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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不破不立


  琴音大盛,?沈楼与柳燕行飞速靠近,顾知寒和肖兰也追了过来。
  肖兰长箭不住射落沈柠周身,箭如雨落,?转瞬又清出一片空地。
  ……
  “第三式,?芳菲歇!”
  “第四式名,人间离别。”
  狂风萧杀,曾闻绝世剑客于军阵中以一式易水萧萧连挑数名宗师,?无数兵马他一人来去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当年还道是夸大其词,?今日一见,?终于承认是自己浅薄无知。
  剑乃百兵之王,如此惊世剑术,人剑如一,?便是再多人又如何能靠人命填进去?这根本就是两个层次!
  如今大小沈愈战愈勇,剑圣毁诺重新握上青睚剑,沈柠又是渐入佳境,?余下百人在他们面前宛如纸糊的一样,连片刻也阻拦不住。
  至此才知道,?还是小瞧了中原人物,?所谓剑圣,?名下无虚。
  商非吟终于坐不住,反复踱步,?眸光闪动间,一条毒计就此成形。
  同样惊骇欲绝的,还有躲在暗中窥伺的烟紫珠。自从烟灵姑同她交过心,她便夜里守着烟灵姑,想看人失智后是何情状,?毕竟姑姑许诺会把失智的柳燕行给她。
  今夜烟灵姑睡得极沉,然而一阵琴音响后,烟灵姑就如提线木偶一般,虽睁着眼,却不会说话不会回应,沉默地赶往琴音传唤置地。
  她就此偷偷尾随过来,然后亲眼目睹了这一场血色的杀戮。
  降星楼主商非吟和芙蓉城主姚雪倦,竟是魔教中人,而他们整个中原正道,竟已沦陷为魔教手中棋子。
  岂非荒谬至极?
  然而她武功不到,又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临到关头终于还是懦弱地蜷缩在阴影中,不敢出去。
  十二式万里无回、十三式故人绝、十四式悲歌未彻、十五式醉明月……
  耳边风声骤起,沈楼已冲到近前。他此刻意识混沌,青妩直刺亲爹要害,沈缨避过,因屡屡不忍对他下重手,打得束手束脚。
  幸而顾知寒此时也已赶到两人身侧,替沈缨干扰沈楼,但很快又被柳燕行牵制住,五人混战一团。
  肖兰仍旧在一旁问雪宫一处檐角立着。他以炽伽作为武器,此地混战,他便居于高处统揽全局,任何人遇险都能及时一剑补上。
  商非吟当即立断,“一会儿你驱使沈楼和柳燕行向他们剑上撞,我不信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找死。”
  姚雪倦捏紧掌心,尖长的指甲刺破掌心,琴弦上已经带出一抹血色。而商非吟根本不曾注意。
  沈缨带着沈柠已杀过八十步,两人身上的伤都重,沈缨尤重。
  他此前拖住全力施展的柳燕行,柳燕行本就曾修到同他境界相仿,后来又得到洛小山半身功力,光论内力早已比他高出许多。与柳燕行交手的每一招都极耗心神,内力更是耗得七七八八,已经伤及内腑,连呼吸都控制不住粗重起来。
  沈柠也耗费许多内力,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听到身侧喘息,顿时明白过来,冲沈缨道:“爹,您还没看过我出易水萧萧和衣冠似雪吧?”
  沈缨一生骄傲,对沈柠的武功同样自信,点头道:“这两式可是易水诀的精粹。”
  沈柠深深吐息,满手满剑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她却前所未有地镇定。
  身后一剑刺向她背部,被极粗的一杆长箭撞得偏了几分,沈柠高呼:“肖兰!”
  声落后不出几息,落在身侧的箭矢忽然密如疾雨,硬生生帮她隔出三息的空暇。
  顾知寒在听到她喊肖兰时就猜到用意,咬一咬牙与柳燕行对了一掌,为沈柠争取到一线时间后噔噔噔连退三步,单膝跪在地上,满不在乎地擦去唇角鲜血。
  这一刻,星幕低垂。
  傀儡们挨挨凑凑挤在沈柠身前,柳燕行和沈楼分别被绊住,无暇他顾。
  沈柠执剑自上而下劈落,仿如自天幕倾泻的天河,声如静渊龙吟。
  满座衣冠似雪,此招过后,能站立的傀儡寥寥无几。
  沈缨朗声而笑:“此式妙绝!”
  他夸人惯来只有“不错”“尚可”“还行”三个词循环使用,对上女儿倒是满口称赞,沈柠红光满面,零落的傀儡已挡不住什么,沈柠正对着商非吟和姚雪倦,长剑一指。
  “祭司可曾见过易水萧萧?”
