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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页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喜欢一个人并非只因为她的外形,以前是他太盲目了,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这纔眼盲心盲,根本看不到她的好。
  「原谅我。」他再一次忏悔。
  她没有回答。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夜的寒冷,她的身子竟颤抖了。
  「睡吧!」他自身后抱住她。
  她没有回身,却也没有反对。
  于是,她的头就枕在他的颈侧,她的背正贴在他的胸膛上,而她的双腿正栖在他的双腿之间……
  他俩就像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汤匙,彼此间毫无一丝空隙。
  「夜深了,睡吧。」他又一次道。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
  抱着这柔软的身子,东方珏忽然觉得,功名富贵都不重要,其实幸福可以是很简单的—件事,就像现在这样抱着她一同入睡,
  *  *  *
  玳青的目光,迷蒙的落在开了一树璀璨的桂花树上。
  她自凌晨就闻到了这桂花香,起初只是淡淡的几丝,后来随着白昼的到来,越来越浓郁。
  现在,甜甜的醇香充斥院落的每一处,人似就睡在无边的桂花花床上一样。
  她一向不能拒绝桂花的邀请,尤其是如此迷茫的清晨。于是,她穿上衣服,来到这勾挑她心魂的桂花林。
  她一向喜欢桂花的甜香,记忆里家里总是种满桂花,一到花季整个宅院都笼罩在花香里。
  跛足让她失了在花香里逐风奔跑的自由,她总是静静的坐在花树下,任花雨落了她一身,任桂香将她与手里的书本都染得馨香……
  这样单纯的生活在她嫁为人妇的那夜就失去了,那夜里她在撕裂的痛苦里失去了少女的童贞,同时也失去了少女的欢笑。
  如今她是多么想回到那些个无懮无虑的生活中去呀!可人总是失去之后纔懂得珍惜,她也如此。
  因此,在乍见这片古老的桂林时,她的内心猛然被触动了。
  平生第一次,她没经过深思熟虑,甚至连县老爷是谁都没去打听,就贸然买下了这块土地,盖了这菩提精舍。
  可此刻,当她在这院里闻着桂香,看着米白色小花在米白色的月光下静静绽放,四周万籁俱寂之际,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为什么一年前她的马车会忽然在附近断了车轴,为什么她会恰好到这桂花林里避雨……
  她疑窦重生,—点都不喜欢这种被算计的感觉。
  *   *   *
  东方珏笑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还没睁开眼,手臂已横过被面,想要揽住身边的小身子,可他的手只碰到冰冷的床单。
  她已起来了吗?
  东方珏睁开眼睛,这纔发现太阳已晒到了他的脚后跟。
  他错过升堂的时间了,可他并不觉得如何。他甚至盘算着,五年来他从未告假,此刻也许该休个小小假期了。
  屋里一片寂静,虽然几上有花,窗外有桂香阵阵,可没有她,甚至连赏花吟月都不那么有趣了。
  昨夜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来美得就像一场梦,如果他不是从这张陌生的床榻上醒来,如果不是身上的粘腻仍提醒着他昨夜的放纵,他真会以为自己不过是作了一场春梦而已。
  梦过去就了无痕迹,可他们之间不同!
  他迫不及待想去证明,他们之间所发生的并不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他的衣服就放在榻边,并非仆役制服,而是一袭崭新的青衫。
  这青衫合身得就似他订做的一样,细致的裁剪,细密的针脚,甚至连袍角那簇小小的桂花都和穿旧了的那件一模一样。
  那件旧衫是她在五年前为他亲手做的,莫非这件也是……
  思念忽然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吞没其中。
  她究竟在哪里呢?
