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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碧空染猩红,幻梦喻险凶


  不知为何,  近来的顾子湛,性情确实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是缓慢而悄无声息的,但当两个人都冷静下来时,  对照着原先的情形去比对,  这些变化之处,  也显露了出来。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顾子湛在处理事务时,  手段更加凌厉,也冷酷无情了许多。这是外在的变化,  从顾子湛的内心,  她还发现自己,  对于他人性命与切身利益上,竟有些无所顾忌。甚至在与楚澜的相处上,在外面时还好些,可一旦回到自己的这一方天地里,占有欲和猜疑心,  就有些难以控制了。
  正因如此,  方才那些毫无道理的话,  才会脱口而出。好似不知不觉间,  她的心里,  已藏进了一只凶兽,暴戾和急躁涌动在血脉中。
  而楚澜更是察觉出,  顾子湛进来在睡梦中的呓语越来越少,但神色却不复往昔的安宁,  总有一丝戾气在她熟睡后,慢慢爬上了她的面容。只是顾子湛眉尾那颗痣始终暗淡,甚至有消散的迹象。楚澜一时有些分辨不出,  顾子湛如今慢慢改变的性格,到底与元晦道长所说的,顾澈那抹始终盘旋不去的神识,有没有关系。
  楚澜还是有些不放心,更不知自己将那枚血玉悄悄放在顾子湛枕下,到底是对是错。想了想,楚澜开口问道:“子湛,你近日来,可有再做什么怪梦?”
  顾子湛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愿多说,好像心中存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希望楚澜可以一眼将她看穿似的。下意识就摇了摇头,顾子湛语气有些气恼,“没什么,总归没再梦到顾澈。”
  见楚澜忧心的神色,顾子湛打量着她,似笑非笑,“怎么,我没有梦到她,你竟是有些遗憾吗?”
  楚澜秀眉慢慢皱起,心中也被她这话激的有些恼。这不对,她的澄儿,是从不会与她这般说话的。
  平复一下心中涌起的情绪,楚澜拉过顾子湛的手,带着她一同在罗汉榻上坐下。神色有些凝重,“澄儿,你心中有事,不要瞒我。”
  可不曾想,这话却又惹恼了顾子湛。顾子湛猛地站起身,嘴角牵起一抹冷笑,眼尾似乎有一道暗红一闪而过。
  “呵,我有事瞒你?阿澜可不要恶人先告状!若说我们之间存有欺瞒,那也该是你先欺瞒了我!”
  “我倒要问问你,你明明知道那元晦道长与顾权是一派的,她又住在顾权的府上,为何却不同我讲!怎么,难不成你偏心你那师父,竟胜过了我?你们之间,又到底有多少事隐瞒了我,你心里,到底还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你与我日夜相对,可却去帮那些要害我的人隐瞒,你又是如何做到能毫无愧疚的质问我!”
