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但在那时,却有风言风语,说袁昌英是沾丈夫的光,为此,她十分生气。其实,杨端六是一年之后才到武汉的。袁昌英认为妇女应当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本领,在社会上自主自立,不依赖男人。

            初到武汉,他们住在武昌昙华村南街。1932年,武汉大学在珞珈山的校址建成,便搬进山前一区教授住宅里。此后,杨端六除担任武汉大学经济系教授,还担当过法学院院长和教务长。1933年,袁昌英生下第二个孩子杨弘远。这时,大女儿杨静远已经十岁,如今她回忆那时的情景,还记忆犹新,她说:“在珞珈山时,我母亲在教学之余,继续从事研究和写作,她的书房里,除了沿两面墙的书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中外文学书籍外,还有一些卡片柜,一屉屉的卡片,用工整的字迹抄着中外文资料。我母亲性格开朗、豪爽、热情,近乎天真,不世故,重感情,热爱生活和朋友。我家常有朋友来,不论年老的、年轻的,都喜欢和她谈,谈的多是中外文学轶事。来往较密切的有陈源、凌叔华夫妇和苏雪林先生。我母亲是研究外国文学的,但她也热爱我国古典文学,特别是诗、词、赋,常独自大声吟诵,读到爱国诗词时,常常激动得声泪俱下。我小学毕业后,她就注意在文学上培养我,亲自辅导我学英语,教我读《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她喜欢李白、白居易、李后主、李清照、苏东坡、陶渊明,她的性格既热情奔放,又恬淡豁达,我小学毕业后,她教我读《长恨歌》、《琵琶行》、《桃花源记》、《赤壁赋》、《出师表》、《阿房宫赋》和《滕王阁序》等,要求我一遍遍背下来。我父亲则教我读四书,也是成本地背。他们对子女教育很严,我家孩子虽少,又生得迟,但并不娇惯。他们教导我们爱国,要有民族气节,要做诚实,正直的人,要实干,不慕虚荣……”

            据周鲠生的女儿周如松教授回忆说:“袁昌英先生那时任武汉大学英文系教授,兼授第二外国语——法文。当时,法文有两个班,另班同学争相到袁先生班上听课。至今武汉大学老教师中,不乏曾从师袁先生学法语而得益匪浅的人。袁先生爱好读书,解放前,薪俸收入的颇大部分用来买书,解放后,几乎全部捐献给武大图书馆。袁先生一生主要时间从事教育事业,特别关心妇女教育,抗战胜利后,曾倡议创办一所中国女子大学,未能实现、她曾任武汉大学女生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对办好女生食堂,管理好女生宿舍清洁卫生,开展女生课余文娱活动等等,无不躬亲。记得‘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袁先生领导女学生(我是一员),为马占山将军领导的抗日义勇军奔走募捐,日夜赶制寒衣,深得男女同学的支持。”

                                            四

            还是在上海中国公学任教时,袁昌英就开始了业余写作。在那时,她是中国女作家中少有的研究戏剧的学者,她造诣很深,特别是对中外一些名剧作家的研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同时,她还喜欢把戏剧理论研究的成果和对人生、社会、家庭、婚姻等问题的见解,通过戏剧创作表现出来。她于1929年写成《孔雀东南飞及其他独幕剧》。这本戏剧集,包括三幕话剧《孔雀东南飞》以及《活诗人》、《究竟谁是扫帚星》、《前方战士》、《结婚前的一吻》、《人之道》五个独幕剧。另有未结集的《文坛幻舞》(1935年4月号《文艺月刊》)等。袁昌英在中国女作家群中,是从事戏剧创作较早的一位。

            著名汉乐府民歌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千百年来在人民中间广为流传,这个美丽的悲剧,揭露了封建礼教封建家长制的罪恶,热情地歌颂了刘兰芝和焦仲卿忠贞的爱情和抗争精神。袁昌英的剧本就取材于这首长诗。她根据自己对历史、人生、社会、戏剧的理解,侧重表现的却是母爱与夫妻之爱之间的矛盾。她在剧集序言(一)中写道:“母亲辛辛苦苦亲亲热热地一手把儿子抚养成人,一旦被别个毫不相干的女子占去,心里总有点忿忿不平。年纪大了或是性情恬淡的人,把这种痛苦默然吞下了。假使遇着年纪还轻,性情剧烈而又不幸又是寡妇的,这仲卿与兰芝的悲剧就不免发生了。”袁昌英就是基于这种动机,创作了这出剧。苏雪林在《二三十年代作家与作品》一书中的第五十一章《袁昌英的孔雀东南飞》里,评论说:“婆媳同居的结果,那个做媳妇的固然痛苦,做婆婆的又何尝不痛苦,作者能看出焦母隐痛,用极深刻极细腻的笔法,分析她的心理,把她写成悲剧的主人公,使我们同情都集中于她身上,这就是作者的独到之见。”可见袁昌英的《孔雀东南飞》,是与众不同的,但她把母爱与夫妻之爱的矛盾过分绝对化了,没有把这一矛盾冲突的本质——社会的弊端捉到,这里反映出袁先生早期研究及创作中存在的局限性的一面。但她的剧作往往被一种理念所支配,充满了人道主义思想。袁昌英对于戏剧的艺术力量,是刻意追求的。她认为一篇戏剧内的人物、对话、情节、布景、音乐等,虽然各个或许有各个的特点,然而共同的目标是,要产生一种惊人的调和和动人的意境和幻觉。因而她的剧本在当时是产生了影响的。

