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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雨停天未明,权势最无情


  豫王妃不是顾子湛杀的,她是自尽的。
  但这一切,  又都与顾子湛脱不开干系。
  *
  当时,  顾子湛在听完豫王妃所说之后,  心绪被另一股力量拉扯,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极力与那一股力量抗衡,却还是败下阵来。
  一时间,  她好像变成了一抹幽魂,浮于这场景之上。
  她眼看着,自己这具身子,在豫王妃的床前跪了下来。
  “顾子湛”啜泣着,  声音嘶哑,低低开口:“母妃,清儿发生那样的事,我心中也是万分难过。清儿落水,  是我救助不及时,  导致他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最终、最终成了如今的样子。这事,  我始终自责难安!但是,  母妃!那时我也不过五岁啊!我尚且是个孩子,  我也害怕啊!”
  豫王妃却不为所动,  面上眼泪流的更凶,狠狠咬着唇,“你们不愧是亲父子,一丘之貉,  一丘之貉!利用完了,便一脚踢开,毫无怜悯!我当初,就应该掐死你!”她声音尖锐,整个人已近乎癫狂。
  “顾子湛”脸色惨白,跪倒在豫王妃身前,不停解释。
  豫王妃却并未被她打动,只不停咒骂。
  忽然,顾子湛只觉得这另一股力量中升起浓浓的戾气,只见这具身体已停下解释,直起身,与床榻之上的豫王妃对视。
  停顿一刻,“顾子湛”唇边溢出一抹笑,声音陡然一沉,“母妃啊,你想听的话,我都说过了。余下的,我便要劝劝您了。”
  “如今顾清已经是个傻子,您除了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呢?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也是您的孩子啊,您曾亲口说过的!为何您的眼里,不能只有我!”
  “豫王他给不了你的尊荣,我可以给啊!若是从一开始你能看清这一点,如今,又怎么落到这般境地?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顾子湛”眼中的讥讽,深深刺痛了豫王妃。她伸手指着“顾子湛”,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咬牙切齿地说道:“顾澈!原来,原来这一切,当真是你做下的!”
  “顾子湛”邪邪一笑,又叹一口气,“唉,刚才那些话,你不信也罢,反正,也都是我随便说说的。”
  她站起来,俯下身看向豫王妃。“不错,顾清是我推下水的,这又如何?反正豫王府的世子是我,多他一个也是浪费。至于你说的那个与我同日所生的孩儿,哈哈哈哈,紫微天命在我,他这萤虫之光,也配与日月争辉?!”
  豫王妃已被她的话震惊的无法言语。她怔愣着,与“顾子湛”四目相对。
  忽然间,豫王妃神色一变,猛地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狠狠向“顾子湛”头上刺去!
  骤变发生的太快,正志得意满的“顾子湛”躲闪不及,脸颊被匕首划破,鲜血很快将她半张脸覆盖!“顾子湛”大惊之后,心中狠厉顿生。猛地,她一把扼住了豫王妃的喉咙。
  顾子湛在虚空中目睹这一切,心中大骇,狠狠挣扎起来。
  豫王妃已喘不过气来,脸色青紫,双目圆瞪,手中的匕首早被打落,无力的挥动几下,便垂落了双臂。
  就在此时,顾子湛强忍要炸开般的头痛用尽全力挣扎,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猛地向下坠去!
  瞬间,她感受到了从手心处传来的、与人身体相接的触感。
  手一松,就看到眼前的豫王妃,软软地瘫倒在床榻上。
  顾子湛跌跪在地,抱着头,大口地喘起气来。
  旋即,她转身奔出屋子,在夜色中仓惶逃走。
  在她走后,豫王妃缓缓醒来。最后,她用一条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梁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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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澜听完顾子湛的讲述,眼中染上如浓夜般惊忧。
  她一把抱住顾子湛,紧紧的,压得顾子湛透不过气来。但顾子湛却没有挣扎,回抱住楚澜,她也久久无法平静。
  这一晚,顾子湛深深感受到了楚澜最初知道那天命之说时的无力感,甚至因为这些切身感受,惶恐更甚。原来,真的存在这么许多,用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她自己原先的那些坚持,与这命运桎梏比起来,竟这般可笑。
  这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啊!
  良久,楚澜直起身,捧着顾子湛的脸,轻轻吻着她被包扎起的伤口。“澄儿,莫怕,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顾子湛点点头,手探起抚上楚澜的脸,“我信你,我不怕了。”
  楚澜心中一痛,强压下心头愁绪,俯身吻上她的唇。
  “顾子湛,我爱你,也只因你而存在。”
  *
  深夜,顾子湛又陷入梦境里。
  在梦中,她看到了许许多多未曾见过的顾澈。
  年幼时,豫王对顾澈向来狠厉,豫王妃的温柔体贴,便成了顾澈唯一的慰藉。所以,在豫王妃查出怀有身孕后,顾澈就对这个孩子,升起了无比强烈的妒忌与憎恶。小小的孩童刚满两岁,就总喜欢跟在她身后,口齿不清地亲昵唤她“大哥哥”。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顾澈心中的恶意。终于,在一天无人的午后,顾澈将这个孩子,狠狠推落湖中。看着他在水中挣扎,顾澈心里却升起丝丝快意。
  慢慢长大,那个小孩子侥幸逃得一命,却依旧纯善不知人心的险恶。是豫王妃在王家的帮助下,查到了些端倪,随之而来的,便是豫王妃对顾澈彻底的厌恶。
  顾澈却不知悔改,反而对着顾清与王家,生出了迁怒。她的性格逐渐扭曲,甚至从十岁起,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利用行走江湖的机会,顾澈慢慢建立了一个叫“花满楼”的组织,她自封楼主,又因机缘巧合,救下了几个孩子。从中,她选三个人,封了堂主。那织秀楼中的李香君,赫然便是其中一个。
  另外两个,一个叫做柳赞的,被她派去紧盯王家。于是顺藤摸瓜,她发现王家受豫王指使,做下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当初跟在山匪后面将藏在坟山下的官银抢走时,她就是带着事先混进山匪中的“二当家”柳赞,一起做的。余下一个叫栾楠的,因着她的不看重,便一直跟着那李香君做事。
  而最令顾子湛不能忍受的是,楚澜,竟也被顾澈算计到其中!顾澈其实,一早便贪慕楚澜!但她心术不正,以为楚澜对她的不喜,是因着豫王与楚太傅不和,便在嫉妒之下,对那些曾与楚澜传出过婚约的世家子下手,甚至还向外散播开楚澜“克夫”的名声。她这些手段,为的,便是想在日后寻着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夺娶楚澜!
