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谢冰莹原名鸣冈,字凤宝,又名谢彬。五六岁时父亲就教她读《唐诗三百首》、《随国女弟子诗》、《史记》等。她有惊人的记忆力。然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束缚着母亲,要她少读书,多学女红,跟别的女孩一样,裹足穿耳,决心把她培养成一个贤妻良母。但是谢冰莹从小就有反抗精神,为了迫使母亲接受她上学读书,曾绝食三天,后来见她哭得实在可怜,才允许她进私塾,十二岁时改入大同女校。

            《水浒》这部名著,不知拨弄过多少人的心弦,熏陶过多少作家。谢冰莹在小学时期,也爱上了《水浒》。盛夏的黄昏,人们挥扇纳凉,她像说书人似的开了场,招引了一群端着饭碗的、拿着烟杆的、捧着茶杯的、背着孩子的男女老幼。她的六祖母是最积极的一个,一吃完饭就催促大家:“你们快点吃饭呀,吃完好听鸣冈讲故事。”她一讲起来,就进入角色,忘了形,手舞足蹈。有次讲武松打虎,竟然把一个蹲在她身边,仰着脸听讲的孩子当成老虎,飞出一脚,把孩子踢倒在地,听讲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孩子疼得直想哭,但见大家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母亲对谢冰莹着魔似地看小说,讲故事,非常痛恨,更认为《水浒》是一部邪书,便把书收藏起来。后来她还是把《水浒》找出来,但再也不当着母亲看,总是在大家都入睡之后,才偷偷爬起来看书。不久,看坏了眼睛,母亲骂她,她回答道:“禁止我看小说是不行的,即使成了瞎子,我也要看。”

            人的性格、生活道路,往往受着多方面的影响和制约,童年时代,是这多种因素里的重要因素。关于童年生活,谢冰莹回忆说:

              我完全像个男孩,一点也没有女孩的习气,我喜欢混在男孩

            子里面玩,排着队伍手拿着棍子操练时,我总要叫口令,指挥别

            人,于是他们都叫我总司令。我常常梦想着将来长大了带兵,骑

            在高大的马上,我佩着发亮的指挥刀,带着手枪,很英勇地驰聘

            于沙场。

              我反对裹足,反对穿耳,我那时并不懂得什么男女平等,只

            知道同样是人,为什么男人可以不穿耳不裹足,而这些苦刑只给

            我们女人受,男人有资格出外读书,为什么女人没有呢?

              ……妈妈早上替我裹脚,我可以在晚上的被窝里解开,到我

            哭闹着要上小学时,便把所有的裹脚布一寸寸地撕掉了。那是我

            与封建社会作战的第一声。

            谢冰莹很小时,母亲就替她订了婚。她在大同女校学习,未婚夫在大同男校学习。这位不相识的“对象”,谢冰莹曾见过一面,但印象很坏,她说:“我相信将来决不会和他结婚的。”1993年她回忆说:“我五岁被‘指腹为婚’式地许配给一个叫萧明的未婚夫,那时他十岁。我参加北伐回来,家里就逼我结婚。我反对这门亲事,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哪里谈得上感情?妈妈个性强,她一点也不通融,说我若不从她就死;我个性也强,也不通融,认定了的理,谁也改不了。爸爸说,为了妈妈你牺牲一下吧。我说,你杀了我,我也不从!爸爸说,你先去,然后跑。我带着无限的委屈依了爸爸。但我做好了‘逃’的各种设想和准备。婚,只能成假,不能变真。我对萧明说,我是奉父母之命来你家的,我们结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只有痛苦;我们可以做朋友,不能做夫妻。我和他谈了三天三夜,他困得不得了,熬不过,只好睡觉;我也困得要死,但不敢睡,只能硬挺着不停地在火炉旁写日记。萧明人很好,通情达理,终于放了我,从此便开始了一生的痛苦……

            在女校学习时,她的小脚得到了解放。这时,“我初次看到莫泊桑的《二渔夫》,都德的《最后一课》。我被这些爱国的故事所感动,对新文学发生了莫大的兴趣。”(《我是怎样写作的?》)从此,她最喜欢读国文,每次作文课,她总是第一个交卷,而且比别人写得长,写得好。每次寒暑假,父亲教她念四书、五经,给她讲《史记》,但母亲总是在她耳边唠叨出嫁的事,或讲女人读书无用,毫不心疼地侵占她的宝贵光阴,要她绣花、纺纱,为此她曾暗暗悲伤,小小的心田已经埋下了苦闷的种子。

            当她十三岁的时候,转学到新化县立女校。这个学校的国文教员特别提倡读文言,但并不反对学生写白话。她回忆说:“我读小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那时二哥在山西大学读书,他寄来一本胡适翻译的短篇小说集,我看了非常感到兴趣,自己也很想学着写,但是看了胡适论短篇小说,我又没有勇气下笔了。”

