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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潮生篇时光记得你,已不带爱意
  在离开顾潮生很久以后,温澜终于忍不住又搜索到他的微博。她把他放进“悄悄关注”那一组,然后坐到电脑前,把他近来写过的微博看了个遍。这两年来她不曾参与他的点滴生活,她虽然好奇他过得如何,却又不敢去问。
  看来倒还不赖,温澜看到近期他发了一条生日祝福的微博给一个女生。女生在下面回复了一个笑脸,开心地说,零点耶,好有心喔!
  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生日快乐,却因着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让温澜心里无限酸涩。她想到与他相识多年,却从未在生日当天的凌晨收过他的短信。可见女生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再不济,也比她重要。
  前年她回老家,偶遇了顾潮生,还有当年一个喜欢他的女生。尴尬的三角阵仗,温澜原本并不想参与,但顾潮生坚持请她吃个便饭,她只得应允。望着他晶亮的眸子,她感觉恍若隔世,一时间竟也有些挪不开步子。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老同学已把车开来。她钻进车里,顾潮生理所当然地打开另一扇车门,坐到她身边。车开了一段,副驾驶座上的女生突然开口,顾潮生,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和温澜这么多年,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温澜一愣,原本许久没见的尴尬就还没缓和,这样的问题直直戳中她的痛处,她更是不知如何作答。
  顾潮生倒也没打算让她出声,不知是为了替她解围,还是急于申辩。他忙开口接话,我跟温澜认识太久了,十几年,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没办法,太熟了啊我们,温澜,你说是吧。
  说着,他扭头笑嘻嘻地看着她。
  温澜也尴尬地笑了笑,却心虚得没有接话。旁人看来,或许也算是她默许了这个回答。她把头扭向窗外,看着夜色深深,感觉自己的心口很闷很闷。
  她曾有太多次,想针对这个疑惑亲自开口解释,可惜多年来,顾潮生总是这样,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七年前,顾潮生和林西遥,还有温澜是初中同学。那时温澜和顾潮生就已经交情不错,青梅竹马,相识多年。
  林西遥最先接近的却是温澜的圈子,连温澜都没有意识到从什么时候起,林西遥已经和自己身边的姐妹都处得还可以。不管是任何小团体的活动,都有她的身影。林西遥开始频繁来找温澜聊天,学校的乒乓球台旁,中午一起去打饭的路上,体育课上她也会特地跑去买瓶水递给温澜。而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与她多聊几句顾潮生。
  温澜一早就感觉到了这点企图,可她天真得可以,总觉得林西遥这样明目张胆的计策不可能随便成功。何况那时顾潮生跟她提过,他觉得班花长得不赖,深得他心。
  温澜对此深信不疑,更不信心中已有班花的顾潮生,会被别人勾走。所以面对林西遥的再三接近,恨不能深入顾潮生生活方方面面的提问,她也都会耐心地一一解答。
  她实际是有些私心的。
  她总觉得跟别人说起这些,特别骄傲。似乎顾潮生是她独有的宝贝,他的一切,只有她懂,只有她有资格说与旁人听。
  林西遥卑微的模样也让她断定这一切只是这个姑娘的一厢情愿。
  直到那个傍晚,原本循例跟她一起乘公交车回家的顾潮生头一次爽约。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要去哪儿,已经见他一脸神秘,似乎要对她宣布一件天大的事。他说,我答应林西遥了。
  夕阳原本温柔,照在温澜眼中却莫名刺痛了她的双眸。她努力地扯扯嘴角,给他一个足以让他放心去约会的微笑。她说,真没想到,不过还是恭喜你了。
  顾潮生倒也很照顾她的情绪,赶忙补充说,下周五我陪你去等那个谁,放心,我不骗你!
  说完,他便乐颠颠地拽紧书包背带,几步跑得没影。
  温澜没有吭声,低下头踩着自己单薄落寞的影子徒步去车站。上车后她坐到窗边,远远地看见路边林西遥走在顾潮生身侧,两人低声耳语的样子。她本该收敛心情,调整自己,可忽然眼泪就汹涌地大颗滚落。
  她想过顾潮生会和别人恋爱,却没有想到看到他与别人牵手时,自己会是这样难以接受。
  后来的许多年中,她每每想起此刻,似乎都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最初失去他时,蚀心的痛。
  顾潮生口中的那个谁,是许眠歌,也是所有人口中温澜的心上人。
  从前顾潮生开玩笑问她喜欢谁时,在场的人纷纷屏息静气,似乎都在等她的答案。她偏偏不让他们如愿,她也不肯给顾潮生拒绝抑或嘲笑她的机会。所以,她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那句莫须有的问题,而是坦荡荡地吐出一个男生的名字:许眠歌。
  话音一落,周身的人莫不咂舌。唯独顾潮生意味深长地一笑,说,他啊,我帮你搞定。
  温澜听他这样说,多少有些胆战。但看到顾潮生笃定的眼神,她一下子就鼓起勇气开始入戏。她说,我怕他不喜欢我,你先别那么快告诉他好吗?
  拖延政策一下,顾潮生自然常常帮她出谋划策。譬如温馨的爱心早饭,还有节日贺卡。她一一照做,有时竟好似连自己也瞒过。望着顾潮生作为好友热心肠的模样,她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温澜当初这样一说,完全是为自己能继续留在顾潮生身边找了一个最好用的借口。却没想到,这也促成了以后的许多年中,她与他,最不可能的缘由。
  林西遥之所以向她求助,必定也是认为她对顾潮生并无所图,相信她会掏心掏肺地帮助自己。温澜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她轻轻抹一把眼角的泪,原来骗过了旁人,真的就没了机会。
  她曾天真地以为,像顾潮生那样优秀的男生,钟情班花是理所当然的。她这样渺小普通的女孩,仰望他更是正常。
  正因为这样,她才连想也都没想过要更近一步。
  可林西遥与她同样普通,同样是掉到人堆里不好找的姑娘。她不懂为什么林西遥能得到的,她却没有。
  回家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傻,没有鼓起勇气?否则,或许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就不是别人了。若论了解,林西遥怎会有自己懂他?可她仅凭从自己这里打探来的消息,就已经赢得他的青睐。
  他们一行人驱车去吃跳跳蛙,林西遥叫了几瓶啤酒,几杯下肚就已经双颊飘红。她指着顾潮生质问,你现在到底跟谁在一起?不是温澜,那到底是谁?
  温澜在一旁安静地吃菜,不说话,其实心中也在暗暗期待这个回答。
  当年临近毕业,顾潮生和林西遥也频繁冷战。他找温澜诉苦,她和他一边逛街,一边听他抱怨说林西遥又和班上另一个男生暧昧。温澜不知道怎么劝,或者她也不想劝,只好反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潮生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说,你知道是谁吗?是我最好的兄弟。
  温澜一愣,想起前些日子班里盛传林西遥劈腿,对象就是顾潮生口中的兄弟。但她始终不信,原因很简单,她不信林西遥当初苦苦接近自己,想方设法成为顾潮生的女朋友,此刻却会这么快变心。
  她不是很喜欢顾潮生吗?温澜这样想。于是终究还是忍不住劝慰道,你问过他们吗?他们怎么说,会不会是班里同学瞎传的?
  顾潮生沮丧地摇头,他说不可能,虽然男生并不承认有暧昧,还跟他再三保证自己早就有喜欢的人,这个人绝不是林西遥。可当他问起林西遥时,她却只是嗔怪他无理取闹,避而不提。
  如果不是她心里有鬼,怎么可能这么避讳?顾潮生说,何况我亲眼撞见她给他选生日礼物,这还能有假吗?
  温澜这才想起,当初林西遥告白的那次,据说也是送了顾潮生一份很甜蜜的生日礼物。
  怪不得他这样介怀。
  你别钻牛角尖了,想想心里到底还喜欢她吗,喜欢的话就应该把她抢回来。温澜说的确实是偶像剧里常用的办法,她除了这么说,也想不出自己还能有别的立场。
  他的表情停顿了一下,怔在原处没有动。
  喜欢又怎么样,分手吧。这句话更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反正要毕业了,要不你先问问她打算跟你考一个学校吗。温澜提议,看到他受伤的表情,天晓得她多想抱抱他。
  但她最终也只是拍拍他的肩,好兄弟般。
  班里很快有了他们分手的传闻。温澜没有主动问顾潮生,但她明显感觉顾潮生来找她的时间变得多了。周末一起逛街,上学、放学总是等她。
  周五时,顾潮生照例陪她去许眠歌的学校,他是他俩的初中同学,高中分到不同的校区,顾潮生和许眠歌的关系似乎不错。每次只要有他出马,温澜总能见到那位心上人。
  许眠歌对她倒也淡淡的,见面时,就是惯有的微笑。他也会吃掉她特地带给他的盒饭,却不知是因为温澜到底没有直截了当地表白,还是有顾潮生在场,他几乎也未主动找她说话,只和顾潮生哥俩好地嬉笑打闹。
  回程的公交车上,顾潮生笑嘻嘻地安慰她,别着急,时间长了总会手到擒来的。
  温澜就没心没肺地一乐,我也这么觉得。
  顾潮生到底没有搭理林西遥近乎胡搅蛮缠的逼问。他不停地往温澜碗里帮她添菜,然后说,你看你现在都这么瘦了,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
  温澜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搞了一个古怪的发型,戴了一副装腔作势的黑框眼镜。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依然抵挡不住她对他的倾心。
  那个饭局后来还加了好几副碗筷,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老同学。散伙时,大家一并疯疯癫癫地压马路。夜已深,顾潮生走在温澜身旁,摇摇晃晃。林西遥突然从前面掉头朝他们大步跑过来,停在顾潮生面前。
  她夸张地张开双臂,对他说,顾潮生,你抱我一下!
  身旁的同学立刻全体停下脚步,一齐起哄,说快点,抱抱!抱抱!
  顾潮生倒也好说话,笑眯眯地伸出手,将林西遥整个人高高抱起,还原地转了两圈。温澜看到她的白裙子在霓虹下优雅地旋转,竟有些头晕。
  老同学中忽然蹿出另一个女生,也跑过来效仿着林西遥的样子,冲顾潮生说,我也要抱抱!