  甚至于顾澈身负武艺又为何会被绣球砸中,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当初顾澈偷听到豫王使者与元虚道长的密谋后,又知道了那手段狠毒的改天换命之法,心中惶恐,便私逃下山。路上,她回忆着看到的破局法门,强行给自己改命,想要将自己的命格抢先与紫微星宿融合。却不想其中出了差错,她不光没有改命成功,反而让自己神识被毁,一度变成了记忆尽失的傻子。
  也正因此,她才会被绣球砸中,昏迷之后,醒来的人,就变成了顾子湛。
  世间哪有那么许多的凑巧,不过皆是人为罢了。
  只是冥冥中自有注定,顾澈的一番计较,最后倒是全为旁人做了嫁衣。
  *
  梦中思绪纷乱,不知过了多久,顾子湛猛地从梦中惊醒,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窗外已无雨声,身后贴上来一具温软的身子,熟悉的声音温柔清浅,安抚了她满心难言的凄怆。“莫怕莫怕,澄儿,我在的。”
  顾子湛满头冷汗,大口喘息几下,心中那些深入骨髓的冷意才消退几分。
  缓了许久,顾子湛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楚澜看看天色,答她道:“刚过了未时。”
  顾子湛一惊,“我竟睡了这么久?”又急急看向楚澜,“阿澜,豫王妃那里,后来、后来如何了?”
  楚澜神色有些不忍,先摸摸她的头,才开口。
  “你睡下后,我便让段勇去打听了。大约、大约在你睡下半个时辰之后,传来了消息。豫王妃她,自缢了。”
  顾子湛的眼睛,猛地红了。
  原本就不曾平复的情绪,如今更加肆意地撕扯着她的心。顾子湛双手掩面,泪水不可抑制的从指间溢出。
  她本是一个局外人,却因着那许多在梦中见到的旧事,生出无尽的悲伤来。忍不住呜咽出声:“王妃她、曾是真心疼爱顾澈的。她原本无辜,却、却受尽了苦楚......”
  断断续续的,顾子湛将自己的梦境,对楚澜缓缓讲了出来。
  顾澈啊顾澈,可悲,但更可恨!
  *
  楚澜一直在轻抚着顾子湛的脊背。这些旧事里,也有她自己。但事到如今,或许是身边已有了顾子湛,她倒并没有太多的气愤与不平。
  待顾子湛说完,楚澜摸摸她的脸,又捏捏她的耳廓,轻声说道:“顾澈与豫王妃,可怜却不无辜。尤其顾澈,是她自己迷失了心神,一步步走入歧途,又害了许多人。至于豫王妃,即便她要向顾澈报仇,可那刘安的婶娘与秋霞等人,又凭什么要因着她的私仇,丢了性命?”
  “苦难令人煎熬,却不该成为作恶的理由。”
  楚澜的最后一句,为顾子湛扫开了满目阴郁。是的,这些旧事令人唏嘘,但那些局中之人,又何尝不是深陷其中之后,便迷失了本心,自甘沉沦其中。
  楚澜见她神色稍霁,又拍拍她的头,浅浅一笑道:“总之,那些事与你我全无干系,我并不放在心上。如今我所牵挂的,只有你这身子。澄儿,你可还头疼?伤口还疼吗?”
  顾子湛微微动动脑袋,头发散落着,柔顺的披在肩上,模样十分乖巧。她摇摇头,“不那么疼了。”
  又想了想,自己也有些奇怪。“说来有些不可置信,但当时豫王妃将我的脸划破后,一瞬间,我便好像清明了许多。”取过铜镜来端详,又稀奇道:“咦,眉尾那颗红痣被遮住,倒与我自己原先长得一模一样了。”
  距离她的穿越,刚好过去一年。顾澈的样貌少了稚气,除去那颗红痣,已与顾子湛穿越前没什么差别了。
  她这么一说,楚澜也看向她的伤处,心中却升起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她记得,在顾澈小时候,似乎眉尾这颗痣,仅是无光的暗红,并不是后来的鲜红。忍不住掀开纱布,又向那里看去。
  渐渐地,楚澜的神情微变。
  如今被刀刃划开的伤口依旧狰狞,只那颗痣仍可以分别出它的颜色。往日的鲜红褪去,分明,正如最初那般,黯淡无光。
  它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