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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善恶自难辨,将军赴阵前


  楚太傅看着面前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楚澜,恍惚间,  竟有些不可置信。原来时光当真如此匆匆,  一晃经年,  已如流水般悄然而逝。
  终于,楚太傅喉头涌动,有些哽咽叹道:“是我,  对不起你阿娘。”
  楚澜也红了眼眶,“当年那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轻拭下眼角,楚澜见楚太傅竟又开始沉默起来,  忍不住有些气恼。“事到如今,父亲,您竟还不愿把真相告诉我吗?还是说,在您心里,  终究还是脸面大过一切,  竟连您亡妻的清白,都比不过吗!”
  楚太傅一时怔住,  抬眼看向楚澜。
  许久,  就在楚澜心灰意冷,  以为楚太傅又会如曾经那般搪塞过去时,  却听到他缓缓开口。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你娘亲太过仁善,她敬我护我,也心疼你,  便不愿因着那些丑事污了楚氏一门的清誉,更担心会影响到你,所以临到最后也不愿我讲出真相。这么多年,我不愿违背她,便从不曾对你提起。”
  “当年那事,也确实太不堪入目。我总是觉得你还小,相关之人也尽皆故去,便不愿再提。”
  忽然,楚太傅目光坚定起来,终于下定了决定。“你如今也早已为人/妻,楚氏的扳指既然在江南出现,便说明那人定还活着。我知你不愿与她分离,说不得尘埃落定之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前车之鉴,为父便告诉你,只愿你能汲取教训,日后万不要因一时心软,害了自己。”
  “我对你兄长,向来不喜,这一点,想来你也能看得出。但你恐怕并不知道,我对他,实际上却是憎恶的。我憎恶他身上那人的血脉,也更憎恶他亦流着我的骨血。当年,你母亲的早逝,皆是被他那不配为人的母亲所害!便是我百年之后,楚家后继无人,我也绝不会原谅他们!他,永远不配成为我楚家的继承人!”
  楚澜忍不住心中震颤,而随后楚太傅讲出的那些往事,却令她更加惊骇!从当事人的角度说起这些,远比皇后对她讲的更加悲切,也更令她不敢置信。
  *
  楚太傅自幼丧父,全靠他那位严母教养长大。
  因着家中没有能顶起门户的男人,又正逢乱世,楚老夫人终日与那些贪婪的旁支相争,性格便愈发强势。为了能让楚太傅早日能有子嗣继承家业,更是将自己的婢女强行许给了儿子。
  楚太傅虽心中不愿,但为了母亲的这份苦心,也只得纳了他并不喜欢的人。之后,更是在这份压力之下,有了楚孟泽。
  后来,他娶了傅氏做妻子,傅氏知书达理,性格也温柔和善,与他心意相通,他才终于体会到了寻常人家的夫妻和乐。只是傅氏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几年都没有生育。楚老夫人不敢明着得罪傅家,但暗地里,却没少横加干涉。楚孟泽生母更是有恃无恐,在楚老夫人的授意下,抢占了不少管家的权利。
  这一切,直到楚澜出生,不久后楚老夫人过世,才终于得到好转。
  然而那时,天顺帝登基时间尚短,朝堂之上也不算安稳,楚太傅便也只得四处奔波,对于家中之事,便全靠傅氏支撑。
  傅氏与她胞姊皇后不同,她是家中幺女,自幼便被父母兄姐娇宠着长大,于人心险恶这点,并没有多少戒备。又因自小熟读诗书,讲究礼仪规矩,故而在她心里,对体面二字看的极重。
  就在那一年,天顺帝得到密报,查到些袁道成余党的消息。因这事牵连甚广,为了稳妥,便安排楚太傅去西南替他探查。楚太傅这一走,竟就去了大半年。
  而就在这期间,傅氏无意中撞破了一件丑事——楚孟泽生母,与外人私通!
  原本打算严惩的傅氏,在楚孟泽生母的眼泪和求饶下,选择了息事宁人。毕竟,这事若被掀开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楚太傅和楚家的名声,在这世道中,这些虚名,甚至也会影响到她自己的女儿。只她却不曾想到,自己的这一时心软,竟会使她们母女陷入险地!最终,她自己身死,连楚澜也差点因此丧命。
  *
  楚孟泽生母是楚府老人,又在楚老夫人活着的时候掌过家,还生下了府里唯一的少爷。她便散播谣言,买通了不少趋炎附势的下人,给楚澜母女下了毒。
  傅氏从未想过会有人这般心思歹毒,自然没有发觉。直到见到女儿一日日虚弱下去,才找来大夫诊治。却不想,这个大夫,竟也是一早就被楚孟泽生母买通。他开出的药方,不光解不了毒,反而更加速了那些毒素的蔓延。
  直到这时,傅氏才渐渐觉出不对来。但她身边,也已再无人可用。甚至还在楚孟泽生母的安排下,被强行带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幽闭了起来。
  这期间,傅氏的那名陪嫁丫鬟,因为想要跑出去回傅家报信,更被楚孟泽生母指使人,活活打死了。
  而就在傅氏绝望之际,一位曾偶然结识的女道士,主动找到了她。这位,便是元晦道长。
  在元晦道长的暗中帮助下,傅氏体内的毒素才稍稍得到抑制。她曾拜托元晦道长去向傅家传信,但不知为何,傅家也并未能收到这封求救信。所以,就在元晦道长离开替她去寻药之时,傅氏身体中的毒,便发作了起来。
  楚太傅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半月回来,才终于发现了这一切。只是,那时傅氏早已毒入脏腑,为时已晚。
  无论他再怎么愤怒到发疯,甚至于盛怒之下杀了楚孟泽的生母,却也再换不回他妻子的性命。
  这件事,是他一生意难平的憾事,他始终心怀愧疚。所以,无论是傅家对他的迁怒,还是元晦道长对他的指责,他都没有辩解。更为了救活自己与爱妻唯一的女儿,同意元晦道长将楚澜带走医治。
  而自那之后,楚太傅也愈发冷硬,再难有笑容。
  *
  这些往事,如今提起,楚太傅依旧难忍悲伤,话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掩面落泪。
  而楚澜,也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这么多年,她竟当真一直被人欺瞒,她对身边人的认知,竟从来,都不是真的!
