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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金陵夜(4)【1936,南京】 【民……


  夜里的喜宴开始得很早,  但郭阡带她去得很晚,只因下午还带她去秦淮河游了一趟船。
  在摇橹声里,他问她:“是珠江好看,  还是秦淮河好看?”
  朱鱼想了想,回答他:“西湖好看。”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数秒。
  郭阡又问她:“你最喜欢杭州什么地方?”
  “断桥。”朱鱼不假思索地答,  “我姆妈和阿爹,像白娘娘和许仙一样,  是在断桥的雪天里,  遇到的。”
  难怪她对雪天这样情有独钟了。
  郭阡走神间,  又听她问:“那你呢,你最喜欢杭州什么地方?”
  木桨扬起一些微小的水珠,  坠进他的眼里,蜿蜒从他面上滑落,  像是泪一样的:“我最喜欢的是……于谦祠和岳王庙。”
  这个回答一直钻进朱鱼脑子里,  直至他们一起走进中央饭店的宴会厅时,  她还在想着于谦祠和岳王庙。
  一不留神,她就撞到了蔡栩言和华玉胧请来的洋人摄影师身上。
  郭阡立即替她用英语道歉,  洋人摄影师也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着请他们走到前边去,  去跟换了中式喜服的新娘新郎合影留念。
  只是刚巧门外有贵客的车到,小夫妻俩看了眼车牌号,急忙互相搀扶着,  小跑去门外亲迎,  把朱鱼和郭阡晾在了一旁。
  郭阡和朱鱼都不怎的觉得尴尬,倒是准备好的摄影师尴尬得耸了耸肩。
  他转头望了望门外,又转回了头,指了指照相机,  向郭阡喊了些叽里呱啦的英文。
  朱鱼没听懂,歪过头,以疑惑的眼神望着郭阡,等着他来解语。
  可他只是向摄影师点了点头,就向朱鱼颔首一笑:“他叫我们先拍。”
  说话间,长臂一绕,轻贴在她腰际,已将她揽向了他身侧。
  他昨日也去理发馆了理了发,今日早上还特意定过了型,不似平日里那样杂乱,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的。深色呢子西装,衬着雪白衬衫,服帖地衬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身材挺拔,仪表堂堂。
  而朱鱼的身材虽娇小,但也因那袭合身的水蓝旗袍凸显出了些玲珑曼妙的曲线,风韵与端庄俱存。
  有他相伴在侧,惹得进门的宾客们无不顿足围观,在心里默叹,是一对相配相衬的璧人。
  朱鱼被他紧贴着,却心如鹿撞,惴惴不安。
  “怎的了?不想同我一齐拍照?”
  他察觉到她的异样,扭头问她。
  “我……”她语塞,随便编了个理由,想糊弄过去,“我听人说,这照相机,是摄魂机。被拍一下,魂魄就要被关进那黑匣子里去。”
  郭阡被她逗笑了:“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唬人话?那好啊,反正你的魂要是被关进去,我就陪你一起关。我们谁都别想回去了。”
  他对着照相机,微微屈膝,将她的头拨到他肩侧:“杭州来的小姑娘儿,为我笑一笑。”
  闪光灯如流星一闪,闪得她瞳孔骤缩。
  可却还是定住了面上的笑容,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笑。
  摄影师连拍了数张,无意回头时,才发现迎宾回来的蔡栩言和华玉胧正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失神地看着郭阡和朱鱼。
  新进大门的一位来宾,并不认识蔡栩言和华玉胧,还以为在面前拍照的是今日的新郎新娘。
  他莽撞地往前走,正想向他们道贺时,郭阡即刻从他的眼神里读清了他的来意,在尴尬来临前果决地朝蔡栩言招手,唤他过来:“栩言,你的客人,你自己招呼啊,可莫要让我受累。”
  蔡栩言忙拉着华玉胧过去,去和来宾问好。
  而华玉胧虽移了步子,但视线仍停留在郭阡和朱鱼的背影上。
  他虽亲密地挽着她带她入场,但仍克制地与她保持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距离。
  华玉胧看着看着,不知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为何凭空生出了一点悲凉的错觉来。
  ***
  郭阡偕朱鱼进了宴会厅进得晚,蔡栩言特意为他安排了熟人桌。
  桌上皆是和他们在法国有交情的旧友,大都都是从法国留学归国的世家子弟。
  见郭阡来了,他们都停下箸,唤他与朱鱼落座,急着想要灌他酒。
  郭阡笑笑,先是自罚了三杯红酒。可那些人哪有轻饶他的道理,又拿酒杯去灌朱鱼,被他挡下了,又替朱鱼罚了自己三杯酒。
  诸位少爷公子们的女伴、太太们围坐在一起,无不穿金戴银,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她们正在议论刚刚在某位太太身上看见的海派旗袍,猜测是不是在金门服装公司买的;又谈论起中山路一家裁缝店里新来了位手艺很好的宁波师傅,说得空可以去试一试。
  朱鱼坐在她们与郭阡中间,拘谨地正襟危坐着。她没有试图想加入她们的谈话,从第一眼看见她们时,她就晓得她不必做这种无用功。
  所以她只是任郭阡给她夹菜。
  有人向郭阡问起朱鱼:“雁晖,这是你从哪儿骗来的女学生?也不同我们介绍介绍?”
