,但现在,桌上还是空空荡荡,四十位名厨的杰作连影子也没见着.就只有一坛坛的酒,堆在角落里,引人眼馋.喧哗的吵闹渐渐低了下来,众人开始尴尬地面面相觑.

        "我的耐心真是越来越好了……"

        韦长歌喃喃自语.

        韦长歌那个已经做了十年朋友,却不知道还能做多久朋友的朋友,便是洛阳苏家的大公子——苏妄言.

        苏妄言是洛阳苏家的长子,也是韦长歌迄今为止最好的朋友.

        之所以说是"迄今为止",是因为苏妄言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苏妄言从六岁那年知道这句话之后就一直引以为金科玉律,不只如此,凡是识字多于一百的人都被他划入"负心人"的范围,无一幸免.很不幸的是,韦长歌认识苏妄言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纠正苏妄言过激的思想,于是只能长久地成为了"负心人"中的一个.

        开始的时候,行走江湖,韦长歌总有机会意气风发地宣称"我最好的朋友苏妄言",或是"好兄弟甘苦同当".每到这个时候苏妄言就会在一旁淡淡地补上一句"这一刻还算是,下一刻就难保了".虽说老被人这么抢白有点面上无光,不过还不值得恼羞成怒,所以几次下来,韦长歌也就从善如流地加上了"迄今为止"一词.

        韦长歌在等的人就是苏妄言.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天下堡堡主的寿宴,只要苏家大公子没到,是绝不会开席的.

        苏妄言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苏妄言也说过:"其实迟到没什么不好,让别人等是应该的,只要你值得人等."即使聪明如韦长歌也不能确定这些话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他敢打赌,如果苏大公子敢把这番道理说给他爹听,不管他有没有迟到,结果苏大侠一定会把祠堂里供着的祖宗家法请出来.但,他也知道,如果对方是苏妄言,那不管什么时候,他也一定会等的.

        就像现在——平日里也就罢了,每年的这一天苏妄言是一定会让韦长歌等的.

        刚认识的那几年,也不必等七月七当天,一进七月,苏妄言便早早到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不到生日当天就见不到他的影子,然后到最近几年,更是一年比一年来得迟了,会不会突然从哪一年起他干脆便不再出现?

        韦长歌没来由地有些焦躁.

        他叹了口气.

        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角慢慢浮起了一抹浅笑.

        "我来晚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宾主间静默的尴尬.

        众人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看向门口——来人站在门口,轻裘绶带,神采飞扬,一扬眉,一浅笑,都透着一种狷狂意气,傲慢得不可一世,叫人不敢直视.整个人像是走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那眼耳口鼻,那五官眉目,都尚未看得分明,一身逼人而来的英气,却远远地就已叫人心折了.

        于是又是一阵安静.

        便看他轻振衣衫,泰然自若地走进来.

        片刻才有人轰然地叫道:"苏大公子!"

        这般凛然神气、凌人气势,除了洛阳苏家的大公子,还会是谁?——众人到这时方才恍然似的,纷纷立起.

        苏大公子含笑立在灯下.

        韦长歌松了口气,笑着站了起来.

        整个天下堡像是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刹那间,又充满了欢声笑语.出自四十位名厨之手,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流水般端了上来,堆得像小山似的美酒被一一揭开封泥,那陈年的酒香终于蓬勃地冲了出来.

        韦长歌向前迎上几步:"苏大公子架子可真不小!可算来了,让人好等!"

        苏妄言道:"你要是不愿意,不等也没关系."

        说完微微一笑,跟着韦长歌走到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苏妄言一面落座,一面低声道:"你可知道我给你带了什么?"

        韦长歌压低了声音笑道:"韦长歌不过负心人一个,劳动苏公子大驾已是罪孽深重,怎么还好意思让你破费?"

        苏妄言瞟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微带笑容,一脸的得意之色.喝过几杯酒,不等净席,苏妄言便拉着韦长歌往书房走去.

        刚着人把灯点上,苏妄言已经径直走了进去,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轻轻地放在桌上,抬头看着韦长歌,慢慢把布包解开了.那布包中原来还有一层布,天青颜色,纹理细致,竟是上等的蜀锦——只这样小小的一方,花费的价钱怕已足够一户中等人家半年之用了——而一直到揭开了三层这样的蜀锦之后,里面的东西才露了出来.

        被三层上好的蜀锦郑重而仔细地包起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铜匣.半个手掌大小,四面都有浅浅的底纹,铜匣的盖子,镂空成精致而惟妙惟肖的藤蔓图案,枝叶间夹杂着造型优美的花朵,然而每一朵却都是不同的颜色,或绿或紫或蓝或朱,在灯火下辉映着澄澈、通透的光芒.

        韦长歌忍不住往前踏上一步.

        ——那些流光溢彩的美丽花瓣,竟全是打磨成了薄片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