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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页



  夜露也不客气,再次将他的手扣住,任他怎样挣扎扭动都挣不脱,一双眼盯着云虬定定地看,直到云虬服帖,才仰头去看齐念。  

  齐念已呆住,瞥见她仰起的那双寒星似的眼睛,仿佛能将自己的一切心思悉数洞察,像极了父亲提过的皇上那双眼睛,血统竟是如此可怕!齐念慌乱地呵斥了云虬几句,就将夜露和她的乳母欢娘打发了下去。  

  璇玑这个孩子!到底像谁?  


  “难儿近来如何呀?”  

  振镛抱起女儿,宠爱地点了点女儿小巧的鼻子。他即位十四年,膝下儿女成群,可是他最疼爱的还是这个差点要了璇玑的命的四女儿。  

  “难儿很好。”夜露已经十岁,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振镛常常想血统这东西真是奥妙,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他和璇玑的血,竟融合了他和璇玑的种种。比如眉毛的形状像璇玑的眉,精巧秀丽,却像他的眉色一样深浓。据说眉色浓的孩子性子倔,想来也是真有其事的了。  

  “爹爹今夜要去城南,你也去吧。可想你娘?”振镛一月之中大半时间都会在蓬莱山庄渡过,奏折就送到山庄的别厅里。  

  “真的?”夜露喜色乍现,却又冷下来,难过地问:  “娘……会高兴看见我吗?”  

  振镛鼻头一酸,拥住夜露道:“你娘最爱的……只有你!”他感觉到女儿的颤抖,自己眼中竟也有了湿意。  

  “你娘……为了你,狠心把你送到宫中,你可知道她每日都在为你祈福,每夜都想你想得泪水打湿了枕巾!”可她却从没有说过一句“振镛,我爱你”这样的话,让他至今都在怀疑她究竟爱不爱他,怀疑她留在他身边是因他断了她一切离开的可能和机会。  

  “那娘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我……我只想在她身边!我不要一个人!”小小的女儿哭着喊着。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连在她母亲的面前也是安静得像个布偶。这也是像了璇玑,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从不肯轻易告诉别人。  

  “你娘是为你好!你现在还小,不懂这许多,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的!”振镛怎肯告诉她,她母亲真正的名字在世人眼中早已属于死人!他只有抱着孩子伤心落泪。  

  “我现在就要懂!为什么大皇姐三皇姐都有娘亲陪,我就没有?我娘还活着,才不像二皇姐说的那样没有娘!我娘没有不要我!”  

  他一直以为夜露有着璇玑也不如的早慧,可见到女儿这样掉着眼泪跺着脚,心里也酸涩难当,“你娘要你的!你娘要你的……”  

  夜露哭了半天,收住泪,哽咽着问:“娘呢?娘好些了吗?”  

  “好些了,过了秋天就该好些了。”璇玑这两年依然时时做噩梦,连常如意也束手无策。  

  “今夜过去城南,爹爹不要提起方才的事。”在蓬莱山庄,宫人只称振镛璇玑作老爷夫人,与普通人家一样。  

  夜露自幼也只称振镛璇玑作爹爹娘亲。  

  “爹爹知道。”这话也该由他来提点,却不想这个女儿竟这般懂事,即便是伶俐如陆妃所调教的景珊也未必有难儿这般。  


  璇玑在佛堂做了晚课,见承幽领了欢娘进来,便含笑放下手中的紫檀佛珠,自蒲团上站起身,“可是难儿来了?”  

  “是的,就快到了,我先来报信。”欢娘这些年每次见到璇玑总似看见谪仙人,她日日做着早课晚课,抄着佛经,看着佛书,画着离尘出世的菊花兰草,竟是越发的不食人间烟火,飘然若仙。虽然言语依然妥帖,行事依然周密,可是就是不像普通的嫔妃,哪怕她们那一身的打扮决不输如神妃仙女。  

  “是吗?”璇玑垂首,颤着手理了理衣衫,抬头道:“我们出去吧,到厅上去。”  

  刚在厅上坐下,夜露抢在振镛前面进了厅,盈盈下拜,“女儿见过母亲。”  

