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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盖着景御帝的戳


  红墙乌瓦,绿柳周垂。
  暖暖的微光自雕花窗桕穿过,忽明忽暗间落在青灰石砖上。不多时,一阵檀木花香倏尔袭来,惊了堂前的几位夫人。
  秦艽儿微微垂眸,弯腰盈盈一拜,声音清丽不急不躁:“艽儿见过母亲,几位世伯母安。”
  来人容色极盛,一双凝眸似水,最难得的是,姿仪极好。
  其中几位夫人不过是初见,不防便被秦氏娇儿容貌所慑,竟都齐齐没了声音。
  一时间,堂内俱是寂静难言。
  青枢秦氏嫡系贵女,当如此,秦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勾,待望向女儿时眼神又复柔软。
  秦夫人刚想打断这片安静,秦艽儿忽的掩唇一笑,刹那犹如芳华盛放。
  秦艽儿笑容真切,打趣道:“今儿艽儿眼皮直跳,道是左眼跳喜,果然不假。”
  “……今日天色已是极好,不想各位夫人临门,竟是又给这间堂屋添了几分明媚的书卷气。”
  世人尚武崇文,在坐的高门贵夫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四律皆通。
  便是听惯了奉承话的各位夫人都不得不承认,这等寻常交际话在秦氏娇儿的口中说出,却是格外动听诚挚。
  更何况,这还是未来的淳妃所说,自然更须得给足面子。
  坐在母亲身侧最近的是越阳侯府夫人,越阳夫人少时便同秦夫人一齐长大,便是嫁入侯府后俩家的交情亦是紧密。
  越阳夫人没有像以往那样点点促狭丫头的鼻子,只是欣慰道:“我们艽姑娘真是越发让人疼惜了。”
  秦艽儿却是非常自然的揽住越阳夫人的手臂,笑得极认真:“艽儿自小在您眼前长大,这多疼惜几分想来母亲也定不会吃醋。”
  “哟!”越阳夫人心中更加熨烫,心中可惜这么个聪慧的娇娇儿却不能成为自家儿媳,而今成了后妃,虽份位高,但见面怕也是难上加难。
  越阳夫人拍拍她的手,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不舍,横了闺中密友秦夫人,笑道:“便是你母亲吃醋,有我在,咱们亦不怕。”
  秦夫人摇头轻笑,到底是真心疼自家闺女的,便也没有在旁人面前拆她的台。
  忽而,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秦夫人神态自若,手中的白玉瓷杯轻轻在桌上一嗑。
  越阳夫人本就是直性子,望向那人面露不屑,周围地位差些的夫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绝不瞎掺和,免得引火烧身。
  除了那位带她来的夫人,却是有些心惊肉跳,暗骂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到黄河心不死。
  罢了,人家自己找死,她又何苦拦着,最后还落得个两面不讨好。
  说话的夫人胭脂打得极深,眼底嫉羡难掩:“哎呀,不愧是国丈府养大的娇娇贵女,出落得果真是……”
  陈夫人话音未落,众人便勃然色变,秦艽儿眼神微利,笑容深深截下后面的未尽之语。
  “陈夫人。”
  “请慎言!”
  “旧制新法,能称国丈府的历来只有皇后的嫡亲世族。”
  “遑论艽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二品妃子,便是贵妃,皇贵妃之族能否当此称号,亦是得仔细掂量!”
  “您此话莫不是把我们秦府视作家风不严,无礼不尊之辈?”
