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碰到了五条悟？
星出和也的视线顺着向下, 最终放到他的手腕上。
……而且看五条悟现在的这个动作，他那个时候似乎还是直接抓到了这人的手腕。
可是怎么可能呢？
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时一直处于被动开启的状态的。他清楚这一点，而且这一年来，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 试探对方的这个术式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 从不关闭。事实上，在这些试探中, 他确实从未真正触碰到五条悟。
所以, 现在都不可能，那一年前就更不可能了，五条悟那时候对他的防心肯定比现在要大多了。就算他那个时候真的碰到了五条悟, 那他……还能活到现在？
星出和也皱起眉，困惑地盯着五条悟的手腕。
说实话, 他现在对一年多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 记得已经不是特别清楚了。
只有打开“潘多拉魔盒”这件事想起来还算历历在目, 可是这个“历历在目”，也仅限他逃到东京之前。至于到了这边，见到五条悟之后的事情, 他已经记得很模糊了——或许是因为当时本就处于一个昏昏沉沉的状态吧。
他仔细回忆了半天，发现自己确实对当时的某些细节毫无印象, 只能无奈抬头和五条悟对视，说：“你是不是记错了啊？我不可能碰到你的。”
五条悟直起身, 挑眉，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我根本不可能破开你的术式。”星出和也把手中端着的醒酒汤放到一边, 认真分析，“如果我当时真的碰到了你，那只可能是你自己取消了术式。可是这事根本就不现实。在那个情况下,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绝对不可能自己解除自己的防御吧。”
五条悟一边不时点点头，一边走向他，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刚好在床边停下脚步。星出和也一愣，生生把后面的分析咽了回去，按着床往后蹭了蹭，离五条悟远了点。“不对吗？”
“不对哦。”五条悟单膝跪在床上，向前俯身，瞬间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弯起眼睛，语气柔和：“和也分析的时候，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吧。”
星出和也在五条悟的逼迫下一点点往后挪着。突然，他手下一空，整个人失去了支撑，直接向后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退到了床的边缘。五条悟伸手在他腰间拦了一下，把他重新拽回来。
“……谢谢。什么因素？”星出和也喉结上下动了动，小心翼翼开口。
“异能力啊。”五条悟勾唇，松开揽在他腰间的手，“和也当初碰我的时候，用了异能力吧？”
星出和也：“……”
五条悟：“怎么？这难道不是和也打算当作自己的‘秘密’告诉我的事情吗？”
星出和也沉默片刻，说：“是。”
五条悟果然已经猜到他想说的秘密是什么了。他会知道自己的异能是什么，甚至能推测出自己当初用了异能力……是森鸥外告诉他的？
他们那天交流的内容里，恐怕就包含了这些吧。除此之外，五条悟还知道什么？
那自己在港口mafia工作的事情，森鸥外是不是也全都告诉五条悟了？
星出和也心里一紧，双手悄悄抓住床单。
五条悟知道了他的过去，会不会就不愿意再做他的老师了？
那这段时间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
“和也。”五条悟突然在他耳边叫了他一声，“你在想什么？”
思绪陡然被打断，星出和也猛地攥紧双拳，米色的床单在他的掌心拧了起来，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没什么。”星出和也舔了舔嘴唇，摇头。
五条悟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仰起头，然后低下头和他对视。他眼睛略微眯着，狭长中透出了几分难得的严肃与冷意。星出和也看着他这副表情，心里更慌了，犹犹豫豫地张了几次嘴，又沉默着闭上。
两个人在沉默之中僵持。最终还是五条悟先有了反应。他颇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地捏了两下星出和也的脸颊，表情柔和下来，却又多了几分失落，“和也，你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相信我一回啊。”
星出和也怔住，任由这人捏着自己的脸颊肆意揉搓。
“我明明超强的吧。”五条悟仍在嘟囔，捏着他的脸往两侧扯了扯，“没有人比我更可信了吧。”
星出和也终于被脸上的痛感唤回神，赤眸中掠过一丝隐晦的情绪，他垂下眼睑将其遮住，说：“我超信任五条老师的啊。”
