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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伪装


  灵船已经进入鬼宗境内,程未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两日,没敢再出去过。
  那日孟先觉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亲眼看见天崩地裂,山石摧折。
  他也远远没有想到,孟先觉会如此直白,也毫不畏惧地对他说出那三个他可能永远都羞于启齿的字眼。
  他本以为孟先觉心有忌惮,是不会这么着急的。
  但他错了。
  程未晚回想起那日孟先觉拢着他,在他耳边,心跳如雷,呼气成风,冷静又克制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程未晚难耐地叫一声,耳朵尖红了个透,整个将头埋进枕头里,蹭了许久。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把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都忘记一样。
  门外传来节奏混乱的敲门声。
  程未晚停止自己发疯一样的动作,下巴搭在枕头的另一边,整个人趴在床上,有气无力道:“进。”
  凌肆夭端着一屉小笼包探头进来,进门便看见这幅场景,愣了一瞬,狐疑道:“晚晚?”
  程未晚无力回应他,点了个头,就翻身到另一边,一副谁也不想理的模样。
  凌肆夭拿他没办法:“今晚就要到绝情崖了,难道你想一直闷在这里,不出去看看?”
  乍一听到“绝情崖”三个字,像是戳到了程未晚的敏感处,他腾地一声坐起身,有些不敢置信:“绝情崖?”
  凌肆夭没有预料到程未晚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颇为奇怪地瞥了一眼程未晚,道:“对啊,孟家山庄在半山腰上,后边就是一座高山,那座高山就是孟家禁地,叫绝情崖啊……”
  凌肆夭忽然恨铁不成钢:“我当初教给你的,你都和着饭一起吃下去了是不是。”
  程未晚难得没和凌肆夭计较,他脑海里爬满了另外一件事。
  绝情崖,孟先觉就是在绝情崖死的。
  死得惨烈,背负了全天麓的骂名,那时几乎没有人愿意站在他的一边,也没有人会为他说上几句徒劳的辩解,等到最后,留在绝情崖的,只有他和一个孑然一身的乌重。
  原着里孟先觉壮大了鬼宗,以一人之力,包容天下众多无家可归的鬼修。
  但这并不代表孟先觉是在做善事,他的最终目的,只不过是壮大鬼宗,扩张领土,为鬼宗正名。
  这个过程无疑要涂满鲜血。
  无疑要以暴力行事。
  孟先觉从来都不是善良人,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以明确的目标为指向的。
  也正是如此
  在他回到绝情崖的那一年,被众正道围剿。
  而此刻,孟先觉虽还没来得及做原着里的那些事。
  但他总有预感。
  像是老象归冢,时空错乱,剧情崩坏,此刻孟先觉回到绝情崖,不过是在为自己造一座体面的坟墓。
  程未晚不自禁地啃着拇指的指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见着程未晚就要陷入一个无解的死局,凌肆夭及时打断他越跑越偏的思路:“听说那天孟先觉给你表白了?”
  程未晚:“……嗯。”
  凌肆夭试探性地往他嘴边送一个小笼包,然后问:“那你不喜欢他?”
  程未晚心中有事,极自然地一口咬过那个小笼包,嚼了几口囫囵咽下去,有些犹豫:“……倒也不是。”
  凌肆夭收回筷子:“那你干嘛吊着人家?”
  程未晚扁扁嘴:“我只是觉得有点太不正常。”
  凌肆夭托腮看他:“哪里?”
  程未晚的脑海里一瞬间飘过很多词汇和场景,但那些也都是匆匆而过,最后,全部都定格在一幅画面上。
  他们到达天门的那天,风雪交加,孟先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冻得青紫,一手抱花,一手提着食盒,胸腔中是炽热的火,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坠入情网之中青年。
  但程未晚知道那不是的。
  那都是孟先觉的伪装。
  孟先觉终究是孟先觉。
  他是万鬼之主,软弱,踌躇,温顺,普通永远都不是他的代名词。
  狠戾,阴鹜,残酷才是。
  孟先觉就像是一只为讨他欢心,而做了伪装,藏起利爪和尖齿的狼。
  程未晚轻声道:“他太完美,像是装的。”
  凌肆夭:“……”
  “晚晚,原着你读过了,你知道孟先觉会做什么事,你知道孟先觉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孟先觉总有一天会将自己的真实面目展露出来,其实很简单,晚晚。”
  “你如果接受不了他的真实面目,现在出去,他就在那个小花园里,你对他明明白白地说一声拒绝就可以了。”
  屋内的静默快要将人压死。
  到此,门外一个人影终于再也站不稳,他听不下去了,只好攥紧双拳,眼眸低垂,转身离开了。
  而程未晚坐在原地不肯动,他犹豫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几乎就像蚊子声。
  “我不想拒绝。”
  凌肆夭猛地抬头:“?”
