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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隐秘一秀 “是我的猫,算光辉之翼家属……


  在落锁的门和水声渐起的淋浴间来回看了好几眼后,  那一晚最终,一番好意被曲解的猫还是没有自行开锁,坚持要从浴室里出去。
  因为它处于一种没来由的直觉,  预感到,假如它那时坚持出门,很不给以为它是想要留下来的人面子,那么依照里面那位既好面子,  又日常想得还多的先生的脾气,对方短暂尴尬一阵,甚至有点恼羞成怒,出来后跟它别扭个一两晚的都还算是小事。
  那人比较可怕的一点,是经常会在你料想不到的地方陡然想偏,还尤其擅长主动拉开距离,  一副乍看高冷沉稳的面容下其实内心丰富得很。
  黎旦旦差不多都能推出崖会泉的逻辑了——人主动留猫,  猫却不给面子,  人继而意识到自己对猫的行为解读好像出了错误,  又一时仍未正确理解猫的用意,只看出自己“挽留”后猫还要走,这对人来说,  就可等同视作他的猫这天忽然变得有点冷淡。
  平常都是人不让进,猫非要开锁进,  今天人都留猫了还主动落锁,  猫竟然反倒开锁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安全员”在老板刚习惯了它定点上工,也默认这个空间有它固定工位之后,它竟又想要撂摊子不干了?这是不是代表着近期哪个环节上,人和猫的相处出现了问题……它觉得这个老板不值得了?
  崖会泉嘴上不会说,  内心戏是真能有这么多。
  黎旦旦非常确信。
  然后再参照人的性格,猫敢拿自己未来一年份的口粮打赌,一旦这位知名的“拒人千里专业户”先生怀疑别人在悄悄变冷淡——哪怕那仅是微乎其微的一点苗头,还很可能完全是对方臆想,“冷淡”与“不值得”都是这位先生瞎猜的。
  但只要这一丁点的念头一升起,崖会泉本来就是个别人朝他奔跑一万公里,他都看见别人奔跑方向了,还会深思熟虑,反复求证,最后花上很长时间,方才确定人真是朝自己来的,然后再以做高精度轨道误差校准的微小量级单位,他终于慎之又慎地也回应一步的人。
  让他察觉到别人的热情疑似在消退,那基本完蛋。
  他主动往前一步难于登天,是疑神疑鬼,推敲测算,举步维艰。
  他往后则不一样了,他往后退的速度是按着高机动轻型疾速载具的标准来的!
  一经感到对面的人可能想法变了,这位先生自觉得很,急急忙忙连夜自己开着机甲就跑了!
  一不留神,他能直接头也不回撤退到一个星系之外,再从此恪守最远的那道社交距离标准,保证不会再“越线”一步,效率高到令人目瞪口呆。
  黎旦旦自己都说不好为什么它这么清楚这些,好像它曾仔仔细细琢磨过崖会泉在情感这一块神秘区域的所有处事细节。
  它在清楚想起这些东西时,内心里的情绪还复杂极了,哭笑不得中又混着一点遗憾,还有一点莫可名状的庆幸。
  就仿佛……这是一份它曾精心准备,仔细复习过的考点。
  然而很可惜,它所面临的那场大考里什么东西都考到了,偏偏漏过了它同样准备过的这一部分,没能派上用处的资料,总让人不免遗憾。
  可谁知阴差阳错,它如今好像又回到了考场里,并发现在新一轮的考试里竟然要考这部分的内容了!
  只是话说回来,为什么一只猫,竟然还需要面临如此复杂的考试呢?
  难道猫过分聪明,最终便也免不了要被送去上学,免得耽误成才吗?
  黎旦旦的思维跑偏了一瞬,从正经骤然滑坡成了膨胀自夸。
  猫发觉这思路走向不太对,紧急悬崖勒马,把它很想要开屏的大尾巴给又一巴掌拍收回去了。
  无论如何——黎旦旦努力回归正途地想,它是真的把自家人的性格特质摸得很明白。
  并且在明白之余,黎旦旦还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原本脾气也没这么好,不像崖会泉和百里以为的那样,是只毫无脾气的耐心猫。
  它似乎就是因为清楚崖会泉的性格,了解对方在建立亲密关系时的为人处世,所以,从“碰瓷”进门的第一天起,黎旦旦便细心收敛,只向人呈现出了它最温和积极的姿态——哪怕那时候它甚至什么也不知道,超过90%的自我意识与身体机能同步丧失,只完完全全把自己当做一只新生的,懵懵懂懂的奶猫。
  对这个人温柔像一种本能。
  ……等等。
  黎旦旦又想:“超过90%的自我意识与身体机能同步丧失?”
