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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原来是手机坏了。
  真的是没有看到,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
  积压于心的愁云散了大半。岑意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有新的疑虑增生,“怎么连手机都能摔坏……现代社会人类离了手机可是活不了的。”
  “出了点儿小情况,问题不大。”燕凡语气寻常道,“正好他可以趁机逃避工作,不想去上班。”
  “……”原来沈闻霁日常逃班的形象都这么深入人心了。
  岑意想问是什么样的情况,但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正在犹豫时听到对面说,“你要是想见他,我把他家的地址发给你啊?”
  “我可以去找他吗?”
  “当然。出门不方便的话,待会儿我派辆车去接你也行。”
  “好”字几乎脱口而出了。
  易池听到这,压低声音在旁提醒,“意意,我们今晚还有工作。来不及的。”
  晚上Eureka全员被邀请参加某平台的年中庆典,下午就得为出发做准备。除非沈闻霁就住他们宿舍隔壁,否则不太可能有时间绕路去探望。
  “……是啊。”
  工作是不可能推迟的。但燕凡一边说问题不大,一边又想要把他尽快送到沈闻霁身边去,怎么想都不像是好的状况。
  为什么要面对这种选择题!
  岑意心里牵挂得不止一点半点,对上易池沉静的眼睛,勉强镇定下来,“燕PD……他真的没事吗?我今天有工作,可能会很晚才结束。”
  “啊,那没关系。”
  燕凡说,“地址我刚刚发给你了,你可以等收工了再去。需要帮忙随时跟我说。”
  沈闻叙担忧地待在房间里,总觉得楼下马上又会变成一片废墟。
  有沈闻霁的警告,他不敢随便出门,免得在脾气恶劣的关头打扰了他会受到殃及,只能在心里默默为楼下的新家具感到可惜。
  但预期中的动静并没有发生。楼下安静得像是那人已经出了门,整栋房子里又只有他一个人待着。
  沈闻霁出门从不会告诉他,他都是自己靠门口的监控来确认的。监控中没有人出现过,应该就还在家里。
  沈闻叙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哥哥。
  事实上,在开始颠沛流离的躲藏生活之前,他都没想过会跟这个哥哥见面。出于寄人篱下的自觉,察觉到对方对自己没什么耐性后,他尽量不聒噪惹人心烦。只安静地待在房间里,等待可以离开的那天到来。
  大半年过去,离开的日子遥遥无期,他终日无聊,难免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唯一的同居者身上。
  非要说的话……不得不承认,就算不是因为无聊,他对沈闻霁也很好奇。
  他知道,这时节自己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不速之客,甚至算个麻烦。寻常来看,拒之门外才是更有可能发生的做法,可沈闻霁把他留了下来。
  把他留下来,却又不好好对待。刚到这里的时候总是被疏忽被遗忘,他差点被饿死在房间里。出门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只留下成箱的水和零食让他自生自灭,整天吃泡面吃得都快吐了。
  实在是个矛盾又任性的男人。
  可是这样的人,也会露出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表情吗。
  沈闻叙见过那样的表情,在面对着镜子时。在父亲告诉他不要回家,不要跟家里任何人联系时,在独自一人辗转逃亡于各处,从别人口中听到母亲逝世的消息,却仍旧无法见到最后一面时。
  他年纪不大,到如今也还没满十一岁。颠沛流离之中,恐惧和绝望的时间远超过安心等待正常生活的时间。
  甚至也想过,或许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有正常的生活了。与其一辈子都这样,不如干脆死了早点解脱。
  唯一庆幸的是,那些难捱的时刻里,是有人陪在他身边的。
  有那么一个不知道该说是傻还是可爱的,无比重要的人陪着,好像世界就没有那么可怕了。活下去的勇气也会成倍地增加。
  沈闻叙躺在床上,打开手中陈旧的怀表,里面装了一小块红色的珊瑚石碎片。是他拥有过那样一个人,也一定会努力活到与他重逢之日的证明。
  沈闻叙又想起那通电话,想起通话时沈闻霁轻缓的语气和难得一见的柔软笑意,抚摸珊瑚石,对着自己的珍宝许下期望。
  看来是兄弟的份上。
  希望他也拥有那样一个人。
  除了已经离世的南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沈闻霁能确定,孟岚说的话是真的。
  那时候他总是在各地奔波,早已经离开了公寓把酒店当家住。长长短短,有时住半个月,有时只住上几天。唯有南获会要求他在每次“搬家”时都要报备一番,免得找不到他在哪。
  巡演结束后,他挑了家靠海的酒店休息。劳累多日恨不得倒头就睡,但还是在入住后先发了条定位给南获。
  他生来不服管束,宁可流落街头也不在福利院继续待下去。但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听南获的话。
  那一天的电话里,南获兴冲冲地说,“打开窗户跳下来我接你去玩!”
