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顾爸带着俩人去后花园聊天。一路上，裴纪看到走廊墙壁上挂满了铁锈相框。相框里记录着顾安安不同时期的照片。
裴纪对小时候的顾安安有印象，非常贵气而阳光的少年, 眼睛圆圆，笑起来时常弯成好看的月牙, 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
纵使过去了这么多年，顾少爷稚嫩的少年气仍然未褪。裴纪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合照上。
深蓝的海水前, 站着一高一矮两道清瘦的身影, 仔细一看两人的脸还有几分相似。高个温润儒雅，手搭在矮个少年的肩上，笑得温柔。而稍矮的少年眉目秀气，看得出来被人保护得很好。
裴纪认得，青年正是顾安安的哥哥，顾氏的长子顾柯。看得出俩兄弟关系非常好，外界也有传闻顾氏兄弟从小形影不离。
只是后来......
“发什么呆？”
见裴纪伫在原地沉思, 顾少爷从后面探出身，疑惑晃了晃白嫩的小手。
“......没事。”裴纪收回目光，扫了眼顾少爷略带关切的小脸, 内心一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看顾少爷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里的清澈, 是他不曾拥有，却想拼命保护的东西。
天色已暗，后院隐隐弥漫着阴寒的湿气。两人跟着顾爸来到后花园。小桥流水，竹木茂盛, 竹林深处，放着一艘熟悉的老式游艇。
也是昨天顾少爷给他过生日开的那艘。
顾爸走到游艇前，摸了摸掉漆的一块，回过头问：“安安, 昨天你那个重要朋友生日过得怎么样？咱们这游艇还能使不！”
裴纪略微挑眉。
“还.......不错！”顾少爷看了眼裴纪似笑非笑的脸，挠了挠头，“老爸啊，这游艇质量挺好，过了十多年竟然还能用！”
顾爸威严的眼睛含着笑意，盯着这艘外观过时的游艇，陷入了回忆：“想起当年第一次开船带你和阿柯出海，那时你才十岁，阿柯十五岁，你俩可兴奋了，回来还闹着让我每周都带你俩出海。”
自从顾柯走后，顾爸顾妈和安安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他的名字，仿佛一根驻扎在筋脉上的刺，轻轻一碰就会揪心疼痛。
但这艘船却像个回忆的开关，打开了顾家人对旧事的记忆。
顾少爷紧抿着唇，眸光蒙着一层雾。后来随着顾父母生意越来越忙，无暇像儿时一样陪在兄弟俩身边，顾柯就担起了顾爸的角色，亲自考了游艇证，周末带安安出海，陪安安渡过每年的生日。顾安安也渐渐在哥哥的羽翼下顺风顺水长大。
顾安安出国后，顾爸将顾氏董事的大位交给顾柯，顾柯也不负众望，带领顾氏蒸蒸日上。当年，商界横空出世了两位天才。
一位是顾氏的顾柯，另一位，就是裴氏的总裁裴纪。
如果说裴纪是一步一步从阴影走到灯光下，蛰伏多年的野心家，而顾柯就是继承了顾父作风儒雅的谦谦君子。
然而天妒英才，顾柯掌位的第四年，一场车祸带走了他年轻的生命。从那后，顾氏内部权力分崩离析，对顾氏虎视眈眈的董事们趁机出手，试图将失去臂膀的年迈顾父逐出董事会，还把顾家的小儿子当作上位的工具。
计划进行顺利，但没想到的是，顾少爷非但没中计，还拖着残破不堪的顾氏直播在直播大军中杀出血路。
顾爸看了看神色淡然的裴纪，叹了声：“如果......阿柯还活着，估计身量也和裴总差不多罢。”
裴纪微微颔首，以致告慰，然后转过头看向顾安安。
令他意外的是，顾少爷虽然眼眶还是泛红，但不像之前的呜咽，而是垂着眼，眉目间多了几分沉静。
“好了。”顾爸清了清嗓子，拍着顾安安的肩膀，“安安，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么？”
顾安安轻眨了下眼：“爸，您是说？”
“安安，我和你妈都希望你能快乐，不想顾氏的牢笼困住你。累了，告诉我和你妈，我们可以请职业经理人来打理。”
顾安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未曾注意到旁边裴纪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