  林西遥还来不及说什么,身旁其他同学的嘘声就一声比一声意味深长,摆明了这是个偷偷喜欢了顾潮生很久的女生。
  她也很有勇气。温澜沮丧地想,至少她还得到一个拥抱,而自己呢,懦弱到头,却什么都没有换来。
  顾潮生没有拒绝。接着身旁不知是谁多嘴调侃般问他,你也抱抱温澜啊,她那么轻,一下就能举起来,不费力!
  只有一秒的停顿,整个世界静默无声。温澜感觉自己的心从未跳得那么快,紧张得只顾盯着脚尖,不忍喘息。
  不要啦,顾潮生轻飘飘地道,温澜不行,她跟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你们那么要好,抱一下怎么了。连林西遥都开始起哄。
  就是不一样,很奇怪。顾潮生别别扭扭地解释了一句,似乎又觉得不够力度,所以大声补充,温澜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她不会让我抱!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刚好淹没了温澜那一声低低的嗯。
  她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从来不懂缘由,却也知道,这样一个别人轻易就能够获得的怀抱,于她,却是怎样也不配得到。
  高中毕业四年多,彼此都是很久不见,纷纷约着不能饭局一散就走人。林西遥提议去续摊,其他人都同意,只有温澜拒绝了。
  她其实也很想多陪顾潮生一会儿,可惜林西遥在,也就等同于女主角还在。她过去把顾潮生拉到一边,说,我先走,你们玩得开心。顾潮生顺口问她现在在哪里发展,她说,和你一样。
  他就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原来你知道我在长沙!还不来找我!
  刚毕业这段时间都忙着找工作,我怕你忙嘛。温澜撇撇嘴。
  忙什么忙,顾潮生一脸愤愤,去年你还陪我买电脑,跟我吃火锅呢,一毕业你就没了消息,短信也没一个,我还以为你去别的城市发展了。
  我没有。温澜低下头。
  面对他的质问,她却无法回答,总不能对他说,时间越长我越担心自己离不开你,我想试着过没有你的生活吧。
  我找到工作了,顾潮生说,不过房子还没找到,对了,你住哪里,过几天回长沙我找你。
  温澜想了想,说,我住的地方离你公司好像不远。
  顾潮生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温澜已经补充说,我偶尔看你微博。她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像对自己妥协般认命地说,我还没找人合租,要不你搬来吧,房租不贵,家电齐全。
  顾潮生顿时如获至宝,抓着她的手腕惊喜地反问她是不是真的。她说,你够了!你搬东西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说完,温澜把他往回去的方向推了一下,说,你快过去吧,免得他们等久了,我去打车。
  她大概没有想过,就是这样轻轻地一推,她竟又将他推回他恒定的女主角身边。
  两周后,温澜接到顾潮生的电话。他已经在两条街外的路口,问她确切地址是什么。她还睡意迷蒙,把外套往身上一套,扎着个乱糟糟的马尾就冲出门,下楼,打车飞速来到他身边。
  顾潮生的东西不多,她帮他提了一个行李箱,还抱着一个大袋子。正吃力地爬楼,她忽然听到他说,我跟林西遥和好了。
  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下去。夸张的动作连自己都觉得尴尬,她赶忙佯装镇定地嘲笑他,你怎么回事,好马不吃回头草啊,亲。
  他腼腆地笑,这几年也有别的女生追我,我也以为我忘记她了,可这次见她,以前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温澜没有再追问,上楼帮他一起收拾房间。她禁不住有些后悔让顾潮生住过来,因为想到今后在这个房子里,或许又要看到林西遥,她就有点烦躁。
  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刻也没别的选择了。
  白天顾潮生去上班,她还没找到工作,就一个人在家收拾房间或在网上做做兼职。晚上算准他快回来时,她会给他发一个短信,问他是否佳人有约。如果碰巧林西遥没找他,他会回来吃她做的饭。
  她记得他爱吃的所有菜式,也分得清他喜欢的饮料是哪些。每次顾潮生都会赞不绝口地说,温澜,真的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她却黯然,了解又有什么用呢,任我再好,得不到你的心,也是枉然。
  好在两个月过去,她也没有碰上林西遥大驾光临。温澜暗自庆幸,却在傍晚时分听到顾潮生在外面叫门。她边拧锁头边问他怎么不带钥匙,迎面扑来的却是浑身酒气的他,他一进屋就不省人事地倒在沙发上。
  她拧了湿毛巾给他敷上,又泡好热茶,坐到一旁看他熟睡的脸孔。那是一张她深爱多年的脸,是她唯一痴恋的人,也是她求而不得的存在。
  顾潮生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些,一翻身便呕了一地。她过去给他擦嘴,也擦他袖口的污渍。他却猝不及防地哇的一声大哭。
  她在此之前从未见他哭过,一时间吓得完全不敢言语。他却也不说原委,只哭个不停。温澜望着他泪眼蒙眬的样子,胸口像遭到一记猛锤,眼泪亦是汹涌而下。
  她终于伸手将他搂进怀中,环住他的头,轻轻地、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脊背。
  他起先迟疑了一瞬,最终顺从地把头深埋在她肩,回抱住她。他小声啜泣,说,这么久了,她根本就没真心对过我。
  你还有我。温澜哭着说。
  从前太多年,太多次,她看他脆弱,看他忧虑,看他悲苦,看他难过。每当那个时候,她都想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抱抱他,告诉他你还有我。
  嗯。他小声说,你不要离开我。她不联系我的时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联系。顾潮生的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紧。
  温澜后来说了很多很多话,包括她什么时候喜欢他,偷偷关心他,生怕被他察觉的那些小心思。
  顾潮生的酒意醒了大半,他还是那样抱着她,听她絮絮叨叨,就这样呆坐到清晨。他从没想过,她为能够留在他身边,竟不惜让他以为她深爱的是旁人。而他更不会懂得,这个晚上温澜口中过往的一切,相较于这浩浩荡荡的十几年时光,不过是他永远不会明白的九牛一毛。
  快到顾潮生上班的时间,温澜才被闹钟铃声惊醒。那是她房间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响起的铃声,虽然没有工作,她却总担心顾潮生迟到。
  过去把闹钟按掉,她拉着顾潮生去洗了个脸。他洗漱时,她已经帮他收拾好上班要带的资料。送他出门时,她忽然恢复了平常的不正经。她说,你早点回来,不要跑到外面到处去招烂桃花!
  他脸上的脆弱还没有全数退去,疲惫地笑了笑,说,好,你中午自己出去买点吃的。
  我手艺好得很,怎么需要去买吃的!你在想什么!她撒娇似的挤对他一下,然后从背后变戏法般地拎出一个装在纸袋里的荷包蛋,说,刚给你煎的,还是温的。
  他接过去就夸张地咬了一口,说声好吃,然后就抓着包转身下楼。
  望着顾潮生的外套消失在楼道,温澜这才回过神一般,轻轻关上门。她贴着门轻轻地滑下身,抱着双膝,有种无法言说的心绪。
  不知这样算不算欣喜过了头,从前她憧憬的,她期许多年的,一朝尽数得到。她想起过往为了不被拒绝,她宁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每一个细节都极力隐瞒,只为不让他看出端倪。
  想到那些努力,她更怕这些来得突然,失去得也悄无声息。
  好在九月前的这段时间,因为是夏天,顾潮生总是一下班就缩回家里,打开空调,陪她一起看电视。那段时间她重看了高圆圆的一部电影,于是失眠的深夜,就学着影片里那样,写一张字条,顺着顾潮生房门的地缝塞进去,然后敲一下他的门,又飞快跑回房间。
  贴着房门她感受到自己拨浪鼓般澎湃的心跳,不一会儿顾潮生也照做,他敲响她房门时,那一声声轻响为就像透过她紧贴的脊背,径直穿进心脏。
  顾潮生的字很工整,他常常写给她的一句话是:早点睡啦,然后画一个笑脸和一颗很小的心。
  八月底,她说想去听一场演唱会。顾潮生当即上网帮她订了票,慷慨地说,我陪你。她说,你这么大方干吗?以前我又不是没请你听过。
  顾潮生笑着抓了抓后脑勺,他说,现在你是我女朋友啊,当然得我请。
  那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忍不住脸红起来。那也是他说过的最美的情话,更是她毕生所得之中的最重。
  他们一起去看演唱会那天,天公不作美,刚巧迎上一场大雨。他跑去买雨衣,她钻进来,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胳膊,倒是顾潮生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她拉近了一点。她紧挨着他步履匆匆地走着,雨水落满肩头,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甜。
  教师节这天清早,温澜送走顾潮生才刚睡下,迷迷糊糊间又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喊她去给老师过节,一起庆祝。她下意识地问还有谁,生怕听到林西遥的名字。
  顾潮生却一笑置之,我也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我请了下午的假,中午回来接你。
  她避无可避,收拾过后便等顾潮生来接。他们到得略晚,班长召集的大部分同学已经在了,还点好了菜式,只等他们几个就位后开饭。
  温澜屏住呼吸看了一圈,果然发现了林西遥。她顿时紧张起来,似乎无形中就有预感,对方的出现,绝不是零风险。
  她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拉了一下顾潮生。这样的场合,每每顾潮生也是习惯性地坐在她身边,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但也因此,她不敢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她不是没有动过心念,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尤其是林西遥的面,宣示一下领土主权。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怯弱。
  她心中太过清楚,林西遥在他心中的位置,当然还有自己的位置。
  一顿饭,她吃得提心吊胆,像是抢了属于别人的东西那样心虚。饭后一群人在包间里玩起了杀人游戏,她拿到了代表杀手的A字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其余三个人中,有两个分别是林西遥和顾潮生。
  她还来不及惊诧,顾潮生已经再自然不过地冲林西遥使了个眼色,那样熟悉又陌生的默契,令她本就因为人多而挤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整个身子,险些控制不稳。她不是不记得,林西遥不在场时,她也跟顾潮生参加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朋友聚会,每次玩到杀人游戏,他们总是最默契的搭档。可如今有了林西遥在场,她竟然完全被忽略,顾潮生在整个过程中甚至不曾正眼看她。
  她浑浑噩噩地混过一局,而后要了杯苦咖啡,喝了一口就去洗手间吐了。仿佛眼泪也因此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捂着脸,无助地抽泣。往后的发展她根本不敢想。不过,哭过以后,她仍然认认真真地安慰自己,他只是习惯了对林西遥好,可他们真的已经不可能了。
  他们不再可能,也就是说,她和顾潮生还有无限可能。她笃定。
  散场时顾潮生总算想起了她的存在,跑过来问她玩得怎么样。她说挺好的,他就信了,理所当然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说,走,我们回去。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明明,受伤的皮肤已然皲裂。
  她低下头去看他温柔的手,他扯着她的袖口,却似乎从未想过要拖她的手。可她分明清楚地记得,多年前他与林西遥在一起的第一个傍晚,他便大方地拖着她的手泰然自若地横穿马路。
  那时夕阳还是无限好,此刻却怎么就已近黄昏?
