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沃丽森主星的天空，今天第三次迎来外星客人。只不过这位的驾驶风格比南河星系更豪放一些，虽然只有一架星舰，但是轰鸣阵阵、阵仗极大，没有给主人家打招呼，就这么直接压着人家的防护罩往里挤。
望着头顶防护罩发出来的彩虹色光芒，百姓们再次恐慌起来：“是沙虫又来了吗？！”
“前面的脑子是不是秀逗了，沙虫怎么可能会开星舰！还是那么……奇形怪状的星舰！”
通常星系的标配星舰都是流线型，有点像个飞碟。还有的是飞梭形态，模仿的以前的潜水艇。或者也有喜欢炫酷风的，将星舰做成个航海战舰的模样。
可这台陌生星舰，颜色是绿油油的，形状不规则，有点像一个拧巴在一起的六角星。其上也没有任何星域的旗帜和标记。
“不会是星盗吧？”
“星盗这么光明正大？！”
大家对着那不断降落的舰体指指点点，有个别见多识广的人们只觉得眼熟。
忽然，一名网瘾爱好者猛地一愣：“我靠，我认出来了，这是蕨星的星舰！以前曾经在纪录片里见过！”
“无序的巡游者——黑暗之森号！”
所谓【黑暗之森号】，不过是畏惧蕨星的星盟公民们给他们瞎取的绰号，全靠脑补。
其实在暗棘族眼里，星舰没有名字，只有【大号】、【中号】和【小号】之分。面前的这一架，恰恰就是帝王出巡的标配，大号。
暗棘族很少出门，更别提开星舰出来了。沃丽森的士兵立刻和流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挤过来，举起武器围住了空港。
蕨星人？他们来干嘛，我们沃丽森星系可不吃羊的啊！
在众人的严阵以待里，这星舰缓缓坠地……因为实在太大，原本停在附近的几辆民用飞车被挤倒在地，发出“滴滴答答”的警报声。
南河星系的众人也赶来了，也因为有他们在场，沃丽森的大家还能勉强站着。
老国王肯特磕磕巴巴：“排阵、排阵！”
阿德莱也举起手里的火焰长刀，作势想要走上前，一旁的蔚梨拦住他。
“等一下，他或许没有恶意。”
阿德莱挑眉，表情震惊：“你……信任蕨星人？”
蔚梨耐心道：“我只是认为，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首先不要拔刀相向。况且他也没有攻击我们不是吗？”
阿德莱脸一红，猛地收回手，他很想说暗棘族是危险的种族，他只是想要保护她的安危。但是看向一旁的加西亚，后者面色平静没有说话，一点也不像是要拔枪的模样。
于是阿德莱说不出口了，他不想被比下去。
彻底停稳后，六角星形状的星舰舱门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几名身穿黑色盔甲的人形生物，他们的身材形貌都和人类很像，但就是瞧着举止奇怪，走路慢吞吞的……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还慢吞吞的。
这几名暗棘族头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们走到最前方的蔚梨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标准觐见礼。
蔚梨也躬身回应，如此，身后那些严阵以待的士兵都微微松了口气。
——王女殿下都出马了，应该不会突然打起来了。
——太好了，他们的小命保住了。
暗棘族这个时候，舱门内才缓缓走出一个斗篷怪，是很熟悉的斗篷怪。
蔚梨一看见他那瘦高个、又佝偻着背的姿势就认出来了。
“亚眠？”她呼唤道。
他原本看见外头那么多人，行动还迟缓着，不过在蔚梨开口之后，那个披着麻布的斗篷怪就和风一样奔了过来，带起一阵青草味道的气息。
“你在这里。”亚眠凑到她跟前缓缓道，声音都带着甜蜜。
“你怎么找过来的？”蔚梨好奇。
“感应。”
随后他想起了什么，弯下腰，脑袋顶上“噗”的一声，瞬间开出一朵花，他往前拱了拱，将小花送到她跟前。
蔚梨没有多少意外，伸手摘下：“谢谢。”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养成的习惯，每次见面都会给她开一朵花。明明是个可怕的荆棘怪人，开的却是小黄花，嫩生生的，是太阳的颜色。
一旁的人们眼睁睁看着这蕨星之王和王女殿下的互动，鸦雀无声。
加西亚额角青筋一跳，表情黑了几分，阿德莱反手握住了火焰刀，牙齿磨得嘎吱响。
