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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咳咳咳——”
  尘土飞扬,堆积的残破瓦砾里,伸出了一只手。
  砖块“哗啦”一声被重重推开。江别秋挣扎着从中爬出来,没来得及抖落一身的灰,就直接滚到了平地上。
  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疼,他仰面躺着,顾不上自己的伤,忍着痛翻身跪了起来喊到:“方觉……”
  他记得很清楚,下坠的一瞬间,是方觉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当做肉垫,抵挡坠落后的冲击。
  况且,方觉身上还带着爆炸后的伤。
  嘴里泛着血腥味,江别秋没有力气站起来,就四肢并用,去翻地上的废墟。
  “方觉……方觉……”
  依旧没有回应。
  暗无天日的底下,除了渗人的阴风,就只剩江别秋嘶哑的喊声。
  情急之下,江别秋忘了精神联结的存在,只依靠着记忆中下坠的方位,不知疲倦地去翻每一片砖石。
  视线很暗,他什么也看不清,翻开一片覆盖的废墟后,只能用手去摸索。重复几次,手指就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割破、刺穿、划伤。
  江别秋好像自动屏蔽了痛感,每一寸触感都在为寻找方觉而努力着。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片黑暗中,他摸索到了一只手。
  骨节分明,纤细而不无力,是方觉的手!
  找到你了,江别秋在心中默念着。
  视线不明,如何救援成了难题。在感受到方觉的存在后,江别秋从刚才的混沌状态中,瞬间冷静下来。
  哨兵对外界感知敏锐,而方觉迟迟没有回应,极有可能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江别秋抬头往上看去,微弱光的落下的位置十分分散,星星点点地洒在废墟上——这样的高度,摔下来只要调整好姿势,是能保护好要害的。
  他相信,方觉即便用自己做肉垫,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他被埋在废墟里,很有可能是窒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
  时间刻不容缓,江别秋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开始找他们的背包。
  背包里有灯,他需要找到压住方觉的东西,然后把它弄开。
  幸运的是,即使摔到地底,背包仍在,落下时是方觉抄进臂弯里,然后带了进来。
  江别秋很快就在方觉的不远处找到了它,手持灯就在里面。
  光芒倾洒而出,看见方觉的一瞬,江别秋几乎失去了呼吸。
  方觉不是被什么压住了,而是半边身子都被卡在两块巨大石块之间。上半身的衬衫破得不成样子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都是划伤。
  最严重伤的在右腹,伤口不大,却一直在出血。
  江别秋用嘴咬住灯管,两手按住了卡住方觉的两块砖石,同时让自己重心下沉。
  他一言不发,手也很稳,找准发力点后,猛一使力——
  “咔嚓”一声,石块只轻微地挪动了一下,方觉也因着力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些许。
  江别秋抬眼,借着光芒终于看清了方觉的脸。
  双眼紧闭,呼吸也微不可闻,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之上,方觉脆弱得像块玻璃。
  江别秋从未见过这样的方觉。
  印象中,他一直是可靠而强大的,无论是面对面变异的污染体,还是态度强硬的张雨庭,他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这样脆弱乃至濒死的方觉,让江别秋产生一种世界颠倒时空错乱的幻觉。
  但那感觉只是一瞬,江别秋眉眼一沉,眼底生出一丝微弱的戾气。
  紧接着——
  他咬牙半蹲,将全身的力道付诸两臂之上!