就是因为信任，就是因为确信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所以才不想让他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情。
“这才不叫信任。”五条悟猛地松开他的脸，屈指重重地弹在他的额头上，不满道，“和也真的是超——笨的学生了。”
“不过没关系，”五条悟一翻身在他面前盘腿坐直，“我有好多时间可以来教你。”
“诶？”星出和也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往旁边挪了挪。
五条悟跟着蹭过来，上半身前倾，双手撑在他的大腿两侧，说：“我们先从讲故事开始吧！”
“讲和也为什么来到东京的那个故事。”
星出和也垂下头，咬住嘴唇，沉默良久，才踌躇着开了口，声音轻而飘忽，似乎说出来就不是为了让对方听见。
“那个时候，我在给港口mafia工作……”
横滨的冬天是不怎么冷的，哪怕在最冷的日子，温度也通常是零度以上，雪天更是少之又少。可是那一天，天气却格外得冷，温度低到让人觉得有些异常。
星出和也缩在自己那个狭小拥挤的宿舍里，哪里也不想去。他被森鸥外骗进来已经有将近一年，底层的工作枯燥乏味，不是去找人打打杀杀就是被人打打杀杀，再有，清理战场、运送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货物之类的杂活，通常也是他们这些人来干。
不过这两天意外清闲，组织最近好像要做什么重要的事情，级别高的那些成员，甚至是干部都被首领调用，去做这件事情。当时只有中原中也比较特殊，他一直在国外出差，森鸥外似乎也没有把人叫回来的意思。
那段时间他们这些人太闲了，就总是凑在一起瞎胡扯，甚至有人推测，这次做大事情，首领没把中原干部叫回来，就是因为他觉得中原干部这段时间风头太大，想借这次搓搓他的锐气，隐晦地警告他。
星出和也是不信的，也没兴趣和那群人讨论这些。森鸥外这样的人，才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情。那森鸥外究竟是又什么意图呢？
可能是日子是在太无聊了，他趴在床上，不自觉地思索起来——放在以前，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考虑的。
他的思考一直到急促的来电铃声突然响起。
在这样一个非常难得的零下三度的日子里，他非常难得地接到了新的任务。上面要他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去红砖仓库交接一批货物。
那两位在酒吧喝得正嗨，连电话都是其他同事帮着接的，别说去交接货物，估计现在连正常走路都颇为艰难。上面说这批货不多，让他们收到之后直接带回总部的大楼。
他想了想，觉得那这批货大概是真的非常少，估计一个人也能办了，所以也没再等其他人，只身一人前往红砖仓库。
明治末期建的仓库，早就废弃许久，历经一百多年的风吹雨打，显得有些凄清。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内回响，似乎给这里更添了几分落寞。他来到约定好的交货的地点，意外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一个奇形怪状的盒子摆在地面上，旁边扔了张纸条，说明这东西就是要交接的“那批货物”。
没有杀气，没有埋伏，这里似乎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安全得很。有些奇怪。他绕着圈打量那盒子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把盒子捡起。
在这种情况下，这盒子明显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它看上去像是用积木胡乱拼接起来的，这里鼓起一个半圆，那边又突出一个尖角，木质材料，表面上有许多划痕和凹陷，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
上面传来新的消息，问他有没有拿到货物。他给了那边肯定的答复，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弯下腰去，打算把这东西捡起来。
森鸥外的判断应该是不会出错的，他虽然隐隐有些担心，但仍凑了上去。然而谁知，就在他指尖碰到那盒子的瞬间，它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而且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越快，看上去到突然有点像一个被一鞭子抽偏了的陀螺。
他吓了一跳，立刻收回手，后退几步，看着那东西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几分钟后，它逐渐消停下来，又过了两三分钟，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彻底没了动静。
他又等了两分钟，见这东西确实不再动了，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凑了上去。这东西刚才转得挺疯，倒也让他确定了一件事。看着奇奇怪怪让人心里不安，实际上却应该是没什么威胁的。不然，早在他刚才碰到它的时候，这东西就已经发动攻击了。