  温澜跟在顾潮生身边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一直走了很长一段路。快到车站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散得没了影。她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
  顾潮生顿了一下,偏过头看到她红着脸偷笑的模样,便也回握了她。温澜感受到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心都飞了起来。她拉着他一路往前飞快地走,却越过了车站,她说,我们走回家!
  城市本就不大,他们走了一段后,路过一个电影院。顾潮生忽然提议说,我请你看电影吧。
  温澜兴奋地点头。他们买了票进去,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是温澜点名要看的爱情片。顾潮生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罐汽水,温澜开了其中一罐,偷偷地把另一罐收到了包里。然后她仰头喝了一口,又递给他,说,你喝。
  顾潮生顺从地接过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她冲他做了个鬼脸,扭头边吃爆米花边看电影。
  又过了一会儿,温澜转身想跟顾潮生讨论剧情,一扭头就发现顾潮生身旁隔着几个空位之外的情侣正在接吻。她尴尬了一下,赶忙把头又拧回直视荧幕的状态。顾潮生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把脸凑到她面前故意笑个不停。
  她白了他一眼,从包里掏出手机,给他编辑了一条短信,伸到顾潮生面前给他看。那条短信的内容是,你也亲我一下。
  顾潮生又像之前一样,拍一下她的头,似乎在惩罚她的调皮。然后他凑过来,很轻很轻地,在她的脸颊处亲了亲。
  好啦。他笑着说。
  温澜有些不满地别过头不说话。顾潮生凑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又打了一条短信说,再亲一下。
  顾潮生拗不过她,就又亲了一下。温澜这次没有再闹他,安安静静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完了整场电影。看到片尾,她哭了。顾潮生笑她泪点低,说这有什么好哭的,说着指了指荧幕。
  你还不随我。温澜随口顶了他一句,声音却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真正的亲吻。
  不是蜻蜓点水,不是施舍或同情,也不是可怜她。她想要得到的,是他满满的爱情。但她看懂了,他不肯给。
  她忽然特别特别后悔,后悔那个晚上,对他说出一切。她不懂自己已经把这个秘密私藏多年,为什么在最后却没能绷住。否则,她和他还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吃着爆米花,看电影,听演唱会,她还可以做饭给他吃。她照样可以陪他做这些,甚至远比此刻要放松百倍。
  而今,除了得到他内心一个真真正正的虚名,她什么都没有。
  就连从前他毫无顾忌地对她倾诉,如今,也没能保留。
  她依然不舍得把头从他的肩上挪开,她感到很害怕,害怕抬起头,阳光就不会再来。
  电影散场后,温澜一路拖着顾潮生的手回家。路上他们一块吃了辣得要命的烤翅,还喝了顾潮生最爱的酸梅汁。路过最后一盏街灯,她拉住了他。她说,你停停,闭上眼睛,我给你看样东西。然后她就趁机踮起脚,亲吻了他的唇。
  她看到顾潮生惊讶地睁开双眼,她抱住了他。这次换她把头深埋在他胸口,她说,我都知道。不过,我真的很怕会失去你,你知道吗?
  顾潮生嗯了一声,他说,我知道。
  你以前说过,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以后你也会这么想吗?她双眼紧紧地闭着,似乎很怕面对这个世界。
  她感觉到一双大手覆盖上自己的后脑勺,很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就像那个深夜,她安慰他时那样。
  嘘——别人都不知道,所以,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你相信我。顾潮生说。
  他说得对,全世界都不会知道。她纵使曾站在他身边,却仍然只有机会做着那些其他朋友也都能够为他去做的事。
  她的身份,在旁人眼中更是从未起过变化。
  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后说,嗯,好,那我们回去吧。
  两年后,温澜已经身在北京。两年间她强迫自己不去关心他的生活,也不再主动给他发送任何短信,不打一通电话。她努力过着没有他的日子,而这样的生活,她早先分明已经学着去适应,却还是被他打破。
  那时她曾庆幸自己回到他身边,却没想到此刻仍要重蹈覆辙。
  她生日那天,没有告诉新同事,自己买了个蛋糕回家。就在她一个人孤单地吃蛋糕时,不小心点到手机,打开了顾潮生的微博。然后,她看到那句刺目的生日快乐。
  她终于明白,原来他并非只钟情林西遥一个,一颗痴心也不是非谁莫属。只是哪怕有朝一日他所爱之人遍天下,这之中,却也不会有她。
  十几年前她得不到的,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她今生都得不到。
  那个深夜,她回房后仍然写了一张字条给他。她说,我想去北京,我找到工作了,房子你可以继续住,我把房东的号码留给你。等我好了,我就回来。给我时间,我可以。
  他只回了几个字。
  不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也不是关心她是否伤心。他说,笨蛋,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好朋友又如何,到底你连我的生日也不会留心去记。她想起那个呆坐到清晨的夜晚,他啜泣着抱紧她,他对她说,你不要离开我。她不联系我的时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联系。
  她忽然就笑了,在蛋糕上留下一片晶莹的温润。
  到底,他也没再主动找她。
  这些年,她心思用尽,到底敌不过别的女生,对他若即若离,更是无须为他死心塌地。
  温澜篇听说少年已得偿所愿
  假若你无意得知,有人喜欢了你十五年,你怎么办?
  我问顾潮生这个问题那天,天下着很大的雨,我们在雨中走了很远,而我铺垫了许多话题,才聊到这里。我低着头,眼眸黯然,生怕他一下看穿我的心意。
  这个雨天的前夜,我做了个梦。
  梦里顾潮生从外地回来,我和他很久没见,却在下楼去超市买橙汁的路上与他碰到。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休闲款的菱格针织衫,眼睛一笑就眯起来。他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和他寒暄几句,然后接到我妈的电话,喊我回家吃饭,我于是顺道喊他一起。
  回到家发现我妈正在翻我的抽屉,我立刻变得神经紧张,吼她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乱动我东西。顾潮生不解地劝架,却正好碰到我妈手里的檀木盒子。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信纸撒了出来。
  我急忙去捡,顾潮生也伸手帮忙。他蹲下的那一瞬间,我来不及阻止他看到信封上那几个熟悉的字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欺欺人地捂住脸。
  直到我听见他温柔地喊我的名字,温澜,温澜。
  我才勉强把手指轻轻打开一条缝隙,我透过这缝隙看他,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得比拨浪鼓还要响亮。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我却如此害怕他的反应。
  可他轻轻拨开我的手,然后凑过来,轻轻地,轻轻地亲吻了我的额头。
  那个温柔的亲吻,即使是在梦中,都让我记得太过清晰。我用十五年换来了什么?即便换来了他全部的友爱又如何,终难抵这亲吻的温热感觉。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我很想问他点什么,比如他的女友呢,他的亲吻是安慰奖吗。
  我都来不及张口,却被嘈杂的手机铃声猛地惊醒,翻开来看,竟是顾潮生发来的。他说,我明天回来,见个面吗?到时候联系你。
  我愣了愣,清醒几秒,才有空回想起梦里他最后一个表情。那是怎样的神情呢?是感动吗?还是我这十五年来,从未在他眼中收获过的温柔。
  我多想沉醉在这梦中,永不醒来。
  我认识顾潮生的前五年,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但他成绩优异,受到各种姑娘的爱慕。我跟那些姑娘一样,每次看到他在班里风风火火地收作业,期末捧着各式各样的奖状站在主席台,就觉得他特别神气。
  久而久之,逐渐变成一种心理暗示,似乎别的男生都不足以与他匹敌。
  第六年的尾巴上,毕业在即,为了跟他耗在一块,迷迷糊糊中,我竟然放弃了班里大多数姑娘会选择的市重点招生考试。
  因为顾潮生也没去。
  他做好准备迎接他选的那所普通初中。
  开学那天,我假装在校门口跟他偶遇,乐不思蜀道,你也在啊。他显然比我更惊讶,拍着我的肩说,真好,以后每天一起回家,有个伴。
  从那天开始,我的秘密总算起了个头。如果说在这之前的六个不经意的年头,我和顾潮生几乎毫无交集,那么从这一刻起,我总算有了可乘之机。
  后来的三年中,我都拼尽全力和他站在一起。直到换来初中毕业时他不经意的一句,温澜,你还跟我考一个学校吧。
  我笑嘻嘻地答应他,好啊。语气中是计谋得逞后的欢欣。
  我猜倘若时光在那一刻定格,或许我会脱口而出对他告白。他拒绝我,或者不拒绝我,不管怎样都好,都好过我在那一刻什么没有说,竟然就真的在接下来的整整十年中,再也没说过。
  高中开学不久,顾潮生去了学校广播站。有一天中午,我刚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广播里顾潮生扭捏的声音。他说有一首歌送给隔壁三班的林西遥,跟她说生日快乐。
  听说顾潮生喜欢三班班花林西遥啊。
  是挺配的。
  这利落的对白准确无误地传入我的耳廓,眼前那份冒着热气的蛋炒饭瞬间失去了诱惑。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一直以为不说没关系,晚点说也没关系的那件事情,已经没可能再提。
  因为男主角早已对别的姑娘倾心。
  那天放学时我没有照例在学校门口等他,而是悄悄地站到了一旁。不知为什么我有那么明确的预感,顾潮生已经不需要我了。
  果然没过多久,林西遥跟他一前一后出来,在街角碰头,然后一起去向别处。我竟不自觉地跟上去。
  顾潮生带她去了蛋糕店,出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他拎着一个大蛋糕,一旁的林西遥笑得很甜,我赶紧躲到树后面。跟到那儿,我没有再跟。
  那个晚上,我独自去了车站,车开得很慢,天色昏暗,似乎就要下雨了。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悄悄用手捂住脸颊,小声地哭了。
  我想顾潮生已经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这些年中,我陪他上学、放学,陪他乘车、跑步,陪他泡在图书馆、网吧的每个下午。
  不记得每次考英语时我拼命写完考卷,跑到教室外头对着他比画出ABCD,一二三四。隔着窗玻璃我都能嗅到他身上投射出的那股默契。
  晚上九点多,顾潮生给我传来一条短信。他说林西遥刚走,火锅还没吃完,问我去不去。我本该义正词严地拒绝,但我没骨气,一不小心就答应了。
  逼仄的小店里,他跟我手舞足蹈地描述方才与佳人约会的情形。我往嘴里塞了一颗鱼丸,就听到他问我,温澜,你说我以后每个星期约她几次好呢?
