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任人宰割的困兽。
渐渐地，容冬的工作步上正轨。
周一，例行会议。
容冬来F.R一个多星期，大会小会不断，一开好几个小时，晚一点还要加班。她起初很不适应，这和研究院的工作性质不同，壁画修复工作属于慢工出细活，急不得，也不能太累，累了精神不集中容易误事。
宽敞会议室里，容冬和连子悦她们一道过来，找了位坐下，她吸吸鼻子，眼底红红的。
“怎么，身体不舒服？”连子悦问。
“不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昨晚吹了风。”容冬揉揉鼻子，四处看了看，除了周起寒，其余参会人员大多都齐了，万非遥看着会议名单比对人数，“小悦，各部门的都通知了吧，我看市场部和策划部人还没来。”
“都通知了，她们向来墨迹你又不是不知道。”连子悦说，往门方向一看，“喏，来了。”
容冬看过去，乌怏怏一群人笑拥着进来，香味扑人。万非遥不再说什么。
随着会议时间的接近，交头接耳的声音变小，容冬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好奇，有陌生，也有很大的敌意。她眼珠子动动，从前到后扫了遍，女士居多，仔细看个个妆容精致，面容娇俏地盯着门看。
连子悦凑过来，说，“容容，这里面可有好几个肖想周总啊，你盯紧了。”
容冬后靠在椅背上，和她咬耳朵，“高岭之花只有不怕摔的才敢去摘。”
连子悦捂嘴轻笑，“高岭之花？容容你这形容也太贴切了，周总他就是。”
“是吧。”
连子悦笑意加深，想起什么，声音更小了，“哎容容，关倩倩的事……”
万非遥轻咳，小声道：“周总来了。”
她们霎时熄音，齐齐看向门口，周起寒长腿先迈进来，挺阔的西裤中缝线条锋利，包裹着长腿。他的到来让会议室变得针落可闻，容冬视线随着那腿往上，黑色西服收紧腰身，同色竖纹领带，领口被领针压实。
禁欲系着装一丝不苟，配上冷然的神情，加上金丝眼镜，这男人气质到没边。
容冬看不够的看了又看，桌下衣摆被连子悦拽了拽，她偏头去看，后者不停眨眼，示意她向正前方看。容冬看过去，恰好对上注视她的双眸，职业裙装的女人，简单低马尾，纤细腰身挺得笔直，姿势很端正。
没见过，眼神也不对。
容冬淡淡一笑，继而转开眼，注意力放到周起寒身上。将昱开始走流程。
新季度的华冠系列一经推出反响剧烈，各大时尚秀场富家名媛竟相争夺，一度告罄。
容冬自上大学后就扎根在壁画修复里，毕业后去了敦煌半年后，就极少关注这些奢侈品。F.R一直秉持“物以稀为贵”的原则，系列产品买完既结束，不会有第二波，然后很快推新品，继续收割韭菜。
周起寒来了后也没见吭声，等各部门都说完了，他才有了动作，双臂撑在会议桌上，双手交握，启唇道：“经费不是问题，但近期宣发要收着点。关于新季度和七夕新品的设计稿，设计部人出的怎么样了？”
他侧眸看向设计部负责人。
容冬顺着看去，之前那个职业裙装女人，扬起一抹笑说：“周总，我们设计部交了几版设计稿，等会您过目。不符合的地方我们及时修改。”
“行。交给将昱。”周起寒视线没做停留，收回时余光瞥见容冬，她清丽小脸上藏不住事，盯着人看。他轻咳声，“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容冬回神。
她鼻子有点痒，揉了揉。
周起寒见没人反应，微点头，话题一转，锐利起来，“那我们谈谈代言人的事。”
说起这个，关倩倩可倒霉了，昨晚她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戴着F.R的华冠出席，估计是一时兴起就把华冠捐了，捐了也没事，关键是她那个是仿的，当场被鉴定出来，一度上了微博热搜第一，点赞评论飙升。
F.R营销很快反应过来，连夜撤了热搜，但关倩倩此事带来的影响着实不小，导致周一F.R的股票市值有了波动。周起寒刚处理完这件事回来就匆匆开会，聆听了公司其余事后才问起，也算是给足了时间。