会一直这么旋转，大概是它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无法触碰，自然就无法把它带走。
他缓缓蹲下身，凑近了打量这个奇形怪状的拼接物。它应该是只对触碰有反应的，不然自己这回凑得这么近，这东西早该暴起飞转了。
其实除了样子奇怪了点，这东西看上去很是普通，是那种摆在货摊上，都不会有人想要问个价的普通。星出和也盯着它看，突然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又一次碰到了这东西。
他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立马把手抽了回来。然而这一次，这东西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像最开始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之前的那种狂躁。
星出和也犹豫了一下，再一次伸手，抓住它，确实没再受到丝毫阻碍。
是刚才的那一波疯狂转动已经耗光它储存的全部“电量”了吗？
他把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打量。但无论怎么看，这似乎东西确实毫无特殊之处，做工粗糙，年代久远，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凹陷和长短不一的划痕，甚至还有一道痕迹——
星出和也翻动它的动作一顿，视线紧紧锁在这道几乎横跨整个截面的划痕。
这似乎不是一道划痕。
他皱了皱眉，伸出手指，沿着那道痕迹抹了过去。这划痕附近没有凹陷，整个摸过去，大概算是这东西最光滑的地方，但手指拉到末尾时，他指腹突然一痛。鲜血立刻流出，贴着那划痕隙蔓延，转眼间就将浅褐划痕染成了暗红。他收回手指，看到上面多出了一道明显的划痕，现在仍在流着血，血液沿着手指向下，滴在这东西上。
——完了。
星出和也心里一慌。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会被划破，但是现在这么一搞，这件货物沾了血再被他带回去，上面还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直接处决了他也说不定。
“啧。”他随意把手指往衣服下摆上摸了摸，擦干上面的血液。
他恢复能力挺强的，这道本就不是很深的口子已经不再出血了。可是这东西上面的血迹，却是他反复试了多次都没法擦掉的。
叹了口气，星出和也坐到地上，单手举着这东西，高高抬起举至眼前。投入仓库内的光线正在移动着，它们本完完全全笼罩着这个东西，而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阴影逐渐取代亮光，将这个东西一点点吞噬。
当最后一丝光从它上面消失的时候，异变突然发生。
从那沾了血的长长的划痕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细微，却又足够明显的“咔哒”声，像是它的内部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打开了。
下一秒，这东西猛地弹开，以划痕为中心，裂成两半，漂浮在空中，骤然亮起红光，灼目的红光。星出和也在第一时间就下意识闭上眼，却还是觉得这光线隔着眼皮灼烧着他的眼睛，烧的两只眼睛都泛起一股又痛又痒的感觉，直冲大脑，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踉踉跄跄地接连后退数步，双臂挡在眼前，竭力阻止这些红光再侵害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突然听到了笑声，疯了一样的笑声，仿若群魔乱舞，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魔鬼的盛宴。而他，就是这场宴席里最美味的菜肴。
红光逐渐消退了。星出和也被那刺耳的笑声逼得不断后退，这时候才缓缓放下手臂，试图睁开眼。他的双眼仍旧痛得厉害，但痒意已经彻底消失，再加上红光也已经不在了，现在睁眼，情况或许会好一点。
他这样想着，双臂下沉，摆出应战的姿态，然后逐渐睁开双眼。
迎面就是一张满嘴獠牙的嘴，嘴角撕裂，强行咧开，嘴唇干得仿佛分成了几瓣，尖利的牙齿参差不齐，中间夹了像是布料和肉块的东西。
星出和也瞳孔瞬间扩大，顾不上疼痛，接连向后退去。
这一退，却是拉开了视野。
六只，七只……不，九只。九只这样的巨型生物，张着血盆大口，挤在他的身前。它们身量巨大，和那看着能生吞整只狼的嘴极成正比。这九只怪物拥挤推搡，目标极其一致——他。
星出和也当即抽出配枪，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只怪物连发数弹。然而，一梭子弹打完，所造成的影响，也只不过是让这怪物的行动稍微迟缓了那么两三步。
热/兵/器对他们毫无作用。
