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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高岩想起了那天早上的情况。鲍勃说对了一半。当时小宝确实在哭,他和许琴听到了,一起往回跑。但在此之前,他们与罗拉争吵的时候,差不多一个小时,许琴似乎真的是把小宝忘掉了。
  布赖特突然提高了声调:“但是,对于许小姐,仅仅用强迫失忆症来解释还是远远不够的。我还有更多的证据显示,她不仅想忘掉小宝,甚至是想把他除掉!”
  全场大哗。听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高岩相信,他们一定和他一样,认定这个家伙走火入魔了。他分析许琴有强迫失忆症,尚有几分道理;若说许琴蓄意要除掉小宝,那不仅是信口雌黄,甚至是用心歹毒了。届时他将难逃中伤诬陷的罪名。
  布赖特说:“我想告诉诸位一个被汪律师严密遮掩的事实——许小姐于去年九月产下一名女婴。女当事人在诉讼中怀孕生子,不足为奇。我的一位女当事人在长达五年的诉讼中生下三个孩子。问题是汪律师为什么要竭力遮掩这一事实呢?前三次庭审,他都不让许小姐出席。这次因为我的坚持,他不得不让许小姐露面。我经过极其困难的调查,并会同几位妇科专家,从许小姐分娩日期倒推,她受孕的日子正是她儿子小宝的葬礼前后,应该不会相差一两天。是楚健的吗?不是。我在北京曾向他求证过。楚健是在小宝受伤后第三天来的,次日就离去了。唯一的一个晚上,他自己住在机场附近的凯悦大酒店,据他说,是高先生带他去的。哦,这位高先生在整个事件中出镜率很高,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他妈的,这家伙怎么开始打起我的主意了?高岩警觉起来,难道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高岩忽然有一种要翻船的感觉。真不知奥伦市政府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鬼才侦探加铁嘴,让人提心吊胆!
  “这说明了什么呢?”布赖特大声发问,“我不想把许小姐想得那么不堪。虽然她有这个条件,她很漂亮,又单独住在汽车旅馆里。我曾去那家旅馆调查,要求查看许小姐受孕前后那些天的录影带,究竟什么人去了许小姐的房间?”
  高岩的心跳几乎停滞了,他不敢再听他说下去。他想立即把电脑关掉,但手也僵住了,硬是够不着鼠标。好在这时,他听到布赖特说了一句:“但是,旅馆的经理不肯提供录影带。理由是,我没有证据说明许小姐涉及刑事案件,而对民事纠纷,他们根本不予理睬。那位经理说,他们必须保护客人的隐私。这个SUPER8真是好样的。他们对客人的保护,就像瑞士银行一样。诸位朋友们,以后谁想找点乐子,一定别忘了SUPER8。”
  一阵轻松的笑声从屏幕上传来,高岩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心中不禁对那位“白墨”经理充满感激之情。
  “但是——”布赖特又喊了一声。去他的“但是”!高岩已经一点儿也不怕了。除了录影带,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高岩喝了一口咖啡,继续听布赖特说:“许小姐确实怀孕了。而且我相信,使她怀孕的人,一定是她所爱的人,不然,她不会留下孩子。尽管在美国堕胎不容易,她也一定能找到无视上帝意志的人。受孕时间,正是在小宝下葬前后。一个她竭力想忘掉的孩子,终于被有意无意地除掉了。
  “在此之前,小宝一定是他们的障碍。要知道,在中国,女人带着孩子改嫁是屈辱的。我那位汉学家朋友告诉我,那会被人称为‘拖油瓶’。我不懂中国人为什么鄙视油瓶,总之是个累赘的意思。现在好了,他们之间干干净净,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爱了。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在拆房那天早上,许小姐可能并没有忘记她的孩子,而是想利用这一机会,除掉她极力想摆脱的耻辱的见证,也是她与新欢之间的最大障碍。我甚至推测,这一整个事件,就是他们精心策划的!