他话一出，所有人噤声。
关倩倩的事太突然了，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虽然产品不是出自F.R，但作为代言人佩戴高仿说出去也丢面。几个部门负责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开口，宣发部有口难言，眉头皱在一起，“周总，您的意思是？”
“换。”周起寒掷地有声。
“可我们和关小姐才签了合约，您看这——”宣发部负责人头大，上个星期才签的合约，这会就翻了车。
周起寒掀眼看他，轻讽道：“王经理要是舍不得换的话，我就只能把你换了。”
王经理咽了咽口水，忙应下。
“新代言人尽早拟定人选。”周起寒道，提醒，“记住，不要找容貌不佳的。”
此话一出，有笑声传来。
容冬也憋着笑，这不就明着说关倩倩丑。她越想越高兴，不自觉笑出声。
顿时，所有人看她。
周起寒也转了眼过来，似笑非笑道：“公司颜面受损，容秘书还挺开心。”
“周总您误会了，我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容冬笑容秒收，深深吸气控制。
好在，他没多在意。
会议继续，容冬听得昏昏欲睡，撑着下巴盯着电脑看，里面字早飞了。
好不容易挨过冗长的会议，出来后容冬打了个哈欠，挽着连子悦，看到设计部负责人追着周起寒去。她顿时警觉，拉拉连子悦，“那谁谁？”
“谁啊？”
“设计部那个。”
“哦。杨婷设计师啊。”连子悦给她解释，“咱公司大设计师，华冠就出自她手。”
“她？”容冬没说明。
“你猜对了。”连子悦道，“她喜欢周总，而且她和周总还有点点渊源。”
滴滴滴，警铃响起。
容冬手指用了力，收紧了连子悦的胳膊，“快快快，他们有什么渊源。”
连子悦哎呀喊，皱皱鼻子道：“杨设计师和周总是校友，两家还是至交。”
这种青梅竹马的感jio。
一瞬间，玻璃墙外的天空都灰掉了，容冬悲戚，“难道我拿得是女配剧本？”
连子悦乐呵呵道，“不！容容，你拿得是天降打败青梅的剧本，奥利给！”
奥利给不了。
青梅竹马这玩意容冬越想越不得劲，连着工作都没了干劲。她们从会议室回来后，杨婷就一直在周起寒办公室里，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
想想就阔怕。
容冬几次去看办公室门，不开，再看，还是不开，忍无可忍时，门开了。
杨婷带着微笑走出，临了转眸扫了她一眼，怎么说呢，带点瞧不起呢。
容冬回以眼刀。
两人暗自较劲，周起寒从里面出来，见杨婷还在，轻皱眉，“还不走。”
杨婷笑顿住，“走了。”
周起寒没回应，倒是把目光投向容冬，视线在她露出来的锁骨上停留几秒。
容冬气鼓鼓地像只河豚。
瞧不出来啊，对着别人还挺和颜悦色，不愧是校友加至交，青梅竹马啊。
她心口咕噜咕噜冒着苦水，别开眼盯着电脑，晃荡的耳环说明了她的动作幅度。周起寒挺莫名，推了推眼镜，径直往电梯方向走，杨婷紧跟。
容冬在他走后立马回头，听到杨婷说了什么，最后几个字是天逸楼吃个饭。
然后，周起寒说嗯。
嗯？他答应了！容冬直呼好家伙。
容冬为这事和许惜尔倒了一天苦水，许惜尔跟着她骂了几句狗男人后，有点招架不住，发了个跪下的表情：【姐妹，你能不能别紧着一个人说，有本事你当他面去说啊，在我这倒来倒去那句嗯又不能收回来。】
【你还爱不爱我了。】
【爱过。】
【……】
容冬嘴角抽抽，满腹心事还没述说完，特想要发泄一番，委屈着眉头继续扰她。
许惜尔回复她后，收到许危尔的消息。
聊了几句，她回容冬：【瞧你这伤心劲，过来，惜尔姐姐带你飙车去。】
说起飙车，容冬想起周沸雪那双爱笑的眼，以及那枚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许危尔和谁？】
【不知道。应该不是上次那个，危尔说那人挺神秘的，平时影都没有。】
【OK。我来找你。】
【老地方啊。】