  说罢,顾子湛已是气极,袍袖狠狠一甩,将放置在桌案上的白瓷茶盏,扫落了一地。
  楚澜神色骤然泛起冷意。
  “顾子湛,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最终,楚澜冷着一张脸,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顾子湛心中慢慢爬上了蚀骨般的恐惧。
  一瞬间,楚澜的背影竟与她在梦中看到的重合在一起。那曾经缭绕在她心中许久的幻梦中,楚澜就是这样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而那一离开,就成为了永诀。
  在楚澜走后,顾子湛跌坐回榻上。
  她低垂下头,鬓边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了她的脸,也遮挡住了她眼角滑落的泪滴。
  这真的不对,哪里都不对。方才她那样与楚澜说话时,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有一个念头在逼着她咄咄逼人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而另有一个念头,好似漂浮于虚空,想要阻止,却又虚无缥缈,无处着力。她的心一半被狠厉控制着,一半又被焦急占据着,两相拉扯,令她头痛欲裂。
  屋中燃着暖炉,忽明忽暗的火苗燃烧着木炭,偶尔发出几声微不可察的噼啪声,衬托起空荡的屋中,令人愈发难捱的静谧。顾子湛双手掩面,她内心柔软下来,终于承认,她确实出了问题。
  而她与楚澜之间,也出了问题。
  眼看已过了去合坤宫用晚膳的时辰,顾子湛实在精疲力竭,便让等候在外间的内侍过去传话,叫皇后不必等她。
  她有心要等楚澜回来后,真心实意的同她道歉。也决心要将自己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对楚澜合盘讲出。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她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想到自己先前说过的那些混账话,顾子湛心中升起浓浓的愧疚,也升起了对楚澜的心疼。
  但直等到亥时,楚澜也没有回来。
  顾子湛打发内侍去合坤宫打探消息,内侍回来后,却告知她,合坤宫依然熄灯,看样子,太子妃今日,要宿在那里了。
  顾子湛心中的后悔更甚。看来,阿澜当真是被她伤到了。
  一个人倒在床榻上,顾子湛连中衣都懒的脱,抱着楚澜的枕头,眼皮怂拉着,整个人却毫无睡意。
  在床上滚了几滚,顾子湛把枕头蹭到了一边。忽然看到枕下有个什么东西亮闪了一下。顾子湛好奇伸过手去,从枕头下面取出来一枚通体如鲜血般,泛着阵阵冷意的玉石。
  将玉石放在掌心,顾子湛忽然眉头一跳,只觉得脑中猛地剧痛起来。好像有人拿着一柄生锈的钝刀,一寸寸将她的脑袋劈裂!
  一股从心底里升起的寒意笼罩了她,她好像一瞬间坠入了深海,被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淹没,从头到脚,都被这种冰冷的感觉包围。着,快要窒息,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破茧而出
  没有人看到,她眉尾那颗本已黯淡的红痣,一瞬间,好似突然活了过来。手中的血玉也愈发鲜艳,与她眉尾那颗痣相互照映,给顾子湛的面容,染上了一丝狠厉和诡谲。
  脚步拖着地,顾子湛僵硬的走到梳妆台前。她轻轻拿起一面铜镜,镜中人的面孔熟悉又陌生。忽然,那人的嘴角牵起,四目相对时,露出了一抹微笑。
  志在必得。
  *
  第二日顾子湛醒来时,已全然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事。
  她头有些疼,身上有些瘫软,使不上力气。揉揉额角,顾子湛依稀记得,昨夜的梦境中,满目腥红。好像有什么人在蛊惑着她,拉扯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一片血海。但在同时,又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焦急的呼唤她,时不时传来一阵清风,唤回她半刻的清明。在紧要关头时,阻止她堕入那片深渊。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慢慢苏醒。
  等到今日下朝,顾子湛记起昨日与楚澜的那场龃龉,有些心不在焉。
  天顺帝在一旁看着她,见她手中的笔迟迟没有落下,墨汁汇集到笔尖,又滴落在纸上,氤氲开一团团墨色。
  轻咳一声,天顺帝唤回顾子湛的注意,见她面色苍白,忍不住问道:“阿澈,你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累到了,身子不舒服?”
