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问：“既为夫妻为何反目？”黄某举杯一饮而尽，口中咝哈作响：“官府说：于田野交媾，毁坏禾苗庄稼，罚银十两，男子赔偿三分之一，妇人赔偿三分之二。妇人不服，索问公道。官府答：男子两脚着地，妇人四脚着地，毁坏庄稼自然多也。妇人无言以对，因此而反目。”
众人大笑。
黄某又转身指酒桌旁一顽童说：“若论荤笑话，此孩童可讲。”
顽童七八岁，无座，肃立于众人身旁凝视桌上菜肴。黄某说：“此孩童乃我邻居富豪戌某之子，其子天生痴呆，至今七岁有余，却不认爹娘，若有陌生人让其呼唤爹爹，便呼之，诸位若不信，可一试。”说罢，既招呼顽童近前来，说：“傻儿，来来，叫爹爹，爹爹赏鱼肉吃。”顽童既叫：“爹爹。”黄某即给鱼肉一块。黄某复又套问：“乖儿，你家爹娘夜里做何事？若不如实讲来，方才所吃鱼肉统统吐出。”
顽童嬉笑，说：“爹爹与为娘在茅草铺上嗅来嗅去，而后，爹爹则俯身与娘背上，后股颤动不止，尾巴摇来摆去，如此良久，爹爹总是呜呜嗷叫。”顽童边说边模仿其架势，绘声绘色。
有吃客赏顽童一肉丸，众人举杯豪饮，齐呼：“爽快爽快！”
苏某被荤笑话吸引，不禁嘿嘿失笑，却又疑惑所言之事皆与人类不同，正疑惑间，忽然见黄某以鼻四处嗅之，好似闻到异味，继而喊一声：“戌某人来也，戌某粗暴厉害，我等戏耍其儿，必遭殃，速退。”众人一哄而散，或跌或仰，衣冠袍带尽都萎缩，如兽类皮毛紧贴身躯，统统化做猫狗黄鼬之类，夺门而逃，惟独顽童不去，趁势抓取桌上食物。苏某惊讶异常，疑为幻觉，忽见门扉砰然而开，一黄毛大犬颠颠而入，体魄甚是健壮，目光炯炯，气息咻咻。苏某凝神屏气，不敢稍有动作。大犬对苏某好似视而不见，直奔顽童身前环绕衣襟，左右嗅之，顽童即卧地化做一小犬，尾随而去。
苏某如释重负，转身回顾四周，酒家为一处闲房废墟，仓皇跨出，推车急走。行至大路上见有车马行人，胆渐大。回味刚才笑话，顿悟丑姓夫妻乃是生肖中“丑牛”，戌姓人乃生肖中“戌狗”也，方知芸芸众生，饮食男女，雅兴诙谐，人与畜类本性略同。
梦告
梦告
民国初年？有文人费孝通，公务外出，旷日持久。
一夜，忽然见妻子前来探望，面容憔悴，言语凄婉：“今日与君一别，百年不能再见。”费某牵其手臂不放，问：“为何不能白头？”妻说：“为妻阳寿已尽，并非戏言。欲寻觅为妻：山水相依恋，云中杏花涧。”说罢抽出手臂，随退随隐。
费某暮然醒来，竟是一梦，心中忐忑不安，日夜兼程，赶赴家乡。
至家，闻听老母及家人诉说为妻与友人入山中踏青游览，于山野途中走失，已三日未归。邻人寻遍山野沟壑，不见踪迹。费某大惊，方知前日妻子托梦有验。思索为妻平生素爱杏花，独身前往山中寻觅，登上一坡，见山下有水塘流云倒映，水面有杏树花枝波荡如悬。费某举目眺望，见山崖高处有杏花枝头怒放，忽然记起梦中所言：云中杏花涧。
此事有费孝通传记可考。
急忙雇佣樵夫打捞，果然为妻因采摘杏花落水而亡。
追 碗
追碗
宣统初年，山西祁县小镇，有老妇人，于家中做午炊，忽听门扉砰然而开，一蓬头小子仓皇闯入，年约二十五六，好似惊弓之鸟，四下环顾，欲躲欲藏。老妇人心中惧怕是匪人，颤微微问：“何事慌张？”
蓬头小子说：“有三恶人追杀我，求老嫂搭救，容我暂避一时，不忘恩德。”
不容老妇人允诺，小子已经匍匐钻入床铺下。老妇人心中胆却，忘却淘米作炊，木偶般呆立。
稍许，有三人扣门而入，穿着打扮好似官人，一大汉巡视屋内说：“老妇人可曾见一小子进来？”
老妇人摇头：“不曾。”
大汉又厉声问：“眼见那小子朝此地奔来，当真没见？”
老妇人言语慌张：“当真当真，不敢谎言。”
其中一人忽然见后窗开启，说：“天气如此凉爽，为何开窗？”
老妇人答：“引火作炊，烟囱不畅，所以开窗。”
