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起头来,似水双瞳已是泪光晶莹。
我撑着一抹笑意亲手为她挽起长发,层层叠做高髻,将一支御赐八宝琉璃旒金簪插进她的发髻,伸手拭去她眼角晶莹泪滴。再回首,却忍不住泪洒满襟……
我看着西西一步一步走出我的视线,朦胧泪眼中似乎她还是曾经那个小小的人儿皱着小脸泫然欲泣,“阿玛好可怜,阿玛你是因为受不了皇爷爷了才来我们家的吧!西西以后会乖乖的,不惹阿玛生气了……”
中气十足地呵斥十四:“我们府里没有坏人,十四叔还是回自己府里找吧!”
奶声奶气地想要保护她的额娘:“额娘,谁要是气你哭,西西就恼死他,再也不和他说话了。”
似乎还是那个在夏日里捧着小小手炉,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想要呵护她额娘的娇纵女儿:“阿玛说冬天的时候额娘总是很畏寒,额娘走的第四年,皇额涅赏了这个手炉给我,西西想着正好留着送给额娘,冬天也好避避寒。可是这个手炉光光的没有套子,额娘拿着会不会烫着?西西就央求着五伯母教我做了一个,可是西西的针线太差,不知额娘嫌弃不嫌弃?”
……
是夜,我倚在胤禟的怀里,看着额附府的方向,灿烂的大朵烟花在墨绸一般的夜幕里繁盛地开放,整个天空都妖娆起来。一朵一朵绚丽的花朵,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照亮了心里最单纯的角落,像是掌心那潮湿青涩的年华,低头梏首间,匆忙而过。
我心满意足地偏头问胤禟:“胤禟,你说为什么烟花射不到星星呢?”
胤禟笑着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脸颊:“因为星星会闪啊!”
“你干吗那么聪明啊!”我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伸手就去掐他,他笑着宠溺地任由我上下其手,愈发紧了紧双手将我抱在怀里。
我玩得累了,微微侧了侧身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轻阖双眼,嘴角微扬。
半晌,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我的嘴角:“在想什么呢?”
“愿岁月静好,天下红颜速老。”我抬起头来看向他。
胤禟愣了一下,黝黑的眼眸里满是眷恋和坚定:“夕儿,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荣华富贵,如锦繁华,可是我只愿,与你终生相伴!”
我只觉得眼里微微笼上一层雾,这个我终生相伴的男子呵!忍不住轻轻抚上他俊逸的脸颊,凑上双唇地吻过他饱满的额头,他浓黑的剑眉,他有神的眼睛,他坚挺的鼻梁,辗转吻上他微抿的薄唇,烈火焚绢,无法自拔……
身后,深蓝的天空中一朵美丽的烟花绽放开来,繁华一梦,点燃了谁的眼眸,又感动了谁的心田……
作者有话要说:痛定思痛,结局我已经想地差不多啦,应该会写两个,一个按照我原来的设定有点悲,但应该还好,另一个比较圆满罢,大家是希望我全部写好了再贴呢,还是写一点贴一点?
一朝天颜变
康熙六十一年 十一月
已近戌时,睡意朦胧之间,只听到门外传来匆忙脚步声,房门被人叩响:“爷,宫里来人接福晋去畅春园!”
我还没有动,身边的胤禟立时翻身而起,我亦呆住,若非出了大事,决不可能这个时候宫里来人。
“到底何事?”胤禟喝问。
外面是秦顺的声音,“奴才不清楚,说是万岁爷让人接福晋即刻晋见!”
听他这样说胤禟也不禁呆了一下,我一边匆忙起身穿衣梳妆,一边带着一丝颤抖和侥幸问胤禟:“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十三。” 胤禟伸手拿了件狐皮大褂帮我披上。
我顿时怔在那里,一时全身僵冷,一转身便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胤禟连忙扶住我,“夕儿!”
“我没事……”我勉强立足站稳,只觉胸口翻涌,眼前隐隐发黑:十一月十三!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却不料来得这么快。我早知道要面对这一点,可是我却那么懦弱地想要逃避。其实,早晚又有什么分别,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但如果我一早便知道这就是我和胤禟的诀别,那么此时此刻的我到底会选择去还是留?