  “父亲啊,有些事,您应当早点告诉我的。”
  楚太傅拭去眼角的湿意,长叹道:“这些事,为父原本,是打算带进棺材的。你阿娘的早逝,我难辞其咎。若不是我大意了,她、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您应当早些告诉我的。”楚澜却摇头,“人心险恶这一点,我与阿娘一样,终究明白的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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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之后,在龙骑卫的护卫下,太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北境出发。龙骑卫军容整肃,刀刃寒光闪现,骑在马上走在最前的,便是须发皆已花白的廉老将军,廉适之。而骑马护在太子銮驾之侧的,则是廉永安和他的三弟廉永康。当日廉温虽然惹怒了天顺帝,被罢免了官职,但天顺帝也清楚,如今这关口,他还离不了廉家。于是,在天顺帝消了怒气之后,将廉温最终算成了告病辞官,他那骁武将军一职,也传给了他的长子廉永平。
  此次出征,天顺帝也是给足了廉家面子。拜廉适之为太保,为此次北境之役中的主帅,使他在朝堂中的地位仅此于楚太傅。同时,将原本禁足在家的廉永安擢升为龙骑卫从四品骁锐将军,甚至连年纪尚轻的廉永康也被封了从五品的参将。至此,廉家年轻一辈中,将军称号的已有两人,更不要说还有一位当朝太保,一时之间,前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
  但廉适之却选择了闭门谢客,除了去军营理事外,廉府上下概不外出。直到此时,廉适之骑在马上,也在感叹,如今天顺帝对他们廉家越是表现出尊崇礼让,日后怕越是会功高盖主,惹人猜忌。
  看来此次的北境之行,廉家必须要守好分寸,绝不可越过东宫半分。功名利禄皆是虚妄,能活着,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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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太傅与天顺帝一起,在朱雀门上为大军践行。
  之后,天顺帝先行回宫,而楚太傅则留下,目送着这一大队人马,一路向北而去。楚澜坐在马车里,楚太傅自然看不见,但依旧撑着有些浑浊的双目,久久追随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军队远去,踪影被风沙覆盖。
  他如今对局势看的越清,心中的退意也愈发强烈。他已经老了,而大昭还是旭日初升,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一辈的天下。他所能做的,怕也只是如天顺帝一般,倾尽所有,为下一辈人铺路。那日与楚澜长谈后,楚太傅才恍然惊觉,女儿已在他悄然未察时慢慢长大。也才令他猛然醒悟,作为父亲,他竟是这般的不称职。
  既然游儿已认定那人,愿意以未来相托,那他也不妨抛开成见,护送这两个年轻人一程。于是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他需得稳住局势,为她们平安归来后,谋得一处生机。
  想到这里,楚太傅心思已定,便缓缓转身,欲向城下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远远响起。
  “太傅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太傅回头,便看到福王正站在不远处,对他微笑颔首。
  楚太傅不禁心念一动,竟会这般凑巧?他欲去寻的人,便正是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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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福王领着,楚太傅与他一起,到了有客来。
  这一路上,楚太傅便注意到,福王身侧,始终跟着一位梳着道士发髻,却一身僧袍的老者。落座之后,见这位老者也在席,楚太傅略有些诧异,向福王看去。
  福王却哈哈一笑,指了指那人,对楚太傅介绍道:“这位是我老友,名叫黄玄,非僧非道却又自诩修行之人,太傅大人便称他‘疯道人’即可。”
  楚太傅对黄玄点头示意,却开口称呼道:“黄师傅。”
  黄玄忍不住大笑起来,须发凌乱,对福王说道:“哈哈哈,老朽瞧着,王爷还当多向太傅大人学学说话!”
  楚太傅不禁皱起眉,他对这些修道之人从未有什么太多的好感,尤其黄玄这不分尊卑的态度,更令他不喜。
  眼见楚太傅已准备起身,福王忙拉住他,神色一收,变出一副正经模样摆摆手,“太傅大人莫要见怪,我与这疯道人乃是多年至交,言语间便没那么在意。”
  随后话锋一转,“本王今日请太傅大人过来,实是有要事相商。”
  楚太傅这才冷着脸重又坐下,对福王微一行礼,问道:“不知王爷所说,是何要事?”
  福王笑笑,开口道:“这事,与太傅大人的千金有关,亦与我那乖侄孙有关。”
  “更重要的是,这事,与咱们这位陛下,同样干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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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就在太子与楚澜启程的同时,顾子湛也准备妥当。上次派出的凰涅军由刘木兰带队,这一次,顾子湛本打算将李香君留在江南,却不想李香君态度十分坚定,决心要与顾子湛同行。
  于是,留下看家的便成了另一名凰涅军旗队长,顾子湛带着李香君、见微与栾楠,领了余下的八百名凰涅军女兵和三千嘲风营男兵,先分别扮做凤都府兵和楚氏行商,由张贯这个司法参军护送着。待离开凤都府辖地之后,再全部改换装扮,分作行商而去。
  这样一来,到达北境的日子,最快,也应当在十日之后了。
  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