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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儿啊。昨儿个早上去教会,一个姐妹送给小宝玩儿的。她家狗上月下了一窝崽儿,养不了,就拿教会来了。”
  “你入教会了?”高岩半信半疑地问。
  “也不算入。就是在游轮上认识了几个姐妹,一路上对我和小宝可照顾了。船过大西洋,赶上风浪,我把苦胆都吐出来了,恨不得跳海。她们一会儿给我擦万金油,一会儿给我拧手巾把儿,还聚在舱里帮我祷告。”
  “祷告?”高岩问,“她们是教徒吗?”
  “是呀。”许琴说,“就在北海岸,一家华人教会。”
  “她们祷告什么?”
  “大概意思是:主啊,今天我们在你的指引下,来到许姐妹身旁。她和我们一样正感受着你的力量和荣光。她知道,只有在你的庇护下,才能得到平安和宁静。请你给她你的大爱和关怀,跨过惊涛骇浪的洗礼,驶进风平浪静的海洋。阿门!”
  “你真的想入会吗?”高岩想了解她的真实想法。
  “病急乱投医吧。”她无奈地说,“不过,我看他们都是好人,都是真心想帮助我的。”
  “你答应他们受洗了?”
  “嗯。”她点点头,“就是下礼拜天。”
  “小宝呢?”
  “我带他一块儿去。”
  高岩不想再说什么。美国是个宗教信仰自由的国家,谁也无权干涉他人选择信仰的权利。这些年,国内来的人,加入基督教会的很多。教会里人才济济,门路多,能量大,经常帮助刚来的同胞解决诸如入学、租屋、找工作、变更身份、医疗救助等一系列切身问题。因此,教会几乎成了许多在美华人的第二个家。每周固定的查经日和礼拜日,几乎成了熙熙攘攘的大派对,成了人们交友办事的重要场所。
  
  由于长年按股市时间作息,高岩已养成早起的习惯。今天是感恩节,股市停盘休假,但他仍在六点钟醒来。为了不影响妻子睡觉,他躺在床上,琢磨着如何度过这四天长假。晚上会有几个朋友来聚餐,没有什么名目,就是为了合伙干掉一只大火鸡。明天是圣诞购物季的第一天,各个商家都将打折促销,他已许愿带李玲和小岚去“血拼”一天。剩下两天,剪剪草,整理一下花园,再租几张碟看看,也就打发过去了。
  他想爬起来看看天气。接连下了几天雨,今天会不会放晴了?改成冬季作息时间以后,天亮得很晚。已经六点多了,窗幔仍未透亮。
  突然,床头柜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在这宁静的拂晓时分,显得格外惊心动魄。高岩猜想一定是哪家孩子病了,找妻子出诊。不料刚拿起电话,却传来许琴凄厉的呼叫声:“高岩,高岩!快来救救我们!快来啊!”
  “怎么了,出什么事啦?你快说!”高岩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心头一阵狂跳。
  “我家房顶上人啦!还有人砸门!”
  “快打911报警,我马上过去!”
  “你打吧,我不会说!”
  高岩翻身跳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用肩头夹着电话,劝她不要慌,一定要保护好小宝。
  雨停了,空气潮润清新。东边高大的红松林梢头,已露出一抹晨曦。多美妙的节日的黎明,竟飞来这种晦气事。
  借着尚未熄灭的路灯,高岩已经能够看清工程车侧面用中英文喷涂的一行红字:华美工程公司。奥伦市政府的决策者够聪明,也够歹毒。为了避免族裔冲突,竟派中国人来拆中国人的房子。
  “嗨,早上好!”高岩向他们打着招呼,口气亲切而热情。
  搬工具的两人站住脚,屋顶上的三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正在敲门的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转身瞟了他一眼:“你是干啥的?”一口浓重的东北腔。
  “我是她家邻居,也住这条街。”
  “这家是姓许不?家有人没?咋可劲儿敲门也没动静呢?”
  高岩佯装不知答道:“是吗?也许旅游去了。这不是长周末吗?”
  “那也没啥,俺们干俺们的。那谁,”他转身对两个搬工具的吩咐道,“老吴,你们俩先把尼龙布围上。”并指着老吴的脑袋说,“别糊弄啊!大过节的,安全第一!”
  高岩看出他是个头儿,便客客气气地问:“师傅贵姓?”