  他患病后隔段时间会按疗程换药,一些药物具有副作用,情绪也跟着波动起伏。偶尔会有超常的兴奋状态,大半夜给朋友打电话谈心的事都干过。
  当时的沈闻霁不以为意,只以为这通电话是个吵醒自己睡眠的恶作剧,连同这句话都当成玩笑,“你不用倒时差吗?是不是还没睡醒?”
  “你才没睡醒吧!”
  “我确实没想醒。”
  “……”
  “好啦,跟你说着玩的。”
  南获笑着叹了气,有海风挟在他的声音一同传来,“继续睡吧。我们明天再见。”
  沈闻霁听话地继续睡着了。
  听话地等了两千多个“明天”。
  直到现在。
  沈闻霁站在浴室的镜前,脱下血迹斑斑的上衣,拉扯出一片刺痛。
  肩膀上不知何时留下的伤口已经流血又凝固,跟衣料粘连在结痂,脱下衣服的瞬间被重新撕开,浴室里弥漫着血腥味。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随手拿毛巾按住止血,望向镜子里脏乱的自己。
  像个不知明日为何物的暴徒。
  第一次出现在南获面前时,也是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根本没想要留下,是南获半强迫式拉着他去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丰盛的饭菜摆了一大桌。
  从饥寒交迫的街头到温暖的房间,他是饿坏了才暂时放下戒备,想着填饱肚子明天就走。
  南获却有本事把他留了一天又一天,给他办户口,帮他张罗着上学,直到某一日,他走进琴行时听到熟悉的招呼,“呀,小雨放学回来啦。”
  他已经可以自然地答话,“啊,回来了。”
  他有了家。
  脏了的衣服全部丢进垃圾桶,沈闻霁冲完澡换上睡衣,潦草地擦干头发走到客厅,躺进沙发里闭上眼睛。
  连夜干了些体力活,天色蒙蒙亮时他才坠入不安稳的梦里。断断续续地睡了几觉,没有吃喝也不觉得饿。思绪始终陷在回忆里。
  虽然一直跟着燕凡秦骁他们叫南哥,其实对他而言,南获更像是父亲的角色。连南获本人也好几次开玩笑说过“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一个从天而降的长辈,一个尽心尽力的监护人。他从没有奢求过,却得到了。
  沈闻霁想象过,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南获会是何种命运。孑然一身地流浪,最后荒凉地倒在街头,可能饿死也可能病死。没有琴行,没有音乐,也没有Dawn。绝无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生。
  一切都是从南获走向他开始。“南获”这个名字,以绝无仅有的分量存在于他心里,代表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强大的人。
  也因此,他对南获最终离世的方式更难接受,甚至带着些微妙的恨意,从不曾为外人所知。
  南获的医生对南获的突然离世给过看法。按照疗程他的病情并没有恶化那一步,身边的人也证明过他一直在按时服药,没有中断过。
  沈闻霁不相信他在病情稳定的情况下,仍旧选择了以逃避困难来结束辛苦的人生。所以一定要找到孟岚。期待着还有别的什么线索,是他们都不知道的。只要有一点点线索,他都会继续找下去,即使希望渺茫,也期待着那个“明天”的到来。
  可孟岚给出的信息令人失望。
  他知道了那时南获真的在不远处和他开玩笑,可又怎么样呢。一切不过是往日的阴影更加重了几分,并没有他期待的线索出现。
  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而已了吗。
  燕凡和秦骁能看得出他的心情低沉,但无法得知他究竟为什么而消沉。他无心倾诉,只能先把人支走,独自消化。
  沈闻霁忽地想到,自己其实是跟岑意谈起过这件事的。
