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从毕业到现在,何知礼再也没回过老家。
父母貌合神离各有私情,亲戚邻里的冷眼和讥讽他从小看到大,流言蜚语如家常便饭。没有要好的朋友,没有老师的关注,甚至连校霸混混都奇怪地无视了他,如同隐形人一般长大。
何知礼原以为,这样的情形会结束在自己来外地求学的那一天。可现实从并不轻易如人所愿,他相貌平平,社交能力为负。只能重复隐形般的生活,无人问津地过了四年。
到毕业时,他恐惧与人交流的程度更加严重,不愿去任何一家公司应聘入职,宅在租住的小公寓里靠写广告和软文赚些零碎的稿费勉强生活。
他曾经整整一年没有踏出房门半步,安静得令房东生疑,前来查看这孤僻的租客是不是死在了屋里。
何知礼的确动过这样的心思。
这个世界仿佛不想承认他的存在。像他这样自卑,怯懦,畏缩得可恶的人,原本也就不应该得到承认,那是否活着又有什么要紧?
他是个连网友都交不到的废物。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跟人正常地交流,才会在看到房东的瞬间,连那毫不掩饰嫌弃的破口大骂都觉得很有人情味——最起码这嫌弃是投放在他身上的。
或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怪异,房东说着“真晦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带走了他身边最后一丝真切的情绪。
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
绝望缺席片刻,重新笼罩心头。再次回到逼仄的出租屋里,他在房间里寻找可以让自己离开这世界的工具。
没有可以悬挂的房梁,也没有能够烧炭的工具。想要不出家门就自我了解,他只能找出一把买回家后从没有用过的水果刀,在手腕上比划。
当冰凉的刀刃真的贴上皮肤时,他被内心的恐惧激得不断手抖,不小心碰破了一层皮。感受到疼痛的刹那,水果刀掉落在地。
他跪倒在一团狼藉的地板上,唾弃自己无论何时都是如此软弱无力。
电视一直开着,播放无聊的偶像剧和垃圾广告。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憎恨那些光鲜亮丽的画面,却又难以抑制内心的向往。
——那被人追捧着,花团锦簇的人生。
直到电视画面进入一则娱乐专访,受邀嘉宾在主持人热情的邀请下现身镜头前,声音轻快明亮。
“你们好啊~今天过得怎么样?”
糟透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回复着。
可那道清越的声音却流利地延伸下去,无论主持人问出什么问题,无论他在心里如何唱反调,总有着婉转歌唱般动听的韵律。
他的视线重新有了焦距。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他看清了那张优越得过分的脸蛋。
是个只凭脸蛋便能备受瞩目的人。
是他在梦中都不敢幻想的人生。
何知礼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靠近电视机。本该感到嫉恨,嫉恨这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人生,却不知为何对他的微笑失神。
节目的最后,放大的画面上,他再次对着镜头介绍自己。
“我是eureka的岑意。”
岑意。
何知礼记住了这个名字。
像是想要创造自己对这个世界仅有的留恋,他疯狂地检索这个名字。他对Eureka毫不关心,只贪婪地汲取关于岑意的一切信息。他的舞台,他的综艺,他的每一次拍摄和采访。甚至是他的私人行程。
追行程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财力。何知礼每月收入只够勉强生存,只能暗自羡慕着别的粉丝去接机得到跟他互动合照的机会。无数个深夜里,把他的照片和视频刷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个太过美好的Omega,如蓝蔷薇一般梦幻而美丽。美丽到几乎不真实,在他糟透了的人生里闻所未闻。
可又如此鲜活地存在着,与他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让他的人生还有些许意义。
何知礼把他的声音单独截出来,在出租屋里日夜播放。与他对话,如同近在咫尺的陪伴。
“今天天气不错,大家有没有想我?”
有。每天都有。
“大家晚上好~今天也有好好吃饭吗?”
有。吃了常点的那家外卖。
“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我们呀~爱你们啾。”
我也爱你。
那样的善良,真挚,美丽。是天使吧?
是他唯一的爱人吧。
何知礼忽然不那么想死了,至少不该就这样死去。
他相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岑意的人。如果就这么死了,岑意知道也会为他难过。
他相信自己应该把这份爱意传达出去。
如果是跟岑意在一起,他也会变成那样美好的人吧?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花光了全部积蓄,去换一场见面会的入场券。带上美丽的蓝蔷薇,也藏起那把水果刀。
岑意是不会拒绝他的。
他可是偶像啊,怎么会拒绝一个粉丝的爱意呢。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即使有万一,至少他们应该在同一个世界里。
医院的走廊上人员繁杂,混乱地流动着。
VIP病房外,宁如青脸色凝重,隐隐要压不住火气。连通电话的声音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在哪?我让人下去门诊台接你。”
“我到了。”
前一晚才一起胡闹过,沈闻霁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再跑这一趟。听经纪人说岑意受伤,以为又是摔摔碰碰,有些无奈,“在楼下了,等电梯。”
他来的路上还在跟人打电话。这会儿两头切,换回原本的线路听燕凡继续讲:“孟岚好像还没离境。”
“照他这个活法,万贯家财也会被挥霍空的。到最后不例外的都要以贩养吸,越陷越深。我们就盯着他点儿,等这阵过去找机会举报了送进局子里吃牢饭。”
沈闻霁应了一声,对他们如何处理孟岚并不太忧心,只说,“等解决了再告诉蔓姐,否则怕她要冲动。”
差点把南获也带上嗑药的歪路,知道他抑郁还骗他签字买保险想发横财,这个世界上最恨孟岚的人恐怕就是赵蔓。
“这是当然,我跟秦骁都会注意的。你自己别说漏了就行。”
“知道。”
沈闻霁站在病房外挂了电话。
最后几句宁如青听了个大概,本来就知晓前情,很快估摸出情况,“你们找到孟岚了?”