  我不吭声,他又问我,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我明明应当忍无可忍,拍桌子走人,可我偏偏不敢让他看出我嫉妒,只好耐着性子给他出主意。我说,她很漂亮啊,大家都说你们很配。
  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追问我,是吗?大家这么说吗?
  我点点头,他心满意足地开始吃东西,并对我抱怨说,刚才林西遥在,他怕自毁形象,总共都没吃几口。
  我顺嘴扯了个谎,说我已经吃过了,没什么胃口。说完,我便托着下巴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狼吞虎咽。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不要再做梦了。
  做知己很好啊。
  那时我天真地认为,顾潮生这样心性不定的少年,又怎会对人钟情十年。我有的是时间,我等他,前路孤独,我不害怕。
  可惜天意就连个接近他的机会都不再给我。每当我想再找他,他却早已佳人有约。
  直到某个下着大雪的清晨,我起得很早,到学校时整栋教学楼都还没有亮灯。我往楼下走,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了顾潮生熟悉的声音,他说,别闹了。
  我赶紧停住脚步,这才发现林西遥和他都在楼道口,我自然没再往前走,忍不住竖起耳朵。接着,我听到林西遥问他,你到底对温澜几个意思,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顾潮生的表情,才确信我没听错。
  什么几个意思,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别闹了行吗?顾潮生似乎有些不耐烦,转了个身,侧对着她,背对着我。
  我不信!林西遥霸道地伸手去扳他的肩膀。
  我跟她从小一块长大,你非要我跟她断交你才信?顾潮生说完向前跨出几步,闷头站到了花坛边,应该是有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令我没想到的是,林西遥竟然扭过头,以一种奇怪的神情,定定地扫了我一眼。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那这些话是她故意说给我听的吗?我瞬间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稳,她看出我的心思了吧,否则又怎会来给我使这个下马威?
  我忽然特别委屈。
  我已经没有和她抢了,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喜欢别人的男朋友。
  我本能地掉头往反方向跑,却没想到这时顾潮生转身,刚好看到我,他在身后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了不得已跑得更快。直到顾潮生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他问,温澜,你都听到了?
  我停步,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索性反驳道,是啊,我听到了,但是能不能麻烦你女朋友不要担心这些莫须有的事?我如果喜欢你,一早就告诉你了,还轮得到她吗?
  我说完还赶紧补上一个自信的微笑。
  顾潮生似乎信了。
  他盯着我看,好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他说,那你生什么气,我还以为你不高兴了。
  我白了他一眼,故作镇定。他习惯性地伸手拍拍我的头,说,那行了,过去吧。
  可我望着他爱笑的眼睛,心中却明白,这一步迈出,分明再无法轻易绕过去。
  过了不到一周,下晚自习后我刚出校门,还没走到车站,迎面看到顾潮生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人。我凑上去问他在等林西遥吗,他看了看我,面露不喜。我忽然尴尬地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顾潮生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纸,塞给了我。
  我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不应该选这个时候啊,温澜。他说这话时似乎不那么板着脸了,我顺着他停留在我手心的眼神,打开了那张纸。
  这件事过去很久,我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张纸上打印的是一封写给顾潮生的情书,落款赫然是我的名字。顾潮生说是早上在书桌里发现的,林西遥正好也看到了,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还说早就跟他说过我喜欢他,是他自己不信。
  我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做作的表白看完,顾潮生已经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他质问我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
  你明明知道林西遥很在意这个。他说,你上次不是听到了吗?为什么还这样?
  你怎么就确定这个是我写的?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吗?我甩开他的胳膊反问。
  那一刻我已经彻底不淡定了,我不想冲顾潮生发火,不想让别人的挑拨成功。可我实在忍受不了他对我的怀疑。
  这时有人从身后拉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倒退好几步,转身才发现是林西遥。
  顾潮生,我不管,你说过你只喜欢我一个人的,如果你还跟她继续联系,那就不要再喜欢我好了。林西遥说完撇着嘴,趾高气扬的样子。
  我很想跟顾潮生解释。
  我是真的很想告诉他,我没写过什么情书,我从来没打算跟你告白,也从来没想过破坏你和别人的感情。我只想做你的好友、你的发小,陪在你身边,你需要我时,我能跟你一起和人吵架,替你出气,安慰你。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
  我轻轻闭上眼,在等一个宣判。
  西遥,你别这样。顾潮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温柔,我听到他说,我以后不会让你这么伤心的。
  我真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时怎么连千分之一的思绪都没有顾及我。
  我就站在他身旁,我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他的安抚,他的温柔,他的蜜语甜言,能收敛三分钟稍后完成吗?
  我从未经受过这样的难堪,冲动地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拼尽全力狠命地丢在他们身上。我说,顾潮生,你够了!我没喜欢过你!劳烦你放心!
  说完,我拽紧书包带,不再去看他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就会忘记那份天杀的心动。
  可惜当我和顾潮生依旧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我每每与他相顾无言,我甚至比那一天受到屈辱难过一万倍。
  原来暗恋真的可以卑微到尘埃里,我明知他选择爱情,放弃我们多年的友情,却仍对他恨不起来。
  高考前夕,我听班里闲言碎语说顾潮生和林西遥在闹分手,打听之下才知道,林西遥说高考重要,不想再为他耽误学习。班上同学都说这都是借口,肯定有别的原因。而我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我想顾潮生应该蛮伤心。
  晚上我早早就趴在床上,辗转难眠,终于忍不住躲在被窝里悄悄给他发短信。我说:你还好吗?
  信息发过去了很久都没有回复,直到我打算放弃去睡觉,才响起熟悉的铃音。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你是?
  我心一凉,原来他把我的号码都删了。
  我把名字发过去,并补充说:那封信……真的不是我。
  这次他回得很快。他说:温澜,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不是你。但大概我太害怕失去她,所以委屈了你。真的,对不起。
  原来他早就知道的。
  我就说他怎么会不信我。
  望着手机屏幕,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该伤心他对我“不喜欢他”的笃信,还是该拜服他做戏如此逼真?
  他的短信很快又过来,他问:温澜,你在生气吗?
  我赶紧调整情绪,跟他玩笑道:我肯定生气啊,你赶紧想想怎么补偿我吧。
  他说:那我们老地方见。
  我看到短信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爬起来偷偷摸摸地出门,在离家十多分钟路程的公园门口等他。
  顾潮生出现在对街时,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周身,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我心头。从前多少个清早,他也是这样等在路口,等在街头。我冲他大力挥手,他笑嘻嘻地跑过来,问我饿吗。
  我摇摇头,他说他有点饿了。我提议去逛超市,于是我们穿越大半个公园步行去沃尔玛。公园里少有行人,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找话聊着。我一直欲言又止,其实我最想问他为什么分手。
  从超市出来,我把刚买的酸奶递给他,他惊讶地看着我,问,给我买的?
  是啊。我自然地接话,你不是爱喝吗?
  他立刻笑嘻嘻地过来抓我的胳膊,说,还是温澜对我好。
  我望着他对我有几分撒娇的样子,想起那句话说,深爱才会觉得可爱。
  接着顾潮生似乎终于放下心头防备,开始跟我抱怨,说林西遥和他分开他很难过,但她的理由无懈可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我私心里其实很想跟他说别挽回了,但我没有这样的立场,我知道。
  你也收心准备高考吧,考完再找她,反正也就一个多月了。我思量好久后,如是说。
  他说,那也好。然后想了想,他说,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说,好啊,好久没人陪我看电影了,你不知道我总在电脑上搜电影看多没意思。
  他顿了一下,忽然感慨地说,要是林西遥知道一定很生气。
  说完,他又兀自摇了摇头,她现在应该随便我怎么样了吧。
  顾潮生边说边往前继续走,我却轻轻地停住了脚步。那一刻看着他分明悲伤的脊背,我竟分不清自己的心究竟偏向哪里。偏向自己,还是偏向他求而不得的动人爱情?
  我说,你别难过了。
  可我原本想说,你还有我。
  终究还是没勇气。
  高考过后,顾潮生选择了一座沿海城市的院校。我抄了他的志愿,但没考上。林西遥的学校在北边,大家就这么戏剧性地天南海北。
  顾潮生说他一早就去问了林西遥的志愿会怎么写,但她不肯说。暑假我一直跟他混在一起,林西遥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直到开学,他比我早几天去学校,在火车站,我去送他,没买到站台票,在检票口他说,你快进去吧,晚了来不及了。他敲了一下我的头,说,记得常联系。
  直到我把行李交到他手上,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才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相较别离,从前的吵闹与误会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与他冷战的那些日子,我也依然有他的消息,随时能与他相见。
  可现在呢,至少未来的四年中,我的生活和他的生活,都不会再有交集的部分了。
  就算我很想见他一面,我甚至不得而知他是否有空接待我千里迢迢的到来。
  大一那个冬天,我接到顾潮生的电话。他说,温澜,我想跟你说件事。我听出他口吻严肃,问是什么。他吞吞吐吐,我跟林西遥联系上了。
  然后呢?我问。
  她答应了。
  答应什么?和好吗?