  他的视线凝在窗外:那是一片小小的桂花林,昨天还不见有开花的迹象,可此刻枝头星星点点的竟都是绽开的小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馥郁的甜香,熏得人都昏昏欲醉了,可真正让——沈醉的是花下的那人。
  天际飘起了星星的雨丝,这是入秋以来第一场桂雨。
  雨丝携着桂花的芬芳沁入衣衫,更沁入五脏六腑,让人从里到外,甚至连血液都熏熏醉了。
  若论皮相,她算不得美,可她就似这弥漫的桂香,不知不觉就沁入了他的每一寸每一分……
  一时间,他竟不由痴了。
第八章
  新人如花虽可宠,故人似玉由来重。
  花性飘扬不自持,玉心皎洁终不移。
  ——唐 李白
  秋雨似烟、似雾、似露,站久了也沾湿一头一身。
  寒意透过湿了的衣衫直渗透到四肢百骸里去,玳青忍不住颤抖了。
  「外面冷,还是回屋里去吧!」一件长衣披上了她的肩头,一个男性的声音在她耳后道。
  那是东方珏的声音!
  他仍穿著仆役的制服,那件青衫正披在她的肩头。
  她转身,没有说话,只伸出手去,手上有落花星星点点。
  「你——」东方珏的心头掠过一丝阴影。
  「你相信吗?昨夜是我第一次知晓原来男女之事竟可以是这样的。」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自嘲,「还记得嫁给你的那个夜晚吗?我曾以为痛昏过去,是老天给我的眷顾。」
  那夜,他厌恶的眼神将她的心灵烧了一个无法痊愈的大洞;而他毫不怜惜的占有,则扭曲了她对欢爱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行房是血腥、野蛮与痛苦的,从不知道原来闺房之事也可以是温柔的、销魂的。
  最最可笑的是,第二天她还在惶惶不安中,拟订了打昏她夫婿的计画,谁想事实竟是他根本不屑回到她的榻上!
  她淡然一笑,「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
  「我……」他无法为自己开脱。
  那时,他视她为夺走他终身幸福的罪魁祸首,将满腔怨恨发泄在她身上;此时,她只是淡淡的陈述,不曾控诉,不曾哭泣,却让他深深体会到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的混帐!
  「后来,你夜夜流连花月楼,别人为我抱不平,我心里却着实庆幸,我觉得自己脱离了苦海。」明明是很痛苦的事,她却可以笑着说来,「我想你一定在背后嘲笑我的愚蠢吧?」
  「我……」他无言以对。
  对文人来说,上酒楼妓院听曲,喝酒、吟诗是一种风雅的表示,可等他跳出了那个环境,回头再看,纔醒悟到:那些以狎妓来标榜的所谓风雅,不过是无耻的下流勾当而已!
  「我……错了。」
  「错也好对也罢,都不再是我的责任了。」玳青笑得云淡风轻。
  「玳青……」他心里的不祥之感更重了。
  「你走吧!」她淡淡的说。
  曾经他有千般理由忽略她,而此刻她要做那个先离开之人!
  「这件你亲手做的衣裳,难道不正代表你仍爱着我吗?」东方珏整个被弄糊涂了。
  「是啊!这件衣裳……」纤手抚过那厚实的布面,她不由感慨。
  严格说来,这还是她替他做的第一件衣裳呢,只是纔做完,东方世家的家境也已转好,从此他就只穿丝绸的衣衫了。
  因此,这件布衣就一直搁在她的衣箱里,直到他休了她时,阴差阳错的让仆仗收进她带走的小包袱里。
  「不,这只是一件衣裳而已,没有任何意义。」她否认得彻底。
  「我不相信!」他几乎嘶吼了。
  「它真的毫无意义了。」她的声音轻柔,却比嘶吼更能震慑人的心魂。
  毕竟啊,再执着的付出,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爱他太苦,太痛、太容易受伤,这次她终于学会多爱自己一点!
  「没有……没有任何意义?」他失魂落魄的,恍惚中似乎听见自己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只是一场单纯的肉体交欢罢了,怎会有其他意义呢?」她神色镇定的说。
  「只是一场……肉体交欢?」他还以为是肉身与灵魂的共舞呢!
  「是啊,对此你该比我更有经验吧?」
  「我……」她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毕竟在他们的婚姻中,是他先背叛了婚姻的誓言,因此他无话可说。
  可他爱她,他不想就此结束啊!
  东方珏试图力挽狂澜,但她的眼里始终写着冷冷的拒绝。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别……别……别那么……残忍啊!」他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