  像从汪洋大海里打捞回了一块终于能摸着实体的拼图,猫倏地抓住了这条线索,把拼图填回它脑中空白区域的一角。
  崖会泉那一晚的澡洗了多久,他的猫就在洗漱台上蹲着思考了多久的猫生。
  并借着思考猫生,猫做到了完美的非礼勿视,思维完全飞出那间水气弥漫的浴室。
  直到人在淋浴间里关水,花洒将密集水流投向瓷砖地面的声音中止,黎旦旦仿佛耳畔自有一个静音闹钟,人的动静减弱,它也倏地回过神,从思维里抽了身,终于能溜去开锁出门。
  离开浴室前,猫没忘抬爪在洗漱台擦边一拍,它远远注意到人洗了头发,帮忙预约了台面内置的吹风机,预约时间调至七分钟,等人那边穿好衣服过来,往台前一站,预设好了温度档位的暖风便正好启动,时间与风温均把握十分精准,完美贴合对方居家习惯。
  黎旦旦不仅将崖会泉的性格小特质摸得明白,对人的诸多生活小细节也已然一清二楚。
  它出了浴室门,转头还抽空去了趟楼下厨房,跟电子管家一起核对了番崖会泉明早的早餐,再又带着一杯热水上楼——因为人今天洗浴的时间比平常略长,高温会带走一点人体水分,猫觉得人睡前需要喝水。
  黎旦旦的心目中,崖会泉大抵能算作是全宇宙最叫人不放心,最需要谁去悉心照顾一下的对象。
  他们这个家的家庭关系是真的很神奇,人看自己的猫会带有滤镜,任何种种似乎有违常理的地方都能忽略过去,反过来猫看人,竟然就也带有滤镜,且滤镜厚度丝毫不比人低。
  当黎旦旦坚信崖会泉需要照顾,恨不得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能掺和一只猫爪,感觉它在这人身上有操不完的心时,以抵达蒙特后就暂时原地待命,每天在蒙特环星轨道基地上做日训的光辉之翼代表团为首,在一众“无滤镜人士”心里,崖会泉就可怕极了。
  由于伤情的关系,崖将军有一段时间不在总基地,日常审批文件检查汇报演练都是靠远程办公,与他对接最密切的是六翼队长,直接跟在身边的只有卢思明与佩朗翠,再就是部分亲卫队成员和抽调自第二翼的卫兵。
  光辉之翼代表团刚抵达蒙特时,和崖将军的会面可以说是非常感人。
  此前崖会泉重伤回星,医疗监察中心的通知单都下了不只一份,还一度给出“保守建议”,希望诸位做好思想准备——因为崖会泉的精神力被调用到近乎枯竭,这有高达85%的几率造成脑损伤,即便修复了他的大半身体机能,他的大脑也有可能会陷入保护性沉睡。
  而就算崖将军身体素质卓绝,能够在自我修复后又苏醒,醒来之后,也将面临精神力水平降低,在人机对接上操作控制力锐减,甚至有概率要当个一年半载“半植物人”的不理想情形。
  万幸,崖上将不仅只花了小几月的时间就彻底康复,整个人几乎可以被归作当代医学奇迹,他还战力威风丝毫不减,那份能力测评报告回传至内部系统,能够供人公开查阅时,部下们比他本人还要高兴。
  那天光辉之翼甚至破天荒的临时放了个半日假,基地餐厅酒水饮品无限量供应,算是远程与长官同喜。
  没见到本人时都是这么一派普天同庆的架势了,何况见到了本人呢?
