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九州·缥缈录6:豹魂 > 第62章

第62章



                                    

            “可是想又有什么用呢?”翼天瞻扭头看着她,“过去的,始终都是过去了。他们用了一切的努力让你活下来,可不是想你活着悲伤的。”

            “可是……为什么是我活下来呢?学会泰格里斯之舞的人是我啊!他们以为姐姐才是姬武神,姐姐是代替我死的,是不是?”羽然托着自己的脸儿,像个茫然的孩子,“为什么姐姐觉得,我活下来比她活下来更重要呢?她死了,孔多塞也不会自己活着。”

            “你恨我么,孩子?对不起,即使天武者也不可能带走两个人。”

            羽然摇了摇头。

            “其实每个人都有些事情是比他的命更重要的,”翼天瞻说,“只是大家都不会说。但是相处很久,你就会明白的,比如对你姐姐而言,你就比她自己还要重要。”

            羽然沉默了一会儿:“阿苏勒也说过差不多的话……我有点担心阿苏勒。”

            “怎么?”

            “不知道,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可是上次他约我在烫沽亭见面,我总觉得他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就等他说等他说,他还是不说。”她嘟了嘟嘴,“阿苏勒就是那样,闷死了,看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我都要急了。他说他也许可以回北陆去了,真不知道他要是当上了大君,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会是一个仁慈的君王吧。”翼天瞻说,“别担心他,以他那个性子,不和别人争什么,反而会平安无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点不安。”羽然抱着双腿,把下巴磕在膝盖上,“刚才我听见他吹笛子了……在梦里。”

            “阿苏勒可以回北陆,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他看起来不那么开心。”

            “那么回宁州呢?你开心么?”

            “我可不是阿苏勒,他还有哥哥、大合萨还有什么苏玛在家乡呢,我可没有。在宁州我什么都没有啦,要是可以,我永远都不回去。”

            “可是那是你一生一定要回去的地方。”

            “我知道。”

            “只希望你将来不要怪我……”翼天瞻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儿。

            羽然看着他海蓝色的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弥漫开来,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海上铁灰色的大雾。很偶尔的,她会感觉到翼天瞻的这种眼神,这时候翼天瞻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凑过去搂住翼天瞻的脖子,轻轻颤抖起来:“爷爷,我怕。”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而且,”翼天瞻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是神的孩子啊。”

        十四

        黄昏的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两行宾客对坐,寂寂无声。所有人都以玄红色为衣色,玄红是正色,东陆贵族的婚服都是黑中隐约透着红意的丝锦。

            侍从捧上了盘子,盘子里是一只葫芦,旁边一柄短刀。吕归尘看了看身边的百里缳,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她纤小的手,一起握住了那柄短刀。

            一刀挥下,葫芦从中间漂亮地裂成两片。

            宾客们鼓起掌来。

            侍从又捧上了酒坛,吕归尘和百里缳各自以一片葫芦舀了酒品尝。

            宾客们又鼓起掌来。

            过了这一道就算是真正结婚了,一切都圆满,葫芦裂得干净利落,恰好分成两个完整的瓢,这是很好的兆头。

            吕归尘环视周围,宾客不多。东陆贵族的礼节简单而郑重,邀请的都是家族的老人,其余的贺客只是送上礼物,并不进入婚堂。这里的多数人他都不认识,老人们端坐如同雕塑,只有角落里坐在末席的百里煜对他眨了眨眼睛。他已经是下唐的储君了,可是在东陆庞大森严的百里家族里,他还只能算是个孩子。吕归尘愣了一下,没有看见国主百里景洪,这多少有些奇怪。

            宾客们起身,一一退了出去,婚礼已经结束,只剩下入洞房而已。

            吕归尘站在忽然空下来的婚堂里,看着他自己的新婚妻子。百里缳低低地垂着头,她的长发漆黑,脸上的粉状很厚,看不出太多的表情。除此只剩下百里煜,他却是一身戎装,端坐在那里,手持百里氏的家传名剑“青桑”。他是家族里年轻的未婚男子,应当充当新婚之夜守夜的责任,仗剑使鬼神不得作乱。吕归尘看着他一脸肃正目不斜视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想笑。

            侍女们上来行李:“请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随我来。”

            两个人并肩走过长长的走道,两侧都是红烛,火光里百里缳的脸色娇红,手却在微微颤抖。吕归尘侧头看了他一眼,想到这个娇纵的女孩其实在这种时候也是充满了期待或者不安。就这样就新婚了有了妻子了,他想漫漫长长的一世,他和这个小女孩在一起,有朝一日他死了,最后会为他痛哭的是这个女孩,而不是其他人。这样想着他心里有一点怜惜,轻轻去拉了她颤抖的手。百里缳手上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不动了,手心里渐渐传来一丝暖意。吕归尘感觉到百里缳的身子靠他近了一些,胳膊和他的轻轻摩擦,隔过丝锦能够感触到少女肌肤的细腻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体香。

            “别怕。”他轻声说。

            “其实我也怕……”他又说。

            走了几步,百里缳轻轻地笑了一声。

            

        “父亲!父亲!”百里煜的惊叫忽然从外面传来。

            新人们猛地止步,吕归尘回头,看见国主的脸。他神色狰狞,脸上的青筋跳动,身后追着匆匆忙忙的大臣。

            “国主不可……国主不可啊!”一名长使想去挽国主的衣袖,“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啊!”

