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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疯魔


  ——这场兄妹之间的死斗,  伏黑甚尔是真的下了杀手的。
  雪白的军装已经被尘土染得灰扑扑的,白鸿曲着两条长腿坐在碎石堆里,额头血珠顺着她姣好优美的脸部线条滑落,一同染红了飞扬眼尾,  血色混杂深蓝,  使得那双本就诡艳的魔眼显得愈发妖异。
  “……啊。”
  白鸿好一会才出声,那声音仿佛凶兽压抑喉咙深处的低鸣,  她龇牙咧嘴地自碎石废墟之中缓慢起身,  抬起一只手用掌根随意擦掉额头滴淌的黏腻血珠,摇摇晃晃站稳身体后才嘀咕了一句。
  “好痛。”
  她的身上出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仿佛烈火烧灼过后的余烬残光,  一开始只是在她伤口附近若隐若现,而此刻,  属于火的纹路已经几乎快要遍布全身——
  ……她始终没有使用全力。
  伏黑甚尔想。
  ……她在感受着疼痛,  与厮杀的过程。
  即使还不清楚那双漂亮得不对劲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即使是白鸿自身已知的实力水准,  她也不过是拿出了六七成的程度……可能还会更低一些。
  之前兵刃相交之间碰撞出的生死罅隙,  即使在飞鸟已经横擦过她颈侧马上要切开她脆弱动脉的那一瞬,  她也没有真正的出手,不过是一个灵巧过头的角度侧身绕开刀锋,  躲开了这险之又险的一刀。
  同时拿出游云与飞鸟的伏黑甚尔身上只是受了些细微擦伤,  自然,  他还没天真到认为白鸿是因为血缘关系手下留情;他和白鸿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正常人类应有的温馨兄妹亲情,  厮杀与背叛,猎杀与利用……通过交易缔结的联系,  打从一开始便是扭曲又畸病。
  咒术师们准备送星浆体最后一程,  一起陪着她进入了结界内部的薨星宫,  直死魔眼与天与暴君的厮杀并不是可以轻易插手的程度,  五条悟的确年少轻狂,但是不代表狂妄到了愚蠢的程度——
  但是伏黑甚尔感觉的很明显,那六眼的小子气息消失的同时,白鸿很明显身上的气场就跟着一同变化了。
  更加疯狂,更加混乱,更加肆无忌惮。
  ——正如此刻。
  “……小疯子,彻底疯掉了吗?”
  伏黑甚尔冷着脸啧了一声。
  对付她没必要使用另外一个可以贯穿术式的特级咒具,那是给五条悟准备的豪华大礼,游云与飞鸟跟随使用者力量而随之发挥相应力量的咒具反而更加合适;伏黑甚尔看着她终于站稳脚步,跟着无声咽下喉中腥甜血沫,飞鸟已经拔刀出鞘,脊背肌肉弓出一个紧绷的漂亮弧度。
  之前被她飞身踹了一脚正正好好踹中喉咙,若不是天与咒缚的身体强悍到近乎恐怖,怕是那一脚就足以踢碎他的喉骨,这会满嘴血腥味,连咳嗽也要小心压着避免出现破绽。
  “甚尔……告诉你一件事吧。”
  白鸿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淡,与这混乱战场有着格格不入的平静。
  “——葛温神族一脉,沐浴初火,共享王魂,但是与之相对的,我们并没有可以超越深渊不被吞噬的可能。”
  她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血腥又疯狂的笑容。
  “无论是与深渊魔物签订契约、还是直接取而代之成为了深渊之主,说到底,区别不过是快一些和慢一些而已。”
  甚尔开口:“你要说你早就疯了吗?”