  顾子湛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神许久。将笔搁在笔山,顾子湛用手揉揉太阳穴,叹一口气,“臣失礼了。”
  天顺帝到没在意,“无需这般客气。”顿了顿,又说道:“既然你称皇后为母,又是正式记入我们名下,日后,你也唤我父皇便可。”
  顾子湛忙抱拳,“谢父皇恩典。”又要起身补全礼数,被天顺帝拦下。“无妨,无需多礼。”
  想了想,天顺帝问她道:“我听说昨夜游儿是宿在了坤宁宫,你们两个,是不是闹不愉快了?”见顾子湛神色又是一沉,天顺帝颇有些笨拙的开解她,“唉,夫妻之间,没有过夜仇。你们都是好孩子,断不会有什么大矛盾的。要是吵架拌嘴了,你为男子,还当要有些肚量,自家媳妇,服个软,说些好话,便也能过去了。”
  顾子湛神色缓和些,可是想到昨天楚澜离开时冷冰冰的神情,不禁又叹一口气,“父皇,是我说了些混账话,惹恼了她。她不愿搭理我,我也不好去打扰她,再给她添堵。”
  天顺帝见她这样,好似也想起了些年轻时候的往事,忍不住轻笑起来。“你们呀,还是年轻。年轻人向来气性大,又都是傲气的人,话赶话就能着急上火起来,这也属寻常。”
  随后,面上又生出些伤怀,天顺帝话锋一转,语气也郑重起来。“但遇到事,还是要同对方讲清楚,万不可将事情藏起来。无论是好是坏,都得坦诚相对。有时候,事情藏得多了,等到想说的时候,也再说不清了。一旦真生出了隔阂,就再难回到从前,到头来,难过的也是自己个儿。”
  “你还年轻,别给日后留遗憾。”
  顾子湛微微怔住,顺着天顺帝的话,喃喃道:“是啊,我不该瞒她的。”又有些气,“可事,是她先瞒着我的。”
  天顺帝朗笑起来:“傻小子,这种事情哪还要讲个先后?就算游儿有事瞒了你,你先同她表个态,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她自然也会把心事告诉你。”
  又促狭一笑,“再者说,女孩儿家的心思本就重些,或许是你平日太疏忽,自己忽略了也说不准。”顾子湛倒没看到天顺帝的表情,但听他说的有道理,也乖巧点点头,“父皇说的对,许是我平日自己忽略了她。啊,我可真笨!有些事,我明明可以直接问的,却偏偏放在心里自己瞎想,自己吓唬自己!”
  天顺帝哈哈一笑,拿起奏折轻敲顾子湛的脑袋,“那还不快去?赶紧走吧,今日这些奏折,为父替你看了!你赶紧着,去把媳妇哄回来!”
  顾子湛也嘿嘿笑了起来,一点没客气,站起来就要跑。
  脚步迈出去几步又停下,顾子湛重又转过身。天顺帝瞪她一眼,没好气,“又怎么了?”
  顾子湛眉眼弯起,“父皇方才有一句话不太准确。不是女孩子天生就心思重,男子也不该遇事一味想着哄哄就好。夫妻之间,还该要互相扶持,互相倚靠的。彼此的情绪和心思,都该要体谅。”
  说罢,顾子湛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天顺帝在后面“哎”了一声,看她这般迫不及待的背影,摸摸花白的胡须,自言自语道,“诶,也对。”
  *
  顾子湛出了御书房,就往合坤宫的方向跑去。身后内侍们一路跟着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各个东倒西歪。
  到了去往合坤宫与东宫的岔路上时,顾子湛远远的便看到楚澜正领着宫女从合坤宫迎面而来,应当就是向着东宫走去。
  顾不上许多,顾子湛大步上前,一溜小跑来到了楚澜身前。拉过楚澜的手,顾子湛对她们各自身后的宫人内侍吩咐道:“不必跟着了。”
  说罢,与楚澜快走几步,甩开众人,顾子湛看向楚澜,诚恳道歉:“阿澜,我错了。”
  楚澜依旧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如顾子湛最初在昂州城见到她时那般。但她这态度倒没吓到已非吴下阿蒙的顾子湛,面前这厚脸皮的人,还是紧紧牵着她的手。
  皱起好看的眉眼,顾子湛说道:“阿澜,我近日,确实有些不对劲。我不该瞒你,咱们回去东宫,我全讲给你听。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楚澜见她说的诚恳,想到自己也确实有事瞒她。虽说是出于好心,但到了如今,也该坦诚才好。心里软了些,楚澜点头应下,“行。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顾子湛眉眼顿时舒展开,露出和煦温暖的笑容来。
  然而,楚澜却忽然间变了神色。
  她看着顾子湛腰间系着的那枚血玉,声音都因着惊慌有些颤抖。
  “子湛!你为何会把这玉戴在身上!”
  顾子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腰间。顿时也大惊起来。
  这枚玉,怎么竟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