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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黄金原野(一)


  又一天,晚霞染云,苍鹭逍遥的飞影掠过湖上的红日,河口长蒿起落,那是将士兵运到北岸的航船。
  我似乎看到了咕噜的身影,不过他早已离开,那是我被行刺的当夜,咕噜接受了我的命令,在月下出了军营。
  用蝎尾兽行刺,下一次呢,下一次是什么?
  我站在河滨,路过的士兵纷纷行礼致意,我报以微笑,心中却有些困扰于这个问题,我问身边的斧刃,“斧刃,你说,我还要遇到多少次险境,这次早早查出,以后呢?”
  “您所做之事,每一件都会招致敌意,注定了您与安稳无缘,”他直接指出,“好斗的山狮总会有受伤的一天。”
  “告诉我真话,斧刃,我想听你坦白交代。”
  “小姐?”
  “我活该被袭击,对吗?这就是你,为什么,在巡逻时,会去和一个诺佛斯商人频频碰面的原因?我听到你们在谈论我的性命。”我说道。
  “我——”
  “我一直很相信你的。”
  “有…有诺佛斯人想要洛恩河。”
  “你承诺了什么?”我抓住重点。
  “引荐,然后,我答应劝你和他联姻。”他艰难地说道。
  听起来还不算是背叛。
  一开始咕噜告诉我时,我以为他是间谍或杀手。
  毕竟他呆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一旦被收买,那我说不定就万劫不复。
  因此,我让他去管理军队,还换了一批卫兵,为了不显得突兀,另外一名护卫,托马德爵士也在骑兵里做事。
  后来,是我让斧刃作为特使去送信,然后封疆的打算。
  这其实是一种试探,他见的是诺佛斯人,恐怕目的也是为了诺佛斯的利益,所以,故意让他去沾诺佛斯的事,以进行观察。
  结果他不乐意走。
  于是我怀疑他是不是目的是谋命,不过,他又揪出了杀我的凶手,让我弄不清到底是为了博取我进一步的信任,还是真心没有谋害我的想法。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戒心深藏。
  信任和戒备是一种博弈,有时戒备反而为招致背叛,所以,我得小心翼翼。
  “我知道,你是诺佛斯人,却因为各种原因必须离开。”我答复,“但是,这不该是你私下接触外人,不予报备的理由。”
  “他,威胁我,用我女儿的性命,我不知如何是好,主人。”斧刃,或者说那个萨博奥·库达交代道,“他和大胡子僧侣不对付,送我逃走的人就是他。”
  “把名字给我。”
  “颇尔达·库拉塔,是梅拉莉欧夫人的兄长。”
  希望真相是他所言如此,我该怎么对待属下的私心?
  “去帮我在洛恩河北岸建立村庄和要塞吧,”我叹息道,
  在我遭遇红简妮背叛时,斧刃在我身边。
  他赢得了比武大会的冠军,让我能有金钱去攫取更多的财富,最终回到北境报仇。
  他一直保护着我,不知道替我除去了多少横祸和磨难。
  我,我把他当做父亲看,不是艾德那种教育人的父亲,而是体贴无微不至,生活中温暖的父亲。
  “斧刃,希望你还记得你的誓言,我不想见到你。”
  如果连自小都在学习遵从和忠诚的圣奴卫都有我不了解的一面,会影响到我的一面,我还能够相信谁?
  【伤心领】
  沉沦于河水与战争的节庆之都废墟里,石柱上爬满了苔藓和水草,传说中的黄金毫无踪迹。
  这里的居民终年都像是行尸走肉,游来荡去,身上的臭味弥漫到周遭,深色的硬块从胸膛到脸上处处都是。
  石民,让莱雅拉无从下手的瘟疫之众。
  “不洗澡的”乌霍无声在街上走过,好几双眼睛自麻木中脱离,看他时充满了憎恨和渴望。
  憎恨他的完好,渴望让他与自己为伍。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被他挣开。
  刚一到这里时,迎接他的是尖利的笑声和灾病的问候,他们亲吻他的脸,不顾飞绕的蝇虫,这里的人容不得有健康的来客。
  灰鳞病是洛恩河母亲的恩赐,石民告诉他,挑选出强壮的孩子,让弱体嫩胎死去,这是命运的选择。
  他的脚踩在灰败的长草上,裹尸布亲王的石宫近在眼前,路两旁是无数的雕像,或坐或躺,面容凄楚。
  这是积攒了多少年的死者?还鲜活的部分腐烂成汁液,最终消弭无踪,只留下硬化的石壳,长存地上。
  昨日他就亲眼见到行将就木的石民被从担架上丢到这。
  既是宫殿,也是坟场,颓丧如衰亡的节庆之都本身,就和伤心领的土地一样绝望。
  乌霍走进殿堂,这里有寥寥几名卫兵,手上是青铜的剑和矛,身上带有丑陋的黑色鳞斑,这是灰鳞病痊愈后留下的伤疤。
  台上的影子披散着头发,怀里抱着一个少年,乌霍走近,看到了那个老女人。
  裹尸布亲王,洛恩河的巫婆,毛发之外的身体不着片缕,全是狰狞的硬块,她在搔着怀里安静的孩子,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小伙,有气无力,满身都是灰鳞病带来的疮痍。
  “呵呵呵,又来了,你还要劝我去污染北方的水土,是吗?”老女人面上的石块在挪动,大概是露出了笑容,她的嗓音很怪,人们说,是舌头和喉咙变成石头以后重新学习谈吐的原因。
  “他们在杀石民,你的子民,亲王。”乌霍感到手指在发痒,他早已经抱有准备,自己肯定已经被感染了。
  “同得洛恩河母亲的恩赐,便是一伙儿?我可没听过这种说法,”老妇安稳地摩挲自己大腿上行将就木的年轻人,“我的子民在灰色的伤心领,不在北边。”
  “她想要每一块土地,每一个居民,她想要一切,她是一头恶龙,来吞噬你来了!”
