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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二十九)晕眩



                                            “你丫冷静,别闹,看见红灯没有,没灭就说明你不能进,当然,灭了你也不能进”高湆基本上把祁明圈在了怀里,他生怕一个没留神祁明就能破门而入闯进手术室==

        “高湆你放手,我没事儿,我就是着急,我……”祁明不停的捏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自打接到苏宇的那通电话到现在人立在手术室门口,他的魂儿就没回来过,不知道丢在哪儿了……他从没准备,也从没想象过,如果、假如、也许,这个世界没了魏源,那……那会是什么样的。

        所谓慌了,就是祁明现在这样儿,我们也可以称之为六神无主。

        “你先跟我过来,咱们这边儿坐一下,你站这儿就算站成一自由女神也无济于事。”高湆的下巴搭在祁明颤抖的肩上,他直观而又真实的体会到了祁明的魂飞魄散。他就知道,他当时应该坚决拦住苏宇把这事儿告诉祁明的。可苏宇的话他却也无法反驳,如果,如果这是祁明最后一次见到魏源呢?这个权利,他们谁也无法剥夺。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怎么……怎么能就……他就……”祁明被高湆按在了长椅上,身体接触到实体的刹那,他惊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溜走了。

        “这个我也没法回答你,现场的情况只表明魏源的车是直接的、不带减速的跟左边直行出来那车撞到一起的。而且……相当糟糕的是……那个车里的送到医院就……过去了……”高湆摸着下巴,手有些僵硬,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就是这样儿了,苏宇跟他叙述的那些打死他也不会告诉祁明的,再说,恐怕这小子真就……

        据苏宇说,魏源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基本上……由于前挡风玻璃的破碎,有一块直径五厘米,长十四厘米的玻璃直接插入了胸腔。病危通知书、手术风险协议都是苏宇签字的。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魏源居然没有监护人……并且,他没有任何的直系亲属。他们认识少说也有十年了。这是他们从不知道的,魏源从不提及他的家人,他们也从不对此感兴趣,可事情到了这一步,难免他们不会多想。

        “这……怎么可能呢?他为什么不减速?说不通啊……”祁明直视着高湆,可视线却是散的。

        “明儿你别急,交通科还在做事故评定,他们也觉得……不自然。如果魏源没有喝酒,没有服用毒品那么”

        “他没有这些不着调的毛病!”祁明态度极其粗暴的打断了高湆的话,说完之后,他却愣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祁明?”

        “我离开一下……”祁明一边拿手机,一边往安全通道走。

        “你……”

        “你确定他没有刹车痕迹是么?”祁明站住了,回头看着高湆。

        “你……什么想法?”

        “几分钟,给我几分钟时间。”祁明扔下这句话就下楼了。

        年前的医院格外冷清,瑟瑟的冷风在院子里肆虐,正中间那老式的花坛此刻光秃秃的,残枝颓叶、细细的下弦月无一不衬托着这荒凉的气氛。

        祁明看着手机屏幕上有限的光亮,不知道鼓足了多少勇气才拨通了那个号码。我们多数时候都惧怕接近真相……

        免提的声音在空旷的场所显得愈发的诡异。电话通了,却迟迟无人接听,即将收线的时候,才传来那稍显阴冷的声音。祁明切换了通话模式,将手机送到耳边。

        “有事么?”

        “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干?”祁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嘴唇都在哆嗦,到底是天冷呢?还是对另一头那个男人的……愤怒?

        “嗯?什么?你这小子说话怎么总是没头没脑的?我很忙,你最好抓紧时间。”

        “……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祁明,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谁死了?”

        “李闻天先生,你想让我揭露你么?前年的画展上,你成交的三幅作品都是魏源的手笔,你可以认为多数人看不出来,但是很抱歉,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以及个别的有能力有是非观念的鉴赏家的眼睛。你喜欢丑闻么?”

        “……你……这是你对你父亲说话的态度么?该有的态度?”

        “我不想再跟你说什么了,你让我恶心。我只想告诉你,如果魏源有个什么……我会报警。”

        “你说什么?魏源怎么了?”

        “我没时间陪你演戏!”

        “你这个小子完全匪夷所思,简直跟你母亲如出一辙!魏源到底怎么了?”

        祁明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的挂了电话。沿着花坛的边沿坐下,祁明能感觉到自己抖的厉害,那不是因为冷,或者说不是因为天气的冷,而是发自内心的心寒。他现在没有别的理由不去认定,父亲与魏源的车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魏源没理由对车祸毫无反应,他是个应变能力很强的人,他不会因为慌乱而失去判断能力。那么,他为什么毫无反应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不能反应。也就是说……他一定只可能是束手无策了。没有刹车痕迹,为什么?也许刹车片被人动了手脚。又有谁会这么干呢?谁有理由治他于死地呢?必定是跟他有牵扯的人,情感上、利益上,这个人直指那男人,他的父亲,魏源的情人与老师。

        祁明越想头越疼,越想心越慌。那么多事儿都是他眼看着发生的,却猜测不到会是这种结尾。魏源啊魏源,你为他这算是什么?到头来……你又能得到什么证明什么?

        “你丫……没事儿吧?”苏宇叼着烟立在祁明眼前的时候,只看到了祁明一脸失神的模样。他着实有点儿慌了,这样的祁明实在……

        “手术……还在继续?”

