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对他怎么沦落到异乡,我一无所知。岩波也看出了我的惊讶,不由分说就拉我上了小酒店。

        两杯酒下肚,岩波操汉话说起了他逃亡的经历,说话中不时夹有我所陌生的名字,其中“金老板”这个名字引起了我的兴趣。待我听完了他的经历后,央求他说说“金老板”的故事。岩波先是犹豫,后经不住我百般纠缠,终于向我讲述了金老板的传奇。果不出我所料,岩波的第一句话便是:“金老板是马帮的首领。”接着,他绘声绘色地说起了故事……

        70年代中期,正是二月份,掸邦高原的旱季。这一日的黄昏,在通往曼德勒的山道上,一队马帮缓缓走来。夕阳西沉,落日的余晕像少女含情的目光,带着几许白日残留的余热,投注在这支约有几百米长的浩荡队伍里。清脆的马铃声,极有节奏地播撒在空旷的深谷里。

        为首的是一个体格敦实的汉子,约摸30开外,长着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地道的商人眼睛,因为长期过着毫无节制的生活,漂亮的眼睛已因眼皮略微浮肿而失去光彩。此刻,他懒洋洋地坐在马上,身子随着山道的起伏而上下颠簸着。再过两天,就可以到曼德勒了。一想到这,他不由得精神大振,似乎刚刚又吸完一筒烟。在曼德勒买下的女人的形象立刻浮现在他的眼前:那黑得恰倒好处的皮肤,那夺人心魄的双眸,那饱满浑圆的臀部。想到这,他不由得哼起了淫荡的小调。

        正在此时,远处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犹如滚过山坡的一道乌云,伴随着声声马蹄从天而降,直奔这队马帮而来。

        汉子一下子从甜蜜的幻想中惊醒,正待招呼手下四面撤退时,又听见身后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来是队尾又来了一队人马。汉子心下暗呼一声“不妙”,当即独自策马向前,准备问明对方来意,再作打算。

        “你就是金老板?”为首的一个冷冷地睥睨了他一眼。被称作“金老板”的马帮首领点了点头,看出了对方来意不善,正揣度着该如何回答。忽见对方首领快如闪电地飞马趋近,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抽出闪亮的匕首,向他的四根手指挥去。一道寒电闪过,只听金老板杀猪般地嚎叫了一声,疼得昏了过去。林间草地上,瞬间多了四根齐刷刷斩下的人指,以及一滩鲜血。

        不用多说,这批货物自然被一抢而空。不到半小时,那支武装队伍带着掠来的货物,消失在太阳落山的地方。夜幕降临的时候,受伤的金老板带着手下人垂头丧气地向着曼德勒缓步而去。

        金老板正是克钦独立军里的一个小头目,这支马帮就是克钦独立军暗中组织的一支商队。此番运送的,正是克钦独立军雨季所需的药品。不料却走漏了风声,让不明身份的武装队伍半路杀出,风卷残云般地掳掠而去。因为公开身份是商队,马帮不便携带更多的枪支,所以遭劫是常有发生的。

        但是,对于走马帮已有几个年头、在此山道上名震掸邦高原的金老板来说,这是个极大的打击。

        金老板自然是绰号,他真正的名字在克钦独立军的名单上是“青钮”。他原本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由于在生意上得罪了财粗势大的人,他的妻儿老小在一夜之间被杀,他多年苦心经营的家当瞬间化为灰烬。出于报仇的心理,他与克钦独立军的一个首领联络上,与独立军做了一笔交易,青钮参加独立军,利用他的广泛交游,为独立军所属的马帮效力;独立军出面为他踏平仇人的寓所。

        这笔交易的顺利成交,使青钮卸掉了人生的一大包袱。从此,他一心一意地经营马帮,即为克钦独立军,亦为他自己打算。他出任马帮的队长,按照独立军的军规,这一职务相当于师一级干部。他的权势欲望得到了满足,现在他的奋斗目标就是赚大钱,为下半生捞足资本,期望将来一旦从独立军中功成身退,能够过上富裕舒适的生活。

        独立军资助他五十匹骡马,十名精干的人员。青钮不负众望,把这笔财富用得淋漓尽致。他利用以前做生意的老关系,总能购买到低于市价的货物。因此,这笔财富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每年,他从印度或中缅边境往总部运送货物,即使有些损失,也有大部分抵达独立军营寨。靠此,青钮得到克钦独立军的器重。同时,有克钦独立军的武装势力,青钮也因此有恃无恐,挣的钱比当初纯做生意时的家当多了好几十倍。