  “综合以上分析,无论是出于强迫失忆症,还是出于不可告人的动机,小宝重伤致死,许琴必须承担全部责任!鉴于上述理由,我请求联邦巡回法院推翻前两审的判决,恢复我的代理人的清白。同时,我将提请奥伦市政府,就该市居民小宝重伤致死案,对许琴小姐提起诉讼。我也将提请儿童保护组织,关注许小姐年幼女儿的安危。由于许琴在人格及品德方面的重大缺失,随时会对幼童造成威胁,我呼吁儿童保护组织协同执法部门,剥夺许小姐的抚养权,将幼童交给适当家庭或部门收养!”
  
  三天后,联邦巡回法院做出判决,推翻索诺玛县和旧金山法院对奥伦市政府及华美工程公司的全部指控,宣布奥伦市政府及华美工程公司无需对小宝重伤致死承担任何赔偿责任。高岩又从奥伦市官方网站得知,奥伦市政府正会同律师,积极筹划对许琴提起诉讼。
  他不能再等待了,他决定立即与许琴见面。但从萨克曼陀庭审以后,汪强已不再接听任何电话。留下多次录音,均不予以回答。高岩去律师事务所找他,据称他已行政休假(这是美国对违纪员工的一种惩戒方式,类似停职)。问及事务所对许琴一案将如何动作,有关人员答曰:“正在研讨之中,详情无可奉告。”
  但高岩不想放弃,决心找到许琴。他绝不能让什么儿童保护组织把他还没见过面的孩子从许琴身边夺走。那是个什么样的鬼机构?他们对孩子随心所欲地处置,早已为千夫所指,恶名昭著。即使有关部门认定许琴无资格抚养孩子,他也一定要申请领养。他有一系列充分的理由:他们是许琴的朋友,他们有宽敞的住房和稳定的收入。更有说服力的一条,他的妻子是经验丰富的儿科医生。但最根本的理由,那个孩子是他的骨血,是他的亲生女儿。但这一点,是拿不上台面的。
  许琴曾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有任何后果。然而不到两年,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尽管这期间许琴恪守自己的诺言,不通话、不见面、不纠缠,但谁会想到,她碰上了那样一个克星,不仅要她为自己亲生儿子的死负完全的责任,而且还要剥夺她对自己亲生女儿的抚养权。
  来美十几年,高岩对美国律师的诡辩术早有所耳闻,但亲眼目睹布赖特这种翻云覆雨、指鹿为马的行径,还是令他惊骇莫名。他为许琴忧心如焚,不能设想她如何承受如此残酷的打击。他心疼她,惦记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思念她。在家里,他强作镇定;在公司办公室,他却难以自制。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抽出一叠照片,那都是当年独立日Party上,他为许琴拍的。无论是舞姿泳姿,无论是举杯谈笑,张张有声有色,栩栩如生。照片下是许琴在洛桑大赛中获得的奖牌。
  SUPER8死去活来的一夜之后,临别的早上,许琴找出这块奖牌送给他:“留着做个纪念吧。以后看见它,就会想起我。”
  “为什么这样?生离死别似的。”
  “差不多是这样吧。”她说得十分平静,他却听得惊心动魄。
  现在,他摸着奖牌,似乎仍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和气息。这应该是她一生最美丽最辉煌时刻的存证啊。忽然,灵光一闪——也许,能用这块奖牌为许琴做些什么?
  他从黄页上找到了“亚洲法律援助会”,这是一个专为亚裔新移民排忧解难的法律组织,曾因解救“金色冒险号”的大批偷渡客而享有极佳的口碑。一位周姓律师约见了他。他从她那运动型短发和弯弯的眼睛,看出她是一位既精明强干又和善可亲的女士。
  周律师说,她一直在关注许琴的案子。她认为,布赖特的手法,看似诡诈,其实真实代表了美国主流社会的思维逻辑,即使上诉,也很难扳回,不如另辟蹊径。
  高岩说,那你就看着办吧。另外,高岩又提及,许琴的L1身份可能快到期了,急需调整身份,不然会有非法居留之虞。
  周律师说,通常都是转成F1学生签证,作为缓冲,但许琴的移民倾向很明显,可能难以获准。
  “可否以杰出人才申请第一优先移民?”高岩问。
  周律师说:“如果她有足够的条件,当然可以。”
  高岩掏出许琴的奖牌递给她。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点点头说:“这个记录很有力。她还得过别的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