  嗯。顾潮生说,但她不许我再跟你联系……
  我捧着电话,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所以我又要被放弃了吗?强迫自己压抑情绪,我问他,那你的意思呢?
  我说完又后悔了。
  明明知道答案,我为什么还要逼问他?
  顾潮生在那边很长时间没吭声,最后他大概也是鼓起勇气,对我说,我答应了。
  你等一下,我叫住了他,我有男朋友了。
  是吗?他有些尴尬。
  你跟林西遥说,我有男朋友,上个月就确定关系了,让她不要瞎想。好了,你早点睡。我说完啪的一声赶紧挂断了电话。
  我只能选择赶紧挂断电话,因为我不知道顾潮生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我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为了让他相信我真的已经有男友了,我答应了系里一位学长的约会,还在自己的QQ空间里放上了男主角的照片。
  我以为这样顾潮生就能被获准偶尔接见我一下。可惜他似乎太忙了,即使有空,他的周末也都贡献给铁路事业,北上去找林西遥,又怎会轮到我。
  听老同学说,他真是先进男友的表率。班上女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说没见过这么痴心的男生。
  花了这许多年,我终于明白,不管我怎么努力,等也好,告白也好,我根本得不到他。心有所属的男孩,危难时就算抛开我,也要为她展开两臂。
  大二时顾潮生生日前一天,冬天很冷,学长说要约我去看免费歌友会。我说不想去,学长坚持。
  其实我想去参加顾潮生的生日会。
  我看他QQ签名上写了时间和地点,应该约了很多人。当然,不会有我。傍晚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我拿手机一路挂着QQ,眼光却总停留在顾潮生的QQ头像上。
  最后我一冲动就打车去了火车站,买了当晚的票去找他。是站票,十六个小时,我困得在车上东倒西歪,困得昏昏欲睡时靠在过道边站着都能睡着。买了副扑克找人斗地主,又努力跟人搭讪免得自己太困。直到十六个小时终于过去,下车的一刻已经是下午。我找到他们庆祝的KTV,忐忑地猜测林西遥会不会在。
  站在对街的那一刻我却迟疑了。
  无巧不成书,我本以为卑微如我,顶多站在包间门口偷看他一眼,人群中,他们喧闹我孤寂,然后为这一眼而万年伤感,默默离开。
  可惜我没想过,我下车那一刻刚好他们一行人从公交车上下来。我呆立在还没来得及付费的出租车旁,赶紧弓下身,生怕被发现。
  直到他们进了KTV,我偷瞄一眼顾潮生的背影,林西遥倚在他怀里,她穿了条使得身材凹凸有致的小黑裙,梳着男生都喜欢的公主头,我再看一眼自己,蓬头垢面,还带着一夜没睡养出的黑眼圈。
  我不禁自惭形秽,我还从未这样深深深深地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这样十几年如一日地喜欢着别人的男友,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我掏出手机想给学长打个电话,还没拨通学长就先打过来了。我接起来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他噼里啪啦地数落我。最后他说,你一个人瞎哭什么,我就是不放心你才跟过来的。
  我惊讶地扭头,竟看到他在我身后不远处。
  学长轻描淡写地说他昨晚特地来找我,却发现我独自一人去了火车站,他放心不下我,便买了和我同一趟列车的站票,一路尾随。
  你在车上那么辛苦,我看得出你心情很差,我不敢来问你,因为我猜你也不愿让我知道。他说着,微笑着走过来。
  我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像个神经病,要跟我跑这么远。他忽然好脾气地笑了,说,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总心不在焉,昨晚我也不知道怎么,预感跟着你来就能找到答案,看来我猜对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进了包间,迎面而来的是顾潮生疑惑的目光。还是林西遥眼尖,很快认出他就是我QQ空间里的男主角。
  温澜说今天是她发小的生日,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直关系这么好挺难得的,她常跟我提起你。学长大方地替我说了开场白。
  顾潮生显然蛮吃惊,客气地招呼我们坐下。林西遥主动过来说,潮生,你去忙,我替你招呼温澜。我跟学长使了个眼色,学长立刻心领神会。他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们坐坐就走,这几天我是带温澜过来玩的,本来前天就打算走,后来她突然记起顾潮生生日,这才多逗留两天。我们过来凑个热闹,你们忙,不用管我们。
  林西遥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好吧,你们玩得尽兴。
  学长拉着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我不知和他说什么才好,因为从没想过原来在我身旁有个这么懂我的人。我只好客气地没话找话说,你去点歌啊,我和你一起唱。
  好啊,唱《小酒窝》吧。学长嬉皮笑脸道。
  我说没问题。
  学长看了看我,又说,你放心吧,尽情玩,戏要演全套。他说着伸手轻轻揽了揽我的肩,让我顿时有一种被安慰的感觉,鼻子也一酸。而他似乎看穿我的心情,赶紧笑着逗我,喊我去点歌。
  我大概被他带得入戏,开始催眠自己真的有了喜欢的人,理直气壮地站在顾潮生跟前。他说,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生日。我说,我当然记得,没带礼物你不介意吧。说着我看一眼林西遥,又补充道,我也不想送错礼物让林西遥不开心。
  顾潮生尴尬地点点头,然后喊林西遥过来和他一起唱《广岛之恋》,周围所有人齐刷刷地为他们鼓掌起哄。我站在灯光绚烂的一旁,身旁没了学长压场,心中酸涩涌动。
  我到底也没辜负这一纸车票,穿越半个中国,见到了他。虽然大费周章,但我不悔。
  学长出去买了个三层水果蛋糕,拎进来后点上蜡烛,然后让我端过去送给寿星。一群人围着蛋糕起哄,顾潮生闭上眼许愿的一瞬,我盯着他好看的睫毛舍不得眨眼睛。
  生怕这天往后,便再难得见。
  他拉着林西遥的手,和她一并吹熄蜡烛。他们的朋友在旁起哄,问顾潮生许了什么愿。他不知怎的,这一瞬忽然歉疚地看了我一眼。
  我就想毕业之后和林西遥在一个城市工作……顾潮生的表情看起来实在腼腆得不像他。
  我跟大家一样,使劲拍手,发出嘘声。学长轻轻按了按我的脊背,我知道他是让我别难过。接过顾潮生亲手送到我们面前超大份的蛋糕,我跟他说生日快乐,然后说,我们打算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顾潮生说,那我送你们出去。
  林西遥拉了他一下,他说,没事的,就送到门口。
  就真的只送到了门口。
  下楼时顾潮生走在我旁边,我想那应该是这些年中我们最为接近的距离吧。昏暗的灯光下,我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拉一下他的手。
  哪怕只有一刹那都好。
  我只想试试,那是怎样的感觉。接近喜欢的人,会让心都消融吗?但我深知这样失去的会是什么。
  也许对我来说,喜欢他,既不是伟大到想让他过得好就够,也并非只想得到他;而是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都能有他的消息,我理直气壮地关心他,不会被他身旁的人曲解成别有用心。
  有些事,踏出一步,就永失退路。我因害怕,才始终理智。
  太过理智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在楼下,学长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冲顾潮生挥挥手说,有空联系,生日快乐,再见。
  他笑得眼睛眯成一弯好看的月亮,说,嗯,你们注意安全。
  关上车门,我没有再回头看,而是把头轻轻一歪,倒在了学长肩膀上。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还好吗?
  我没有说话,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倒退,这个我深爱的男孩所在的城市,我来了,又很快离开。
  就像已经失去所爱。
  回学校以后很久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后来我做了个梦,梦见顾潮生给我一个很温柔的吻。梦醒时收到顾潮生的短信,这时已经临近毕业,大家都在找工作。他回来时没有和林西遥一起。
  我陪他轧马路,他说起新工作,说已经初步确定在林西遥学校那边找到了适合的。我说,那恭喜你啊,美梦成真。他忽然笑了,那样温柔的笑始终只在说起林西遥时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天走着走着,忽然下起了雨,雨势浩大,我低着头,终于鼓起勇气,问他那个问题。
  假若你无意得知,有人喜欢了你十五年,你怎么办?
  顾潮生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细密的雨落在他身上,莫名让我感到疏离。
  我一直不敢让你知道,是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索性闭上眼,用力对他说,可是后来我发现,就算我永远不告诉你,你也不可能对我好的。
  十五年中,我纵使努力伪装,却从不曾真正甘心。我根本无法坦然与他相处,那些听从、讨好与为他所受的委屈,这些所有的所有,并非是我情愿,而是我根本在等,等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到我。
  我曾深信时光浩渺,只要肯花时间,什么都可以等到,等到他与她分开,等到他跟我在一起。
  做好友到底只是想留在他身旁的借口。可惜我的私心已都看破,怕他去躲,躲开不见我。
  我没有跟顾潮生道别,而是狼狈地从大雨中逃走。
  后来我给学长发了条短信,约他出来请我吃饭。
  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嫌弃我劈腿,他笑着敲了我一下说,你只是想劈腿,后来又悬崖勒马了嘛。我死皮赖脸地辩驳,可是我从来没答应跟你在一起啊,我只是答应跟你约会而已。
  学长说,那好吧,反正我不介意,你迟早会愿意的。
  那个雨天,他回答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他说,我会对他说,谢谢。
  而当天的我在深爱中,不忍将这结局猜中。
  徐南篇明天已无疾而终
  星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温澜出门时刚好收到徐南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查了一下万年历,然后说,再等几天吧,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等我回去送你份大礼。徐南发来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说,真的吗?温澜说,那不是必须的吗?说完她也没等他再回复,匆匆说,我先下了,就暗去了头像。
  这之前,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跟徐南联络,她甚至不太清楚他过得怎么样。出门艰难地挤上公车,她无聊地掏出手机玩微信,收到徐南加好友的请求,然后是他的一条语音消息。
  他的声音她太久没听过,而车厢里有些嘈杂,她微妙地感觉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样,连带着面目都有些模糊。他问她,温澜,你怎么样了?买好回来的票告诉我,我去接你。
  她想活跃一下气氛,就故意开玩笑说,你问我什么方面怎么样,和顾潮生吗?
