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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你说什么才算真正的强?”

        “有能力保护所爱之人,让他们幸福安康就是强。”

        “这样就算吗?……耀,你说呢?”

        “照我说,真正的强就是无需依靠任何人,独自也能活的很好。”

        “真像是你会说出口的话。”

        “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强,骄阳小弟弟?”

        “我不知道。”

        …………

        顾写意慢慢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漫天星光。夜来风急,风吹过身旁的忘尘草,发出轻微地哗啦哗啦的声响。顾写意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站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走。他还不能死,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有太多的人情没有偿还,有太多的怨恨没有发泄……他还没有找到那个答案。究竟什么才是强?

        血汩汩流淌,顾写意用难以想像的意志力忍着剧痛为自己简单包扎,又掩盖住自己的血迹与步行留下的痕迹。就这样,不知又往前走了多远,终究因失血过多,再度晕厥。眼睑上仿佛涂了一层胶水,顾写意几次试图张开都未果。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顾写意的神经像是猛地被针扎了一下,蓦然睁开双眼。怎也想不到,竟然是聂子夜。顾写意不动声色的查看四周,是坡体因常年风化形成的类似碗型的洞。紧挨身边搁着一个用树枝与藤草编织,勉强可称为简易担架的东西。想必聂子夜就是靠这个东西才把他拖到此处。胸口的伤处已经被细心地重新包扎过,火烧火燎的疼痛感略微减轻,该是敷上了一层草药。顾写意面上不露丝毫喜怒。为什么会是完全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聂子夜?

        聂子夜手中拿着几个不知名的野果,一跛一拐地朝他走来。顾写意这才发现聂子夜的右脚脚踝乱七八糟缠着衣服撕碎后的布条,血迹已然渗出来。聂子夜神色自如道:“你的命可真硬,匕首扎在心脏处都死不了。呵,发现你还有气时,我以为你压根就没长心呢!”说着,挨着顾写意坐下,将野果递到他眼前:“你的伤口我重新包扎过。这个季节找不到合适的药草,也就这个勉强有镇痛的作用。给,把这个吃了。”

        顾莫怀前沉默的接过野果,什么话都没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咬着,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般的平静,可止不住颤抖的手和艰难的吞食泄露出他的痛苦。顾写意垂下眼睑,蝶翅般的浓密睫毛掩住了眸子中所有的光芒。聂子夜失神地凝视着他的侧脸。尝试着去想像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乖觉听话的顾写意,内心又是怎杨的一番惊涛骇浪怒火中烧。说来好笑,因为赌气,聂子夜不肯吃顾写意为他准备的食物,总要偷偷倒掉自己再做,没想因此避过中毒。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顾写意,当看到顾写意宛如断线纸鸢滚落山坡时,自己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又黑又冷,他疯了似的去找,完全不顾自己骨折了的右脚踝。看到顾写意死气沉沉仰面躺在那里时,他甚至不敢走上前去确认。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聂子夜问。他不等顾写意回话,自顾自接着说道:“当年边洲军抓住我说是奸细,其实不假。”顾写意的眉头短暂的皱了下,只一瞬,又恢复平淡。

        “我的家乡,就离这不远。”聂子夜淡淡笑着:“因为紧挨着边洲,苛捐杂税繁重,还总会有兵油子们去村里闹事。哥哥们有的逃走了,有的被抓进军营再没回来。每次兵油子们一来,娘就会惊恐地把我塞进缸里,完后压上无数东西,有一次差点被闷死。”聂子夜轻笑出声。顾写意微微眯起眼睛,抿住唇角。

        “后来,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大方的给我们吃的,还很和气的和我们这些小毛孩聊天,问我们想不想每顿都能吃饱。怎么会不想呢,做梦都想嗬!他们挑选了几个孩子,教授我们很多很新奇的东西,包括怎么识别药草,怎么窃取资料……怎么讨好男人。”聂子夜的手搭在顾写意腿上,清丽的脸凑近。大而空洞的眼里,清晰的折射出顾写意的脸。顾写意看着他的眼:“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是啊,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聂子夜轻轻靠在顾写意肩膀上:“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告诉你……你说过只要我听话就养我一辈子。只要不用再挨饿,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何必当奸细。”顾写意缓缓开口:“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聂子夜双手环住顾写意,将头靠在他的颈部,像是在寻求庇护,低声喃喃道:“我的脚摔断了,把你拉到这已是极限。无悔坡这么陡,你的伤又不能用力颠簸,没有食物,最重要的是没有药……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写意永远表现的从容不迫:“边洲军中有军用犬,可靠嗅觉找到我们。”只可惜两个时辰后,顾写意就开始发高烧,盗汗,额前的黑发黏在脸颊上,更衬着脸色苍白。聂子夜慌了手脚,刚伸出手准备去探他的体温,却猛地被顾写意抓住。顾写意力气大的不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将聂子夜扯进怀里扒起了衣服。聂子夜下意识往外推他,结巴道:“你,你干什么?”顾写意咬着牙,齿缝间迸发出两字:“我冷。”

