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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页


  上官释没有答言,既不驳斥,也未表赞同,只说:“我看总兵府青砖红瓦,宽敞气派。而且听说将军近日喜得麟儿,还真是戍边保国,开枝散叶,两不相误啊!”
  想起那日在总兵府前的所见所闻,上官释言不由衷地感叹着:“除夕之夜,竟然还有京城名菜飞马相送,不愧是抗倭将军才能有的气魄风范。”
  席明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上官释等了半刻,却不见后文,席明箴只是探身从后边的柴堆里抽出两块干透的劈柴扔进火塘。他有些奇怪,原以为席明箴必然会有一番长篇大论,或责怪自己胡言诋毁将军,或是重叙一通将军的事迹,哪怕是为将军找几句托辞呢,想不到他却只用了八个字便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重新回到火塘边坐好的席明箴心下并不平静,上官释所说的“猪头”、“美妾”、“娇儿”等事他都知晓,甚至他还知道一些上官释所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将军所纳的这个妾侍是背着尚在老家,未及从军的将军夫人私自偷娶的,而“将门有子”一事,膝下无儿的夫人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另外,将军曾斥巨资在江南买了一个绝色美姬,秘密送入首辅张居正在京中的府邸,人称“千金姬”。
  又想到先前上官释告诉自己的,有关师侄阴通伦“欲夺掌门反被逐”一事,不禁长叹一声:无论是这江湖还是庙堂,总脱不了争权夺利,沽名钓誉之事。因此自己才会立志跟随将军东南抗倭,西北守关,但求保家卫国,庶民安康。那曾想即便是自以为最讲求实际的军中,也避不开那凡尘俗世的侵扰。由此可见,人这一生,所追逐的左不过“名”、“权”、“利”三字,想到此处,看了看边上闭着眼睛靠在自己身上,下巴一点一点地已经进入梦乡的上官释,席明箴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个“情”字。
  “千总!”有人掀帘进来,看见弯着腰,正要把熟睡的上官释抱起的席明箴,立刻压低了声音道,“千总,我来吧。上官少侠连日来为您拔毒驱腐,想是真气耗费,体弱嗜睡。您也是余毒方清,急需调养之时……”
  席明箴摆了摆手,两手运力,将上官释横抱在怀中,走到床边轻轻将他放下。拿了枕头垫在上官释脑后,又把被褥拉开细细在他身上盖好,掖了掖被角,这才直起身,转头对立在帐门边的祁步海道:“有事吗?”
  听见席明箴的问话,祁步海才把落在棉被上的惊诧的眼神收了回去,肃然禀报道:“屈兴,屈把总回来了。”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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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早,席明箴和上官释共宿的小小帐篷里已经坐满了人。
  帐篷原来的女主人丹珠,见新来的汉族男子自那天“鸠占鹊巢”之后,便天天窝在自己的地盘里不见出来,心里颇有些愤愤。就在前日,丹珠还摔了帐门,从她父亲的大帐里气哼哼地走出来,心里责怪着父亲怎么就小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她不过是想去看看那个中了毒的将军,谁知道被守卫的军士挡在门口,气恼之下和父亲抱怨了两句,怎么说在那三个人没来之前,还是自己端茶倒水照顾着,又把帐篷让给那人休养,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可是父亲听完自己的话,却说了好些“男女有别”,“汉藏差异”,又是“将军”,又是“游民”的,丹珠只听了几句心中便已了然,父亲这是暗示自己不要“芳心错付”。她就不明白了,不过是惦念着探望一下自己照顾了几天的病人,怎么在这些男人眼里就到了自己要“托付终身”的地步?一个个的不是明里张牙舞爪,就是暗地里旁敲侧击。那个一头扎进自己帐篷不出来的金发青年不用说了,连那个把自己劝出来的多桑也是如此,吭吭哧哧地和自己欲言又止了半天,反倒把他自己绕了进去,最后只是脸红脖子粗地嘿嘿傻笑。
  看着父亲担忧的目光,丹珠也懒得解释,径自掀了帐帘出来了,不想迎头遇见了族里的几个年轻男子簇拥着多桑走了过来。看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多桑心里多少有些明白,方才丹珠在门口和两个卫士讲理的时候,他就在帐篷里坐着,和陆简两人小心看护着席明箴的最后一次驱毒。多桑指了指背上的羊角大弓,问道:“一起去打猎?顺道散散心。”
