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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番外之·后来的事(二)


  李云思在?去吏部的路上,  便看到?京兆府的官差赶来拦人。天子脚下若有不平事,兆熙帝之前时按律首先该要去东西二?县报官,二?县若是不决,  才可?去京兆府。兆熙帝时,  整合京兆府职能,  将二?县中的司法参军一职另立了衙门,  归于京兆府辖制,维护治安之责便都给了京兆府。如今的京兆尹便是曾任寿康县县令的赵思,也正是吏部尚书赵勤之兄。
  说来也奇怪,  赵思、赵勤这?两兄弟身居高位,至今却皆未成婚。赵家父母过世后,  二?人也未分?家,  还是住在?一起。前几年赵思从赵氏宗族里过继了一子,与他?和赵勤住在?一起,  称他?为父亲,  唤赵勤为二?爹。赵家兄弟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但与赵勤关系交好的李云思却是知道实情的。每每思及此,  李云思若说没?有半点艳羡,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有人相依相伴,有人心结难纾,  只不过终究都是个人私事,  藏于心中,  无可?言说。
  到?了吏部,书记官告知李云思,赵大人前脚已刚被陛下叫去了。李云思没?有干等?着,索性?也入了宫。
  她?与当今圣上是自幼相处的交情,又是朝廷重臣,  日日都会进宫。所以宫中内侍宫人对她?都十分?熟悉,通传之后,李云思便入了御书房。
  顾烺刚与赵勤说定?,这?次的事,那所谓的“寡妇年”绝不是重点。民间历年来婚嫁之事,也没?几家会因为这?些说法而断绝。只需找些名家大儒,讲明?这?种说法的荒谬之处,那些一时被蛊惑的学子便能压下去大半。剩下的,多半就是另有目的。这?些年朝廷不断改革吏治、实施新政,民智渐开,在?顾子湛和顾烺的治理?下,皇权被加强,朝廷的威信日益隆重,很多旧世家的权利被制约。他?们不甘心,便想?要借各种可?能的机会,扳回一城。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一手?被皇帝提拔,天然帝党的女官一系。
  顾烺不打算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在?官言官,先要将官吏队伍中的蛀虫除去。
  这?点,也正好跟李云思不谋而合。
  三人便又说了些细则,李云思又想?到?,需要利用好各府县官学,以及民间有些声?望的大儒,掌控好民间的思想?动?态。多管齐下,使那些人的打算彻底落空。
  说定?之后,赵勤先去安排,李云思便被顾烺留下,与她?一起用晚膳。
  两人之间很是熟悉,便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一边用着膳食,一面随意闲谈。
  正说着话,气氛一切正好,却有宫中女官来向顾烺禀告,说是皇二?公主顾垚今日在?国子监,把成国公的儿子打哭了。皇太女顾岱不光没?有制止,还派出侍从,以冲撞公主的名义?,又把人家打了一顿。
  顾烺一听,顿时头要炸。都不用多想?,定?然又是老二?惹了祸,老大帮老二?,呼朋唤友一起把人家给收拾了一顿。她?的这?两个双胞胎女儿,眼看着十八/九岁快要及冠,在?朝堂上也有过几年历练,但这?脾气,却是一个护短,一个骄横,想?想?就让人头疼。
  顾烺黑着脸,听女官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那成国公的儿子——国子监新任“铁打的营盘”,多年考不过年考,眼看着就要二?十了,连国子监也没?法再待下去,心中便愈发不满。在?他?看来,他?无法出仕,不怪他?自己不长进,而都怪如今女官当道,女子占去了他?做官名额的缘故。尤其是祭酒周小婷,只喜欢国子监的女监生,故意打压身为男子的他?。所以逢人便说周小婷的坏话,甚至还编排起她?和荣泽长公主。恰巧今日二?公主去国子监办事,就听到?了这?些话。
  皇帝一家子都跟荣泽长公主交好,二?公主顾垚又是个暴脾气,哪里能容忍这?小子说怪话,当下二?人便起了冲突。偏偏成国公那儿子是个傻子,不知道顾垚的身份,还只当她?是哪个不知名的监生,不光大放厥词,言谈间竟还带出了李云思来辱骂。说她?一把年纪还成不了亲,定?是因她?娘那些龌龊事遭了报应,活该一辈子无依无靠。想?来出身这?种人家,自己也不会清白。这?下,可?是彻底得罪了顾垚。
  也是巧合,这?成国公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李云思退婚之人。这?便又要牵扯到?一桩旧事。
  当年李云思承袭了奉国公的爵位后,那时的老成国公,也就是如今这?位的父亲,觉得李云思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是个不守妇节、争强好胜的女子。又觉得李云思已是奉国公,便与他?自己同一品阶,若是真娶来做了儿媳,自家儿子也难免夫纲不振,便去退了亲事,转而与工部一个侍郎家结了亲。儿媳妇难产之时,老成国公下令只保孙子,致使那侍郎的女儿难产而死,两家又结了怨。可?笑的是,在?李云思出任户部尚书后,老成国公已死,成国公府势微,这?位新任的成国公便想?起了两家当初那门亲事,让他?老娘厚着脸皮来向楚澜求娶李云思。
