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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明末江西的一位书生艾南英就曾经说:“古文要长短句相间,这篇文章纯用短句,不合文法。”但立即就有人出来反对他的说法,说:“《尚书》、《周易》都是短句,难道也不合文法吗?这样评文章,可见艾南英迂腐到了极点。”无论如何,一篇文章,能引起后人反复议论,本身就说明作者本人的文字造诣。

            清代学者朱彝尊曾说:“王守仁的勋业、气节、文章,都是世上第一流的。”然而,王守仁作为思想家的一面渐渐掩盖了他作为文学家的一面。从清朝初年起,作为文学家的王阳明逐渐被人们遗忘。人们谈论明代的文学,会想到前七子、后七子,会提及公安派、竟陵派,很少有人提及王守仁。实际上,他是明代复古文风的代表人物之一,而其文学实践又足以开后来性灵一派。

            王守仁曾与以李梦阳为首的前七子有过交往。他早年的诗文创作中的学古诗,多有模拟古人的痕迹,即是受到李梦阳的影响。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中说:“先生(王守仁)在郎署,与李空同(梦阳)诸人游,刻意为辞章。居夷以后,讲道有得,遂不复措意工拙。然其俊爽之气,往往涌出于行墨之间。”“居夷”,指贬谪龙场之事。这段话,自然将王守仁的诗文造诣分成了前后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刻意为文的阶段。在这一阶段中,王守仁与当时文坛领袖李梦阳为友,相互唱和,在文学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有过分雕琢的痕迹。第二个阶段,是在龙场驿悟道之后,以讲学为事,不复刻意为文,也不再关注自己诗文的“工拙”,往往真情实感流露笔端,文字多有“俊爽之气”。王守仁后一阶段的文学成就,却似乎超过前一阶段。中国文化讲究学养深邃和以文载道。晚年王守仁的诗文大概就符合这一标准吧。在明代大散文家归有光看来,王守仁的散文足以与宋代苏洵相媲美,而在“载道”上甚至比首倡“文以载道”的韩愈都做得更好。

            王守仁认为,一个人的道德修养是根本,而诗文就如同道德发出来的花木,“根本盛而枝叶茂”。文是道德的表现,道德是文的根本。王守仁的诗,一则善于说理,融理学情怀与诗人性灵为一体,二则善于表达一种入世精神与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罗旧驿》是王守仁在赴龙场驿的路途中所作之诗。全诗这样写道:

            客行日日万峰头,山水南来亦胜游。

            布谷鸟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

            蛮烟喜过青杨瘴,乡思愁经芳杜洲。

            身在夜郎家万里,五云天北是神州。

            前六句给人的意象,是一种阴暗的畏途,思乡的情思、凄苦的前程都在笔下呈现,然而笔锋一转,凄苦之调遂化为“身在夜郎家万里,五云天北是神州”之境界,显得格外坦荡。王守仁善写山川景色之秀丽、归隐林泉之悠思。《山中示诸生》系列,总能给人带来秀逸清丽之感。“桃源在何许,西峰最深处。不用问渔人,沿溪踏花去”,“溪边坐流水,水流心共闲。不知山月上,松影落衣斑”,带给读者的是一种多么静谧、悠闲的韵味。再看他的《寻春》诗:“十里湖光放小舟,漫寻春事及西畴。江鸥意到忽飞去,野老情深只自留。白暮草香含雨气,九峰晴色散溪流。吾侪是处皆行乐,何必兰亭说旧游。”他的诗歌,全没有复古派模拟古人的色彩,而是用最简洁的文字,描摹最自在的意象。王守仁曾说过:“人之诗文,先取真意。这就好像童子垂髫肃揖,自有佳致。如果童子戴假面具和假胡须,低头弯腰,则令人生厌了。”这话其实很适合他自己的诗文,观其诗,想见其人,浪漫之气,溢于言表。

            王守仁的诗文,洋溢着他的生存体验和生命智慧,具有浪漫主义和神秘主义的气质。先有他以良知为前提的“真意”,才有后来李贽提倡的“童心”、袁宏道等人提出的“性灵”,从而在晚明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文学革命运动。从这层意义上说,王阳明的体认良知,不仅对明代的思想界影响深远,而且推动着明代文学突破复古的樊篱,趋向个性解放。

            相关阅读书目推荐

            (1)张祥浩:《王守仁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

            (2)杨天石:《王阳明》,中华书局,1972年

            (3)钱穆:《王守仁》,商务印书馆,19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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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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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人物大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如果他们不想被后人遗忘,方式往往只有两种:一种是流芳百世,另一种是遗臭万年。严嵩无疑属于后者。他身负贪婪狡诈、残忍专横的骂名,列名于《明史?奸臣传》。