  郭阡微笑,寥寥数语就打发过去:“这一个是我从来的路上刚骗来的,还未来得及问过她名姓。你们不必来问我,我也一无所知呢。”
  众人捧腹大笑,知晓他不愿透露,也不再为难朱鱼。不过将炮火对准了郭阡,轮番过来敬酒。
  酒过三巡,众人喝得都有些晕眩了,宴会厅里的舞池也开始奏乐。郭阡桌上的不少公子哥们都兴致昂扬地携了女伴,蹁跹而入舞池,准备小试牛刀。
  郭阡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翩翩起舞。而朱鱼亦看得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太太小姐们的细长高跟鞋跟,想着为何都是女人们,这些人能如鱼得水地穿着高跟鞋面不改色地跳舞,她却连站都站不住。
  不过一曲短暂的舞曲间,郭阡就被邀舞了七八次。有的是不熟稔的小姐们大着胆子来向他邀舞,有的是与他有交情的少爷们来问他,方不方便当他们姊妹的舞伴。
  郭阡却都委婉地一一拒绝了,看着朱鱼对他们道:“我今日不大方便。”
  朱鱼在他身旁,逐渐有些坐不住了。
  她睃巡了一番宴会厅,望见许多小姐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郭阡身上流连,交头接耳地在讨论他。
  又有几位小姐由家里的兄弟领着,跑来向他敬酒,向他顺便介绍带来的姊妹们。
  郭阡初时还礼貌应对,最后索性挡着他们的面,亲昵地搂着朱鱼的肩,向她笑道:“我今日酒吃多了,名字什么的,明日定然都记不清了,你且替我记着她们的名字。日后我们若见到她们了,记得叫我打声招呼,省得让我出洋相。”
  话已至此,碰了鼻头的少爷们阴沉下面孔,各自带着各自的姊妹们回去,不再与他说道了。
  郭阡身旁坐着的一位公子哥笑了,看了一眼朱鱼,低声对他讲:“这么多好心来替你说媒的,都教你赶跑了,你也太不识好歹了。”
  郭阡不语,一笑置之。
  虽是对郭阡讲的,但隐约还是落在朱鱼耳里,令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正当郭阡正以为不会有人再来时,蔡栩言却带着一位个子高挑的金发姑娘来到他面前:“雁晖,这位凯蒂小姐,想邀你跳支舞。”
  凯蒂小姐用她多情的绿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郭阡,说了几句英语。
  即使她说的是英语,朱鱼也能从她的眼里读懂她的意思。
  郭阡拿起红酒杯,斟满了酒杯,向凯蒂小姐举了举杯,用中文道:“抱歉,我今日不便,向您自罚一杯罢。”
  言毕,一饮而尽,向下倒了倒空杯。
  蔡栩言却急了,俯身向郭阡耳语:“这位是罗兰德先生的千金。等跳完舞之后,她会领你去向罗兰德先生敬酒的。”
  闻言,郭阡敛住了嬉笑的神情,看向满怀期待的凯蒂,出神了一刻。
  可最终,他还是收回了目光,当着凯蒂的面,握住了朱鱼的手:“对不起,我已有舞伴了。”
  蔡栩言尴尬,不敢与凯蒂翻译这话,着急得又劝他一遍,不过这次再也压不住声音了:“雁晖,就陪她跳一支罢。你若开罪了她,是什么结果你最清楚不过。”
  郭阡启唇欲言,可朱鱼却倏忽抽出了手,对蔡栩言道:“蔡公子,别听他说醉话,我不会跳舞的。”
  她拉着郭阡的手,叠在凯蒂小姐手上:“你就陪她跳一曲罢,让我也开开眼。”
  凯蒂听不懂中文,笑逐颜开地牵着郭阡往舞池里走。
  被凯蒂拉着的郭阡,回转过头,凝视着朱鱼。她却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装作在看别人跳舞。
  一曲新乐曲奏起,乐声如水,涓涓淌过。
  郭阡与凯蒂一手交叠,一手揽紧她的腰,娴熟地跳起华尔兹。两人配合默契,在舞池里脱颖而出,博得厅内满堂喝彩。
  朱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忘了自己视线是何时模糊的,也忘了是何时将郭阡剩下的小半瓶红酒分次斟满了酒杯,喝得精光的。
  她觉得有些醉了,直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宴会厅,想走去房间里睡一会儿。
  走去房间的路上,她低落下头,视线始终落在脚上的白袜黑鞋上。
  她苦笑,忽而悲从心起,不懂为何她就穿不好那双恼人的高跟鞋。
  支撑着坐上了电梯抵达楼层后,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后,她翻出了那双昨日怎么穿都穿不好的高跟鞋,三下五除二将脚上的布鞋踢掉,把脚硬生生挤进了高跟鞋里。
  她先是在房间里转着圈走。
  酒劲上涌后,她觉得浑身都在烧,从房间里跌跌撞撞跑下了楼梯,又冲出了饭店的大门,在凄冷萧索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