        “嗯,又不是摔一跟头划一口子,等吧。”苏宇尽量说的轻松。他整个人也给累得不善,忙前跑后累,心更累。他的焦急一点儿不亚于祁明,但他知道,他还是得在他面前强颜欢笑,要不大家只能一起陷入无边的绝望。刚刚在那些印着密密麻麻的字体的纸上签字的时候,他感觉他签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祁明抬头看了看苏宇,黯淡的黑夜中,他离他那么近却也依旧模糊。就像这些不算短暂的日子中,他跟魏源如此贴近却也不懂得甚至不完全了解他。

        “明儿,进去吧。”苏宇伸手胡噜了一下祁明柔软的头发,“咱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

        “……我心慌。”

        “那我给你说俩笑话儿?话说有一天……”

        “苏宇,你让我安静一下。”

        “我也想安静,我……”

        “我知道你越紧张话越多,跟我说实话……魏源他……”

        “他挺好的,真没事儿,我就是……我这不是最近没啥说话的人么我,我就絮叨絮叨,我……”苏宇越描越黑。

        “是不是很糟?”

        “……”

        “致命伤?”

        “我去叫高湆过来陪你一会儿,还有些手续……”苏宇转身想走,烟头弹了出去,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像陨落的流星最后所走过的轨迹。

        “苏宇!”祁明猛的拉住了苏宇的手臂,“算我求你了,告诉我……情况……到底……你们……为什么都不说?”

        苏宇拿开了祁明的手臂,深呼吸了一口,抬头仰望着越压越低的夜幕,“唉,你还记得那年夏天,咱去游泳么?就是那次摸你那钥匙。”

        “……记得,更衣室的号码牌跟钥匙我一起挂手腕上了,结果绳子断了……”

        “那次我还以为我会死了,我没想到脚会突然抽筋儿,是魏源把我从水里拉起来的,再呼吸到空气的刹那,我觉得那一刻世界整个不同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死而后生么?”

        “我想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放心吧你!”苏宇笑了,几乎是放声大笑。

        “这话对你适用,对他不适用!”祁明鼻子都快给气歪了。

        “我妈跟我说过这么一句,人活着就因为一口气儿,一个念性儿,只要他还有没达成的念性儿,他就死不了。”

        “苏宇……你说话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

        “那证明我还想说点儿什么,我要彻底灰了,我就不说了。”

        三个人在医院几乎坐了一整夜,期间喝了无数杯速溶咖啡。高湆一直握着苏宇的手,苏宇一开始抽出了几次,后来也就懒得跟他挣拨了。天快亮的时候,他靠在了他的肩上,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了。

        祁明一刻也没有合眼,一直盯着手术室外的那盏灯,可它一点儿都不配合,愣是不灭。

        高湆安慰他说,这是好事儿,要是推进去就灭了你就哭吧。放心,这说明还有拾叨的前景,要不医生这么敬业干嘛?

        四点多的时候初匀打过一个电话,问他在哪儿。不谋而合的,俩人都在医院,只是地点稍有变化。

        祁明从电话中得知了初家的一团混乱,他本想安慰一下初匀,可却想不出怎么一个安慰法儿,他自己这边比他那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匆匆说了两句之后,他们就收线了。反倒是初匀安慰了祁明一番。

        祁明觉得他说了那么多,只有一句话有用:你又不知道阎王爷的帐本儿,等吧。

        是啊,生死有命。古往今来,哲学家们对人类生与死的问题进行了不懈的探讨,而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对生与死的论述却不使人感到沉重。他说:“一般人有时逃避死亡,把它看成是最大的灾难,有时却盼望死亡,以为这是摆脱人生灾难的休息。”

        那么魏源,你现在盼望什么呢?生或死?你的态度,是不是就间接的决定了你的结果?

        太阳从东边升起不过一个钟头,那盏灯终于灭了。大门开启的刹那,祁明甚至顾不得依偎在身边的那俩人的平衡,猛的从长椅上起身。

        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摘口罩,脚步匆匆,身后又跟出来一个年长的。

        她说,“重病监护室那边准备好了么。”

        她说,“安排了,我去药房。”

        祁明窜到她们面前,整夜的劳累与无望的等待让他的胡子邋遢不堪,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几岁,“他怎么样?有没有什么……”

        “先生麻烦您让一让。”小护士不客气的去推他。

        “护士小姐……那个……他……”

        “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一切等一下请你询问主刀的刘大夫。”年轻的护士显然不想跟祁明纠缠,脚步越发的变快了。

        祁明发现跟这儿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毫不犹豫的转身往手术室走,只可惜那门又闭合的严丝合缝了。

        “怎么样?”苏宇和高湆也都清醒了,直勾勾地看着祁明。

        “不知道啊……”

        又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医生出来了,还有一些护士。三人围了上去,不等大夫脱口罩,就都急了忙慌的跟抢答似的噼里啪啦的问。

        “你们等等,等等,慢点儿说,有什么问题去我的诊室。”大夫无奈了。

        “他……他人呢?”祁明不甘心的往手术室里看,空荡荡的,除了仪器啥都没了。

        “乘手术室的电梯送下去了。”大夫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祁明。

        “您的意思是……现在什么都不能确定?”祁明根本坐不住,手撑着桌子看着大夫。

        “对,还要有至少两次手术,这得看他的恢复情况。”大夫点了点头。

        “还有手术?哪儿?”

        “颅部有淤血,背部脊椎也有损伤,这都得再观察。”

        “你是说他脑袋里……”高湆插入了对话,“那会不会影响……那个……他是画家……”

        “我现在真的无法回答你们的问题,关于脑神经损伤以及淤血清除……这个会转到脑外科,到时候你们可以问一下沈主任,当然,这都是后话,至少在这一个礼拜的观察期内,我们还没法确定会发生什么。”

        “这……我想看看他……”祁明几乎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抱歉,现在不可能安排。”

        祁明在这间白花花的屋子里,看着眼前的大夫,听着高湆和苏宇的声音,只觉得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