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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离国武士的挣扎终于到了尽头,双手双脚无力地瘫软下来。原来他也不是杀不死的。

            又有几匹战马驰来,都是精锐的风虎铁骑,为首的是程奎本人。程奎兜转战马,战马长嘶,程奎满眼血红,牛一样粗喘。息衍以衣袖擦去额头的微汗,也是低低地喘息,抽回了古剑。

            “多谢息将军救命,这是我第二次欠息将军的情。”古月衣略略恢复了镇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是离军么?如今其他城门的状况如何?”

            “用不着道谢。我本来是来城上找古将军说话,可是半路上遇见了些恶心的东西,”息衍走到古月衣身边,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古将军往那边看。”

            那边黑压压的十几个黑影,正狂奔着逼近,他们全然没有阵形,像是一群追着羊群的渴血恶狼。古月衣从他们跑步的动作中看出了异状,他们每个人的奔跑都像刚才那名离国武士,快得不可思议,动作却笨拙不协调。

            “我们就这么被追兵逼了过来。”息衍说,“事发突然,刚和程将军碰面,要去北大营找白将军,路上就遇见了这些恶心的东西。”

            古月衣倒抽一口冷气:“这些……这些都是敌人?怎么进城的?处处都是警钟,到底哪些地方有敌?”

            “古将军最好问哪些地方没有敌人为好。”息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晋北国的大营,目前已经是一片焦土。被它们冲进大营,四处杀人,却克制不了,只好仗着人多用沙袋把营门封上,一把火全部都烧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离军么?怎么会有离军?”古月衣觉得世界整个混乱颠倒了。

            “丧尸!是丧尸!”程奎神色狰狞,从马鞍上提起一把马刀扔给古月衣。

            “丧尸?”古月衣凌空抓刀,呆在那里。

            “那一箭是古将军射的吧?可射不死它,所以古将军只有逃命。”息衍以剑指向那个被钉死在地上的离国武士,“尸体当然杀不死,它们本来就是死的。”

            古月衣说不出话来,可他明白息衍所说的不错。他想起了面对面的瞬间,他看清了离国武士的脸,一片死亡的苍白,丑陋得不像人类。

        “别想了!敌人过来了!”程奎焦躁地大喊,“别逃了,就在这里解决算了!”

            “是,就在这里解决,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还得尽快赶到北大营找到白毅。”息衍转身,从那具尸体身上拔了苦棘,转回来和程奎古月衣并立,“它们力量虽大,动作却不灵活,武器挥空之后就有很大的破绽,所以先要闪避。反击时不要砍他们的头和身体,没用,它们不知道痛,没有头也能站着。可即便是丧尸,也需要靠血脉流动把力量送到全身,所以只要刺穿心脏,把所有的血放出来,它们就不能活动。”

            “刺穿心脏?这样便能杀死它们?”程奎找到了一线希望。

            “不能,只是能让它们立刻躺下。它们残余的意识会保留到魂灵散去的一刻。”息衍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如铁墙一样扑近的黑影们,现在近得已经能看清那些东西身上斑斑的血迹和破碎的衣甲,它们有的提着离国式的方口蛮刀,有的手持楚卫的山阵长枪,有的却是空着手,手指鸡爪一样抠着,像是要扑上来撕开人的喉咙。

            “他们倒下的时候会睁着眼睛,依旧看着你。程将军,可不要被惊吓到了。”息衍冷笑起来,在绝大的危险前,这个懒洋洋的人忽然有了一股无畏的冷傲。

            “息将军倒还懂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程奎舔着嘴唇,竟也拉动嘴角笑了笑。

            “读书的时候学过,我在稷宫时的成绩比白大将军还好些。”息衍翻身上马,“我是好学生。”

            “我是行伍出身的老粗,没息将军的博学,不过砍丧尸是用刀,倒可以跟息将军比比看。”程奎话里带着淳国人特有的一股蛮横,事到如今,再说害怕什么的已经没有用了。

            联军主帅们各自对了一下眼神,同时咆哮起来,向着前方发起了冲锋。

        八

        姬野在黑暗里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他在一间不透光的房子里,这个房子把他和外面隔开来,可是不能隔绝声音。那些声音张牙舞爪要撕破他的黑屋子。

            他知道自己是在睡着,入睡时他总是这种感觉,不想睁眼,想被一片黑暗安安静静地裹着。他不是小舟或者羽然,他不怕黑,黑暗里他看不见东西,别人也找不着他,便是有种分外安全的感觉。

            他记得自己是在跟那个小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睡着的,卧床太久令他虚弱起来,说会儿话也会疲惫不堪。那个小女孩就在他床边坐着,嘴里低声嘟哝着摆弄她的泥偶。过了不知多久似乎有人脚步轻轻地进来带走了小女孩,他想那是叶离红回来了。