  沈柠、沈缨已到强弩之末,顾知寒方才为给沈柠创造机会,和柳燕行对了一掌拖住他,此时气血翻涌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监兵君只能拖住荥山双剑不凑过来,一时片刻却也打不败那两人灵犀剑合璧。
  五人之中,仅剩肖兰一个未进入宗师境的远程弓手还算完整。
  商非吟和姚雪倦两人以逸待劳,自始至终尚未出手,何况沈楼与柳燕行两人不知痛楚,正是最好用的工具人。
  “久仰大名,倒不曾见过。”商非吟幽幽道:“今夜之后,世上再无易水萧萧,可惜,可惜。”
  柳燕行慢慢走到商非吟身前,他如今受子蛊催动,在月色下笼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光晕,脸如玉华,唇似丹朱,长眉入鬓,漂亮的眼珠漆黑幽深,白衣上遍布血色,仿佛堕落的妖仙。
  沈柠握剑的手很稳,身体内所有剩余的真气俱都运于手上,长剑爆发出极亮的光点,近乎连成一线。远处肖兰也同一时刻拉开弓,自他手握之处橙红火光向外蔓延,转瞬就将炽伽染得如同熊熊烈火。
  此剑起的时候,柳燕行也忽然消失不见。肖兰长箭骤然射出,顾知寒和沈缨也向柳燕行飞来——
  沈柠原以为这一剑会被柳燕行挡下,却没想到轻易地刺入商非吟前胸,一大蓬血花激射而出,她抽剑,血珠子散落满地。
  柳燕行竟然出现在商非吟身后,一掌印在他后心。
  商非吟捂着胸口缓缓跪下来,不可置信地回望驱策柳燕行打他一掌的姚雪倦:“你竟然……要、要杀我!”
  “你难道不该死么?”姚雪倦神情空洞:“你不该逼沈楼服下碧灵丹,更不该逼我驱使他去死。”
  沈柠几人都被这变故惊到,一时皱眉看着这俩人窝里反。沈柠眉尾猛地一跳,朝无知无觉的沈楼看了一眼,复杂难言。
  搞半天,还是他哥这枚祸水引起的?
  商非吟张了张嘴巴,柳燕行打在后心那一掌他毫无准备,随即又被沈柠自前胸刺入一剑,满嘴都是血,却还是挣扎着说:“你怎敢……弑、父!”
  姚雪倦停住琴,起身走到他身前,“祭司大人,你女儿早已死了。”
  她扯开胸口衣领,一团臌胀紫红的肉囊狰狞凸显,让人看一眼就几欲作呕。
  “如今活着的,只是个不男不女、不死不活、你用来喂虫子的血食。你不是一直让我记住这个身份么。”
  商非吟此时已进气少出气多,再说不出一句话,脸色急剧灰败下去,口中还在急促叫着:“圣蛊、圣蛊……”
  姚雪倦面色诡异:“放心,你可以死了。”
  商非吟渐渐没了声息。
  沈柠正要上前查探他的情况,姚雪倦忽然伸手插入胸口囊肿,闷哼一声,两指掐出一只浑身裹满血肉看不出样貌的虫子。
  就在那只虫子离体的一瞬,站在沈柠身侧的柳燕行双眸微动,苏醒过来。
  而远处沈楼也甩了下头,却未能清醒。
  姚雪倦没想到取出母蛊后自己虚弱至此,根本无法继续控制柳燕行这样境界高深的人,竟被他挣脱清醒,只能咬咬牙,立刻将那只恶心的母蛊拍向沈柠。
  柳燕行眼前刚聚焦,就看到有人要偷袭沈柠。
  之前沈柠一式易水萧萧已用尽全力,此刻被姚雪倦突袭根本避不开,沈缨、顾知寒都是一惊,他们尚未来得及出手,已有一只如玉的手挡在姚雪倦掌前。
  母蛊趁机钻入他掌心,眼见一条血线自柳燕行掌心向上,很快爬到小臂内侧,紧接着就降低速度,仿佛在他体内极度惊恐,疯狂地挣动,竟有倒退之势。
  “柳燕行,你真气失控养不了圣蛊。”姚雪倦大惊失色。
  失去那只虫子,她整个人仿佛精气神儿尽数流失,一瞬间苍老虚弱下去,面色枯槁,丝毫看不出先前第一美女的半分影子。柳燕行瞧了瞧小臂那里的血线与微小凸起,淡淡道:“那能否取出这东西?”