  代表团刚跟崖会泉碰头的当天清晨,军装肃正的男人还只是露了脸,他身后是深冬早晨独有的雾,领口的风纪扣与肩章都透着一丝不苟,平静冲众人略一颔首。
  代表团里,立马就有人表情快要端不住。
  还有表情是稳住了,但难以自控的红了眼眶的。
  算起来,那还是光辉之翼一众在和平协议正式签署后,首次跟他们的最高长官见到面。
  所以即便崖将军点评了一句“没出息”,但反正有专门随代表团一起来的翼队长带头,第三翼和第四翼的队长几乎异口同声,他们大声说:“报告,申请十分钟的全体‘没出息’时间!”
  “‘全体’不要包括我。”将军说,“允许,现在开始没出息。”
  卢思明在旁边负责计时——还顺便逮到了第二翼队长佩朗翠的恶劣行径。
  佩朗翠仗着他和卢思明是陪将军回星最久的,已经经历过了最为激动的那个阶段,他正不动声色地悄摸着录影,力求全方位记录下来同僚们具体能有多“没出息”。
  本来按着常理,卢亲卫长是应该要果断揭发第二翼队长的行为,正好将军本人就在旁边,抓现行后能直接抄送长官,百分百让第二翼队长“批评受罚一条龙”。
  但又因为第二翼队长贿/赂及时,专职情报工作的,对来自他人的打量与目光含义再敏感不过,佩朗翠一抬头发觉卢思明正看着自己,他迅速比一个手势,意思是:“全部同步共享给你。”
  卢思明觉得这很有诱惑力。
  他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又专心计时去了。
  这在将军眼皮底下公然行贿的两人最后收获颇丰。
  佩朗翠不只录到了同僚们是如何没出息,等十分钟一过,崖将军钦定的“没出息”时间结束,他搭载于个人终端的微型录制设备没及时关上,还顺势往下录到了场面由“感人”变得“骇人”的两极扭转。
  崖将军从重伤到完美恢复,康复耗时远比一般人短。
  他从“有所动容”到“铁石心肠”,情绪过度似乎就也比常人短——甚至叫人怀疑他身上有个情感控制枢纽,能把心情一键切换。
  感动感完了,没出息也没出息够了。
  崖会泉把脸一沉,攒了几个月的没能当面给的批评,终于统统能有条不紊地骂给本人了。
  代表团成员前脚还沉浸在“长官归来”的喜悦里,还觉得同意给“没出息”时间的将军简直有些许温柔。
  后脚,他们就被这熟悉的挑剔给骂醒了。
  并且崖将军骂完一轮还不够,他现场拉了近三个月的训练汇总报表,骂得十分有理有据,还已经做好了新的月度考核基准参照,亮出了新的,将由他本人不定时现场督查指导的训练日程表。
  “……”在场全员盯着“不定时现场督查指导”,先是情不自禁内心哆嗦了一下。
  及至看到“基准参照”表格里,在“动态捕捉训练”、“虚实分辨训练”、“抗精神干扰训练”、“基础体能训练”等好几个条目下面,竟然还附上了一份独立数值,旁边备注为“低于此最低标准建议回家玩泥巴”时,有不少人一边又为那最低标准内心震颤,一边心生困惑,不知道那份独立数值是取自谁的。
  却也没人敢问。
  还是佩朗翠胆子比较大,他近距离跟在将军身边好几个月,最近越发不怕挨打。
  他找了个空凑到崖会泉身边问:“将军,基准参照里,有好几个项目下面您给了一个最低数值,后勤那边算了好几轮,觉得跟团队平均数值对不上,那是您抽了谁的数据啊?他单项成绩比均值还高,那几项都挺出挑的,但其他项目空白没数据,是偏科吗?”
  佩朗翠张嘴就是一通喋喋不休,还一段话里又是提问又是夸赞,先把那位能被将军拿来当“最低参照”的仁兄称为人才,又很热心肠的关心起对方是否偏科。
  卢思明看了就怕他下一秒要挨打——感觉最低也要被骂一句“第二翼今天这么闲得慌么”。
  但很奇迹的,崖会泉把佩朗翠的话听完,将军暂时看起来没有要发火的样子,在佩朗翠说起“那位兄弟是个偏科人才”时,将军神色比较舒缓,甚至给人一种被歪打正着吹捧到了正确地方的平和。
  “将军。”佩朗翠又说,“这位兄弟是我们光辉之翼的吗?”