收了手机，电脑端时间显示下班时点，容冬迅速关机，收拾东西离开。
“我先走了啊。”她打了招呼。
去往电梯的走廊安安静静，外间夕阳透进来，洒上一层柔和的霞光，尽数照在容冬身上，恰好周起寒从对面走来，一眼看到容冬沐着光走来。
窈窕生姿，明媚温柔。
周起寒镜片后的双眸收缩几分，若无其事转开眼，忽略到心头那抹异样。
容冬看到他了，但是不想理。
她直接越过他去乘电梯，笑也没笑。周起寒脚步稍顿，回头看只看到收进轿厢的裙摆。
这人，无视他？
周起寒几不可察皱了皱眉。往日她的热情在此刻消退，果然爱不长久。
-
许惜尔还有工作忙，容冬也不急着去，回家换了身衣服，和舅舅吴清华通了电话，对方明里暗里希望她回去。挂完电话后，她点开吴清华发来的石窟图，斑驳的色彩脱落成，岁月洗礼过的凋零万分的残破感。
葱白指尖划过图片。
其实她回来挺舍不得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偌大的家业会落到翁文英手上，她的喜欢也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义无反顾回来，载给了周起寒。
容冬他们约得老地点就是许惜尔家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从车上下来，她钻进了便利店。货架上东西琳琅满目，悬在上方的移动电视里播放着新闻，她熟门熟路去拿了瓶饮料，转身时撞上硬梆梆的胸膛。
“嘶——”她疼得皱眉。
“对不起，你没事吧？”对方后退一步，稍弯下身，“有没有撞疼你？”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
容冬揉着头去看，对上周沸雪担忧的眼神，眸色似海，“你，你怎么？”
在这。
容冬没说后两个字。
太巧合了吧，她每次来这便利店，都能碰到周沸雪，他是住在附近吗？而且，怎么又戴着口罩。
“疼吗？”周沸雪问。
“不疼了。”容冬放下手，见他黑色机车服，“你不会是来找许危尔的吧。”
周沸雪摇摇头，“我看到你了。”
容冬哦了声，没说话，她还记着人无缘无故把她删了呢。她拿好东西去了收银台，周沸雪想帮付，她拒绝了，快速把自己收款码扫到机子上。
许惜尔的信息还没来，容冬也没出去，找了靠窗位置坐下，恰好能看见夜景。周沸雪自然跟过来坐在她对面，额前碎发被头顶照下的光打了层阴影，眉眼半掩在里面，下半张脸收在口罩里，只能看出些轮廓。
容冬看夜景，他看容冬。
气氛意外的和谐。
“……最新调查发现，躲藏十二年的绑架杀人犯张某坤在南城被逮捕，现已缉拿归案。”移动电视上，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实事新闻。
容冬血液瞬间凝固。
随着新闻的播报，里面画面也变成了绑架杀人犯张某坤的马赛克图，可他就算化成灰，容冬也认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这个人总是会拿着带血的刀恐吓他们，不听话就打，最狠的是直接把人当场捅死了。
她是幸运的，完美无损。
“终于被抓了啊。”对面，周沸雪感叹，“看到他还是能想起那段黑暗日子，又黑又冷，每天胆战心惊，闻着血的味道，像个任人宰割的困兽。”
容冬：“……”
她盯着周沸雪看，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半天才呢喃出声：“你在说什么？”
周沸雪抿抿唇没说话，抬起身子猛地靠近容冬，视线焦距骤然拉近，彼此呼吸也近了。他的双眼温温柔柔，笑起来会弯，现在就有弯得弧度。
“真忘了吗？”他语含失望。
容冬望进他漆黑瞳孔里，某个瞬间涌进脑海，又很快消失，她没抓住。
周沸雪压近几分，低声轻语：“可我记得。你说我的眼睛是你看过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