  “自然不是。”
  白鸿很温柔的回答道。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就顺便和你强调一下而已……同为天与咒缚的交换咒力,但是我的体质却始终逊你一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咒力的问题不要问我,生下来就是这种见鬼体质我怎么知道原因。”
  伏黑甚尔漠然答道。
  “啊……”她慢悠悠地拉长尾音,轻笑出声:“这倒也是甚尔会说的回答。”
  “但是更主要的,是我的天与咒缚是这个世界束缚我灵魂的‘契约道具’。”
  好比咒术师的领域展开,内里强大到无可匹敌,外壳却脆弱无比。
  ——因为释放那个灵魂,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
  “可自从经历过深渊之后,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这世界的规则忌惮残火余烬,却不曾正确认知‘深渊’的气息。”
  随着灵魂被深渊侵蚀的同时,天与咒缚的强度也在随之下降。
  最显而易见的变化,就是出生便拥有却从未觉醒过的魔眼所能瞧见的死线,随着深渊气息的渐渐侵蚀,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魔眼越强,她的身体就愈发靠近“崩溃”的边缘——只是原本的火之世界里,葛温神族一脉被深渊彻底吞噬意志的例子据她所知只有一位,自己是如同那个人一般陷入无穷无尽的疯狂与杀戮之中,还是更加彻底地迎接毁灭之后的新生,连白鸿自己也不清楚。
  “甚尔一直觉得我不在意死亡对吧?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甚至抱持着一种‘杀死我一两次也无所谓’的态度,哪怕到了现在也没有变化。”
  “那个想法没有错误哦,因为我的确不死。”
  她如此轻描淡写的开口,丝毫不见被亲生兄长觊觎生命的不安与愤怒。
  “但是兄长大人,你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的妹妹现在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白鸿手扶胸口,唇角笑意愈发妖异。
  “‘这具身体是否经得起下一次死亡的摧残、这个世界不惜以最高强度的天与咒缚束缚的灵魂如果就此释放,究竟会迎来何种结果’——最坏的话我也不知道呢,不过我想即使是甚尔也没打算杀我一个人就毁灭世界,对吧?”
  伏黑甚尔瘫着脸不说话。
  比从亲妹妹口中听见仿佛梦话一样的诡异发言更糟糕的是什么?
  ——是他有十成把握,她说的是真的。
  刚刚毫无顾忌的是他,现在束手束脚的也是他,说的过分直白一些……不以杀死对方为目的的死斗,伏黑甚尔并没有完全胜利的把握。
  ……他怎么就有这么个脑子好用过头又过分不正常的妹妹。
  伏黑甚尔面无表情地想。
  “我的话说完啦……现在请来继续厮杀吧,兄长大人。”
  白鸿很快乐的如此说道。
  她矜持又优雅地微微欠身,神刀雨御前重新叠放手臂之上,摆出一个起手式的姿势。
  “当然,是否要继续抱着杀死我的心态继续下去,还是你说了算的。”
  ……好他妈理直气壮地一句我说了算。
  伏黑甚尔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只觉得喉咙的疼痛愈发明显了。
  “……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妹妹。”
  白鸿轻轻一笑,一脸理所当然。
  “请心怀感激,谢谢。”
  ****
  薨星宫内,队伍最后的夏油杰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来处的方向。
  “声音好像停下来了,也没有人追上来。”
  “那就是和伏黑甚尔打赢了吧。”
  五条悟明显的心不在焉。
  “悟认得他?”
  “认得。”五条悟哼哼两声,“那是鸿同母异父的亲哥,自小就不是什么靠谱的好哥哥……那对兄妹的关系从来都没正常过,我没记错的话那家伙甚至想过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哪里会有要杀死妹妹的哥哥……老师明明已经过得很……”夏油杰下意识反驳,蓦地想起那双妖异魔眼,后半截评价可怜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很是僵硬的换了另一个词:“——不愉快了吧。”
  “是吗?”五条悟语气微妙:“我怎么觉得不见得呢。”
  那身军装制式相当正式,可不是什么简单地军服爱好者就能弄到的款式。
  “咒术界对无咒力的偏见又不是这两年才有的事情。”夏油杰说完后也觉得有些撑不住,他想到的和五条悟是同一件事。
  男孩子多少对这方面有些兴趣,夏油杰自一般社会踏足咒术师的世界,童年过的仍然是普通人的生活,接触到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如果说五条悟属于这方面常识缺乏,那么他多多少少能认出那身军装到底是什么规格。
  “……好像是,少将的级别。”
  他声音呐呐。
  “……”五条悟幽幽看了他一眼,突兀开口道:“在这儿猜有什么用,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
  夏油杰目光似是不经意扫过一旁站着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的天内理子,若无其事地跟着附和道:“说的也是。”而且他也对老师那身军服挺感兴趣的。
  “……请等等!”
  少女终于鼓足勇气叫住了那两个马上就要转身走出去的咒术师,迎上两人目光的一瞬却又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小声问道:“你们不陪我下去吗?”
  五条悟歪了歪头,语气平静。
  “你当真打算下去?”