        身子紧贴着,聂子夜清楚感觉到顾写意已经冷得浑身打颤,触手都是黏腻的冷汗。聂子夜不由的心神一震,略一迟疑,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有将顾写意的衣服解开。两人无阻隔的拥抱在一起,外面盖上两人的衣服。聂子夜坐在顾写意的腿上,顾写意搂住聂子夜的腰,将头枕在他清瘦圆润的肩上。此刻,万物俱籁,彼此呼吸可闻,聂子夜觉得自己僵硬的像块木头。顾写意身子抖的厉害,不停的冒冷汗,粗重的喘着气。聂子夜慢慢,慢慢地伸出双臂搂住顾写意,聆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肌肤是如此的饥渴,渴望着温暖与抚慰。颠沛流离的人生太累了,我只是想好好休息,有人陪伴。你说过你会信守诺言的,对吧?

        聂子夜慢慢闭上眼。

        莫怀前等人找到他们时,两人依靠彼此取暖,硬是撑过了那艰险的一晚。顾写意毫无预警蓦然睁开双眼,眸光锐利如刃扫视过去,不见半分颓废落魄。数十铁骨铮铮的大汉未发出任何声响,齐齐跪倒在地。聂子夜睁开迷蒙的双眼,只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立即松开环抱顾写意的双手。莫怀前面色难看,神情憔悴地捧着衣服,随行的人从药箱里取出药膏。顾写意由着他们伺候自己更衣换药。

        “帮他看看脚踝。”顾写意突然道。目光看向被挤到一旁的聂子夜。聂子夜神情一怔,抿了抿唇,别开脸庞。

        “爷,我们在路上抓到一人。”莫怀前道,使了个颜色。瘦高地简南被人拎到顾写意面前,一脚踹在他膝盖处,简南应声跪倒在地。简南失神落魄的盯着顾写意的脸,突然嘴角一撇,几乎要痛哭出来,凄声道:“还好,还好……你果然没死。我知道我办事不利,不论你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顾写意眯眼盯着简南,忽而笑了,笑的不能自已,笑的所有人面面相觑,战战兢兢。

        顾写意怎么可能乖乖跟着回京?他收买了顾慧中的亲信,原本打算演一出诈死的大戏。身上绑好了伪装用的血浆,简南用可以伸缩的假匕首捅上去!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横空出现的真刺客一刀扎进了心窝,离绑血浆的地方不足一寸!但世事就是那么有趣,该死的顾写意是罕见的“镜面人”,五脏六腑和常人相反,这一刀要不了他的命!

        莫怀前扶着气血虚弱的顾写意站起来。顾写意对简男道:“不用着急,先处理完紧要的人,再来收拾你!”

        顾写意的死讯顾天赐第一时间就知晓。顾天赐盯着顾慧中亲笔信上那个死字,哈哈大笑,笑的捶胸顿足,乐不可支。在旁服侍的亲信从未见过一向温润如玉的他如此失态,有些心惊的轻声唤道:“王,王爷?”

        顾天赐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的不自然。整理整理衣冠道:“子宪,你去联络众人,是时候轮到咱们扭转乾坤了!”被称作子宪的幕僚深深一鞠躬,起身,略显担忧地端详他的神色。顾天赐面不改色挥手着他出去。

        那个纵横捭阖,傲视群雄的顾写意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顾天赐捂着胸口,觉得很不可思议。既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伤心,只是感到就此缺失了什么。费力的去思索,方明白过来,缺失的,是自己认定了的对手。从小到大,三皇子对待任何人都是温和有理的,不会发火,不会失态,更不会令人难堪下不来台。仿佛活在一个量身裁定好的框架中,要知书达理,要和蔼可亲,要温良恭俭让。说起顾天赐,人人都要翘大拇指叫一声贤王,夸一声好个儒雅风流的君子。

        可顾写意不同,五皇子自小脾气喜怒无常,待人冷漠疏离。管你是王公大臣亦或是贩夫走卒,喜欢便结交,不喜欢理都懒得理。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蔑视一切世俗陈规。对他,爱愈生命者有,恨之入骨者有。没人人能准确为他定性。顾天赐与顾写意身上无一丝一毫相同之处。可无人时,扪心自问,顾天赐羡慕顾写意。羡慕他可以近乎放肆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与喜恶。从出生起,每一个兄弟都活在顾康健的阴影下。记得小时候刚刚懂事,母妃就会提醒他,不要和太子抢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行。要事事让着他,顺着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他不解,问母妃,为什么?母妃叹气,就因为他是太子。

        对,就因为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君臣名分从出生就已定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所以不光是他,别的兄弟从小就得巴结顾康健。可顾写意不,任谁都看的出太子对他与众不同,面对这人人羡慕的荣宠,顾写意嗤之以鼻视如敝屣。

        有人在门上轻扣两声,道:“王爷,人员已到齐,就等您了。”

        “知道了。”顾天赐站起身,掸平衣角折皱。欲成大事,要忍人之不能忍。顾写意,你太耀眼太招摇,注定成为众矢之的。最终的赢家,会是我!