  “快起来吧,坐!”璇玑盈盈笑着,“振镛,坐呀!”她把他迎上上位。  

  “橱下炖了燕窝粥,是我做的,我让她们去盛来。”她一如普通妇人迎接远途归来的丈夫女儿,平静朴素的言语下压抑着欢天喜地。  

  “好啊!”夜露笑着看璇玑,只有在这里她才觉得轻松。  

  “你快坐下吧,别累着。”振镛拉她坐下,“今日你的气色不错啊,终于好些了。”  

  璇玑颔首,“让你担心了,守了两夜了。”  

  “你的身子好了,我才放心啊!”他情不自禁要去拥住璇玑。  

  璇玑退开,“该叫女儿笑话了。”回头去看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儿,问道,“两几日可好?”  

  夜露绽放出令母亲安心的明媚笑容,“难儿很好。难儿的字也写得很好,快要超过娘亲了呢!涵源殿有位文太傅听说我是娘的女儿,还给我看过娘少时的文章呢!写得真有意思!”  

  “看,该是你被难儿取笑了吧!”振镛指着略有羞涩的璇玑大笑。  

  璇玑惊他这一笑,竟也恼了,“太傅也说过我的不输于你,如此说来你也不见得如何!还笑别人,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振镛也不气,“难儿,你看看你娘,竟还是小孩心性!都不你笑话了!”  

  夜露笑而不语,看见侍女,就道:“燕窝粥来了,喝粥喝粥!”  

  “权且饶了你这回!”璇玑端了碗喝粥。  

  “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振镛也赶快端起碗。只要她高兴,什么都好。  

  侍女窃笑下去。  

  夜露忽然感伤,要是日日这样多好!爹爹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或者小小的官吏,每日结了生意或者办了公务,就回到家中和娘斗斗嘴,大家用些消夜,多么好!  

  安静的室中,璇玑进来。振镛自贵妃榻上起身,“难儿睡了?”  

  “睡了。”璇玑叹口气,“难为这孩子如此贴心。”  

  振镛上前自身后环抱着璇玑,将头靠在她肩上,“她真是上苍的恩赐!”  

  “是啊!”璇玑纵容自己将头靠到振镛耳边,“她是个好孩子。”  

  “对了,我给她找了个琴师,她想学琴。”振镛想起来,“她似是很喜欢那琴师。”  

  “琴师?”璇玑一惊,这倒没听欢娘说起。  

  “怎么?嫌人家门第低?”振镛笑问。他的大女儿坤仪今年正好是二八芳龄,就是以对方门第低叫她母亲阮妃推了两门亲事。  

  “这倒不是,像难儿这样……要什么门第呢?由她喜欢就是了,只是要老实人家的才好些,少些是非。”璇玑淡淡道,“再说这还早了些,她才几岁?”  

  “也是,难儿的事倒不急。”振镛也笑了,自己怕是教那对母女缠糊涂了。  

  璇玑看他失笑,心中了然,“对了,那琴师多大年纪了?”  

  “十六。”振镛答,“西疆玉源人氏,家中的独子,父亲是员外,母亲是人家的侧室。”  

  “玉源?”她心中一动,这么巧?“那地方是产玉的名地,怎么他却做了琴师?”  

  “说是喜欢琴,想见见世面,又确实有些才气,所以就做了琴师,不到一年就在教坊出了名。”  

  “是这样。”  

  “人也生得好,我们难儿会喜欢也不奇怪。”振镛倒是乐见其成。至于他家中的事,在普通人家或许会棘手些,在他们难儿的幸福面前却不能算什么麻烦。  

  “再看看吧,早呢!”女儿的归宿的确是她心头的一块大石,但她却也不敢轻许。她时日无多,守不得一生一世,对难儿放心不下。  

  “倦了吧?那就早些睡吧。”振镛拉她到榻上。  

  藕色锦帐垂下,锁住一帘无边的春色。  

  一切归为寂静,在幽暗的光里,振镛轻声问枕边的女子,“你可爱我,璇玑?”  

  一切仍是寂静。  

  半晌,一声悠长的叹息结束了自己又一次无果的探究。  

  幽暗里,璇玑对着藕色的帘子,睁开了双眸,这,折磨的,是谁?          

                                  
      
        花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