“嗯,先不说那个。”
沈闻霁问,“岑意怎么样?”
“缝了二十多针。”她看了眼病房门,“麻醉药劲还没过去,在里面睡着。”
“……”沈闻霁愣了。
是什么摔法能把自己摔成这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还好不是伤在脸上。”宁如青说,“我看着那小针细线精密得很,应该不会留太明显的疤,以后出境时打层粉底或者直接拿袖子盖住就行……”
沈闻霁打断她对岑意之后要受到影响的喋喋不休,问出关键问题,“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神经病吗那不是!”
“……”
“我不是说你。”宁如青一提到这就想发火,公共场所强压着脾气,“今天见面会我有别的事没来跟现场。快结束的时候有个神经病粉丝藏了刀,拿那个水果刀把他划伤的。”
“意意反应算快的,抬胳膊挡开了,不然划的说不定就是脸。这要是冬□□服厚还能垫一垫,今天都穿的短袖谁他妈会想到……先别进去!”
沈闻霁要去推门的动作被打断了。
宁如青拦住他,往外拽了一把,“我让人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睡着。”
“他还担心明天跑通告会影响跳舞,不肯打麻药。我的天那打不打麻药那胳膊都不能动了好吧?”
“……”
现在正是Eureka新歌的宣传期。这次新歌的反响很好,大家都铆足了劲儿想借着这次机会摆脱选秀团出道即糊的魔咒,岑意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出了这样的事,舞台不可能不受影响。
偏偏就这次,编舞时放了很多手势舞进去作为亮点。可他一边胳膊不能动,都很多动作都做不完整。即使借着拿手麦的姿势勉强遮盖,也很难逃脱观众的眼睛。原本整齐划一的群舞里有一个人动作迟缓是很显眼的,连同整段舞蹈惊艳的视觉效果都会打折扣。
到时候无论如何,“舞台划水”这样的说法都是没得跑的。
受害者的身份职业特殊,宁如青第一时间就被警方通知为了控制恶劣影响的传播,这次意外伤人事件的细节也不能对外公布。至于压下案情本身会对受害者本身造成什么影响,不在案件处理的考虑范围内。
带这么多年的艺人,宁如青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荒唐事。
沈闻霁勉强收住脾气,靠在墙上闭了闭眼,继续问,“带刀的那人呢?”
“警察带走了。”宁如青说,“后面我会处理的。你不要出面,免得再惹出新麻烦。”
沈闻霁不发一语。沉默了一阵才转头看向她,目光锐利迫人:“那你要我来干什么?”
就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让做?
“他不让我联系家人,怕他爸见了会心疼。”
宁如青说,“我想着他可能会愿意见你,就先把你叫过来陪着。你反正是个闲人。”
“……”
病房里的铃声忽然响起,是病人在按铃。
这下也不用顾忌了。宁如青颔首道,“进去吧。”
沈闻霁应了一声。推开门时错身过去,声音压得很低,“我就不会心疼吗。”
宁如青怔了怔,想看他时,只见他径直走进病房的背影。
“我就知道是你到了。”
病房里岑意刚刚醒来,自己调了床头坐起来笑着说,“在里面都能听到你跟宁姐吵架啦。”
“是她自己在吵。”
沈闻霁带上门大步走进来,站在床前,皱眉看着他,“怎么弄成这样?”
“出了点意外。”
他脸色还苍白着,一只手放在身上不敢用力,另一只手背过去想把枕头移动成舒服的位置。
沈闻霁帮他调整姿势,看他懒散地靠着,低垂目光,语气却还是平时聊天般的轻松,“宁姐告诉你发生什么了吗?没关系,我明白的。是我的工作嘛,没办法,本来就该……”
“岑意。”
沈闻霁打断他,一字一句说,“有关系。”
这不是什么“本来就该”由你承受的事。
跟什么工作无关。
“啊……是吗。”
岑意哑了半晌,才又缓缓笑起来。
他终于肯抬头看一看为他而来的这个人。脸上泪痕早已干了,眼角却还红着。鼻尖也红着,像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过。
再开口时嗓音软了些,撒娇般的口吻,更像是为了让人放心,“我吓死了……其实都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疼,只顾着害怕来的。好多人在旁边,乱哄哄的。”
终于在这一刻,他才敢暴露出不敢放在镜头前展现的,难言的委屈。
“不过现在,有点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
来唠!
本来以为要鸽了
虚晃一枪又回来了
还是更叭
不要方不要方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