  天内理子跟着一怔。
  白发的那一个反手指指门外的方向,淡然道:“外面那个和伏黑甚尔打架的是高专教师,究竟什么实力水准你也看到了,胆子大起来能和高层对着干的那种……三个最强级别的站在你这边,你还担心什么?”
  夏油杰看着呆立在原地的少女,忍不住失笑道:“你倒也不必说得这么凶嘛……”他轻轻叹口气,重新看向天内理子的时候,神情是再坦荡不过的自信从容:“但是正如悟说的,我们是最强。”
  “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会保障你的未来。”
  少女神色恍惚,她看向大门的方向。
  ——与昏暗无光宛如深渊的地底薨星宫不同。
  那里有光。
  ***
  当纷乱轻快的脚步声自门口再次响起的时候,白鸿正慢条斯理地从伏黑甚尔身上拔出自己的雨御前。
  瘫在地上的兄长一身不足致命的刀痕伤口,甚尔骂骂咧咧的捂着侧腹精准闪避内脏的刀口,扯开早已破破烂烂的上衣露出精壮上身,又跟着从武器库里拿出伤药洒在了伤口上。
  “还打吗?”
  白鸿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兄长,施施然的问道。
  “打个屁!”
  伏黑甚尔坐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对着她竖了个中指。
  “鸿——!”
  五条悟的声音破空而来,白鸿反手收刀入鞘,刚刚转身就被扑上来的家伙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五条悟把她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好在除了衣服沾了灰尘没什么显眼的外伤,只是这口气还未来得及松开,他便瞧见她脸上干涸血痕。
  六眼瞳孔一缩,立刻捧住她的脸颊撩开头发检查,好在伤口已经痊愈,只留下一点狰狞血痂。
  “我很好。”白鸿安抚地拍了拍身体忽然紧绷像是块木头的五条悟,雨御前重新落在地上,好巧不巧正点在了伏黑甚尔的手掌旁边,她垂眸看着自己神情莫名的兄长,开口时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不需要再打一架。”
  五条悟撇嘴,瞧着白鸿身上灰扑扑脏兮兮一时间也不好蹭来蹭去,倒不是嫌弃,只是他对自己的身高体型很有自知之明,若是不小心把灰尘蹭到伤口里面造成二度感染就不好了,于是年轻人自认为很克制的亲了亲白鸿唇色浅淡的嘴角,勉强算是满足了他自己规定的情侣重逢的必要步骤。
  ——突兀的喀拉一声,那是飞鸟出鞘的声音。
  六眼俯视面沉如水的伏黑甚尔,对方莫名就从那双咒术界闻名的漂亮眼珠里品出了那么点趾高气昂的嚣张味道。
  白鸿扒开白毛大猫忽然受了刺激一样黏糊糊蹭上来的漂亮脸蛋,跟着看向那边看戏的夏油杰:“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自然瞧见了跟着出来的少女,随口跟着问道:“星浆体任务失败了?”
  “天内她不想和天元大人融合啦——”
  五条悟顺势捉过她推搡自己脸颊的手掌,相当自然地把修长手指纳入她指缝之间十指相扣,语气很是随意:“反正你是大人嘛,来问问你有什么法子解决。”
  “我现在刚刚打完架,很懒不想动脑。”
  白鸿任由五条悟扯着自己的手,也很平静地回答。
  “但是通常这种情况,我个人习惯一向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她盯着少女,很是意味深长。
  天内理子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一声仿佛幼兽挣扎的呜咽。
  夏油杰脸上不赞同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挂上,就听得白鸿淡然道:
  “所以杀了天元不就好了——也就不需要考虑下一个星浆体在哪儿,一劳永逸,挺好的。”
  ……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的空气近乎凝滞的恐怖安静。
  许久也没有人回应白鸿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叛逆发言,违逆长辈与高层的命令,单靠自身意愿留下星浆体的性命已经算是年轻的咒术师们自认为足够疯狂嚣张的举动。
  ……但是,直接杀死天元?
  五条悟仍捉着她的手,十指收拢缓缓扣紧,年轻的男人敛起脸上所有轻浮表情,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看着白鸿的眼睛。
  “……认真的?”
  “认真的。”
  那双眼里,是宛如无光深海,映着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蓝。
  “虽然和我认知的东西有点区别,但说白了也都是建立核心然后传导力量,通过某种渠道提高信众的实力,并强化咒术各界的结界嘛——”
  白鸿很淡然的点点头。
  “这种程度的话,我也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