            国主狠狠地摔开了他,瞪视吕归尘:“世子知不知道,你的哥哥已经杀了我们下唐的整个使团,宣称和下唐断盟,转而和淳国结盟?”

            吕归尘愣住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把我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你,给金帐国馈赠了无数的精铁和武器,在下唐奉你为上宾整整八年!难道就是这个回报么?”国主的声音越来越高,“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选择?”

            “第一,你还是我下唐的女婿,你是金帐国的世子,你手写一份文书呈上天启城,告诉天下你才是蛮族的主人,你的哥哥之是个夺位的强盗!我下唐十万铁甲,保你回北都,夺回属于你的位置,你就是北陆的大君,草原的主人!第二!”国主解下了腰间的佩剑,狠狠地摔在地下。
            完全静了下来,没有人敢说话。百里缳按着头,摇晃了一下,倒在侍女的怀里。可是没有人看她,国主背向着,而吕归尘静静地看着地下的剑。

            “国主是要把我当作下唐的奴隶,押着我上战场么?”他终于抬头。

            “你哥哥即位,你又怎么做主人?”国主的暴怒藏在阴阴的语气里,“只是选择当谁的奴隶而已!”

            “尘少主,尘少主!阿苏勒,阿苏勒!还有转圜的余地啊,父亲,父亲……”百里煜惶急地大声喊着。

            “我们青阳的男子汉,谁的奴隶,都不做!”

            吕归尘的话斩钉截铁,说完了这句,他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想起苏玛的姐姐,那个红衣服绝美的女孩,隔了这么些年,他才发现这话说得真是好,让你说出来,一生都不后悔。

            “煜少主,过去的几年,多谢你了。”吕归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轻轻地笑了笑,不再看所有人,缓步踏出了他的婚堂。

            翼天瞻把最后一个包裹拴紧在马背上,扯了扯,确定跑是几百里它也不会掉下来。

            “都准备好了么?”他回头扫视羽然和翼罕。

            “好了,等待公主殿下的命令!”翼罕低声回答。

            翼罕的马是一匹青色的蛮族骏马,俊美而优雅,他换了东陆的装束,以斗篷上的风帽遮盖了自己银白色的头发,背着弓,稍微落后羽然的马半个马身,守卫在她身后。羽然也是同样的装束,只是脸上蒙了面纱,翼罕从未见过这位公主的容貌,只看见过那双深黯的玫瑰色的眼睛。这时候这双眼睛低垂着看着脚下,翼罕也不敢惊扰,只是静静地等候。

            “好了!”羽然说。

            翼天瞻点了点头,掷出了手中的火把。火把落在屋顶上,淋了火油的屋顶立刻被点着了,火焰很快吞没了整栋屋子,在漆黑的夜色中晃得人不敢直视。翼天瞻想起当时他用了一百二十枚东陆金铢买下了这栋屋子,然后在里面住了整整九年。他回想起来才惊觉九年竟然是这样的长,羽然从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长成了现在的公主殿下。

            他翻身上了马,策马走到羽然和翼罕的身边,看了翼罕一眼:“你先去城门那里探一下,我和公主随后跟上来。”

            翼罕不明白这道命令,犹豫了一下。

            “去!”翼天瞻加重了语气。

            翼罕立刻调转马头,风一样离开了。

            翼天瞻拉了羽然坐马的缰绳,羽然的马就跟着他的马后慢慢地走。

            “真的不要道别?”走了很久,翼天瞻忽然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羽然摇了摇头,“不如就这样吧,他们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就这样来了,也就这样走了。他们只知道我叫做羽然,没有玉古伦公主,没有羽皇的女儿,也没有泰格里斯姬武神。”

            “是担心为他们带来灾祸么?”

            “希望姬野和阿苏勒一直开开心心的。”

            “承袭了鹰徽的孩子,他们是武神手里的剑,不会是开开心心的。”翼天瞻低声说。

            羽然不说话了,两个人任马儿慢慢地走。

            又是走了很久,翼天瞻忽然问:“羽然,他们两个人里面,你更喜欢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