        他在八莫、密支那、南卡等地都有家产:或是商号或是房地产。他所经营的东西,大至房产、女人,小至针头线脑。他的原则很简单:只要能赚钱,我都做,管他是小还是大,管他违法不违法。但是有两样赚大钱的活他不能干,尽管他非常乐意去做,那就是毒品和军火走私。因为事先与独立军有约在先:为了维护马帮的安全,不给政府以可乘之机,他得放弃这两样生意。为此,倒也给他生去了不少麻烦,山道上的匪徒都知道,金老板只做纯生意,并不染指毒品和军火走私。不知道内情的人都说他守身如玉,因此在山道上的众多马帮中,他的口碑一直很好。他的绰号“金老板”就由此而来,一来他材粗气大,出手阔绰;二来也是因为对他的相对清白的尊敬。

        他白捡了这么一个众人拥戴的绰号,倒也心安理得地笑着接受了。每当有人这么叫他,他总是摆出一副谦和的态度,客气一番:“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胆小怕事罢了,那像这位大哥胆大敢为。”巧妙地化解对方的嫉妒,抬高对方的身价。多数马帮的首领是行伍出身,对他的恭维总是感到惬意。多数人瞬间就会解除对他的敌意,其他人在与他打交道的过程中,见他从不妄自尊大,一道入席时总是请自己先喝第一口酒,并且亲自劝酒服侍,也就慢慢缓和态度。这样,他慢慢地赢得了不少同行的好感,在山道上日渐扬名。

        实际上,他每日都暗中关注毒品和军火走私的点滴情况,派出许多眼线,密切观察金三角这个最神秘和最大的市场。他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曾经在仰光大学学过金融,还差一点去美国继续攻读商业管理。他整日梦想的就是像坤山一样,建立自己的毒品之国,使其成为金三角的一大毒枭。他相信,凭借自己喝过的墨水,凭借这几年打下的名声基础,他能比坤山更加威震天下。他那高智商的头脑已全然顾不到考虑毒品对整个人类的危害。他全身心地扑向了这个遥远得似乎不可及的目标,犹如扑向了一个不知底的黑洞。

        目前,他得为克钦独立军效劳,直到他手把手地带出一个能代替他的接班人为止。对此,他在心里暗暗打起了小算盘:克钦独立军不但现在是他的靠山,将来也得为他“金老板”服务,培养一个跟他一样的继承人不无好处。另外,金老板还必须与在掸邦高原上割据势力的许多支武装力量暗中勾结,这其中也包括缅甸政府所属的缅甸国防军。

        做到这一点不费吹灰之力,只需不吝惜财力罢了。金老板每次贩运货物的时候,总要为途径的各支武装队伍占领的营寨奉送上一份厚礼,赢得各支武装力量头脑们的笑脸,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跟别的马帮商队不一样的是,金老板的厚礼总是能够投其所好,或是部队缺少的过冬的军大衣,或是一份情报,等等。久而久之,这些首领们无不对他恭敬有加,把他当作座上客。即使是缅甸国防军也不想得罪他。再加上他“清白的名声”—从不走私毒品和军火,他的货物总能不被撬开就顺利通关过卡,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虽然出手大方,但是安全得到了保障,赚头最大的还是他自己。

        他像一只光滑坚硬的铁球,在四周布满尖刀的掸邦的高原上,轻松自如地沿着自己的轨道滚动,把一道道利刃化成推动球体滚动的驱动力。

        几年前,当他得知家人被杀害的时候,他就发誓:决不对想加害于他或背叛他的人丝毫手软。克钦独立军答应了他的条件,为他报仇之后,他把设在屋里的灵堂和香案全撤了,重新布置屋子,把另人感到压抑沉重的黑纱换成了喜气洋洋的红绸,设宴摆酒狂欢三天三夜,庆祝仇家丧生。

        在宴会上,他举杯逐一与即将和他共赴艰险山道的手下干将一一碰饮,并声明道:“我青钮,即将和各位共事。齐心与否,关系到各位的脑袋还能不能在肩上扛着。如果和我一条心,我保证各位财运亨通。反之,我不说,大家也心里明白吧。”在场的人,无不对他的一席话感到骇然。看着他那高深莫测的眼睛里蓦然闪过一道凶光,这一杯杯酒喝得全不是滋味。

        过不了多久,确实不用他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了。他手下有一员士兵,年龄最小,凭着他的机灵劲,常常把青钮的心里揣摸得八九不离十,因此办起事来总是抢先一步,深得青钮的宠爱。机灵人有时会患些致命的病。这个士兵就患了聪明过度的毛病。一次,他在小酒铺里喝多了,和邻座聊起天来,一些属于机密的话不经过考虑就说出了,其中透露了青钮的来头。偏巧,这个邻座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记者。他如获至宝,不动声色地听完后,立刻赶往寓所发稿去了。所幸,当时在小酒铺里喝酒的还有一个独立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