三人一直聊到晚上，期间顾爸的老寒腿又犯了，顾少爷挽着袖子，亲自给自家老爸按摩，手小巧而灵活，顾爸妈一脸欣慰，裴纪坐在其间，时不时也被问到两句，闲聊一番。
屋内一家子其乐融融，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直到晚上十一点，顾妈顾爸将两人送到门口，顾妈还在一个劲唠叨：“小裴阿，以后有什么看上的对象，告诉阿姨，阿姨帮你牵线！别老孤家寡人一个。”
裴纪未说话，顾安安倒是撇了撇嘴：“知道啦！爸妈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裴纪未说话，顾安安倒是无奈开口。
“安安你也是，有消息记得和妈我说哦！你爸明天又得出差啦，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顾妈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看了眼一旁同样不舍的顾爸。
“......好好，你们放心。”顾安安回答。
两人并肩，刚拉开门，顾安安脚步停了下，转过身回走到顾爸面前，抬手抱住了比他矮小半个头的顾父。
“爸我走了。”顾安安低声说，“你下次回来，我还给你按腿。”
顾父威严的脸色露出笑意，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去吧。”
两人回到车里，裴纪打开了启动引擎，嗡嗡几声后，跑车从顾氏大宅驶了出去。
一路上顾安安有些心神不宁，不停回想着顾妈问裴纪的感情问题。
沈青禾一直喜欢裴纪，而裴纪要是也暗恋沈青禾，他俩岂不是天生一对，也......没顾少爷什么事儿了。
顾少爷烦得不行，揉了揉头。
一旁开车的裴纪感官敏锐，目视前方却低低问：“怎么？”
顾少爷垂下头，余光看了眼裴纪沉静的侧脸：“......噢没事。”
这一夜，顾少爷非常少见地失眠了。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顾少爷才浅浅入睡。
梦里，他梦见裴纪双手捧花，牵着沈青禾素净的手，从他面前轻笑走过。
*
翌日清晨，顾少爷惊出一声冷汗，顶着青黑的眼圈坐起身，喘着粗气。
整个白天，顾少爷都心不在焉，梦里的沉重感太过真实，压的他整个工整都没喘过气，沈青禾和裴纪的名字不停在眼前晃悠。
直到下午下班时，顾少爷收到一条沈青禾发来的消息。顾少爷眼皮直跳，犹豫了下，点开了信息——
沈青禾：安安，我刚约了裴总出来，还是想勇敢一次，和裴总表明心意。
仿佛一字一句砸在顾安安心上，顾安安耳边嗡嗡直响，大脑一片空白。
沈青禾要和裴纪表白。
和裴纪表白。
表白。
顾安安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呆坐在原地。半晌后，他起身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好几圈，也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万一裴纪答应，裴纪会不会牵着沈青禾离他远去，就像梦里那样。
顾少爷手心溢出汗，重新拿起手机想给裴纪发信息，却发现拇指有点抖，不知该发什么，目光直愣愣看着微信上方的“裴狗”二字。
他第一时间，担忧的是裴总，而不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沈青禾！
顾少爷捏着手机，小脸无力垂枕在手臂弯，心里涌动着巨大的失落感。
自从和裴纪互穿后，他感同身受过裴纪的生活，他曾经是......距离裴纪最近的人，也在裴纪迷雾般的眼睛里窥探到了一丝真实和温柔，即使转瞬即逝。
他听过关于裴纪的传闻无数，但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诋毁裴纪。裴纪复杂的身世背后，一定还有他不曾了解的一隅，还有他手臂上那条宛如毒蛇般丑陋的疤痕。
他也不想从裴纪生活里消失，因为......