        “皇后娘娘,这是我家王爷给你的信。”

        昔日太子妃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首,用细心保养嫩若水葱的修长手指抖开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顾写意已死,明日早朝起事。”

        怎能不悲凉?那个人纵然千般不好也是自己的良人。明日早朝后,怕是就此兵戎相见再无半分夫妻情分了。不知不觉间早已是潸然泪下,伏在床头呜咽痛哭。

        “你这又是何必?”耳畔一声似埋怨又是感慨的轻叹。皇后慕容婉然泪眼朦胧仰起脸,凄声道:“姑姑,姑姑。”皇四子之母娴贵妃捧着她的脸道:“怪不得你,是他不好。鬼迷心窍想当什么明君,一意孤行预备推行新政,还……嗨,他和顾写意那档子不清不楚的事早成了笑谈。祖辈留下的大好河山怎能交由这个人!”慕容婉然咬住下唇,收起眼泪。西北战事还未安定,顾康健就急着准备推行新政。福泽了天下百姓,势必损伤当朝权贵的利益。外公慕容远以维护正统为己任,坚决不同意顾康健更改祖宗家法,为此冲突不断。婉然下意识抚上肚子,大婚数年,她至今无子嗣。她的夫君避她如蛇蝎,自个生的出龙种么?

        最初受顾天赐鼓惑,设计毒害荣贵妃,只为能抓住顾写意把柄好将其势力一网打尽。可渐渐事态不再受控制,不论是永辉皇帝亦或是当今的永平帝,都失心疯了似的忘记这人的恐怖之处,反而百般讨好,再度让顾写意回到权力中心。压迫感一天重愈一天,事已至此只能拖表哥顾慧中下水,与顾天赐这道貌岸然的豺狼之辈共谋大计。杀顾写意,夺皇权,顾天赐与顾慧中分江而治,不分君臣。慕容家心底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盘算,那就是顾天赐母妃身份地下,背景薄弱。等到大局一定,自然是除掉顾天赐让慕容家的皇子荣登大宝。

        永不休止的争夺与杀戮。

        慕容婉然恍惚地望着外面,十五岁嫁给顾康健入住东宫,距今已整整八年时光。八年里未走出皇宫一步,巴掌大的天地里见证了多少丑陋血腥?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第二日早朝,以顾天赐为首的群臣漠视皇权,对新政发起猛烈抨击,大雍朝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顾康健料不到顾天赐会如此大胆,一时间亦是被弄的措手不及被动非常。着人去调查,汇报的臣子道:“有消息传,至亲王……可能已经遇害身亡。”

        顾康健刚端起茶碗,神情一震,茶碗“砰”的一声掉落。滚烫的茶汤洒了一手一身。

        “皇上!”在旁服侍的太监忍不住低声惊叫。顾康健面色如常的甩了甩莫怀前的茶汤道:“不可能。”顿了一下,又道:“不可能。”说第二个不可能时,语气声调无一丝异样,十分平静的叙说着。

        顾写意死?不可能!

        连续几天阴天,突然乍晴,冬日暖阳格外引人。顾承欢坐在花园中看书,原本婴儿肥的脸庞渐渐有了形,浓眉大眼,有着有别于他哥哥的另一番出众外表。

        最近宫中不太平,听说顾天赐已经揭掉羊皮露出本来面目。只听不远处又有人大呼小叫,热闹的紧。顾承欢皱起眉头,对身边的伴读莫亚道:“怎么会突然闹的这么难看,连脸面都不要了么?”莫亚是顾写意为顾承欢挑选的心腹,一个斯文且稳重的青年,当下浅笑道:“近来谣言四起,说是主子爷……遇刺身亡了。”顾承欢不由怔愣,随即嘴角噙上嘲讽的笑意,道:“这种消息……莫亚,你信么?”莫亚的笑容加深:“怎么可能。”

        “对,简直就是个笑话。”顾承欢重新看向书册,眼中骤然亮的骇人,轻声自语道:“哥哥就要回来了。”

        一轮弯月斜挂,清冷如水的月光从窄小的通风窗流淌进来,阴暗肮脏的牢房仿佛瞬间被清洗干净,镀上了一层薄亮的银蓝色。韩纪元从本就轻浅的睡梦中苏醒过来。就在几个时辰前,那个一直暗中服侍他的神秘人对他道,再耐心等待些许日子,主子爷会救您出去的。

        写意,从以前开始,你想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成功。这次也不会例外。

        你现在可开心?

        我愿你开心,愿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