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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一阵无比陶醉的感叹响彻全场。
  “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我为什么反对在许小姐的屋顶上再加一根烟囱。这岂不是要在《欢乐颂》的曲谱前再加一个音符吗?这难道是我们能容忍的吗?”
  “不能!”场上群情鼎沸,慷慨激昂。
  “同理,我们更不应该同意加高许小姐的房屋,那无异于把《欢乐颂》的第一个音符从‘3’改成了‘4’。尊敬的设计师曹先生,你可否为我们试唱一下以‘4’开头的《欢乐颂》?”
  在一片嘲笑声中,曹方人不慌不忙地说:“教授先生,我赞同你的论述,但不欣赏你的这种幽默。认识真理不分先后,先知者更应有容人的胸襟。另外,我好像应该提醒你,许小姐房屋加建的图纸,是从霍金斯先生那里转接过来的。那个设计师不是我,而另有其人。”
  “我不管那是谁设计的,都必须推翻!”伯德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破坏我们的欢乐巷,破坏海德里希留给我们的,呈现着贝多芬伟大理想的这一份宝贵遗产!”
  他的声音,立即被一片暴风雨般的掌声淹没了。
  高岩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唐,便问曹方人:“你觉得他说的靠谱吗?没准儿真的碰巧了呢。”
  曹方人说:“不会这么巧,肯定是独具匠心。欧美建筑师、艺术家在作品中暗藏玄机者不乏其人。达·芬奇名画《最后的晚餐》中,一群男门徒里,不就藏着一个女人吗?我上大一《建筑学》第一课,老师就讲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今天我可真的领教了。”
  考夫曼议员走到伯德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谢谢你,伯德。由于你的努力,不仅挽救了一条美丽的小街,也挽救了一部伟大的音乐作品在奥伦市的命运。我将提议,把今天命名为奥伦市‘伯德·威利日’,以纪念你所作出的贡献。我同时建议,对原来的加建方案,重新进行表决。”

  
  举手表决时,高岩不用看,也能猜出一定是全票通过否决加建。高岩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举了手。在表决前,他曾提醒曹方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至少也不要落井下石,可表决时,曹方人还是举了手。
  “你又不是奥伦市市民,凭什么举手呀?”高岩颇为不满。
  曹方人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凭的是一个建筑师的良心。”
  