  丹珠正要翻脸,却听见边上几个一起玩耍长大的同族青年同声附和着邀请,再看多桑黝黑的面庞上泛着淡淡的笑意,眼神诚恳真挚,并无讥诮或是怜悯之意,她本不是扭捏之人,便朗声答应了。
  且说这时候丹珠的帐篷里坐着席明箴、上官释、寇省、祁步海,以及昨日半夜方赶回来的屈兴。寒冬的清晨,呼呼的北风打在牛皮帐篷上咚咚作响,五个人围坐在中间的火塘边,烧得旺旺的火堆,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加上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倒也把个不大的帐篷弄得暖意融融。
  “屈把总离谷七日,可曾探得什么消息?”席明箴看着对面休憩了一夜,依然难掩疲惫之色的屈兴低声问道。
  “前回派出去的人多日未归,我和寇、祁两位将军商量,多半是阿古木在山口布了兵马,咱们的人若不幸遇上了,必是凶多吉少。因而我这次出谷便万分小心,只取小道,晓宿夜行,想趁着天黑绕过守兵出谷,再回北关请戚将军派兵驰援。”屈兴揉了揉酸胀不堪的眼角,继续道,“谁知我在山坡上从正午等到入夜,也未见一个蒙古兵走过,连马嘶都未听见一声,下山察看时也没有人马驻扎过的痕迹。见了此光景,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想和两位将军商议是不是趁此机会出山。没想到千总你剧毒得解,正好带着这百多个弟兄班师回营。”说完一脸殷切的看着对面容颜憔悴的席明箴。
  席明箴笑着点了点头,却没答言,只轮流看了看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个偏将,道:“寇将军,祁将军,你们二位如何看?”
  寇省尚在思虑,边上的祁步海已经不掩兴奋地开口道:“那阿古木守了这多半月,无功折返,正是我们启程回关的大好时机。日后在战场上遇到了,也可借此事羞辱一番,杀杀他的锐气。”
  “切,都是人家的手下败将了,还说什么羞辱……”祁步海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嗤笑接了过去。
  “咳咳……”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上官释的低语。
  “将军!末将……”那边寇省正要说话,听见席明箴止不住的轻咳,忙停了口,将炉火上煨着的酥油茶倒了半盏出来,递到对面的人手里。
  他心里觉得祁步海的后半句话有失大丈夫气概,然而听得上官释出言讽刺,心中也觉不快。又怕祁步海急躁起来,说出些不中听得话,反倒削了席明箴的面子,故而急急忙忙地出了声。没想到对面的席明箴却在此时咳了起来,坐在他身边的上官释慌忙间只顾着轻拍他的后背,倒把说了一半的前言丢下了。
  寇省转过脸来看着自己身边破天荒没有出声反驳的祁步海,只见他直愣愣地盯着火塘,面沉似水,嘴角冷冷地撇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心下叹了一声。昨日夜里祁步海兴冲冲地抢着去向席明箴通报屈把总回来的消息,谁知道却是大步流星,面色严峻地回了帐,回来了也不多话,蒙头便睡。今日早上,他才从始终绷着脸,沉默不语的祁步海嘴中挖出让对方变色的原因。说实在的,千总和他师弟的关系在他第一次见到两人时,心中便有了计较,男风之事在遍地男人的军中并不罕见,就他个人之见,既存天理,却也不应灭人欲,男欢男爱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然而还没等他劝说两句,值守的兵士便来请两人和屈兴去将军帐中会合。如今看来,祁步海对此事依然不能释怀,连带着对上官释也没有了当日他救了席明箴之后的感激与殷勤。祁步海这个人对看不上的人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何必跟这种人作口舌之争,平白地坏了自己的名声。”
  寇省平日里总劝他与人为善,不过现下倒有些感激祁步海这臭脾气,要不然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戗起来还真不好收场,毕竟这帐篷里还有个他们都不熟悉的屈兴。想到此处,转头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屈兴,只见他正弓着腰,低头往自己的杯子里添茶,看不见脸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