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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傍晚,妻子刚进大门就喊了起来:“高岩,高岩,你在哪儿?”神情十分兴奋。他问:“李玲,什么事把你乐的?是不是开了一家私人诊所?”
  妻子说:“不是。是路口那家搬进来了!”高岩淡淡地说:“噢,我知道了。”妻子问:“那你猜猜,他们是什么人?”他说:“什么人?不会是长着三头六臂吧?”
  妻子嗔怪道:“你瞎说什么?是一家中国人!”
  中国人?这可算作好事一桩。在这个除了他们以外,清一色老美的社区,一家老中从天而降,着实可喜可贺。高岩问妻子:“你看见他们了?”
  “嗯。”妻子点点头说,“刚才下班回来,拐进路口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儿在草地上玩儿球,一脚把球踢到马路上。我急忙刹住车。小孩儿妈妈在后面追着喊,小宝,当心汽车,别上马路!”
  高岩问:“说的英文还是中文?”
  “当然是中文,字正腔圆,一点儿口音都没有。”李玲说,“我下车把球捡起来,递给小孩儿,他妈跑过来对孩子说,小宝,快谢谢阿姨。”
  高岩不胜感慨道:“李玲,你行啊,这么快就接触上啦!”
  “可不,我们还聊了一会儿呢。小孩儿妈说,他们是三天前搬进来的,还没完全收拾好。听说我是儿科医生,当时就让我看看她的孩子发育得好不好。”
  妻子转身走向餐厅,并催促他说:“快点儿吃饭,等会儿还要到她家去。”
  高岩大吃一惊,追上去问:“你说什么,去她家?刚认识就去串门儿,合适吗?”
  妻子说:“谁去串门儿?我是去给她送蓝十字保险资料,顺便帮她联系一个保险经纪。”
  高岩说:“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吧,反正都是你的事。”
  吃过晚饭,妻子去邻居家了,高岩在书房里准备报税资料。美国每年的报税截止日期是四月十五日。低收入家庭一般都早早寄出税表,望眼欲穿地等着国税局的退税支票;像高岩家这种要给政府上贡的,恨不得最后一刻才把支票寄出去。
  正当高岩把电脑打开,准备下载今年的税表和报税软件时,妻子回来了,并且又在大门口朝他喊起来:“高岩,你出来一下儿,有客人来啦!”
  客人?什么客人?高岩不记得今晚有约。难不成是妻子把那位新邻居带家来了?他走进客厅,果然看到一对母子站在玄关入口。妻子从门旁壁橱里找出两双拖鞋,递给年轻的妈妈:“快换上,可别光脚站地上,多凉啊。你放心,我这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以后你也多准备些,免得交叉感染。尤其是小孩子,抵抗力差。”女邻居的表情像个小学生,接过拖鞋说:“还是李大夫想得周到,往后我得多向你请教。”
  高岩走上前去。初次见面,便礼貌性地伸出手去说:“你好,欢迎你来,请问怎么称呼?”
  女邻居用指尖儿碰碰高岩的手掌,眼睛里透出一种狡黠的微笑:“我叫许晴。”
  “许晴?”高岩不禁轻呼一声,再仔细打量一番,那微扬的眼角,那尖尖的下颌儿,尤其是那对招牌式的酒窝儿,岂不是活脱脱的许晴吗?他颇为兴奋地说:“久仰久仰,没想到和大明星做邻居。我们刚刚看过你演的《大清王朝》里的大玉儿,棒极啦!”
  不料妻子却得意地大笑,抢白他道:“你想什么呢?人家叫许琴,钢琴的琴,不是许晴。怪不得网上八卦说,许晴是中国男人的梦中情人,没想到你也算一个。”
  

  高岩自知中招,懊悔不已,赶紧道歉:“对不起,我这个人舌头有点儿大,从小分不清in和inɡ,把琴听成了晴。”
  在客厅坐定以后,妻子让女儿小岚带小宝去玩儿,然后给蓝十字的经纪人打电话,替许琴安排约谈时间。
  许琴问:“这里的中国人很少?”