            “五四”运动前后的学校,都很注重讲演,那些思想解放、关心国家命运的青少年,一般都能登上讲坛,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对人生、对社会各种问题的看法。有一次,谢冰莹上台后,一紧张,口吃起来,只说出了要讲的题目,却没讲出一句内容。她争强好胜的自尊心受到挫伤,感到羞辱而要自杀。但经过这次打击,她的胆量却一天天大起来,口吃的毛病反而没有了。

            1920年,她转到一所离家有四百多里、特别重视英文的教会学校——益阳信益女于中学(现为益阳市第一中学)。学校地处资江之畔,——益阳城内南门附近的五马坊,对面有桃花仑。江水、渔船、葱郁的山林,织成那里十分美丽的景观。她常在熹微的晨光里为欣赏愉悦心灵的美景而耽误点名和做祷告。提到祷告,那是最使她头痛的事。谢冰莹说:“我并不反对宗教,而且主张信仰自由,但我不赞成崇拜偶像,耶稣为民众谋幸福而被犹太人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牺牲精神是伟大的,我们尽可崇拜他的伟大,学习他的精神,并不需要一天到晚做什么祷告……实在没有意思。”为了不做礼拜和在国耻日发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游行示威,这位思想激进、只有十四岁的少女,终被学校开除。但在1921年暑假,她又考上了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父亲亲自送她由蓝田乘船到长沙。

            在新的环境里,她对文学的兴趣像酒一样愈酿愈浓,文苑里争芳十艳的新文学之花,诱惑着她那颗入了迷的心。那时,“除了上课,所有余下的时间,我都消磨在图书馆里,又因我有一个时期担任图书管理的职务,看小说的机会更多,而且每次购到新书的时候,我总有优先权阅读。那时我崇拜的作家是莫泊桑、左拉、托尔斯泰、陀斯妥也夫斯基、小仲马等。王尔德和爱罗先珂的童话,也是我最喜欢的,中国的小说,我最喜欢看《水浒》和《三国志》。《红楼梦》虽是一部小说,但对于林黛玉的哭,并不能引起我的同情,而贾宝玉那种傻头傻脑,只知道和女孩子玩的态度,我常骂他没出息。”“……我爱看哀感悲壮的小说,就是看戏看电影也一样,我不喜欢看那些结局大团圆的,而喜欢看结局悲惨的。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小仲马的《茶花女》和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朱淑贞的断肠词,成了我最爱的读物……”在女师,她的国丈老师是翻译家李青崖,在文学创作上,不时给她以点拨;但她用心血写的万余字的小说《初恋》,李先生却不给她看,并说当初福楼拜教莫泊桑写小说是从短篇入手他才成了世界短篇小说之王。李先生没给她改稿,颇使她伤心且记了“仇”,再不交作文,期末结算成绩时,她的作文是零分。这件事,她写进了《一个女兵的自传》里的《作文打零分》一文中。1943年与李青崖先生邂逅时,她心里难过,直向李先生道歉。后来,她在《李青崖》这篇散文中写道:“就在那梦一般的相遇,梦一般的心境里,我了解了李先生的宽宏度量,了解了他的慈爱心肠。”另外,在写作上她还受到编辑《通俗日报》副刊的三哥的鼓励,这不仅使她的写作兴趣更高,而且有了长足的进步……

            中学时期,谢冰莹有两个爱好文学的朋友,她们写了许多小说、散文和新诗,还天天写日记,但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连国艾老师都不知道。这种刻苦练习,使得她文思敏捷,笔锋流利,为日后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中学二年级时,在长沙《大公报》幅刊上以“闲事”为笔名,发表了一篇《刹那的印象》,那是她第一次与社会见面的处女作。这篇散文描写一个师长的太太买了一个丫头,要她们品评她的好坏,当时她极为气愤,连这位太太的饭也没吃,跑回学校就写了这篇文章,第一次用文字公开了她的正义感和社会思想。从此,她对文学的爱好更进了一步,但并没有想到将来要当作家。她的父亲却不然,对女儿的希冀与日俱增,总是孜孜不倦地培养她,教她唐宋八大家的诗文,并常常对她说:“孩子,你要成为道韫班昭第二,史续兰台祈异日,我把这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二

            革命,像春潮,席卷南方,直捣军阀的巢窠。许多有识之士,热血的青年,都投入了这场革命。

              如果你不参加革命,你的婚姻痛苦解决不了,你的文学天才

            也无从发展,为了你将来的前途,从军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谢冰莹的二哥,是封建婚姻的牺牲者,他的妻子又丑又恶,但他不能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