  程未晚闭眼,硬着头皮,攥着拳头,结结巴巴道:“我……我……其实喜……喜欢他。”
  凌肆夭:“……”
  灵船开始减速,再过半个时辰,灵船就要落地,孟先觉从灵室之内出来,不轻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失败了。
  他有在努力,他有在极力剥离自己的恶和善,他有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隐藏自己的真实本性。
  他以为自己天衣无缝。
  却不过跳梁小丑。
  他可笑至极,又愚蠢透顶,可他仍旧有一个致命弱点。
  程未晚。
  若是……
  若是程未晚难以接受他,那他就自己离开,烧根剖心,将在他心里扎根的三个字掏拔干净。
  绝不再做任何令程未晚为难的事。
  但是他的决心刚刚落定,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是程未晚?
  不知为何,孟先觉在那一瞬间就慌了神,他僵硬地站起身,生涩地掩藏住自己的紧张情绪,自以为完美地向程未晚颔首,打招呼。
  程未晚站在夕阳暖光之中看他,整个人笼罩上了一层圣洁感。
  “我们还有多久到鬼宗?”
  孟先觉迅速回答:“半个时辰。”
  一问一答,无人再说话,气氛一时又陷入尴尬之中。
  “晚晚……”
  “那你……”
  两人的声音又同时响起,孟先觉眸光轻转,淡声道:“晚晚,你先说。”
  程未晚清了清嗓,他下意识用拇指摩挲着左手手腕,千里此刻听话地盘绕在他的手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今日的夕阳很美,金色光芒弥漫天际,灰与深蓝的交界处有一道绚烂的紫,这道紫色贯穿整个天际,分割出明与暗。
  程未晚右手抬起,掐住自己的手臂,低声道:“那天……你说,你……你爱我?”
  孟先觉神色淡淡,淡然之中有着一缕轻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绝望:“嗯,是。”
  程未晚耳尖飘上一抹淡红,又问:“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孟先觉嘴角的笑快要挂不住了,他吞咽下喉中的苦涩,道:“我知道。”
  程未晚不轻不重地松了一口气。
  “孟先觉,那你,做好准备了吗。”  孟先觉这次直接闭上双眼。
  他已经想好了。
  程未晚拒绝他也好,痛骂他一顿也罢,他都能忍受。
  但求一样,程未晚不要抛下他就离开。
  “我做好准备了。”
  不过就是在他的心上割下一刀,然后将程未晚这三个字,鲜血淋漓地剖下去。
  “孟先觉,我心里也有一个喜欢的人,你猜是谁?”
  在夕阳的辉光中,程未晚白衣之上被镀下金色的外壳,他羞怯温柔地笑,红色眼瞳之中满满的都是孟先觉的样子。
  孟先觉维持不住自己虚假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的双颊笑得发酸,他嘴角徒劳地抽搐两下,轻声道:“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程未晚点头:“算是吧。”
  孟先觉心中的酸涩让他耗掉全身的力气,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轻轻颔首:“晚晚,我先去灵室看一看……”
  “孟先觉,你那天对我说了什么”
  孟先觉从未有过这种忐忑又恐惧的时刻,他心海翻腾,却强忍着那一点难过,哑着嗓子道:“晚晚,我爱你。”
  他不会拒绝程未晚任何要求。
  程未晚眼中攀上笑意:“嗯,我也爱你。”
  “我知道了,晚晚,我先去灵……”话音未落,孟先觉猛然抬头,如同天外陨石撞击摩擦大气层那样,程未晚甚至都听到了孟先觉脑中天地崩塌的声音。
  孟先觉声音颤抖:“晚晚……晚晚,你说什么?”
  程未晚扬眉,却是不肯再说,转身佯装要走。
  孟先觉眼中似乎都要冒出火了。
  “晚晚,你刚才说什么?”
  程未晚藏住嘴角的笑,就那么严肃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孟先觉默默松开了抓紧程未晚衣袖的手。
  他的手一点一点滑落,却在即将彻底分离时,程未晚抓住了他的手。
  孟先觉抬起头。
  这个时候,他很想吻他。
  天色渐渐黑了,万物拢上一层淡色的纱,光明消失,而程未晚,是他昏暗世界中唯一的光。
  程未晚歪头看他,静静等待着。
  孟先觉靠近到一半忽又胆怯,他克制又讪讪地移开视线,嘴唇微动:“晚……”
  他不敢。
  下一瞬,程未晚低叹一声,闭上眼,迎着孟先觉的双唇,印了上去。
  那一瞬间,山洪暴发,雷霆忽至,孟先觉脑内那些混乱又狂暴的声音一齐响起,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理解。
  程未晚也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