            可是外面太吵了,他强撑着想要睁开眼睛,眼皮重得像是生铅。

            他想继续睡,他刚刚做了一个很安静的梦,梦里他自己走在一条极长的河边,很远的地方羽然坐在一张渔网上望天,悠悠地唱歌,空中月满如轮。

            一种感觉像是冰针刺入了脊椎般,骤然而来的冷冲上后脑,他猛地醒了。神智快速恢复,满耳都是预警的铜钟轰响、杂乱的脚步声。惊慌的马在嘶鸣,有人拉扯着嗓子大喊。

            他撑起身体扒在窗边往外看,整个辎重营混乱了。外面是被人踩散的一堆火,粥罐倾倒在一旁,雪白的米粥流淌出来,却没有人管一管。辎重营的军士们都像是发疯了一样在四散奔逃,可他们完全没有方向。驮马也混杂在其中,这次出苦力的牲口受了惊吓,跑起来奋进全力,姬野眼睁睁地看着一名辎重营军士被驮马撞翻过去,无疑是重伤。

            在这些奔逃的人中有几条黑色的影子,挥舞着武器用尽蛮力劈砍。他们奔跑起来快得像是发狂的野猪,难看而迅速,被他们追赶的人几乎没有能逃脱的。一名辎重营军士奔逃着经过兵舍的窗前,猛地停下脚步拔出佩刀,准备反抗。可是他横刀一封,却有一个黑影极快地逼近,武器纵劈,把军士的刀和头颅一起砍成了两半。

            血点溅出几尺远,从窗口飞进来打在姬野脸上。

            姬野一闪,那个黑影又如风般追逐下一个猎物而去。姬野没有看清,靠着墙壁,背心沁出冷汗。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对着外面的门厅喊,“出了什么事?”

            无人回答。

            姬野用勉强能动的那只胳膊撑着床沿坐起来,蹭到门边,努力把头探出去。他想那个被俘虏的女人是不是趁乱跑了,竟然不答他。外面这么乱,那个小公主又怎么样了。

            他吃了一惊,叶离红还在,正静静地站在门口,手扣在门上,似乎要开门。这个时候开门简直是找死,敌人也许还没有发现这个没有点灯的兵舍,开门就直接暴露了。而他们全无防御之力。

            叶离红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个声音在重复,像是从她自己心脏中央发出来,在山谷中无数次回荡:“醒来……醒来……醒来……”

            这个声音几乎没有变化地重复着,偶尔杂有沉重如风箱拉动的喘息声。

            她缓缓地拉开了门。她没有被混乱的厮杀场面惊吓到,她根本不看这些,她眼睛里只有那个站在远处的影子。影子浑身被罩在一件黑色的大氅中,看不清任何细节,只有他那对瞳子,在夜色中亮得像是油灯,两点火苗幽幽飘着,竟然可以微微照亮他的脸。

            叶离红和他相对,那个笼罩在黑暗中的人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的嘴唇在蠕动,没有人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叶离红却读得出他的唇语。

            “已经睡得太久了,醒来吧。”

            叶离红感觉到有种力量从她头顶灌了下去,向着四肢飞速流淌。她兴奋,却更惊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

            姬野听见了低沉的吼叫。他猛一回头,看见角落里的长枪。虎牙无缘无故地低鸣起来,姬野扶着墙蹭过去抓起了枪。主人的身体和这柄武器接触,它仿佛忽然间得到了巨大的鼓励,沉雄的虎吼声被十倍地放大,向着四面八方震发出去。

        叶离红被虎吼震醒,再看出去,那个黑色的影子已经不在了,像是完全没有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魁梧的黑影,大步跑跳着,向门前逼近。叶离红要退,可是已经来不及,她自然而然把手按在腰间,可是她的腰间只有一条布带,拔不出任何武器。

            小公主缩在里屋的门边,只露出半张脸不敢出声,这时忍不住惊呼起来。叶离红回头看了她一眼,小脸上花容失色。叶离红微微下蹲,双手似乎无力地垂在身侧,直视那个扑近的黑影。对方已经把武器高举过头顶,那是一柄锐利的骑兵佩刀。

            一阵狂风“呼”地在叶离红面前掠过,黑影扑近的势头被强行中断。他根本来不及完成劈砍,就被横着扫来的一杆重枪劈中胸口,打得倒退出去,腰间发出折裂的声音。那记横扫的力量之大,大概把它的几根骨头也打断了。叶离红惊讶地抬头,看见姬野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盯着被打退的敌人。他的眼睛是漆黑的,凝如纯墨。

            受了这样沉重的攻击,敌人却没有放弃。他的上身被砸得后仰,下身却牢牢站住了。慢慢地,他重新直起身体,环顾周围,重新寻找敌人。这时候借着星光足够看清他的脸了,姬野猛地哆嗦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敌人的脸被一道伤痕从正中间分成两半,那是一柄快刀从面孔正中央砍进去的结果,伤口很深,肌肉翻卷,只怕颅骨也被砍伤,当初无疑曾大量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