  听证会后,高岩一直没给许琴打电话。对她来说,这毕竟是一个坏消息,他不想破坏她旅游时的好心情。十多天后,她从法国地中海港口马赛给高岩打来电话。还没等高岩开口,她竟神秘兮兮地说:“高岩你猜,我在这儿碰到谁了?”
  听着她欢快的口吻,高岩就好像看到了她那副兴奋的模样,便说:“是小宝他爸吧?”
  “讨厌!”许琴嗔怨道,“你是存心败坏我胃口,让我吃苍蝇呀!”
  “行,你没吃苍蝇,吃的是蜗牛。马赛的蜗牛,可是蜚声天下。”
  “你说对了,今儿晚上就是有人请我吃蜗牛了,还有黑鱼子酱和松露。”
  “口福不浅呀,黑鱼子酱和松露可跟黄金的价钱差不多。你给哪个冤大头下药了?”
  “去你的!告诉你吧,刚才请我吃法国大餐的是你校友!”
  “校友,谁呀?”高岩十分惊讶。他想不出哪位校友此时会去马赛,居然还与许琴不期而遇。
  “猜不着吧?告诉你吧,是你的铁哥们儿……”
  “沈刚?”
  “对了,就是他。他到巴黎出差,听说我今天早上在马赛下船,连夜开车从巴黎赶来,一大早就在码头上等着了,还捧了一大束郁金香呢!多绅士!然后租了一条机帆船,带我们去了基督山的小岛。蓝天碧海,雪浪银帆,我简直都不想回去了!”
  “等等。”高岩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就奇了怪了,他怎么知道你到马赛了?”
  “他常给我打电话呀。不像你,十天半月也没个信儿。我也奇了怪了,你们俩不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嘛,怎么哪哪儿都不一样呢?”
  “我老了,他还年轻,会讨女人喜欢。”
  “你说对了,我就喜欢他,他就是比你强,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他让我今天晚上别回船,跟他去旅馆开房间。高岩,你说我去不去?”
  “笑话!腿长在你身上,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问我干什么?”
  她恶作剧地笑起来:“我是怕你难受呀!”
  “你还知道难受?”高岩忍无可忍,大声喊叫起来,“有件大大难受的事,我还没告诉你呢!”
  高岩也不明白,自己此时心理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刻毒,执意去破坏许琴的良宵美景。他毫无保留地把听证会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不料,她非但不恼,反而把高岩嘲弄了一番:“高老师,你是不是也被这帮老美唬住了?你当时怎么不问问他们,这房子是用来住的,还是用来唱的?怪不得世贸大厦被炸了呢!是不是这俩音符拔得忒高,把嗓子都唱劈了吧?”
  “你这话可不能当着老美讲,他们能把你吃了!”
  “我讲得着吗?人家都干了,还用得着我讲?你帮我问问,他们想拿我的房子怎么着?”
  “还没来通知,多半儿得拆。”
  “拆?我看谁敢!没听说生下来的孩子,还能坐回去。我问你,当初加建时,合不合法?”
  “当然合法。可是现在大家反对,再继续建,就是非法。”
  “噢,当初这拨儿人俩嘴皮子上下一碰,合法;现在还是这拨儿人,俩嘴皮子上下一碰,又非法了。这是美国呀,还是疯子国呀!”
  许琴的话虽糙,可理不糙。高岩也一直觉得,这么出尔反尔,于法不合,于理不公。
  高岩打电话给北大法律系毕业的一位律师,名字叫汪强。去年筹备两校联合校友会时,打过几次交道。高岩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还没听完,他就打断高岩:“这是明显的违法行为。”
  “谁违法?”高岩问。
  “你们奥伦市政府呀。”汪强律师说。
  “哥们儿,快给点拨点拨!”高岩仿佛在绝望中抓到一根稻草。
  “喂,我回答问题可是要收费的,到时候给你寄账单,可不许赖账!”汪强一副六亲不认的口气。
  “我先把信用卡账号押给你成不成?快说!”
  

  “其实,我一说你就明白了。美国民法中有一条很重要的法则,就是反追溯法。说白了,就是不允许用今天的观念、原则和条法,去推翻以前认定合法而今天可能不合法的案例。”
  “得,我明白了。谢啦!”高岩茅塞顿开。
  “你先别谢。这个官司我来帮你打,我最喜欢跟政府打官司。你想索赔多少?”汪强说起钱来,一向开门见山。
  “改建费是七十万,精神损失费看着弄,一共二百万吧。奥伦市没多少钱,市长、议员全都不支薪。”
  “好。如果赢了,我们按百分之四十收费,一共八十万。先交八万定金吧。”
  “开什么玩笑?你们广告上不是说,不获赔偿,绝不收费吗?”高岩问。
  “那是指车祸损害,人身受伤案件,稳赢的。你们这种不算。”汪强直言不讳他们广告的局限性。
  “哦,你的意思是,我的官司不稳赢,你倒稳赚八万?哥们儿,省省吧!”
  放下电话,高岩立即通知奥伦市政府秘书,要求紧急约见考夫曼议员。纳税人真是大爷,公仆随叫随到。考夫曼约他第二天下午在市政厅街角的咖啡馆见面。
  “对不起,高先生。”考夫曼满含歉意地说,“我没有办公室,只好把你请到这里,咖啡我来买单。”
  “咱们还是AA制吧。”想到他们可能成为官司对头,高岩觉得还是划清界限为好。
  半杯咖啡下肚,高岩以反追溯法为题,认真给议员先生上了一堂普法课。高岩想,他这回一定认栽了,美国人多守法呀。下面的事,无非是为赔偿金讨价还价。高岩暗自思量,只要他不无理纠缠,我也可以高姿态一些嘛。
  不料,考夫曼却微笑地拍拍高岩的肩膀说:“高先生,你讲得很有道理,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在我们美国,还有一条更高的法律,那就是三分之二多数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