  “龙?龙这种玩物早已经消失在人间,如果她是龙的话,这辈子定会死于非命,”裹尸布亲王不为所动,“如果我把你,她的敌人交给她,她会不会赏赐我奴隶和金银,你猜?快些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否则,我就拿你去换一个帅气的人儿。”
  帅气,帅气又有何用?石民私下总道,这个老女人的下面早就硬如岩石,根本进不去。
  “她不把我当回事!”乌霍决定实话实说,“你换不回什么,我只是一个流寇,她的军队可以让城邦颤抖,我不算什么!”
  “而你觉得,我可以让这样的军团折戟?哈哈哈哈!你逗笑我了,很好,我喜欢笑,可是心头总是一片灰暗,想当年,我也是布拉佛斯的交际花,西方的骑士、东方的善主,还有城邦的总督和执政官都在讨好我,可我如今得守着坟墓过日子,这生活可能再灰色一点吗?”
  “我曾经答应过,”她拍了拍怀中人事不知的脸,“可以替让我笑出来的人满足一个愿望,我想想你的愿望是什么,是什么?”
  还没待乌霍开口,“啊,我知道,居心歹毒的河盗,你想我去替你报仇,让石民沾染其他的河水与土地?这个不行,还有呢?你想要那个剥皮团的团长?这个,或许可以。”
  石宫的人突然发难将他擒下,守卫手掌上长出的石头鳞片刺进了他的皮肤。
  “我给你个机会,她这样残杀或者收拢石民,确实迟早会影响到我,你去触碰她,让她感染上灰鳞病,说不定她能成为下一位裹尸布亲王,”裹尸布亲王又笑了,“她既然那么害怕,就该有如此报应,对吗?”
  “割掉他的舌头,毁掉他的脸,给他洗澡,剃光毛发,这样,就没人认得出他了,去吧。”
  不。
  不要!不要!!!
  铜钩勾住舌头,青铜锈剑上还带着洛伊拿的雕塑,猛然下劈!
  “啊啊啊啊!!!”
  他感觉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碎玻璃,痛的让他想疯!
  他们将他扒光,丢在河水里浸泡,用荆棘、利刺还有刀子划花他的脸蛋。
  不要,不要!
  痛,好痛。
  当乌霍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在伤心领的北边。
  他一个人开始跋涉,为了向莱雅拉复仇!
  浑然忘了,裹尸布亲王给他造成过更大的伤害,乌霍混沌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给莱雅拉,裹尸布亲王的灰吻!
  他走了很久,久到最终失去了知觉,直到一些水手发现了他。
  “这里是伤心领附近,说不定他有灰鳞病。”他快醒来时,听到他们在讨论。
  “不,是一定,你看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发灰了。”
  有人在碰他,揉挤他的指头肉。
  他们力道很重,可是乌霍只感觉到一片麻木。
  “啊啊,”有个哑巴发出声音。
  乌霍尝试着张开嘴巴,他口好渴。
  “啊啊。”他也和那个哑巴说出了同样的话,那个船里的哑巴对他露出了微笑,好像在欣赏自己的同类。
  “啊啊。”
  乌霍想告诉他们自己要往北而去,去找莱雅拉,将灰鳞病亲到她苍白无暇的嫩脸上。
  这艘船在向南行,久经航行的他意识到,沿着河岸走了那么久,都白费了。
  乌霍急切起来,“啊啊,啊啊!!”
  他没看到的是,这艘撑蒿船的角落里藏着剥皮人的旗帜,肩负使命的咕噜,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