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嘴里咂摸“有勇有谋”四个字, 手点着桌子,问站在一旁的丞相。
“丞相大人身为百官之长,有监督百官之责。户部尚书身为二品大员, 你自当熟悉。”圣上抬眸, 看向躬身行礼的丞相, “你觉得何涌泉这个户部尚书做得如何呀?”
丞相身体微僵,他揣测着圣上话中意思, 慢条斯理道:“何涌泉此人做事向来谨慎, 于户部尚书一职只做了半年之久, 无功无过。”
“无功无过。”圣上微微眯起眼睛, 殿内众人不约而同提起心来, “无功无过,我要他作甚。”
“查!”
折子“啪”一声摔在地上,众人的心随着圣上的怒音敛声屏气。
“何涌泉做这户部尚书不到半年时间, 他儿子便如此无法无天,竟然花钱买凶, 当街欺辱春闱举子!若不是我坐在这,还以为这不是长安城, 是地府县中之地!”
“长安尚且如此,大夏国其他地方又如何!”圣上拍着桌子, 嘶吼,“朕还没死, 这些恶徒罔顾礼法,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咳, 咳咳……”
“陛下,保重龙体啊。”曹公公担忧的奉上热茶。
“呵,保重龙体。”圣上靠在椅背上, 长声叹息,“亏朕一直以为自己励精图治,海河晏清,没想到就在朕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想到多少无辜之人被这些仗势欺人之辈伤害,他们心里是否怨恨朕,怨恨朕无能,养出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是不是觉得朕跟他们一样,是纵容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地皇帝!”
“陛下恕罪!”
“陛下,您言重了,何至于此!”丞相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您为国为民做了多少事,吾等都看在眼中,天下良民百万,都感恩陛下。”
“周卿啊,你我都老了,将来这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我想交给煜儿的,是一个清明富饶的大夏国。”圣上叹了口气,“去吧,查。”
“遵旨!”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闻不就靠在车窗上,懒洋洋地将一枝桃花插在柳衿的耳畔,“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家衿儿笑春风。”
“还想夸夸你学问见长,又说梦话。”柳衿不好意思,拽下桃花别在闻不就衣扣里。
闻不就将手背在脑后,一脸舒服地躺在马车上,闭着眼。
“哎呀,桃花、春风、暖阳,是得睡一觉,好好做梦,做个美梦。”他张开一只眼,眼中笑意似要溢出来,瞅着柳衿与桃花两相欢的面容,忍不住笑道,“春天啊,就得做做春梦。”
他噘嘴,对着柳衿飞吻,低声道:“等你哟。”
柳衿看着他闭着眼睛跷着二郎腿晃悠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伸出两只手捏住闻不就得两颊,“我摸摸,是不是厚了些。”
闻不就胸膛轻颤,喉咙里传出低低的笑声,他不睁眼,只伸出手摸到柳衿一只手放在嘴边亲亲。
马车上除了他二人,只有一年长的车夫坐在车辕上默不作声赶车。
柳衿咬着唇,看看车夫背影,哼了声,又捏住闻不就得鼻子。等闻不就张开嘴呼吸时,又噙着坏笑捂住他的嘴。
闻不就故意放下腿,伸出两只手摆在身体两侧,头一歪翻着白眼伸出舌头。
“我死了,得渡口仙气才能活。”闻不就说完,又伸出舌头。
柳衿捂着嘴笑,半晌弯下腰,凑在闻不就嘴边,“呼——”
“唔。”
闻不就伸出手,按下他脑袋,两个人吻在一起。
“相公教教你,下次得用嘴,用手堵不住。”
闻不就与柳衿唇贴唇,小声道。
柳衿手指用力,紧紧紧紧揪着他的衣领,晃人的动作倒是轻,反倒是闻不就故意随着他的手上下颠簸,动作大开大合,直将坠在衣扣中的桃花颠飞,落在闻不就唇边。
闻不就便咬着桃花,冲柳衿眨眨眼。
柳衿抿唇,放下两边车帘,俯下头去。
天空高远辽阔,白云之下,黑色的鸟儿是春日的音符。
春雨后,满眼的绿色侵袭目之所及的角落,江山多娇春意闹,姹紫嫣红皆是春情。
棕色的马车在灰色的路上缓缓前行,两侧是盎然的农田和满垅的野花。
破碎的花瓣从车窗飞过,乘着春风飘过田间农家人的衣袖,飘过窗前读书人的墨檐,随水流直下,落在江畔舟中豪情人的酒杯里。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闻不就搂着柳衿,听着马车“轱辘”压在青石上的声音,挑眉一笑,“桃李无言处处春,世上如吾有几人?”