  顾烺如今还记得,那老成国公夫人在?说起亲事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还是顾烺当时气不过,将那一家子臭骂了一通,赶出了宫门。
  如今兜兜转转,竟是自己女儿把人家儿子给打了。顾烺顿时火气全消,也不骂自家女儿了,转头开始夸。
  最后,想?到?最近那不太/安分?的成国公一家,顾烺下旨,褫夺了成国公的爵位,降为诚安侯。将诚安侯之子赶出国子监,日后不准袭爵,也不可?为官为吏。
  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当女官退下后,二?人间的气氛却还是变得有些微妙。
  尤其是女官方才复述的那些成国公之子的混账话,令顾烺心中发苦,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初年少无知,亲手?在?二?人间划下鸿沟。阴差阳错,却再难挽回。
  终究是意难平。
  *
  李云思自然看出来了顾烺的心思。顾烺今年已三十九,她?年长十岁,再过一年,便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与顾烺初相识时,她?十九岁,顾烺不过九岁。那时十岁的差距似乎犹如天堑,李云思也从未想?过,会与眼前那个还不到?她?肩膀的小姑娘,产生这?近半生的纠葛。后来,她?看着小姑娘慢慢长大,脸上褪去了稚嫩,胸中亦磨砺出沟壑城府,唯独对她?不改亲昵依赖,李云思心中是欣慰和感激的。
  十六岁的顾烺恢复了女子身份,正式开始接手?朝政。那时李云思二?十六岁,风华正茂,正是最好的年华。似乎那十年的差异,已慢慢被掩去。她?教导她?,又帮着她?,心中的情谊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直到?那年,顾烺十九岁,第一次同她?说起,想?要招纳太女夫。
  在?那时,很多人不服顾烺,看不起女子为尊,暗地?里做出了不少的腌臜事。顾烺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一门心思要做出些成绩,叫那些老东西心服口服。人选是当时的太后定?下的,父母早亡,出身翰林世家,在?朝中无半点根基,算是不错的选择。顾烺懵懂却大胆,只想?着此举能稳固地?位,以解后顾之忧,没?听顾子湛与楚澜的劝说,便自己同意了。
  待到?她?终于明?白后,一切都木已成舟,碎裂之后,想?修补却已无从下手?。
  太女夫没?过两年便没?了,可?那时顾烺已经有了顾岱和顾垚,她?与李云思之间,却再难回到?从前。只是,她?又如何愿意放手??
  她?用权利和金钱绑住了一个人,用自以为的威势占有了一个人。殊不知,这?一切若没?有另一人的心软和偏袒,没?有那人的放纵和默许,又哪里能这?么轻易实现。
  就这?般纠葛缠绕着,兜兜转转,半生已过。顾烺自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苍生万黎,但这?一件事,却令她?伤害了许多人,最为愧疚的,还是心上那人。尤其是如今,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是罪魁祸首,却因地?位崇高无人敢指摘,矛头便自然会指向她?身边的人。
  而顾烺这?一切的心思,李云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顾烺对她?有愧,可?于她?自己来说,又如何不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多年的相伴与扶持,到?如今她?早已不在?年轻,于她?来说,也算是有始有终,得偿所愿。
  人生一世,又怎会事事顺心?浮名虚妄,她?不愿时光继续蹉跎,便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想?了想?,李云思开口打破这?一室静谧。她?轻声?浅笑,看向顾烺道:“垚儿这?般,倒是颇像你当年。”
  顾烺的思绪被打断,有些恍然的看向李云思。
  李云思继续道:“像你,但又胜过你了呢。当年的你,可?没?敢直接动?手?打人。”
  顾烺讪讪,“那时是那老国公夫人来的,我一通臭骂就把她?吓的差点喘不上起来,要真动?手?打她?,我还怕她?会讹我。”
  李云思笑意盈盈的看向她?。
  顾烺有点不好意思,又找补道:“不过后来我也是放出了话的,让那成国公,不,是诚安侯安心侍母,多思报国,少想?男女之事。这?不后来,谁也没?敢再把女儿嫁到?他?家去了。”
  李云思便接口。“对啊,那时有你护我,如今,有岱儿和垚儿护我。你看,我从来都不是无依无靠的啊。”
  李云思笑意缱绻,岁月的痕迹使她?的眼角染上了淡淡的波纹,眼波流转间,却更添几分?风采。顾烺只觉得心中触动?,心上厚厚的尘埃有清风拂过,恍然间便觉得轻松了许多。
  顾烺探身向前,伸手?盖上李云思垂在?身侧的手?。在?李云思抬头看她?的同时,微俯下身,触碰到?了对方柔软的唇瓣。像是呢喃自语一般,唇舌相触间,顾烺轻声?道:“思姐姐,你也是我的依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