“嘭——”
顾安安在员工们惊异的目光下，急不可耐推开门，从顾氏大厦大步跑了出去。
顾安安边走，看了眼微信里的聊天记录。
顾安安：你在哪？
裴纪：8号海滩。
顾少爷握紧手机，脚步加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快跑起来。
已近傍晚，海浪拍岸，海风刺骨。
顾少爷气喘吁吁跑到海边，眼眶都被风吹得泛红，心里仓皇不安，他没来迟吧，沈青禾应该没那么快表白！
顾少爷手撑在膝盖，左右环视，忽然在空茫的海滩上，见到裴纪和沈青禾的背影。裴纪身姿挺拔，双手插衣兜，纯黑的风衣角被风吹得向后扬起，和那次在地下停车库见到的一模一样。
沈青禾面露娇羞，半垂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顾少爷刚想上前，却停住了脚步。
他此时，有什么理由和身份上前？
同时，裴纪凤眸刚好扫过来，看到顾少爷，冷淡的嘴角轻牵了下：“我刚说的人，来了。”
沈青禾眼睁睁看着裴纪错过身，走到同样呆滞的顾少爷身边，手绕顾少爷的肩膀，两人并肩走到沈青禾面前：“你刚刚不是问，我心里有没有人。”
话音落，沈青禾和顾安安心跳同时一停。
“有。”裴纪转过头，一向冷肃的瞳孔深处，映着顾少爷软糯的脸， “心里的人，一直是他。”
岸边又是一阵潮汐涌向岸边，浅浅的海水漫向三人脚下。
顾少爷蓦然睁大眼，回头看向裴纪——
裴纪漫不经心挑眉。
顾少爷下意识了然，裴纪是想拒绝沈青禾，才跟他演这出戏。
明知如此，顾少爷脸还是腾腾涨红了。
沈青禾美目底闪过震惊，羞涩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向都是别人对她奉承称赞，以自己的颜值和人气，正常男人哪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顾少爷还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备胎。
她神色复杂看了两人半晌，眼底闪过一丝狠意，不甘说：“裴总，您在......和我开玩......”
裴总揽着顾少爷肩膀，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渐冷。
沈青禾被吓得把话吞进肚子，连忙改口：“这......这样啊，原来裴总喜欢的是安安。”
裴总散漫地嗯了声。
“那......祝你们幸福，我就不打扰了。”沈青禾强撑着优雅的礼貌，朝两人点头，不等两人回答，傲然转身离开。
目送沈青禾清丽依旧的背影越走越远，顾少爷心里也乱成一团。
“青禾已经走了，咱们不用继续演。”顾少爷垂下头，闷声说，“裴总的演技不当演员可惜了。”
裴总若有所思看着顾少爷落寞的小脸，神色微敛，眼中的散漫渐渐褪去。
半晌，他开口：“顾安安。”
第一次听裴纪喊自己的名字，顾少爷抿了抿唇，抬起暗淡的眸子。
“如果我说，不是演戏呢？”
“不是演戏？”顾安安没反应过来，自嘲说，“别开玩笑了，难不成你还真......”
话说一半，他抬头看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就像黑夜被风吹开了一角，此时闪着温柔又炽烈的清辉。
裴纪看着他，片刻后一向冷肃的眉眼轻轻弯起，自嘲又无奈的笑起来：“顾安安，你是真看不明白？”
顾少爷眸子微张：“什么？”
裴纪眸子里仿佛有一股滚烫的暗色冲破牢笼，他闭了闭眼，但眸中的暗色更加失控。
他叹了声侧过头，在顾少爷白净的额头，落下了极轻的吻，轻得像海风拂过。
顾安安大脑瞬间空白，怔在原地。
裴纪似乎不想给顾安安任何逃避的机会，附在他耳边，语气温柔得仿佛能蛊惑人心：“安安，这样，你还觉得我是在演戏么？”
这声安安唤得顾少爷骨头酥软，呼吸狂乱，小手指更是无措地揪在一起。第一次见到裴纪这么炽热又赤.裸的目光，顾安安下意识想逃——
却被裴纪拉住了手腕。
裴纪看着他，清冷的气息中带着侵略性，和一丝紧张和不确定：“安安，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深吸口气，接着道：“不管你心里还有没有沈青禾，给我个机会吧。”
心，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
他第一次把审判权，交给了别人。
良久后，顾少爷动了下唇，终于找回了声音：“为什么......是我。”
裴纪无奈笑了笑，他无法像在商界的谈判桌上那样，给出理性又缜密的回答。
——因为每次遇见他，他的心，都走在了理智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