“少爷,姑爷,到地方了。”车夫敦厚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闻不就跳下车,站在马车旁舒展身体。
身后,柳衿伸出胳膊环住闻不就得脖子,闻不就手一抄,直接将人背起来。
眼前是一户小小的村庄,有一群小孩在村口大树下玩泥巴,还有一老一少两男子坐在石头旁。
他二人见闻不就背着柳衿走过来,眼睛一亮。
“这位就是来看看地的后生?”年老的男子须发皆白,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笑道,“不谈长相,看着后生这精神气,就知道是极好的人!”
“老伯抬举我,您就是冯村长?”闻不就一边说着话,一边感觉身后柳衿拽拽衣服,便松了手,让柳衿跳下来。
“我姓闻名不就,这是我夫人柳衿。”闻不就拉过柳衿,解释道,“我在长安有点小买卖,托人介绍,得知您这有大片良田出售,便来看看。”
冯村长笑道:“我听说啦,您那要是小买卖,谁敢说自己买卖大!”
他摆摆手,道:“不说其他的,咱直接去看地吧。”
“好,听您的。”
冯村长在前,他身后的少年是冯村长的孙子,扶着他往地里走。
“我们冯家村原本地广人稀,这不是离着长安城近,不少青壮人都想去京城寻好活,本都不要了!”冯村长叹气,“要我说,还是勤勤恳恳种地是正经啊。您看您这么大买卖,不也来买地么?”
闻不就笑着应和。
“年轻人上进,咱也不能拦着,但人家出息了,就不想回来了,村里大片开垦的没开垦的地都空着,哎呀,我看着真心疼。”冯村长指着土地道,“您看,就是这些地,都是好田啊!”
闻不就放眼望去,见田野广阔,野草横生,直直长到人腰部,天际边似有高山掩映在山云交际处。
冯村长摸着胡子,嘀咕道:“周遭几个村,就我们冯家村地多,以往也有人想买地,但都只买一两亩,说想学什么古人隐士,开荒南野际?咱也不懂啥事南野际,只知道地里野鸡。要是不你说要买得多,我老胳膊老腿也不跟着你跑这一遭!”
“是,多谢您。柳叔?”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车夫走上前来,眯着眼看了一下野草长势,又跳到草中,弯腰薅把草,观察草根处的土壤。
“没错,少爷。”车夫闷声道。
“我们乡下人,又靠着京城,向来本分老实,这土地都是上面大人派人下来一点点丈量过的,没错过!”
闻不就点点头,笑道:“好,冯村长,你们这可卖的良田有多少?”
冯村长笑眯眯道:“我们这荒地百亩,每亩五两银子,次点的田千亩,每亩八两银子,您看的这良田也是千亩,每亩十两银子。”
闻不就算了一下,心有计较。
冯村长见闻不就不说话,连忙道:“您别觉得贵,我们这可是长安城边,地都是个价格!我们村也就靠着长安远一些,您瞧近点的地方,都被长安城中的有钱人官老爷买了地盖庄园。”
“也就是您赶巧,以后指不定我们这地也被卖了去。”
闻不就点点头,笑道:“您说得对,既然如此,那我便买了。”
闻不就手点点这片田野,语气轻飘飘,用“今天天气不错,我两个肉包子”的语气道:“就这千亩良田,我都要了。”
“赫——”
“嘶!”
敦厚的车夫瞪圆眼睛,弓着腰的冯村长扶住拐杖,饶是知道闻不就要买地的柳衿,也缩紧瞳孔,拽住闻不就得手。
“相公,你,你买多少地?”
“先买一千亩良田。”闻不就指指这片地方,笑道:“我瞧着土地平整,等收拾出来这大片种东西,靠山那边盖个庄园。夏天带你乘凉,冬天带你上山抓野物。”
“你瞧那边的山脉相连,没准藏着什么好东西。”闻不就笑道。
柳衿嘴巴微张,被他搂进怀里,傻傻的点头。
“好吧。”
“一,一千亩……良田?”冯村长咽下口水,“一亩十两银子,那,那是——”
“一万两白银啊!”
这地都是村里的地,除去要交给朝廷的卖地的税金,剩下的要按户分给村里。
虽然交给朝廷的部分是大头,但一万两白银,就算交了九千两,剩下的一千两也够村里这百户人分了!
冯村长用看财神爷的目光看着闻不就:“您,您说的是真的?您,您要买一千亩地?”
他的嘴巴咧到耳朵边。
他们周遭的几个村共属一个县下,平日大事村长里正要去县里听当官的大人吩咐。
冯家村是离长安最远的地方,以往冯村长去了,每每都是其他穿着绫罗绸缎,带着金玉扳指的村长炫耀地说“我们村卖了多少银子的地”,还反过来问“冯村长,您那一个村的面积抵得上我们两三个村,您咋一点地没卖出去?”
“可见这地多又如何,还是得看谁运气好。”
“偏生咱运气好,生在长安城根,真是没办法,冯村长,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