两人：这家伙，现在拖走应该还来得及吧……
蔚梨接了花，拉过黏在她身边不肯走的斗篷怪，介绍给一旁早已吓呆了的老国王等人。
“这位是沃丽森星系的国王，肯特陛下。”
她又指了指麻布斗篷：“这位是蕨星的王，暗棘族的首领，亚眠。”
这番话听在众人的耳朵里不亚于：这位是一个人足以毁天灭地，捣烂一颗小行星的暗棘族首领，地狱魔王、黑暗使徒、斗篷怪物，大家要和睦相处呀。
众人：……
亚眠作势弯了弯腰，也没说话，权当做打招呼了。
国王肯特脸上的褶子颤抖了好久，再三确定面前的斗篷怪是真的在和他打招呼，这才控制住哆嗦的手，结巴道：“欢、欢迎……我们沃丽森还是第一次迎接蕨星的客人，不知道您的来意，不如大家一起进宴会厅休息。”
“您吃点什么，喝、喝喝喝点什么？”
亚眠动了动似乎要说话，蔚梨抢先一步：“他喝水就行了。”
所以原本欢迎南河星系众人的晚宴，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欢迎南河星系与蕨星代表的宴会。
暗棘族比较自闭，除了南河，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和他们有交流的星域了。
纵使是在公开的社交场所，那几个陪着亚眠来的蕨星士兵，也一个个缩在角落……的柱子后面，蹲在那里，抱着杯水养蘑菇。
他们不动，也不交流，更不说话吃东西，其他的人因此也不敢大声放肆，连奏乐的乐团，都只能小小声拉拉琴，唯恐惊扰到了这帮‘植物人’。
原本是庆祝沙虫战役胜利的表扬会，硬生生搞得好像背后灵一样，总觉得有人幽幽地在看，所有官员都面有菜色、食不下咽。
加西亚等人并不乐意蔚梨和亚眠靠得太近，所以是分了两个宴会厅。
她从沃丽森人的‘彩虹屁’包围圈里脱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两名士兵跟在不远处守卫她。
夜色寂静，蔚梨察觉到一股熟悉的青草气味，回头一看，果然一个斗篷怪物正站在不远的地方静悄悄看着她，佝偻着身体，仿佛和树干融为一体。
士兵们猛地拔刀，她朝他们摆摆手示意没关系，这才走到亚眠身边。
夜露浓重，连他身上也掉了一些湿哒哒的落叶，看起来狼狈又朴素。
蔚梨顺手帮他摘下去，感觉有点好笑：“你不是在对面大楼的宴会厅吗，是怎么过来的？”
亚眠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从门口走进来的。”
蔚梨回头一看，见原本隔开两座大楼的那个大铁门，被人徒手掰开了一道O字形的缝，钢管都弯了。
蔚梨：行吧。
“你来这里找我做什么？沃丽森离你们的蕨星很远吧。”
亚眠点点头，磕巴道：“我感觉到宇宙深处，很危险。”是能让蕨星人感觉到的恐怖危险。
“……所以我来保护你。”
蔚梨笑了笑：“什么危险？现在在其他人看来，最危险的那个人，好像是你哎。”
他一愣，显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蔚梨盯着面前的瘦高人影，他那件斗篷风吹日晒变得又旧又脏，听说是天性怕光，那现在到了晚上，应该没关系吧？
她想了想，伸手一把掀开了他的盖头……不是，是斗篷。
之前唯一一次照面，在α蓝的庆典上，没几秒钟他就消散在阳光下了，都没来得及细看。只是印象中觉得他像是一个从未见过光的陶瓷人偶，皮肤煞白而且易碎，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亚眠的脸长得很好看，五官立体且清秀，真的宛如一座珍藏不出的人偶。
他有墨绿色的头发、墨绿色的眼珠、苍白的皮肤，脸上没有表情，眼神迷茫看起来傻乎乎的。
但也是很漂亮的人偶。
被掀开了斗篷，亚眠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一动不动。
他嘴唇微张，整个人呆掉了。
双方僵持了一会，蔚梨还是没忍住，抬高了手理了理他的头发。
那头杂乱得像是草的头发，乱糟糟顶在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但是摸上去的话，触手确是毛茸茸的，像是绒草一样柔软。
荆棘怪物、黑暗之森，原本应该是有种忧郁、阴暗又诡谲的气质，他还有秒杀别人的能力，确实是该惧怕的。可现在完全被这头乱发，还有傻乎乎的表情给破坏了。