            其他五个独幕剧都是现代剧。《活诗人》描写三个男青年追求一位美丽聪明的女郎,他们作诗比赛,谁第一谁就赢得姑娘的爱情,结果一个为拯救牲灵而忘却作诗的青年,获得第一。剧尾写道:“诗人必有诗人的人格,诗人必有诗人的情感。没有真挚的情感与高尚完美的人格,任他的诗写得天花乱坠,也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活生生的诗人……”这里,正表现出作者对于诗人、作家的思想、品德、创作之间的关系的一些见解,也是对当时文坛风气的针砭。《究竟谁是扫帚星》和《人之道》,都是表现婚姻恋爱问题的。“五四”以后,青年男女冲破封建传统,追求自由恋爱,这是一个新的解放。但某些个人主义者,打着个性解放的旗号,牺牲别人,见异思迁,这种人为袁昌英所痛恶,成为她鞭挞的对象。《究竟谁是扫帚星》里的男主角宣称:“我的行动有害于社会,或有益于社会,我都不管。”他明知对不住别人,但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当作扫帚星,不顾一切地撞去。《人之道》中,严肃地批判了负心抛弃妻儿的留洋学者。剧中梅英的道白,正是作者要说的话:“现在这种晃着西洋文化作护符的鬼男女,简直是些野鬼饿兽……你看现在这班称为新男女的罪恶!这种灭绝信义,不顾羞耻,欺善凌弱,自私自利的举动,就是他们所谓人道,所谓人权,所谓新信仰,所谓新生活!”《结婚前的一吻》同样是写婚姻恋爱的,但故事截然不同,它以喜剧的形式,尖锐地讽刺了尽管是进步了的、但仍然没有跳出封建束缚的婚姻制度所造成的极大误会。婚前男女允许见面和通信,但只能见一面,因此一直到结婚的那天,男女双方才搞明白,对象认错了。《前方战士》表现了一位信守孙中山三民主义的战士,不受汉奸的威胁利诱,坚贞不屈的高尚品德。

            在袁昌英翻译的英国勃拉得霍士的《寂寥似的》独幕剧的引言中,有一段话强调新进的文艺家应当“实地研究我国下层社会的悲苦或慰安的情形,来多创造维新戏剧,有生命的戏剧。因之可以影响及于改良社会,改良生活”。这便是袁昌英的文艺思想,她的创作也正说明了这一点。阿英评论袁昌英和陈衡哲时说:“她们的意识形态和新文艺运动初期(也可以说是1927年以前)的一般女性作家,有很不相同的所在……一般的女性作家,虽然和她们同样的不为封建阶级所有;但在一般女性作家所表现的资产阶级的意识看来,却潜藏了相当浓重的残余的封建意识,而陈衡哲和袁昌英所反映的创作中的意识形态,至少,在所有的女作家的前面,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现代中国女作家》)

                                            五

            碧波荡漾的东湖和松林,桂花掩映的珞珈山,是武汉极美的风景区。1932年至1937年,袁昌英就居住在这里。她写了大量的散文、杂文和评论,发表在《现代评论》、《独立评论》、《现代文艺》及《武大文哲季刊》等杂志上。连同1932年前两三年的一些零散作品,袁昌英将其收集起来,出版了《山居散墨》。这本集子是袁先生在这一时期从事教学、研究和创作的实绩。理论评论方面的著作,包括《论戏剧创作》、《文学的使命》、《法国近十年来的戏剧新运动》,以及介绍莎士比亚、易卜生、哈代、皮兰德罗等著名作家的创作特色的文章。由于她精通英文、法文,有较深厚的外国文学艺术修养的功底,她的研究是比较有系统有价值的。在一些文艺观点上,也有自己的见解,像文艺的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文学的目的等等。但由于时代的局限,同时存在一些糊涂的看法。

            这本集子中的随笔部分,写得相当精采,有些是记录她在国外生活的所见所闻,写得像小说又像散文,既有揭露西方社会黑暗的,也有歌颂美好高尚品德的。这些赴欧游学的生活片断描写,写出了较深刻的思想意义。最后三篇《游新都后的感想》、《再游新都后的感想》及《新春感言》,以个人游历为主,叙事、记游、写景,追忆往事、古今感怀、咏物抒情,无不充满了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