马车滚滚,尘土飞扬,来接我的小太监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康熙居住的缀锦阁。一路上重重侍卫,却没有见半个皇子,我有些惴惴不安,这个时候的康熙,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明黄垂幔,九龙玉壁屏风的后面,是那雕龙绘凤,金壁辉煌的龙床。帐帘微启,我跪倒在地,轻轻唤了一声:“皇阿玛……”床上气息奄奄的帝王发出一声微弱叹息,从榻边垂下手来,艰难地朝我招了招。
我连忙跪着移步上前,面前的康熙似乎真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轻阖着眼眸,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遍布的皱纹越发显得憔悴不堪。
康熙微微抬了抬眼帘看向我,气若游丝:“夕丫头,你来了!” 我只觉得一股酸意涌上来,便湿了眼眶。
“皇阿玛……”我不敢哭出来,兀自强忍着眼泪。
“丫头!”康熙疲惫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怨恨朕吗?”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夕颜不恨,真的不恨!”
康熙微微勾了勾嘴角,似乎满意地安心笑了一下:“丫头,在你面前总让我觉得我是玄烨,不是康熙……”他还没有说完便剧烈地咳了起来,我连忙轻轻抚上他的背,只觉得手逾千斤重:他说“我”,而不是“朕”!
一旁李德全将茶端到康熙唇边,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万岁爷还是歇会吧!”
康熙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好不容易止了咳,朝他摆了摆手,又看向我:“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康熙,那个位子真累……丫头,你说胤礽,胤礽他会原谅我吗?赫舍里,赫舍里她还怪我吗 ?”
我红着眼死命地摇头,我不敢说话,怕一开口便会控制不住眼泪,眼前的这个老人,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不过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寻求温情和解赎的独者!
“那就好,那就好……”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丫头,你再给我弹奏一曲罢……”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缓步走到琴台旁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那冰凉的琴弦似乎也在诉说着不尽的凄凉,眼前的雾水化作一个慈爱的老者,他疾言厉色地打了我,却日日遣了人给我送来御药补汤,嘘寒问暖;他舍弃了蒙古的联姻,单单只为留下我;他想要给我最好的,却让我自己选择了胤禟;他声音沙哑地在我面前茫然:“是朕错了吗?胤礽……”;他像一个父亲一样维护着自己的女儿,他像一个岳父一样呵斥胤禟的迷失,他像一个祖父一样给予西西无与伦比的宠爱……
“我剑何去何从
爱与恨情难独钟
我刀划破长空
是与非懂也不懂
我醉一片朦胧
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一场春梦
生与死一切成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
一切都随风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
我哭泪洒心中
悲与欢苍天捉弄
我笑我狂我疯
天与地风起云涌……”
声音微微沙哑,我听到李谙达一声痛哭“万岁爷……”,一滴冰凉的泪自眼角滑落,“啪嗒”一声落在琴上,悄无声息,顷刻隐去……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清朝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圣祖康熙驾崩于北京畅春园。
新王登基,改朝换代,万象更新。
雍正继位,诸皇子名中胤字犯新皇名讳,遂改为允字,同时急召抚远大将军允禵回京奔丧。次月,八阿哥允禩封为廉亲王,十三阿哥允祥为怡亲王,十二阿哥允祹为履郡王。隆科多为吏部尚书,廉亲王允禩管理籓院尚书事,共同授理国务。
如果那个晚上我被胤禛身边的贴身太监苏培盛拦下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我和胤禟生死别离的开始,那么我会不会拼尽生命去争取?
如果那个晚上我没有见到阿玛,那么我还会不会心如死灰去忍受?
那个晚上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大殿,周遭似乎还是哭声一片,我突然好想胤禟,想念他的怀抱和他的温暖。
恍惚之间,苏培盛突然拦在了我的面前:“福晋,四爷让奴才带您去见一个人。”
“什么?”我愣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不禁冷笑道,“皇上驾崩举国哀丧,新皇要让我见什么人?”
“爷说福晋见了这个便自然明白了。”他说着便将一块玉佩递了过来,通体翠绿的碧玉上面,刻着一个浅浅的“慧”字,我一下子愣在那里:这是我额娘的名讳,这分明就是我阿玛的玉,我阿玛和额娘定情的玉,可是为什么在这里?他不是远在喀尔喀吗,康熙五十二年的时候皇上曾下旨让他回京,可是阿玛上表谢恩,却戎马一生,依旧愿意镇守边疆,可是为什么这块玉现在会在这里?
我心里像是平白多出了一架鼓,一声一声,无比凝重。没有细想,我便急急跟了苏培盛前去。
那是一座京郊半山上的疏离院落,我一步一步踏着石阶,迈向院门。门庭幽静,一路曲折,掩映在草木丛后的院落悄然映入眼帘。
咫尺之间,我抬头看向那虚掩的木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急剧地收缩,抬手轻轻推去,却似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