“现在是晚上，脱了斗篷没关系吧？”蔚梨问。
他乖乖摇摇头，十分驯服。
于是她又问：“你没有衣服的吗？”
“有。”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还想去捡那件掉在地上的麻布斗篷。
“别管斗篷了。”蔚梨制止他，“你的属下都穿着盔甲，你怎么不穿，披着斗篷多不方便啊。”
亚眠很想解释说那些盔甲都不如他的身体坚固，穿了也是白穿，紧身的还限制行动，如果撕裂了也很浪费……
“而且我看不到你的脸。”蔚梨道。具体来说应该是表情。任谁想，这么一个不知道什么物种的斗篷怪物跟在旁边，正常人都会忌惮的。
而亚眠到嘴的解释马上咽了下去，他十分主动地点头：“……换，马上换。”
蔚梨笑了起来：“那我带你出去走走？你应该没有来过其他星系吧。”
亚眠摇摇头。
她朝后面两名士兵比了个手势，忽略二人为难的表情，带着这个宅男蕨星人走出了沃丽森王宫。
“要跟在我身边不能乱跑哦。”
“我保证。”
他微微低头，这三个字倒是说得很顺畅了。
两人并肩走上街道，沃丽森经济虽然不如南河发达，但是人们过的也是小康生活。经历了一天的跌宕起伏，晚上广场上有烟花表演，还有许多人出来载歌载舞。
路上偶尔有年轻人回头望他们，也多是善意的眼神，有些人认出了蔚梨，老远就一脸仰慕。
不过碍于不远处跟随着的士兵，没人敢上前来搭讪。
蔚梨悄悄看向身边的人，他走得很慢，一旦脱掉斗篷，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虽然体型瘦削，但是长手长脚的身材很好，肩膀宽阔、个子很高。
他也不是她想的那么自闭，如果路上有稀奇的小玩意，亚眠很容易就被吸引住视线，一只会动的小木马可以让他盯上十分钟，到最后老板恨不得给他两拳。
他也曾站在马路中央，看着绽放在头顶的烟花发呆，惹得许多飞车司机滴滴按喇叭，最后还是蔚梨把他拖走的。
停放民用飞车的空港，有许多小孩子在自拍，他们比出一个个“耶”的手势，将南河星系的几艘星舰，还有蕨星那个六角星星舰纳入背景。
蔚梨离开了一会，亚眠独自站在墙根等她。
他歪歪地靠着水泥墙面，垂着眼发呆。明明不远处就是他自己的星舰，却一眼都没看。
“小哥，买朵花送女朋友吧。我这里什么颜色的都有，你要百合还是玫瑰？”一名小贩凑上来，热情地向亚眠展示自己的花篮。
后者傻呆呆低头看了半天，才呐呐道：“这种花不好吃的，你不要卖了。”他在α蓝的花坛里早就尝过了，真的不好吃的。
小贩：……
“谁让你吃了？这是拿来看的！”
“我的花很便宜，三朵只要五星币，你到底买不买？”小贩有点生气了，他这才发现亚眠身上朴素到极致甚至有些破烂的衣服，“话说，你有没有钱啊？”
亚眠摇摇头，实诚道：“我没有钱。”
“没钱不早说！”小贩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离开，再次向其他情侣推荐鲜花。
亚眠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又垂下头，把自己遮蔽进黑暗里。
没钱，这么让人讨厌吗？
那完蛋了，他一分星币也没有的。她会讨厌他的。
蔚梨回来的时候差点没找到人，往最黑的角落里一看，果然在那里蹲着自闭呢。
“你怎么了？”她把亚眠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土。
他十分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
“嗯？”
“我没有钱。”他表情认真，看起来真的很自责。
现在想想，蕨星上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他的财产只有一块石头和一堆土。
蔚梨直接笑了，拍拍他肩膀：“穷人的滋味我清楚，我曾经也是挣扎在赤贫线呢。”
“你没钱没关系，我有就好了。”
亚眠一愣。
还能这样。
两人往人最多的商场路上走去，不断有小孩子从两侧跑过。
“气球！飞了飞了！”
一个小男孩举着手，朝着高空哭嚷。一只红色的气球，从他的手里飘走，不断往高处飞去。
母亲蹲在一边劝孩子：“宝宝不哭，妈妈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不要，气球飞了……呜呜。”