  彼时岑意说,“像南获前辈那样温柔的人,一定能想到自己离开会带给你们多少难过,也一定不忍心让你们难过的。但即便如此他也选择了离开……说明一定是遭遇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吧。所以会不会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直到现在,沈闻霁也难以接受这个说法。
  他不愿相信自己心里那么强大的人居然会主动放弃生命,不愿相信他在生活的压力面前当了逃兵。不愿相信他真的舍得下所有人再也不回来,那句“明天再见”是句谎话。
  不愿相信,自己真的被如父般敬重的长辈丢下了。
  既然说要来找他,为什么却又放弃?
  既然说“明天再见”,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话兑现。
  连同岑意的出现也是这样。
  那一天的初选舞台上视线交汇,他是避开了的。之后的日子里也是一样,明明已经尽量不要交集,想好要划清界限。
  可是岑意也有那样的本领,把他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身上,一天又一天。无数次地对他笑着,对他说“我喜欢你啊”,“我可以追你吗”,“我们要一起往前走”。
  在他将那些话全都当真以后,最后却又亲口说,“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他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是他们自顾自地走来,自顾自地给予,等到他开始熟悉接受,开始有所期待后,又把他抛弃在原地。
  他开始想念岑意。像是种接力,这两个人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同残酷的试炼,提醒他得到过又失去的滋味。接着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凭什么。
  直到连呼吸都要烧灼起来。他口干舌燥地起身去拿水,看到冰箱上的磁力贴,压着一份行程表。
  他让助理留心岑意的行程,没想到效率高到直接打印出了当月的行程送来。之前每天都会联系,没怎么仔细看过这张纸。但当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像是当头一喝。
  他找不到南获了。但他还能找到岑意。
  沈闻霁是那么听话的人吗。
  说“不想再看到你了”,就听话到再也不在他的眼前出现吗。
  他灌下半瓶冰水,拿着这张纸找固话拨了助理的号码。开口的第一句,嗓子哑得不像话,“今天是几月几号。”
  “……”
  小助理被吓了一跳。一半是因为他声音沙哑不太好分辨,另一半是这问题有点匪夷所思,“您再问一遍?”
  沈闻霁确认了岑意的工作行程。
  “今天晚上有一个庆典要参加……应该过去走个红毯拍点照就没什么事了。”小助理问,“是要安排约会吗?我跟他助理挺熟的现在,可以跟项欢对接,等工作结束了直接过去接他来见您……”
  “不用。”
  沈闻霁看向窗外隐现的日光。
  “来接我吧。”
  走红毯是岑意工作中的噩梦之一。
  再也没有哪条上班路会被红毯路上的闪光灯更密集。几乎每次他来这种隆重的场合,拍完照撑到座位都要闭上眼睛缓一阵子,甚至会有短暂的失明。
  但是抱着一个优秀打工人的觉悟。即使他心情不佳也要好好营业,走出水平走出风采。尤其是集体照,大家都帅气逼人只有他闭着眼未免太不像样。
  一连串拍照搞完后果然要被闪瞎了。找到座位后他滴上眼药水,拿手挡光缓了好一阵子。
  场外喧哗声忽然增加。他没睁开眼睛,随口问祁燃,“谁来了啊,这么大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