大汉鼻中哼一声：“那小子穿堂而过，已经跳窗逃逸，速追！”
三人急匆匆跑出，径直奔向青稞田野。老妇人不见三人背影，俯身床下说：“恶人已去，还不出来？”小子自床下钻出，施礼谢过，出门而去。
至午，老翁归来，老妇人指手画脚叙诉方才经历。老翁叹说：“被追杀者必是恶人，岂能轻易搭救，婆娘今日必定效仿东郭先生！”说罢，老翁探身审视床下，果然一只祖传玉碗丢失。老翁复又叹气说：“家中可有素布两尺？”
婆娘问：“何用？”
老翁答：“追碗。”
婆娘诧异：“权当破财免灾，偌大年纪腿脚不利，又何以素布追碗？”
老翁匆匆说“莫再多言，时辰耽搁不得。”
蓬头小子带玉碗徘徊于集市，忽而眼色一亮，见临街摆有桌椅，有一幡竹竿悬挂：“典当”。小子踌躇至桌前，自怀中掏出玉碗，掌柜手托玉碗端详良久：“此物乃算稀有，开价几何？”
小子说：“长辈慧眼，纹银三百。”
掌柜摇头：“不值，二百出头尚可。”
小子说：“如此便罢，我另寻买主。”
掌柜说：“另寻买主未必识货，此物若真心典当，可少减一些？”
小子说：“减二十。”
掌柜踌躇一刻，回头对身边伙计说：“银两不足，速取纹银两百，后生稍等。”
伙计转身离去。约一刻钟，忽然闻听镇西马蹄声急，宛如冰雹，有官府衙役三人策马而来，蓬头小子束手就擒。
老翁随即摘下悬幡，以纹银一两谢过酒家桌椅；典当幌子乃素布两尺，伙计，侄儿也。
金橘树
金橘树
重庆，万洲北郊有花农唐续，唐续有痴女，小名娥眉，先天痴呆，每以眼睛看人，眼色斜视，望人时其实是望别处，望别处正是望人时。每与熟人相见，吃吃憨笑，遇生人则口眼歪斜，以至二十几岁不能识别雌雄，无人提亲。
有男子白继茂，人称白大夫，开一小药房，与花农比邻而居。白某略知把脉开方，医术平平，故生意与花农相比，不甚忙碌。每日见花农唐续夫妻推花车早出晚归，生意颇佳，日久，心生妒忌。
如此三次，屡屡成功，白某心中甚是爽快，而唐续夫妇丝毫不曾察觉。
隔日，白某感觉唐家无人，复又悄然来至唐家，不料花农唐续正蹲伏于花丛间侍弄花草，自家回避不及，脸色尴尬。唐续见白某突然光顾，急忙以笑脸相迎：“白大夫今日怎么有空？里边坐。”
白某惶惶说：“不必，不必，看看花棚而已。自幼喜欢花草，却不会料理。”随即假做欣赏花卉，蹲在花丛前。见月季、杜鹃、君子兰，繁花似锦，一片葱茏，令人眼花缭乱。唐续立于白某身边说：“白大夫若喜欢哪一株，尽可搬一盆去。”白某见有金橘盆景，甚是雅致，金橘如拇指肚大小挂满枝头，树干修伟，曲直有度，宛如黄山雾松，便随口问：“金橘售价多少？”
唐续一笑：“白大夫若喜欢尽可搬走，邻居一场，何必问价。”说罢，即弯腰搬起金橘盆景递于白某怀中，白某假做推辞，唐某拥其后背：“去去，如此见外，再不要往来。”白某自知身上并不曾带有银两，便怀抱金橘道谢而归。
白某并非爱花人，回至家中将金橘盆景随手墩在地上，思索与娥眉亲昵不成，心中怅然若失。
晌午，白某之妻自娘家归来，见家中摆放一盆金橘树，索问白某几时购回。白某淡淡说：“不曾花钱，邻居唐某赠送。”
妻大喜，虽不懂盆景艺术，却甚是喜欢，顾盼家中摆设纷杂，踌躇良久无处可放，心知白某秉性潦草，惟恐碰坏，便将金橘盆景高高放置于书阁之上。
其后，白某妻浇灌呵护，金橘树日益繁茂，不足一月，枝头橘实累累，金黄灿烂，耀眼夺目。一日，天色晦暗，药房无患者光顾，白某心境无聊，坐于书架下浏览医书偏方。忽而见邻居唐某夫妇又推花车出门，自家频频遥望临家花棚。稍许，见娥眉身姿忸怩而出，好似出外倒水，心中淫念复又萌生。正冥想之际，忽而闻听头顶上有悉索声响，尚未抬头，金橘盆景骤然坠落，正中脑顶命门处，白某扑通一声跪地不起，眼珠上翻，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