  “免贵姓刘。你呢?”
  “我姓高。请问刘师傅,你们这是做什么工程?”
  “做工程?做啥工程呀!”他嗤之以鼻的神态,仿佛高岩提了个很愚蠢的问题,“我们是来扒房子的!”
  “别开玩笑了,刘师傅。”高岩尽量微笑地说,“今天过节,你们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拆房?不能吧?”
  “就因为今儿个过节,我们才起个大早。早干完了,早回去过节。老婆孩儿都巴巴儿地等着哪!”
  门灯忽然亮了。许琴推门走出来,神态安详,衣裙飘逸,头脸梳洗得清清爽爽,在门灯的照射下,袅袅婷婷,楚楚动人。刘师傅一怔,将她上下打量了很久,才张口问道:“你姓许?这房是你的吗?”
  许琴默默点点头。
  刘师傅掏出两份文件说:“我们受市政府指派,拆除你的违法建筑。这一份是政府决议。昨天是最后期限,可你没在家,法院就下达了强制拆除令。这份是法院文件,你看看吧。”
  许琴没伸手,高岩拿过来草草看了一遍。没想到期限正是感恩节前夕。由于每年的感恩节定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所以几乎没人把日期同它对应起来,结果遭遇到节日拆房的噩梦。
  李玲和小岚都跑来了。看到眼前的阵势,李玲高声说:“许琴,还愣着干吗?这么冷的天,让师傅在外头站着,还不快请进屋里暖和暖和?”
  许琴如梦初醒,顿时绽开笑脸,一手推开门,一手抓住刘师傅的胳膊:“快进来,快进来!我这就给你们煮咖啡。”
  
  刘师傅也不推让,招呼了院子里的两个,房顶上的三个,浩浩荡荡进了屋。
  许琴煮咖啡,小岚烤面包,李玲打开两个煤气火眼儿,一边煎鸡蛋,一边煎火腿。不过几分钟,香喷喷、热腾腾的六份早餐就摆在师傅们的面前。
  气氛立即缓和多了。高岩凑到刘师傅跟前,递上一支烟:“刘师傅,这种活儿,以前也干过?”
  “不多,也就几回吧。”
  “都是中国人家?”
  “可不。要不怎么说老美一肚子坏水呢?咱中国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说,我怎么忍心扒你们家房子呢?”
  “说得对,刘师傅。”高岩夸他道,“在美国,咱中国人不向着中国人,谁向着咱们?”
  “话是这么说,高先生,可事儿该咋办,还得咋办呀。”
  “有没有办不成的时候?”高岩试探着问。
  “办不成的?你让我想想。”刘师傅吸了一口烟,目光随着烟气向上挪移。
  “咋没有呢?”那个老吴插嘴道,“前年在伯克莱,一个老中在阳台上盖了间房。俺们去拆,那人让律师找来一张法院禁制令,说是不服判决,要求上诉,法院就下令封存了。”
  刘师傅说:“有这么回事儿,还是老吴记性好,别看他毛都白了。高先生,你们要是也能找一个禁制令来,我们立马走人。大过节的,你以为我们乐意干这份缺德差事呀!”
  李玲一直在旁听着,趁势说:“高岩,你不是认识一个叫汪强的律师吗?赶快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法院办个禁制令。”
  想起还欠着汪强三百美金,高岩有点儿打憷。抬头看到许琴求助的目光,他无法拖延了,心中叹道,我这是前世欠她的吧?
  他手机里存着汪强的号码,一个快拨过去,对方立即接听。
  “是高岩吧?一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怎么着?今天过节,惦着给我还钱吧?”
  他居然一上来就讨债,着实让高岩窝火,但眼下他只能佯装跟他打趣:“汪律师,不至于吧,大过节的,就算我想当杨白劳,你也不会当黄世仁吧?今天,我真有一急事求你。办成了,连上回的一起付,成吗?”
  “成。你说,什么事?”汪强的口气很痛快。
  话筒里“沙沙”的噪音极大。高岩问他:“你在哪儿呢?这么吵。”
  “我正开车呢,去雷诺。嗨,高岩,我最近学了打二十一点的新招儿。俩人明面儿上装不认识,背地联手打庄家,十拿九稳。要不,你也来吧。到雷诺希尔顿找我,有事到那儿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