  她以为他下一句肯定会回她说,你猜我猜不猜。而那个消息却好像发过去便石沉了大海,他没有回,她这时也刚好到站,雪天路滑,她非常小心地缓慢挪动,到底还是脚下一滑。
  公交车站附近的路因为走的人太多,已经脏得可以,温澜就这么倒霉地选中这块宝地,不幸地整个人倒在泥里。也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她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揉了揉冻红的鼻尖,委屈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扑簌落下。身旁的路人没一个认识她,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管她是不是要迟到了,是不是要被兼职的老板炒掉,是不是要带着这一身泥浆狼狈地回家。
  她又想起徐南。
  想到他,她坚强地掏出手机,似乎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发去一条语音消息:徐南,你知道我有多倒霉吗?你一联系我,我就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身泥,天气这么冷,我已经决定回宿舍,不去上班了,你应该对我做出赔偿,给我洗衣服,负责我今天一天吃不到的免费食堂!
  消息发送成功以后,她好像才总算舒服了一些,自食其力地从包里找到纸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身上还没干透的污垢。手机上显示的是徐南的来电号码,她没好气地接起来,就跟在对自己老爸发脾气那样,说,徐南,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徐南说,你在哪里啊,其实我也在长沙。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温澜一怔。
  我是正在河西等车来接我回老家。徐南更正。
  他本来想说,就因为我在长沙才忍不住给你短信,想知道你在哪儿。然后就听到温澜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喜,她说,你不会就在西站吧!快点来解救我啊,活菩萨!
  徐南打了个车,不到五分钟就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温澜眼皮子底下。她自从给他打完那通电话,就肆无忌惮地继续赖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等他。徐南把她拎起来往车厢里装,她却又哭起鼻子,说,不行啊,我一身都是脏的,司机会把我赶出去,你快放开我好吗?他无奈地打量一下她,只好说,那如果你不怕被冻死的话,我们就走回去吧。
  温澜点点头。
  我真后悔,只有两站路,我为什么要坐公交车?搞不好走路去公司都没这么倒霉。她抱怨着,这会儿倒是脚步轻快,仿佛已经丝毫不用担心再出什么意外。
  徐南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走在自己前面一点点的位置,她的背影和念书的时候真像,就连发型也还是那样,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少女头,一晃一晃。
  他皱了皱眉,好像时光又绕到最初的地方。
  去学校的路上,温澜照例要买两份小笼包、一份海带汤和一杯豆浆。徐南在旁边非常恨铁不成钢,一个劲地插嘴说,你再这样下去会饿死。
  温澜见怪不怪,轻飘飘地循例回答,不会的啦。
  怎么不会,你为了让他觉得你是有余钱才带早饭给他,所以就把早饭钱和午餐钱全都花光吗?徐南平时脾气挺好的,就是一看到温澜飞蛾扑火,不知道怎么就显得特别不淡定。
  温澜说,你是不是嫉妒,要是你觉得我重色轻友,我可以把我这一份分给你啊,不过你得等顾潮生把他那份拿走之后。
  徐南说,你看你,你还说不是怕他知道,你自己省吃俭用给他买早饭……徐南顿了一下,我说你就算要对他好,也没必要自己饿肚子啊。温澜点点头,说,你说得挺对的。
  徐南见似乎说教又有了点起色,继续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多为自己打算一下,不吃中餐对身体影响真的很大。
  对啊!温澜忽然语出惊人地肯定了他,徐南心中一喜,却发觉温澜仍然眉头紧皱,他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温澜面露难色,我想起来昨天才给顾潮生带过酸菜包,今天应该换榨菜包啊,我怎么忘了!
  徐南一怔,险些就要站不稳以致倒地身亡。看着她自责又步履匆匆的背影,他忍不住叹口气,心想今天中午只能继续吃冷面了。也就冷面的价格,勉强足够他分点零花钱支援她一下。
  温澜在前面冲他招手让他走快点,他拎着两个笨重的书包小跑几步跟上,快到教室门口,才把她的书包塞还给她。
  物理书呢?温澜问。
  上课之前你来拿吧,现在懒得找。徐南说完看一眼她手里冒着热气的早餐,想到自己还饿着肚子,实在不想再面对它们,就转身快步钻进教室。
  这些年反正他早已习惯了。
  习惯了她把又厚又重的课本全放在他这里,而她连轻飘飘的书包也懒得背着,只到教室门口才做做样子,也习惯了她对顾潮生的百般示好。一想到这里,徐南就有点无奈。
  徐南总是不明白,顾潮生到底有什么好。温澜跟他说,喜欢顾潮生因为他秋季运动会上三千米拿了非常不容易的年级第二,与第一名也不过就是相差三秒。徐南说,你怎么这么没眼光,放着第一名不要,偏偏对拿第二的情有独钟。
  第一不就是你吗?我怎么可能对你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啊。温澜义正词严地阻止了他的玩笑,在她心中,徐南始终是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如果没有他陪她,她肯定很无聊;如果没有他和她一起上学、放学回家,她肯定很孤独;如果没有他陪她逛书城,她肯定懒得看书。
  所以这种玩笑必然不能随便开。温澜警告他,你知道吗?好朋友可以做一辈子,但我要是一不小心非礼了你,你可就只能恨我一辈子了。
  徐南在心里默默嗤笑一下,然后配合她的表情说,你放心吧,我才没你眼光那么差。
  那你觉得我应该跟顾潮生告白吗?温澜自动屏蔽了他口吻中夹杂的嫌弃,双手捧着下巴期待着他的建议。徐南想了一下,给出良心提议,说,也可以。
  温澜狐疑地看着他,徐南被她盯得心里一阵发虚,笑了出来,说,你想怎样啊,我鼓励你也不行?
  那个下午,温澜在徐南的力挺之下,犹犹豫豫地送出了人生中第一封正儿八经的情书。
  她在水粉色的信纸上抄了一段非常富有少女情怀的歌词,徐南一边看一边捂着胸口做隐忍状,说,好受不了啊!温澜懒得搭理他,叠好纸装到信封里,就直接交到徐南手上。
  这个任务你不会拒绝吧。温澜一脸的胸有成竹。
  你猜。徐南对她做了个很丑的鬼脸。
  你猜我猜不猜。这个游戏温澜早就玩腻了,要不是今天有求于他,她才懒得接下这个无聊的回答。
  有时候选择题真的很微妙,就好像你以为一定不会考砸的理综试卷上,突然冒出一道题要求根据古诗词解读化学现象。徐南满以为这样拙劣的告白信,以及顾潮生那样的男生,不可能仅凭温澜给他带过几次早餐就接受她。
  他还替她想好了各种治愈的办法。比方说去看午夜场电影放声哭一场,或者去江边买几打菠萝啤假装不醉不归,就算她要找个人暴打一顿出出气,他也可以勉强挨一下。
  没有想到,隔天清早他在楼下竟然没见到温澜。他以为她又睡过头,匆忙往她住的小区跑,却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看到了顾潮生,他还替温澜拎着她那轻飘飘的书包。
  他尴尬地停步在路边,甚至没想好怎么揶揄她。温澜已经第一时间看到他,远远地就激动地冲他招手,说,徐南,我给你发短信了,你没看见吗?他掏出手机,翻了一下收件箱,里面最新的一条短信还是温澜昨天晚上发给他的晚安。
  哦,我刚才急着下楼,原来没有发送成功啊,对不起啦。她过来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徐南以前总讽刺她是千斤软骨,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跟人勾肩搭背,就能毫不费力地把全身重量都转移到别人身上。但是今天,徐南想了一下,又没有说话。
  顾潮生在旁边催促了一下,你们还不快走,要迟到了。徐南这才缓过劲来,突然停下脚步,呼啦一下拉开书包,把里面属于温澜的六本书全掏出来,塞到顾潮生手上。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意识到有点过,但到底已经踩不了刹车,他索性拍拍顾潮生的左肩,一副千斤重担都已托付给他的表情。
  顾潮生走向了路边停放的一辆自行车,再自然不过地敲了一下后座,温澜蹦了上去。然后她欢快地对徐南叮嘱,你记得走快点,不然迟到了我不负责啊。
  自行车咻地一下驶向前方。
  他望着他们越来越远的那个方向,清早的日光有些刺眼吧,不然他怎么觉得眼睛有点痛又有点胀。眼前的一幕,怎么看都有些胶片电影慢镜头回播的味道,青春得要命,而少女就这么走远了吗?
  他忍不住想起两年前的晚上,温澜考砸了地理会考,放了学也不肯回家,一个人坐在江边哭鼻子。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在江边看到有租双人自行车的小摊,他和她兴致勃勃地踩了一圈又一圈,温澜非常逞能地要坐前面,他只好不得已坐在她身后,左摇右晃。那时候她的笑声轻快明亮。
  而徐南也曾暗暗设想,设想和她一起长大也就能一起变老吧。
  可说什么一起变老啊未免太童话。他想到这里,忽然又有点后悔刚才把替她背课本这样的苦差事转交给了顾潮生,这样以后有人全权照顾她,她还会想到他吗?
  一周后温澜收到徐南的短信,控诉她见色忘友太不够意思。温澜感觉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立刻答应说晚上烧烤摊见。当徐南来的时候,温澜正在和顾潮生大快朵颐地啃骨肉相连,见他过来温澜立刻慷慨地分他两串脆骨最多的,还不忘冲他眨眨眼,说,怎么样,还说我不够意思吗?