他一咬牙，向后跑去，避开这些怪物的攻击，一踩身后的墙面，翻到空中，躲开这些怪物，挑了个落点。翻至最顶端时视野开拓到了极致，他眯起眼，迅速在目力所及之处扫了一圈。那东西已经碎了，碎成几瓣不清楚，总之，他的视野里只看到了其中之一，那一块近似圆形，大小接近原物的三分之一。
九只怪物齐刷刷调转方向，又一次一起向他扑来。他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动异能，瞬移到那块东西旁边，在怪物们反应过来之前，他迅速弯腰，想要拾起这块东西。
然而，“嘭”的一声，碎块直接将他弹开。他向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眉头紧锁。
这下糟糕了……
这么一弹，一个晃神之间，九只怪物又一次逼近。他瞬移躲开，立刻掏出电话联系上级，请求支援。
甩了甩被那碎块震得有些疼的右手，他活动了一下颈部。这次，不退反进，脚下发力，在怪物再次转向时，星出和也朝着他们冲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刚从那东西里出来，它们虽然实力强劲，但反应并不特别灵敏。星出和也靠着异能力和它们纠缠了许久，倒也干掉了其中六只。
但这已经是极限了。他此时也已经身负重伤，整个人摇摇欲坠，全靠求生欲吊着一口气，视野里一片暗红，景象也变得有些模糊。他后退一步，撞上了窗台边缘，身体立时一软。
剩下的三只咒灵围在他身前，向他逼近。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他勉强撑着身体，侧头向外望去。
外面竟然下起了雪。
他眯起眼，在血色中看到了一群一袭黑衣的人。
支援到了。港口mafia的“黑蜥蜴”。这群人里……似乎有异能力者。
三个的话，他们应该完全可以解决吧。
怪物的嘴已经到了他的眼前，恶臭味扑面而来，涎水滴下来，险些蹭到他的鼻尖。
他抬手挡了一下，身体猛地下滑，跌坐在地，同一瞬间，指尖轻颤，异能发动。
他选择了最大的跳跃距离，凭借本能选择了最安全的地方。
星出和也坐到了雪地里。他感觉到了自己面前有人，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强撑着抬头，看向前方这人。
……
五条悟听他讲完，沉默良久。星出和也双拳紧握，注视着他，因为紧张和过长的讲述而口干舌燥，他不住地舔着嘴唇，感觉自己甚至有点发抖。
“所以……”五条悟终于开口了，他撩起眼皮，和星出和也对视，立刻便看到少年眼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紧张与担忧，他不动声色地扬了一下嘴角，问，“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星出和也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泛白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没有出声。
五条悟眯起眼，右手撑在他的大腿附近，逼近他，问：“为什么？”
“我……”星出和也半天挤出一个字，然后又没了声。
五条悟挑眉，突然收了手臂，他向后退了退，直接下了床，低头整理衣服，余光冷冷淡淡地扫一眼旁边桌子上已经凉透了的醒酒汤。
“不愿说？那算了。”他上下打量了闷头坐在床上的少年一眼，像是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掏出墨镜戴上。
星出和也呼吸一滞，猛地抬起头，看向五条悟。
男人已经收拾妥当，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他心里一慌，立刻支起上半身，想要移上前，“老师！”他声音干涩沙哑，透着显而易见的恐慌。
五条悟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最后一次机会。”
“为什么？”
星出和也咬住下唇，在心底挣扎一番后，咬牙开口：“我怕你不要我。”
他嗓音本就沙哑，这一声又小到近似蚊虫低语。
五条悟看着少年低垂着头，浑身上下透着难过又羞耻的气息的模样，不由翘了翘嘴角。
然后心里又有点庆幸。
——还好现在和也不会抬头看自己，不然他这么一笑，可就又要出大问题了。
他清了清嗓子，床上的少年立刻像惊弓之鸟一样，剧烈地颤抖一下。
“大点声。”他说，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甚至让他的这句话听上去有点严厉。
少年果然又被他吓到了，瑟缩了一下，咬住下唇，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凑上去揉两把。
五条悟舔了一下后牙，告诫自己要忍住。
星出和也垂着头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又一次开了口。
他声音比上次高了不少，还能听出明显的颤抖和隐约的哭腔。
“我怕你不要我。”星出和也说完这话，一咬牙，猛地抬起头，和五条悟对视，赤色的眼眸有些湿润。
“嘣——”
五条悟想，自己脑子里好像有根弦……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