  秦艽儿接连询问,声音轻缓如碎玉,将“礼”拿捏得淋漓尽致,丝毫没给旁人将来重提时质讳的余地。
  秦夫人对女儿的急智颇为满意,半抬起的手腕微收,不紧不慢地掩了掩衣角。
  不过……
  秦夫人内心冷笑,这陈家还真以为靠着那点祖上交情就能一再越界,怕是想得太美。
  今儿这话要是处理不当,宫中那位虽然身体病弱,但不碍对自家艽儿生那么些芥蒂,朝野上下高门亦是嘲讽青枢和长陵的“礼教”不严。
  周围众人按耐下对秦家娇儿的吃惊,但是对陈夫人的嗤笑却是半分不掩了。
  不过是个蠢的,凭着这当家主母的模样,陈氏若想兴,怕是得再等上五十年。
  现下有实打实得罪了青枢秦氏,想来那同秦府二子早已不作数的婚约,更是别想有丁点奢求了。
  陈夫人虽然惯来逐利,嘴上没点牢靠,但到底不傻,被这“哐哐”话砸得清醒了几分,一个激灵,勉力弥补道。
  “你看我这张嘴,该打!”说着陈夫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继续道:“还请艽姑娘莫怪,你便是看在你二哥的面子上……”
  秦艽儿“咦”了一声:“这可怪了,您说错的话怎的反倒要看在我家二哥哥的面子。”
  陈夫人嘴角抽搐,到底是不死心,张了张口。
  秦艽儿蓦地恍然,拂掌一笑:“只怪我这记性,原来您是我家二哥哥那桩不受圣人庇佑的…前亲家夫人啊。”
  陈夫人隐隐发现这丫头似乎很有些难缠,当即起了退意。
  可惜,秦艽儿又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那间接让自家二哥哥受辱,还胆敢来扰她们家清静的妇人。
  她家二哥哥无所谓,那是他的男子气量,她可不在此线之内,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记仇的小女子啊。
  秦艽儿面露关怀:“颜姐姐近来可好,听说前些日子自回来后可是生了一场大病,那男人可委实不是个好东西,颜姐姐没名没分跟着他那么久了,竟闹个别扭也不知来哄哄,左右不过是个县官……”
  ——没名没份。
  ——不过是个县官。
  可不是,这陈府好歹是上京书香门第,又怎么是个芝麻大的县官可以比肩的!
  秦艽儿的话一字一字狠狠戳进陈夫人的心脏,周围各位夫人更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不得不说,秦府姑娘这话实在是靶靶直击重点,瞧陈夫人那脸真真像是打翻了墨瓶,黑得很。
  不过也怪不得秦府姑娘这般掀开遮羞布,嘴上说着自己姑娘贞洁尚在,可那自奔情郎,单方撕毁婚约的,不也是你家的颜姑娘。
  退一万步,即便你家颜姑娘贞洁尚在又如何,本就是高嫁女,如今名声全无,这满上京怕是别想再为正室,更遑论是将来四妃之一娘娘的嫡亲兄长呢。
  要他们说,秦府可真是一等的有气肚的高门了,若是他们遇上了这种牛皮糖,怕是也忍不住恶言相向,这做得委实是恶心人!
  陈夫人脸色黑黑白白,可这到底是事实,她就算想辩解也五门,于是只好生受着了。
  不料自己心生退意无用,秦艽儿掩唇一叹,陈夫人竟是背脊发麻。
  秦艽儿叹息,对方段位委实太低,好生无趣。
  秦艽儿格外真诚道:“二哥哥不过是一介武夫,想来其实还是我们‘高攀’了,左右是前人的玩笑话,许夫人千万切莫思虑过多。”
  高攀?
  谁人不知您秦家二子年纪轻轻现是总领一方的卫将军,年轻有为,不知有多少人极尽想要高攀呢。
  诸位夫人暗赞秦府姑娘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进退有度,不仅狠狠将了陈夫人一军,言辞举止更是再妥当不过。
  可真是个妙人。
  在座几位不约而同道了声可惜,可惜这么个有家室,有手腕的贵女竟不能便宜了自家儿子。
  这丫头其实还是在气她吧!
  陈夫人笑得很是勉强,对方说的做的没有一点毛病,可她怎么就觉得这么噎得慌呢。
  陈夫人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能给这丫头气得血脉倒施,于是虚弱道:“我方才想起我同盛府的二夫人有约,便不再叨扰了。”
  秦夫人这才慢悠悠的开口,笑容自然,颔首道:“陈夫人慢走。”
  陈夫人没走几步,便听一位夫人嗤笑道:“我可是听说,盛府的二夫人最近回了娘家,不曾想竟还有时间宴会客人。”
  “毕竟是须得半路离开的‘急事’嘛。”众位夫人言笑晏晏。
  听得一清二楚的陈夫人瞬间脸色通红,羞愤不已。
  诸位夫人调笑不绝,秦夫人同秦艽儿淡定微笑,没有再多费口舌。
  正所谓言之有度,多说反而不美,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嫌张嘴累。
  陈夫人又是羞又是恼地走了半天,末了到门口才发现居然是个婢女送的自己。
  陈夫人气得一个倒仰,果然是一脉相承的母女,委实气人!