  “不行的,唯有将圣蛊养至心脉,才能取出。”她冷笑着看向沈柠:“你倒是好命,有人替你受苦。”
  “可我真不喜欢这个东西在体内。阿柠,”他抬手摸了摸沈柠的头发,眼眸终于散去那些风雪,恢复成从前的温柔。“傻姑娘,这个给你,你不是一直都想拿回去吗?”
  落在沈柠掌心的,是那瓶无忧丹。
  沈柠心中涌上巨大的恐慌,哪怕亲眼见到他变成傀儡都没有此刻这么害怕。
  她全身冰寒,心口如被长剑刺入,先是一阵剧痛,其后才绵绵密密泛上来难以忍耐的疼痛,疼得她瞬间紧紧攥住柳燕行,却连话一时都组织不出来,只能猛烈的摇头。
  别、别这样,怎么会呢?
  柳燕行神色仍然温柔,但自他醒后,身上仿佛若有似无的柔光就再也看不到了,雪白的肤色也慢慢暗淡下来,唇也从殷红转白,仿佛被抽走什么一直支撑着的东西,如盛放的花开败一样,慢慢地、肉眼可见地枯萎下来。
  他本人并不在意,仍然像给她将解各门各派的典故一般耐心哄着:“我用了太多内力,现在境界彻底溃败,即便刚才不救你也拖不下去了。对不住。”
  你哪里对不住我了,怎么那么喜欢道歉呢。
  沈柠心口一阵一阵的冰寒,千言万语堵在她口中,偏偏只能说出一句毫无关碍的话。
  “我刚才、刚才使出了特别好的易水诀,你还没有看过,不能这样啊。”
  这番话说得语无伦次,可柳燕行一听就眼尾就染红,几乎落下泪来。
  这个傻姑娘,嘴上说是放下,但这么多年过去,心底深处仍然刻着那个玩笑一样的约定,导致她慌乱无措时下意识便会以此挽留。
  ——如果我能打过你,你就把自己赔给我。
  到底是多傻,才会把人家随口的话记那么多年啊。这么简单一句话都能刻入骨髓,叫人怎么放心呢。
  柳燕行艰难地咽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好”,心口的酸胀几乎让他分不清是内息紊乱还是什么其他的问题。
  四肢百骸开始涌入剧烈的疼痛,他渐渐弯下腰,一身在南疆都不曾折断的脊骨曲起。
  他给了沈柠一个笑,齿缝间都是血。
  “我看到了,我刚才一直都能看见。”
  沈柠哑声道:“你骗人,你根本感觉不到。”
  顾知寒走上来扣住沈柠的肩膀:“别缠他了,阿柠,他拖不下去了。”
  柳燕行看看顾知寒,眼皮已经开始发沉:“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顾知寒笑得格外爽朗,眼中却有闪闪亮亮的东西,语气仍是一贯的不着调:“是,竹枝派呢,我替你看着,沈柠我也替你看着,放心吧,日后她过得不好,下辈子你找我算账就是,绝无二话!”
  柳燕行缓缓跪下,七窍流出血。
  “阿柠,一定、一定要服无忧丹。”
  沈柠抱住柳燕行,眼前已经花了,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
  她知道这次是真正的告别,所以终于松口,让他安心。
  “我会吃无忧丹的,我也会嫁人。”
  柳燕行体内已经撑到极限,终于听到这句话,默默催动体内真气。
  原本就狂暴混乱的真气彻底如溃堤的洪水,冲击着周身经脉。可怜那只刚入他体内,连半口血肉都没吸食上就被摧残到奄奄一息的母蛊,终于承受不住、连一声虫鸣都未能发出,就此惨死。
  他体内母蛊与子蛊相继死亡,尸身融入血脉,与残余的碧灵丹、涅槃丹、轮回丹融合,待内力溃散干净后,破损的经脉渐渐在极缓慢、极缓慢地恢复。
  同一时间,那些受了重伤但还没死的人,体内子蛊早在傀儡激活时就与母蛊宿命相连,也都无声无息地纷纷死去。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茫然地苏醒,完全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问雪宫外身受重伤。
  沈楼也清醒过来,扭头看到自家妹子浑身是血、抱着柳燕行无声掉泪,连顾知寒这样潇洒的人也在一旁默默落泪,他爹和肖兰仿佛在默哀,顿时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你们哭什么?”
  顾知寒回眸瞪他,两只眼红得像兔子。
  “老柳去了,你看不到么。”
  “啊?”沈楼揉了揉眼,指一指柳燕行的胸口:“是我瞎了么?我怎么看到他胸口还在喘气呢。”
  沈柠猛地抬头,贴在柳燕行胸口细细听了一会儿,抬头时泪珠子要掉不掉,比沈楼还要更茫然无措:“确实……好像还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