有一些路人驻足，目录同情。只不过下一秒，一根树枝突然“噌”的一下生长，在高空勾住那个气球的绳子，瞬间拉了回来。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小孩脸上还挂着泪花。
亚眠的右手食指还是树枝模样，他弯腰，勾着那红色气球伸到孩子面前。
“你的气球。”
男孩愣了片刻，随后伸手接过，用力抹了把眼泪脆生生道：“谢谢大树哥哥！”
大树哥哥？
蔚梨在旁边不知道作何反应。
“谢谢您谢谢您，宝宝快走吧。”孩子的母亲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忌惮地将儿子抱走了，临走还不断对蔚梨讨好地笑。
孩子趴在母亲肩头不断朝亚眠挥手。
附近行人也都恢复了行动，不过没人敢在他们身边逗留两秒钟。
蔚梨忍不住问：“你很喜欢孩子？”
男人低下头，绞了绞自己变成树枝的手指：“小树苗，很珍贵。”
暗棘族太古老了，人们的寿命也很长，而且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埋在土里睡觉，这就导致生育下一代的几率很低，他们会付出一切保护幼崽，哪怕是牺牲自己。
亚眠抬头看向蔚梨，忽然抬起手，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砰砰砰”长出三朵花来，还都是不一样颜色。有玫瑰、有百合……
蔚梨：别光天化日的闹鬼行吗？
她一把薅下三朵花，火速把他袖子撸下去：“收起来，我们是在公众场合，不要搞惊悚行为好不好，会引起恐慌的。”
亚眠迟疑了下，想到行人们探究的眼神，还是点点头。
——他不想被那些人看。
月上柳梢头，蔚梨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奇怪男人。他走的很慢，所以时常会被抛下，但只要蔚梨驻足一会，亚眠很快就又会跟上来，不曾弄丢。
她来到一间服装店，门口的展柜里是一套精致的男士手工西装，穿在完美比例身材的模特假人身上十分养眼。蔚梨摸着下巴看了看，又回头盯着身后人。
亚眠顺手拔掉自己手腕上长出来的杂草，歪头茫然地看着她。
蔚梨：……
她把人拖进了服装店。
店员小姐姐是个狠人，她根本不管自己的客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能给钱，贴心周到的服务张口就来。
“这是我们店进的新款，最适合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
“小姐快看，这是今年沃丽森的流行款式，您的男伴换上一定会很帅。”
蔚梨看着面前那些西装、制服、棒球衫、衬衣、毛衣，一股脑将衣服全部丢给亚眠，然后将人推进了更衣室。
“换好了再出来。”她在外头道。
半晌，里头没有动静。店员小姐姐走近了询问：“这位客人，您会穿衣服吗，我可以帮您？”
亚眠忙磕磕巴巴开口：“不、不要进来……”
这才响起了龙龙窣窣的衣物声音。
过了很久，门帘被撩开，走出来一个西装精英男……并不。
原本合身的西服穿在亚眠身上不伦不类，肩膀和手臂有点紧，裤脚也短了一截，领带随手打了个死结。还因为他站不直身体，总是弯着腰，整体效果就有点像某平安卖保险的。
蔚梨果断把人推回去：“这件不行！
戴着骷髅项链银色狗牌，身穿花里胡哨外套的嘻哈风非主流亚眠？
“不行！”
衬衣解开两颗露出锁骨，再披一件黑色皮大衣，黑墨镜的黑。帮大佬亚眠？
“不可以！”
沙滩短裤配一双人字拖，上半身披一件牡丹花红底大花衬衣的浪人度假风亚眠？
“绝对不行！”
帘子再次拉开，宽松毛衣套头，里面穿一件白衬衣，下身是条普通牛仔裤。他低着头，墨绿色黑发垂下，露出一截白皙骨感的脖颈，乖巧腼腆的像个大学生。
店员小姐姐眼睛一亮：“小姐，您觉得呢？”
蔚梨摸摸下巴：“好像还可以……”
她看着亚眠双手揪着衣摆，左脚踩右脚十分无助的模样，忍不住从旁边假人头上薅了顶太阳帽。
他一动不动，感觉脑袋上一沉。
几朵塑料花在眼前垂下，女款太阳帽遮住了他半张脸，脸颊边露出来几缕过长的头发，衬得肤色更白皙了，虽然骨骼大，但是身材纤瘦，瞧着倒有几分可人。
店员&蔚梨：真的像个巨型女孩。
蔚梨捂住脸：“啊，换装游戏简直罪恶！”
“……包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