  徐南的表情有点黯然,但很快一闪而过,不避忌地说,温澜,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这时候温澜脸上才显出一丝尴尬,顾潮生甚至险些要发火,徐南的后文适时地接上。
  我今天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他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顾潮生,再次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温澜比他预料的更快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说,你难道也……
  他赶紧说,是啊,我觉得之前我看不起你写信的本事,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要不你教教我,或者直接帮我捉刀代笔怎么样?我绝对愿意付酬劳。
  温澜挺惊讶地开始跟他打听这位他心上人的第一手资料,一旁的顾潮生竟然也开始煽风点火,说,我和温澜力挺你,一定能拿下。徐南借机跟他套近乎,调侃道,不过我一直好奇温澜的信到底哪个点打动了你,搞不好我可以依样画葫芦,你说呢?
  顾潮生想了想,一副深思熟虑的眉头紧锁样,说,其实好像不是因为信……温澜给我带早饭的那些天里,我一直想找她,但是又忍不住想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原来他不是徐南所想的那样无所谓。
  倒是温澜在旁边听得很不爽,说,早知道的话我就不主动找你了。
  那是徐南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温澜说了谎,还是个在往后的日子里越圆越难圆的弥天大谎。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女生,还说女生应该也对他印象也不错。
  他绞尽脑汁地回答完她的所有提问,心知从今往后至少他有了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找她。但他更清楚地知道,在她心中,他将再也没有可能成为她哪怕失恋后,稍稍能够考虑一下的某人。
  后来的大半年中,温澜似乎只是更忙,即便徐南偶尔还是约她出来逛逛,她也很少有空。后来他索性不再打扰她。高考后她留在本省的大学,这才抽空给徐南打电话,说,你考得怎么样?
  徐南一脸神秘,说,不告诉你。
  你肯定比我考得好,所以才这么嚣张。温澜怨恨地吐槽,要不是顾潮生,我也能多抽点时间复习的。
  她说完这句,感觉徐南半天没说话,有点尴尬。温澜以为按他的性格肯定是要顺势批判教育她,但他竟然没有。良久,才听他轻声说,我跟沈薇应该会填一起吧,都去长沙,你呢?
  温澜很兴奋地说,我也去长沙啊,那到时候你记得带沈薇来见我,要是没有我……
  徐南奉承地接话,没问题,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明白的,您放心。他以为说到这里通话到了要结束的时候,没想到温澜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跟你说,顾潮生可能要考外省,他不愿意为我留下。温澜说。
  徐南一愣,这才明白温澜终于想起来找他的原因。他说,那你打算怎么办?温澜吐字不清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怎么办,要是他能给我出个主意,那么他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啊,可是我的分数线根本达不到他想去的学校的标准,去外地的话我只能上个更加不怎么样又无亲无故没人陪的学校,在长沙的话好歹我还有几个朋友,比如你。
  温澜一边说一边已经让人听得出鼻音。
  徐南说,你今天在忙什么?要不我请你吃铁板烧吧,我们江边见。
  温澜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告诉他,徐南,你不知道,顾潮生说不愿意我跟你一块玩,我每次想找你他都会生气,就算我跟他说你已经和沈薇在一起了,他还是不愿意。不过,我还是想见你。你不会怪我吧?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嗯。他放下手机出门,在路边超市顺道带了两瓶她爱喝的汽水。江边风大,吹得温澜的头发乱飞,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迎他,他把汽水给她一瓶。温澜仰起脸灌了一大口,看上去颇有些以汽水代酒的架势,说,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蓬头垢面?我都没化妆,但是跟顾潮生出门我总是要准备一个多小时,我总是害怕他觉得我考试没考好不聪明配不上他,妆花了不漂亮配不上他,我也怕我和你走得近了他觉得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这么担心失去他,可是他呢?
  徐南说,你别乱想,我也不愿意薇子和别的男生在一起,这挺正常的,你别告诉他就好了。
  我心虚啊!温澜忽然大叫,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徐南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声说话一震。
  他感觉到自己舌尖传来汽水微冲的后劲,就像——他猛然顿悟——喜欢的女生竟然要离开他才不会受伤。
  铁板烧的小摊位上,他们点了一堆吃的,温澜举着可乐和他干杯,东倒西歪地跟他说着好多漏掉的八卦:班里其他人的,老师的,同学的,明星的,考试打小抄差点被逮住的,翘课去网吧被老妈揪回家的……她的话特别多。
  像是感觉生命中他曾缺席了好久的那段,如今拼尽全力想要把它们补齐。温澜总是说,你怎么这么不关心我,连这个这个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上次我考砸了好想来找你啊,我去找顾潮生,他跟我说让我下回用点心一定能考好,我真想跟他说别给我来这个风凉话,他如果能陪陪我,陪我像现在这样大吃一顿也好啊。
  徐南没有她那么疯,他仍然清醒地守着她,看她痴笑,看她发傻,看她眼眶泛出浅浅泪花。他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她了。
  后来她非要点啤酒,却毫无酒量地喝了两口就站不稳,迷迷糊糊地,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她拉着他说,顾潮生,我想吃爆米花,你去给我买好吗?他想了想说,要不我陪你去看电影吧。她乐呵呵地说,好啊,电影院门口就有卖爆米花的。
  他结了账,扶着她往电影院的方向走去,她挣脱他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然后握住他的手掌,脸上带着再美好不过的笑。徐南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他没有挣开。他们去看了一场想不起来名字的电影,入场的时候已经放了一小半,她心满意足地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爆米花,他没看电影,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
  他凑过去问她,够吃吗?口渴吗?要不我帮你去买冷饮吧。她一下子拉住他,说,你是要走了吗?你别走,顾潮生,你别去北京行吗?我求求你了。只要你不走,你让我怎么样我都听你的话。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抑制不住地哭了。徐南的袖口被她死命地拽住,他蹲下来,安慰她说,我不走了,你放心吧。然后他用衣袖帮她擦眼泪。
  她温顺地把头靠在他怀里,不再言语,轻微的哭声却盖过电影里人物的对话。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尽管她把他当成别人,但他却从来不曾与她这么亲近,实在舍不得推开她。
  直到电影散场,他送她回家,她不肯打车,孩子气地不管不顾地说要和他一起徒步,走到时间的尽头,走到世界的尽头。凌晨三四点的街头,昏暗的路灯下,很少有行人或车子经过,他拉着她的手,好像每走一步,他的心跳都超过了一百下。
  隔天她酒醒,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当然就更加不会记得那个亲吻。当时他送她到她家楼下,她还醉着坚持说,你别走好吗?他敲她的头说,你醒醒,我不能送你进去了,不然肯定被你爸妈抓进去上大课。她仍然不依不饶,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又耐心地跟她解释说,温澜,我是徐南啊,你看清楚,你乖乖回去睡一觉,我也要回去了……
  她忽然踮起脚,环着他的脖子,凑上前轻飘飘地亲了他一下。
  你不能骗我,你说不会走的,那我回家啦。她说完蹦蹦跳跳地去敲自己家的门。他躲到墙角看她的背影飞快地闪进屋里不见,想到方才蜻蜓点水的亲吻,他多想抱她一下,对她说,其实没有什么沈薇,其实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喜欢的是你。
  有时一句没说出口的告白,倒不是错过了什么机会,而无法冠冕堂皇。只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算那晚他把一切都告诉她,她清醒过来,还是会忘记听过的话。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推手给他的回答。徐南后来又接到她的短信,即使是从字里行间也能感觉到她有多兴奋,她说顾潮生跟她保证每个月都会回来看她,她很有信心一定能战胜距离,战胜百度地图,战胜时间,战胜爱情。徐南回复:嗯!我看好你。
  紧接着又收到她的下一句,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再见你了,你会怪我吗?她的内容言简意赅,他想起那个晚上她大吼着冲他说,我心虚啊!
  那时候她挣扎着用力的表情,实际已经表明痴恋的定义。
  他给她回了短信。
  再后来他真的没有再找她,虽然偶尔上网,看到她在空间更新的片言只语,猜测她过得好不好。但他到底不曾打扰她。
  直到三年后的雪天,以前的老同学来学校看他,和他说起顾潮生,对方说,你还不知道吗?不过听说温澜也不知道,顾潮生跟我们说他在北京找好了实习工作,一毕业就能转正入职,听说备胎也早有了,其实我们都觉得那根本不算备胎,每天见面哪能跟备胎扯上什么关系啊,温澜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备胎好吗。
  徐南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不是听说他每个月都会回来看温澜吗?车费也挺贵的吧,他要是不喜欢温澜了哪能舍得啊。
  你听谁说的?对方讶异地挑了一下眉毛,说,明明是温澜每个月千里迢迢地跑去北京看他,他还用这个跟我们炫耀半天好吗,说温澜对他这么掏心掏肺他真舍不得告诉她……
  男生后面还说了什么徐南记不清了,他只在这一刻特别后悔,后悔自己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都真的没有主动去打扰过她。而她,她怎么那么傻,为了这样的男生坚持着承诺的话。
  隔天一大早送走了老同学,徐南终于忍不住给温澜发了短信。他和她从来都在一座城市里面,赏同一场雪,看相同的烟花。他当初骗她说沈薇也考来长沙,无非就是找个借口留下,不舍她孤单,不舍她没人说话。
  大雪那天他来找她,她还欲言又止地问他沈薇不会不高兴吗。他到底不敢同她说实话,更害怕实话会吓跑她。他说,我还没告诉她,你还是先担心你这一身衣服吧。他陪她回到她住的地方,在楼下等她换了衣服、洗好头发,他似乎又回到很久前,上学的路上,他也是这样站得笔挺,安静等她。
  这次见面温澜似乎对沈薇的事特别感兴趣,总能把话题扯到这上面。徐南皱着眉头一一吃力地回答,直到温澜吐槽说,最近好穷啊,都没有钱买好吃的。徐南自然而然地接话说,你怎么搞的啊。
  温澜定定地看着他,说,我不敢告诉你。
  徐南一下子预感到她即将要说的话,但他仍然不敢先提。温澜的目光没焦点地落在远方,她说,其实我很久没见到顾潮生了。
  这和你没钱买零食有什么关系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当然有关,我每过半个月就会坐车去北京一趟,徐南,你知道吗?长沙去北京的硬座要十几个小时,我有好几次下车之后都扶着墙吐得昏天黑地。但他有时候甚至不愿意见我,说实习实在太忙,走不开。我也会妥协说让他告诉我地址,我直接找过去,但他又说担心我,让我先找地方住。温澜说着有些哽咽,我找地方住,我找什么地方住,北京的酒店多贵他不清楚吗?可是到第二天他还是抽不出时间来,我只好一个人又回来。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逼过他,徐南。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我只要说出一句紧逼的话,我就会永远地失去他。
  她说这些时,踩脱了脚上的鞋,把自己陷进咖啡馆的柔软沙发中。温澜坚持说这家西餐厅有特别好吃的蒜香牛肉,咖啡也挺不错。她说,我好穷啊!你带我来吃一顿好的吧。徐南看着她拼命忍住眼泪的表情,他多想坐过去,到她身边,抱一抱她。他想跟她说,你还有我啊。
  可还来不及开口,她又像要故意岔开话题一般提到了沈薇,说,你要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吗?我怕耽误你太久。
  他想了一下,戏要演全套,就说,好吧,我发个短信就行了。
  温澜便黯然地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你是不是很想笑我,笑我活得没有一点自我?徐南说,你哪有我好笑,沈薇他们学校有个学弟在追她,她还坚持跟我说他们是好朋友。就连我生气地跟她说分手,她都一点不在乎。你不觉得我比你惨多了吗?