  只听得轰隆一声,石块终于更大幅度地移动起来。
  力道一松,卡在中间的方觉便无意识地往前倒去。
  江别秋连忙上前接住了他。
  近距离看,才发现方觉的唇色白得几乎透明。江别秋抬手按到他的颈侧,想去探查他的脉搏,却发现手指几乎感受不到跳动的痕迹。
  江别秋心中蔓延出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手抖得厉害,也没发现自己被这份恐慌感扼住了呼吸,他如同溺水之人,一脚在人间,一脚已经随着方觉几乎迈进地狱。
  怎么会?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江别秋倾身趴在方觉胸口,那副肉体之下,沉稳跳动的心脏也在渐渐失去动力,正朝着停止的方向一去不返。
  方觉……
  江别秋愣住了,同时,一滴泪滴落在方觉的脸上。
  这滴泪,像在江别秋耳畔敲了一记钟,“嗡”的一声震动他的心神。
  他飞速抓住背包的带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找到一管用来急救的药物,径直扎进方觉的颈侧。
  随后,他双手摁压住方觉的胸口,坐起心肺复苏。
  一下,一下,一下。
  有液体顺着江别秋的下巴滴落下来,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
  按压数下,对嘴吹气,转身回去继续按压下去。
  时间在此时凝固成一片片水镜,漂浮在二人周围,将他们禁锢在此。而江别秋麻木又重复的动作,成了敲击水镜,冲破时间牢笼的唯一声响。
  恍惚间,江别秋好像听见了破碎之声。
  像融冰、像冲破水镜、也像死神之镰的断裂。
  随后,一声清晰的心跳声,闯进江别秋的耳中。
  缓慢而坚定。
  *
  方觉并不爱做梦。
  他的睡眠质量还算不错,在头疼开始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会失眠。
  所以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梦里。
  这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水面,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站在一片偌大的镜子上面。四周空无一人,不仅没人,除了天空和大地,什么也没有。
  方觉看见一片猩红的色彩,漂浮在自己周围——他认出来,这个是熵。
  熵没有生命,只是一种虚无的力量。
  就像某种旧日支配者。
  人类历史中,曾有过这样的传说记载——宇宙浩瀚无穷,许多强大而古老的生命体存在在其的每个角落。
  它们多数都是由远超凡间的不明物质组成,因此不受物理法则影响其结构。它们是神,是人类文明永远也触及不到的事物。
  书籍把它们记载为:旧日支配者。
  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方觉有点疑惑。
  “因为熵掌控着人类的未来,所以,你想消灭熵。但,想杀死一个生命,你需要了解这个生命。”有个声音回答道。
  “谁?”方觉蓦然转身。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可当他面相声音时,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是……”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用人类的语言翻译自己的名字,“你们把那玩意叫熵?”
  声音无形,但方觉知道,它指的是那片猩红。
  声音等不到方觉说话,便兀自道:“既然如此,那你可以叫我,逆熵。”
  “熵是你们世界物理上的一个定义,即,所有事物都是不断走向毁灭的,这个形容,确实很适合它。”
  方觉冷冷地看向虚空之处:“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是我们想干什么,而是你们。”声音道,“我本来是不存在的,但你的诞生,让我可以跟你对话,是你,催生了我。”
  “我知道这个很难理解……这样吧,我给你举个例子。你们人类……是叫人类吧?”
  这个声音虽然模仿着情绪的起伏,但听起来极其虚假,这种荒诞与现实并存的感受,让方觉忍不住蹙起眉头。
  声音继续说道:“你们人类历经大战,生命凋零,于是有人无意识唤醒了熵,从而催生出异能人。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无立场的力量……”
  “你也是吗?”方觉问。
  “我是。”声音说道,“我和那家伙,可是死对头。”
  “这么说,你能杀死它?”
  “可以这么说吧……而且,你能和我对话,是因为产生了想要消灭熵的念头,但对话的前提是,你身体里没有熵。”
  “只有我能和你对话?”
  “是的。你是唯一一个逆熵人类。”
  熵等于毁灭,逆熵……等于废墟里重生的希望。
  方觉突然想起,他头痛时,脑子里出现的声音好像就是这个自称“逆熵”的。
  他沉默了一会,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是不是,只要人类基地里不断诞生逆熵人类,人类文明就可以继续往前?”
  “你很聪明。”
  “怎么做?”
  “我不知道。”声音道,“我因你而诞生,这个答案你该问你自己。”
  问自己?
  方觉也不知道。
  他的理解是,宇宙中有许多神秘力量。其中一个叫做熵,一个叫做逆熵,他们是相对立的关系。熵被意外唤醒,经过百年前变化,衍生成现在这样。
  当熵不断减少,逆熵人类增加,熵就不再是一种让人闻之色变的东西。
  问题是,他是自然之力诞生下的唯一的一个逆熵人类。
  怎么才能让更多的逆熵人类出现?跟熵一样,让他具象化出现在人类基地里,影响普通人类吗?
  这时,方觉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现在能和你对话?”方觉问,“既然你是一种力量,不可能随意就可以被唤醒吧?”
  “你的确让人吃惊。”说着感叹的话语,声音的音调却一点也没变,“是的,我一直是沉睡着的。”
  “——你之所以现在能和我对话,是因为,你快死了。”
  你快死了。
  很快,人类基地里再也没有逆熵人类,这片挣扎着在宇宙一隅活跃上亿年的文明,终究要落到一个陨落的下场。
  微明的火种,在点燃火炬之前,获得了自由。
  声音盘旋着,在平静的水面激起一道道涟漪。它看着方觉的身影由深变浅,最后变成透明。
  在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它却突然“咦”了一声。
  原本几乎要随风而散的身影,在某一个节点,却突然转变了形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复原着。
  方觉以为自己在做梦,梦的边缘,有一个哽咽的声音在叫他。
  于是,他觉得自己该醒过来了。
  因为有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