  细细说来这基本待客之道倒也没甚么问题,但她陈府勉强也算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当家主母竟连个掌声嬷嬷、管家随侍都没有?
  陈夫人加快了脚步,脸上虽没表现,但内心却是隐隐对这秦府女人生了几分畏惧。
  送人的婢女回话后,秦夫人这才懒洋洋的点点头,丝毫没有将陈夫人放在心上。
  没了陈夫人后,除了那位充当中间人的夫人外,堂内倒是一派愉悦热闹。
  秦艽儿抿唇对神情微乱的夫人轻轻一笑,许氏夫人背脊微松,不由对这秦府贵女,未来的淳妃有了几分好感。
  待众位夫人走后,秦夫人这才横了自家姑娘一眼:“你这些天身体虚,竟还有空同那等蠢人掰扯,想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没错,秦夫人不在意自己姑娘方才是不是过于凌人,只忧虑女儿为方才之事动气是否不益身体。
  秦艽儿支着下巴叹气:“可算了吧,见天儿被噩梦惊醒,不过好在次数越来越少了,想来没什么大问题。”
  可不是,该做完的梦都做完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除了些边角料,还能有什么新鲜的。
  秦夫人到底有些不放心,想了片刻道:“这样吧,明儿起便是了空大师出关之日,咱们寻个时间去趟灵源寺,捐些香油钱也顺便给你点上一盏平安灯。”
  灵源寺?
  是了。
  秦艽儿幽幽一叹,自己确实该好好求求佛祖,她可真是——
  太难了!
  想来她秦家艽儿素来与人为“善”,待人“真诚”,除了“格外”喜爱把玩侍弄些稀罕乖巧的花草植株,便再没有旁的嗜好了,后生怎么会跟着了魔似的,将自己置于那般田地。
  秦艽儿幽幽叹息了一声,这些时日被前世梦魇碎片给折腾得连下巴尖尖都添了几分娇弱。
  进宫的日子眼见地越来越近,秦艽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非常惆怅:“哎!”
  贴身侍婢虔儿落后半步伺候在自家嫡小姐的身侧,眼睫弯弯。
  秦夫人听不得这丧气的声音,思及嫡姑娘到底是缠绵病榻半月有余,到底是舍不得多说。
  秦夫人佯怒点点女儿的额头,简单道:“年纪轻轻,又是好事将近,可不许这么低垂丧气的……”
  秦艽儿眼波盈盈,生无可恋,万千思绪最终化作一句:“娘亲,我去。”
  “明日便去!!”
  秦夫人略略迟疑,没什么比身体康健更重要的,只是……
  秦夫人思索片刻,道:“明儿娘去不成,元日将近,这可是一岁之首的大日子,且你过了十五便需进宫,这是你在闺中过的最后一个年节,不能随意,我同你祖母准备明日仔细商定。”
  说到这,秦夫人的眼神微柔,对于陛下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谢意,过些时日,在外的二子也即将期满回京。
  至少,他们还能给闺女好生地过个阖家团圆的年节。
  秦艽儿望着母亲的神情,猜到了大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进宫真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试问谁知道自己曾经失了理智,侍宠生娇,虽得陛下宠惯一时,但最后却是落得个连冷宫都来不及进的境遇,自己还会觉得这是好事。
  只叹自己没有早点得知“真相”,否则自己便是如何也不会乖巧参加那劳什子大选。
  便是参加也定安分守己,严守克制,能不冒头就不冒头,虽说她实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未尝就能如愿,但好歹也有挽回的余地。
  只可惜,到底是晚了,她现在全身上下都盖了个“景御帝”女人的戳,胆敢再有旁的念头,九族怕是都得仔细着是否一睁眼就挪了地儿!
  秦艽儿一想到这个世界核心竟是娇软女主同霸道皇帝的缠绵虐恋话本子。
  而她是里面爱陛下爱得死去活来的苦情恶毒女配,以及那俊美可口禁欲系大猪蹄子的景御帝。
  今世封禁的记忆逐步解除,顺风顺水重活十余载。
  可盐可甜、娇嗔乖巧、美艳逼人、怼人干架样样行的秦艽儿,真情实感的感受到何谓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