  “算是。”将军很平和地说,“非正式编制。”
  “啊?”佩朗翠大吃一惊,心想单项能力这么出挑了还没转正,莫非是本年度前来基地参加随军实战演练的在读生……还是实在偏科太厉害?
  但不对啊,光辉之翼六个部门,偏科也不至于影响拿到正式编制。
  “您都拿他的成绩来做参照了。”卢思明不禁加入谈话,他想的跟佩朗翠差不多,揣摩着开口,“将军,您是在考虑给对方一个破格转正的机会吗?我可以负责相关手续流程的办理。”
  将军还是很平和,但也很无情地说:“没有,他转不了。”
  佩朗翠和卢思明齐齐看着他。
  临时基地办公室里的卫兵军姿笔挺,仪容端正——只悄悄竖起好奇的耳朵。
  崖将军终于给出答案:“是我的猫,算光辉之翼家属,它要是真的转正,我建议有的人今晚躲去被子里哭——毕竟有了可以进入正式军的猫,我们就得裁掉能力还不如猫,全靠物种占优势的人了。”
  佩朗翠:“……”
  卢思明:“……”
  旁听卫兵:“……”
  稍等,您是在告诉我们,一只猫在单项测评中的数值超过了代表团平均值吗?
  这是人的问题吗?这难道不是您的猫也太强了一点吗?!
  崖会泉本人毫无自己刚语出惊人的自觉,他口头放的这个重火导弹震得一屋子人内心发懵。
  他只瞥一眼时间,又扫一眼自己面前的工作进度,感觉是可以下班了,他只要再去训练场转上一圈,临走前揪几个在训练过程中暴露出硬伤的人,当今日典型给其他训练员“上一课”就行。
  “对,对了将军。”佩朗翠一脸不着北地跟了上去,用很短的时间在心里为今日的随机倒霉蛋祈了下福,他随后说,“我代表其他人向您征询,您愿意参加我们今晚的内部小型聚餐吗?只包括我,卢思明,还有其他几位队长,本人没有来蒙特的待会开远程视频,投影出席。”
  “不。”崖会泉脚下不停,“我不喜欢参加聚会,你问的时间也太晚,家里准备好了。”
  佩朗翠对遭到拒绝并不意外,他猜到将军张嘴就会说不,这种聚会活动,崖会泉也的确基本从不参与进来。
  然而,听到将军说“家里准备好了”,老部下们都知道,崖会泉一旦返回蒙特,他的饮食就是靠家里的人工智能打理。
  佩朗翠飞快杵卢思明一下。
  卢思明心领神会:“将军,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是啊。”佩朗翠顺着卢思明的话附和,“您家的AI虽然很高级,电子管家服务周到,但偶尔试试这种很小型的聚会——至少我向您保证,味道一定不会比人工智能定制差。”
  “谁说我回去是吃人工智能定制。”崖会泉说,他面色淡淡地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卢思明就又觉得,将军这一瞬间看起来很平和。
  “您家……还有别人能做饭?”佩朗翠忍了又忍,还是把困惑问了出去。
  “有。”崖会泉说,“猫。”
  佩朗翠和卢思明便感觉他们的五官消失了,他们脸上此刻应该只剩下了硕大的问号。
  崖将军非常高效,到达训练场后只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就逮出了一打在训练里暴露出硬伤的士兵,挨个收拾一遍,超额完成原定目标。
  他只靠一台训练机就让人心神剧颤,揽收一片鬼哭狼嚎时,对他滤镜深厚的猫就果然如他所言,已经在家里帮他设置好了今晚的晚餐餐单,还给他精挑细选了佐餐饮料,顺便安排了餐后水果,餐后两小时的小食加餐,以防万一的夜宵备选单以及睡前饮品单。
  猫很是担心自家的人在外受累受气,总怀疑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好。
  “他太让人难以放心了。”黎旦旦冲百里叹气。
  百里赞同道:“是啊。”
  电子管家随手调出一块悬浮屏,上面播送着本日新闻,他拿这当自己和黎旦旦闲聊的背景音。
  黎旦旦的注意却被新闻吸引。
  那上面正在介绍一处深海遗迹。
  “您对文化类的节目感兴趣吗?”百里问。
  黎旦旦像看入了神,没立即接话。
  过了好一阵后,猫轻轻甩了下脑袋,它说:“奇怪,我觉得这地方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