  温澜真的信了,摆出一定要好好安慰他的架势,她说了好多,问题也事无巨细,就像在安慰着同病相怜的自己。徐南装得虽然吃力,但看到她总算把注意力从顾潮生身上转移,倒也觉得很值。
  晚上温澜非要拉着他续摊,果然又是刚一杯啤酒下肚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拉着她说,你别借机耍酒疯欺骗自己了。她似乎被看穿一样非要继续喝。他狠狠拽住她的胳膊不肯松,像多年前她死命拉着他的衣袖那样用尽力气,那一刻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怎么他分明已经退出,而她却依旧没有得到幸福。他控制不住地冲她大吼,你既然这么难过就去找他说清楚啊,还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结果吗?
  她哭哭啼啼却明显还意识清醒,说,当然有啊,他会和我分手啊……徐南,其实他已经和我说让我考虑一下分手的事情了,他说他以后不会回来,还说我就算去了北京也找不到工作。但是我不想面对,你知道吗?我不想面对他的冷漠,他让我觉得好可怕,可我又很想很想用力抓住他。
  她说着用力抱住他,把头放到他怀里乱蹭,眼泪、鼻涕全部擦到他的白衬衣上。然后她忽然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沈薇吧。
  他一愣,整个人明显心虚得神经紧张。她说,我是不是没有猜错?那年她对他说可能没办法再与他见面,她问他,你会怪我吗?他回短信说,我不会啊,要是沈薇让我不要见你,我肯定也会听她的话,所以你别自责了,放心吧。
  从此她再也没有来找他。
  也不只是他有什么老同学啊,温澜后来和人说起徐南,才知道他一直在骗她。她今天问了他太多细节,他竟然都小心翼翼,生怕答错,她怎么还会不懂得。
  他不吭声,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么多年她再笨也都学会装傻,但今天竟然对他挑明了真话。似乎这一刻就连顾潮生的事情都变得好遥远,她只想知道怎么做,才能抹掉刚才口无遮拦的话。
  她还想拉着他散步回家。
  还想问问他能不能帮她去跟顾潮生说说好话。
  可惜这一刻,他的身份再回不到十年前的竹马。她害怕地捂住脸,良久只说出最无力的话,对不起。
  她不敢看他。
  徐南仍然没有说话,但他走到她身旁,扶起她,伸出手指了指远方,说,我送你回家。街灯下,他走得很慢,就好像过了今晚,他再也找不出理由见见她。
  他又想起她从前说过的话。她说,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再见你了,你会怪我吗?还有曾经哭着对他喊的那句话“我心虚啊”!
  雪仍在下,落在他的睫毛上,她的脸颊上。他驻足在等过她无数次的六号楼下,和她挥手再见,她小声说,那我先进去啦。
  世间哪来那样多的诀别,多的只是这样的无疾而终。
  只说给你听
  你是梦想给我的礼物
  作者薏苡薇
  很久之前的某个深夜,你跟我说起你要写的长篇,你扬言要写个世界上最久的暗恋。“暗恋一个人十九年,却从来没说出口,是不是很虐?”
  那时我不知道,这竟然是你的亲身经历。
  而不久前,你突然义无反顾地跑去了北京,你说新书出版前,你想再去见他一面,那个十九年来始终让你心生牵挂的少年。
  你一直以来,都是勇敢热烈,执着得近乎天真。天真的人很难不被这个棱角分明的世界伤害,但你似乎从未退缩过,做编辑时尽职尽责地带写手,写作多年,最终有了这本打动人的新书。
  从你身上,我所能懂的,是你用了十九年的时间去看遍星空大海,然而在你心中一直光芒不灭的星却只有一颗,它叫作顾潮生。
  于你于他,时间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而世人所追逐的,不正是这种努力去爱的感觉吗?
  像你一样,我们都要相信爱,即便只是这份相信爱的勇气,也一定会带给我们幸福。就这样一世永葆天真,永远年轻,永远热血。
  作者安眠的猫
  2013年末,我的新年愿望是,写出让你不改一字的稿子。
  你肯定不信,那时候我写一个八千字的故事,第一遍拿给你,少说要被删去三四千字,再修修补补凑齐七八千,被你大笔一挥重新剔掉几千字也是常事。编辑界的豌豆蒙有多苛刻,没见过你的人不明了,我记得很多个捧着满篇都是标红的稿子回炉重造的日子,也记得无数个凌晨三五点,我离线传给你通宵写好的故事,甚至来不及喘口气,第二天一大早被你一个电话叫醒,又要打开文档废寝忘食地改改改,一通折腾才想起还没有吃午饭。
  可是现在,愿望不是也实现了?
  所以2013年末,你说希望你带的写手都能大红大紫,现在书故梦、时巫、薏苡薇,还有我,都要出版人生第一部  长篇,我们都很为你争气吧!(不笑打你哦。)  
  2014年八月,我被你一声召唤,拖着行李箱跑去南京看七夕的签售会,那是我们相识三年第一次见面,第一眼认出彼此,逛街、吃夜宵、看午夜电影,我们就好像三年来每天都会见面的闺蜜一样,后来十一月你要去北京,在QQ上喊了我一声就立即结伴成行,你在旅行日志里说:“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就是南京和北京嘛!其实和我没什么直接关系对不对!”我还恶狠狠地敲你的QQ头像告诉你:“就算你要去四川吃碗面,我也会陪你去的好吗!”
  所以你在我心里,是个很不一样的人,我在七夕的签售会上跟她要了一个专属签名,你知道那句话的——“猫妹,要成为夜空中最亮的星”,到时候《听说我还回忆你》出版,林栀蓝也要给我写一个一模一样的好吗?
  作者公子如苏
  我写字的时间比别人晚,认识你的时间也比别人晚。
  可是梦想并没有晚一点。
  他们都说我写稿的速度很快,一个晚上就能完成一篇。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常常为了一篇稿子,在电脑前面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必须十分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你教我的,句句在心。
  2014年,我不远千里,在毕业前夕见到了你。
  那个陪我在深夜改稿给我标满红字的你,那个陪我长夜痛哭,在电话那头细细宽慰我的你,那个在催稿群里挥着小皮鞭,说一句“我在,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的你,就这样带着我最熟悉的笑容站在我面前,你不等我开口就第一时间认出了我。
  夏天的长沙街头很热,我站在阴凉处避开人群,心里想了千万遍你的样子。而当你真正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竟可以那么顺其自然。
  时光如水,已经是我们认识的第二个年头。  希望下次见你时,你还是满面笑容,而我能带上让你骄傲的新书,告诉你我做到了。
  到时候,请你再娇嗔一句,叫我一声亲爱的小公子,好吗?
  作者卞小安
  从认识你开始,我才知道编辑和作者的关系,其实没有我想的那样疏离。
  对我来说,你眼底总有我求而不得的热忱。你愿为每个初生的写作者,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我想你是喜欢热闹的姑娘,年轻却毫不吝惜给予,毫不吝惜付出关心,在忙碌里也充满正能量。
  而此刻,对你,对你的书,我并无应景之意。
  你在我心里的位置终究是不同。
  寄言至此,应知馀情。
  作者王灼灼
  后来我常常与人提及,我写作生涯中最勤奋的岁月都献给了你。
  那时我说,我之于你,如千千万万莽撞追梦的姑娘,而你之于我,是唯一。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俩能互损聊天,深夜谈心,你不再仅仅是带我入行的编辑,我甚至可以有点小骄傲地和别人讲,我追过、爱过的作者,变成了我的闺蜜。
  2014年,我大四,我跟你说我要停笔一段日子,先搞定工作,你虽有担忧,却也选择了支持我。如今一转眼你的新书已经要出版了,回想你之前写作过程中的种种负能量爆棚,仿佛顷刻都有了回报。
  而我,你不要担心,我也在为我们最初的梦想努力着,愿岁月无可回头,且以梦想共余生。
  作者时巫
  我感情迟钝淡漠,但你一句话我就记了很久。
  你说,你希望我红。
  你从一堆新人里把我拎出来,虽然我发着我是潜力股的光芒,但也要碰上你眼光独到,肯在我身上拼一把。
  这种知遇之恩,除了“以身相许”,我想不到别的法子。
  所以,在那以后,你要的稿子,我从来只有不发一言埋头就写,从满篇标红修改无数,到后来我整篇交上去,终于可以一字不改。
  你说,你知道我可以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写手。
  后来安眠的猫问我,为什么我写稿子那么快?
  我回答她,因为只要有时间就写啊,早起写,午休时间写,就算在路上搭车,用手机也可以写。
  我执着到接近疯狂,只为了不辜负那个说过希望我红的人。
  现在他们都喊我“码字机”。
  但如果没有曾经翻来覆去的修改,没有彻夜不眠的赶稿,就没有今天的“码字机”。
  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