            他出仕的时期正值明代中叶正德、嘉靖年间这个多事之秋。明世宗在位四十六年,他只关心两件事,即“大礼议”和玄修,而大臣们在这两件事上的态度则是他衡量人才的标准。严嵩在这两件事上表现得都恰到好处,因议礼而骤贵,赞玄修而得宠。“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纵观严嵩的一生,我们可以看到严嵩的人生信条是不做山,只做水,随地方,就地圆。

            严嵩这个人的形象,先后截然不同:他先曾退隐家乡的钤(qián)山,潜心诗学,其诗“清丽婉弱,不乏风人之致”,又与文人墨客倾心相交,俨然是一个“天下以公望归之”的雅人;后来入阁柄政二十余年,几番沉浮,成为明代少有的几个能够“得君专政”的内阁大学士,然而这段政治生涯却将他的声誉毁损殆尽,他成为“近代权奸之首,至今儿童妇人,皆能指其姓名,戟手唾骂”(钱谦益语)。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不同呢?在我们看来,这还是跟他个人的性格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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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隐居养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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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嵩,字惟中,号介溪,又号勉庵,成化十六年(1480)正月二十二日出生于江西袁州府分宜县介桥村。祖父严骥、父亲严淮虽然都是布衣百姓,但在明代江西习儒之风颇为盛行的背景下,严嵩又是长房长孙,自出生时起,就被严家寄以光宗耀祖的厚望。多年后,严嵩位居宰辅,父、祖因之受封赠,严家改换门庭的愿望终于在严嵩身上得到实现。

            严氏家境并不富裕。严嵩自幼聪颖,其父严淮倾其所有供他读书。经过多年苦读,严嵩终于在弘治十八年(1505)考中进士,并随之以《雨后观芍药诗》入选翰林院为庶吉士(明制,选新进士中擅长文学与书法者担任庶吉士,继续学习,并练习政事),这年严嵩刚刚二十六岁。正德二年(1507),严嵩庶吉士结业,被授为翰林院编修。他终于实现了父祖的夙愿,跻(jī)身于翰林之列,找到了晋升的阶梯。

            严嵩少年得志,一片锦绣前程似乎已在他的面前展现。但是,在正德三年(1508)三月和次年夏天,因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他不得不回乡守制,中断了官场生涯。按照封建礼制,子孙守制三年即可(实际不足三年,仅二十七个月),而严嵩却在家一呆就是八年。原来,借守制为名,他在家乡的钤山读起书来。正当壮年,严嵩何以退隐钤山,闲居八年呢?这还得与正德年间特殊的政治环境联系起来。

            武宗朱厚照好逸乐,建豹房,游宣府,终日为所欲为,纵情享乐,是个典型的荒嬉无道的皇帝。武宗的荒政,给宦官刘瑾提供了擅权之机,使得明代正德年间的宦官之祸愈演愈烈,许多忠直之士都受到各种不同程度的打击和迫害。

            严嵩退隐钤山,正是仔细分析当时的政治形势后才做出的决定。作为新科翰林,如果他与阉党抗衡,无异于螳臂挡车,自取灭亡。如果出仕,则必须投靠阉党,而这是为读书人所不耻的。严嵩退隐钤山,也与明代的党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时当权的宦官刘瑾是陕西人,阁臣焦芳是河南人,因此,他们提拔、引用的大批官员都是北方人。朝廷中是北人的天下,南人大多受到打击和排挤。尤其是阁臣焦芳,对江西人格外排挤。原来,焦芳曾为侍讲九年,后迁学士时,因人品不佳,遭到江西人詹事彭华的讽刺:“焦芳也做了学士吗?”焦芳遂对江西人恨之入骨,曾公然宣称:“他日毋得滥用江西人。”严嵩籍系江西,而且位卑权小,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上,丝毫没有他能施展才智的机会。正因如此,严嵩才审时度势,借丁忧之机,托辞称病。

            正德三年,严嵩在钤山之麓修建堂舍,取名“钤山堂”,过起了隐居生活,以诗文自娱。在此期间,严嵩“锐意名山大川,揽胜寻幽,著述日富”。严嵩在文学方面颇有造诣,其诗文有清雅之名。时人李梦阳曾说:“如今词章之学,翰林诸公,严惟中为最。”何良俊称:“严介老之诗,秀丽清警,近代名家,鲜有能出其右者。”严嵩的文学造诣在后世的史书中很少被人提及,这与严嵩身负“奸臣”的骂名有关。但是,因人废文并不可取,他在诗文方面的成就还是值得肯定的。严嵩还写得一手好字,传说北京老字号酱菜店“六必居”三个字就是他的墨宝。

            在归隐期间,严嵩还广结名流,跟李梦阳、王守仁、何景明、王廷相等人都有交往。这些人不仅学问渊博,而且还都曾是敢与阉党作斗争的仁人志士,颇有名望。严嵩与他们把酒论诗,剖经析义,既提高了自身的文学声望,也扩大了社会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