  李玲说:“这个社区,前后十几条街,住的全是老美。”
  “太好了,我就不喜欢中国人扎堆儿的地方。”许琴说,“刚来美国的时候,住在洛杉矶罗兰岗朋友家,满城都是大陆来的。那些太太们,白天逛街下馆子,晚上通宵打麻将,简直看不下去。小宝爸刚一回国,我就带着孩子到旧金山来了。起初住在南湾,也是满大街同胞。到‘大华’超市买东西,半个小时碰上俩熟人。这世界也太小了。后来朋友介绍我来这边买房子。说这是老美社区,环境单纯,学区又好,特别适合小孩儿成长。”
  高岩打趣道:“所以你就高价下单,把房子抢到手。”
  许琴说:“这都是让那个老美中介给撺掇的。我不懂英语,她跟我朋友说,上市不到一天,接了好几张订单,都是全价,还有一单出一半儿首付。如果我不出高价,可能就买不成了。我让朋友告诉她,我加三万,一次付清,结果就给拿下了。”
  高岩说:“其实你加一万就够了,何必加那么多?”
  “我怕别人再跟我争,索性多加点儿。”许琴解释道。
  大家正说笑着,李玲的手机响了,接过一听,是斜对面的邻居罗拉打来的。她的孩子发烧,请李玲过去看看。
  许琴问:“这么晚了,还出诊?”
  高岩说:“做家庭医生就是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见李玲背着药箱准备出门,许琴说:“小宝,咱们也回家吧!”
  小宝使劲儿摇头喊道:“不要不要,我要看《海底总动员》!”
  李玲劝道:“你们别急着走,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家还没买家具,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不如在这儿多待会儿。高岩,你把壁炉点上吧。这屋大,他们娘儿俩又穿得单薄,别着凉了。”说罢转身出去了。
  高岩用一根火柴就点着了早在炉膛里摆好的易燃碳棒。这是一座老式的铸铁炉。当年他在网上淘时,得知它产于加拿大,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四只兽爪状铁脚,支起布满错铜纹饰的粗壮炉身。一扇弧形的玻璃门,将精灵一样狂舞的火舌挡在炉膛里。随着铁炉辐射出强大的热力,屋里的温度迅速上升。高岩和许琴几乎不约而同地脱去了外套。高岩的衬衣十分宽松,许琴的却是一件紧身低胸羊绒衫,开领之大,几乎挂不住肩膀,害得她不时提拉。手起臂落之间,胸部亦随之鼓动不停。不知是炉火的刺激,抑或美色的迫近,高岩觉得喉咙发干,想喝一杯。走到酒吧台前,倒了一杯拿破仑,一饮而尽,并长长呼出一口气。忽觉一股温热的气息撩拂着后颈,转过身来,才发现她与他贴得如此近切。他退无可退,只得以肘支撑,尽量仰靠在吧台上,故作轻松地问:“你想不想喝点儿什么?”
  她用一种捉弄意味的目光盯着他,然后又看了一眼吧台后的酒柜:“有血腥玛丽吗?”
  高岩从杯架上取下一只大号锥形香槟酒杯,倒进半杯晶亮透明的杜松子酒,再注入血一样红的番茄汁,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点芹菜末儿,连同少许胡椒面儿,一起加到里面。最后,将一片新鲜柠檬夹在杯口,插上一支吸管,搅动几圈,给她递了过去。
  “看来,你还挺专业的嘛。”她轻轻啜了一口,称赞道,“太棒啦!比三里屯那些酒吧调得还地道,多了一股清香。”
  高岩说:“那他们一定用的是劣质伏特加,我给你用的可是正宗英国杜松子。”
  许琴又喝了一口,说:“看来,你不会跟我弄虚作假。”
  她的话里总是夹枪带棒的,高岩不想接招儿,便端着酒杯回到壁炉前,她也跟了过来。高岩想把高背椅让给她坐,她执意不肯,一屈身坐到炉前的羊毛毯上。那是一种十分规范的侧坐,大约学自哥本哈根海边的美人鱼,两腿自然蜷曲着斜伸出去,一只手轻轻触着地面。拖鞋不知什么时候甩脱了,一双赤脚的脚背绷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起身跳足尖舞。她将目光投向大银幕,高岩坐在高背椅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熊熊的炉火给她乌亮的发丝和柔媚的脸颊,抹上一层闪烁的光晕。逆光的背影里,胸前的曲线格外突出,两峰之间的低谷也更加幽深了。也许目光是有力度的,她感觉到了,缓缓转过头来,高岩及时转向前面,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大银幕下,小岚搂着小宝,两个小脑袋随着游动的鱼群摇来摆去。音乐声中,混合着小岚的同声传译。小宝边看边听,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受到了孩子们的感染,许琴也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