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沁听出了司机大姐说到孩子时，话语里更加沉重的绝望。
如果说之前谈到她自己的读书生涯，她的理想，听起来确实很遗憾。
不过除了遗憾，也没有更多悲哀的情绪，甚至有了几分被生活磨平棱角的认命。
那么司机大姐提到自己的孩子，就算何沁看不见她的表情，都可以想象到，那一张很可能被岁月刻上烙印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情。
何沁本来不太爱管闲事，人各有命，她不是佛，不能普度众生。
但是重来一世，何沁有点想走和前世截然相反的路。
她不能拯救所有受苦受难的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是她有能力，有财力。在她看到，或者说知晓一些人正在受折磨的时候，可以选择拉他们一把。
思及此，何沁隐晦地问司机大姐:“姐姐，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别多心，我就问一下，你的孩子现在是不是需要一点帮助？”
这话问得突然，别说是司机大姐本人了，就连苏慕真都是一脸懵逼。
何大神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司机大姐一听到何沁的问题，方向盘都差点握不住了，双手剧烈发抖，眼泪不过是在一瞬间就漱漱地往下落。
凭着多年的驾车经验，司机大姐才勉强稳住情绪，将车停在路边安全的地方。
车还没停稳，司机大姐就趴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可把坐在她旁边的苏慕真吓了一大跳。
苏慕真眼神往何沁那边飘:这是怎么回事啊？
何沁无奈地耸耸肩:我也不清楚啊。
司机大姐哭了很久，久到苏慕真玩完头发玩手指，玩完手指玩包包，玩完包包玩头发，无聊得都快要啃手指甲了。
看得出来，司机大姐压抑了很久，埋在心里的忧虑、苦楚无处宣泄，在这个偶然的凌晨，被何沁的一个善意的问题触动到。
一触即发，一发便不可收拾。
他们谁都没有去打搅她，也没有说半句安慰的话。
这个时候，给她足够的时间，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比什么安慰都有效。
过了一会儿，司机大姐终于再次抬起头来。
苏慕真连忙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大姐，擦擦吧。”
“谢谢。”哭过之后，司机大姐本就不太清脆的声音更是沙哑得几乎让人有点难以判断她说的话是什么。
何沁眼底带着歉意，“抱歉，我知道我这个问题问得冒昧了，但是我真心想帮助你，或者说，帮助你的孩子。”
司机大姐摇摇头，“小妹妹，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好心。”
司机大姐开了这么多年出租车，北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跑遍了，载过的乘客人也有成百上千个了，怎么可能连善意恶意都分不清楚。
苏慕真心直口快，她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状况，“那个，大姐，何大神，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没听懂？”
何沁没有回答，静静地等着司机大姐说话。
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她也不知道，只是能猜到司机大姐的孩子出过状况。
而且，看样子还不是一点半点棘手。
“咳咳咳……”司机大姐清清嗓子，开始用她沙哑的嗓音讲述一个并不精彩，但是随时可以把她压垮的故事:
“小妹妹，大姐先给你们一句忠告——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恋爱时要多几个心眼儿，别被表面上的一些事情给骗了。”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每一个被爱情伤害的女孩子都会说的。
何沁脸色微变，这确实是忠告，也是她的经验所得。
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男孩子，陆清让有点尴尬，下意识地去看何沁的表情。
果然看到一张冷得发白的脸。
“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大姐二十来岁的时候也是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的。我参加过高考，考上了北京的一所985，班主任打电话告诉我考上了的那一刻，我高兴得发疯。
但是，我却连录取通知书都没有看到过。我弟弟那时候也考上了高中，家里没钱，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亲戚们知道我考上了，都来我家里道喜，我父母就算是农村人，没有上过学，也知道了什么叫做985大学。”
说到这里，司机大姐鼻子一酸，“可是他们知道了，也照样没有改变主意，在我之前偷偷去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拿了，直接一把火烧了。其实，我可以自己打工赚学费，只要可以上学，我去洗碗卖东西，做什么都可以。”
苏慕真愤恨地啐了一句，“特么的这叫什么父母？那个年代的985绝壁的学霸好不！真是的！见识短不说，心肠还歹毒。”
司机大姐张了张嘴，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赞同，不过这个小妹妹是在为她鸣不平，她也不好说什么。
不幸就是从这儿开始的，“整整两个月，我都像个没有魂魄的人，好多次都想就这样死了算了。有一次经过一个池塘，走路没有注意脚下，不小心滑下去了。我没有呼救，没有喊人，心想就这样吧，活着也没有意思。”
何沁和苏慕真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愕和愤然。
“巧的是，被邻村一个过来探亲的小伙子瞧见了，就把我救起来了。他们把我送回家，我父母以为我故意跳湖，很是生气，我父亲拿起一根拳头粗的棍子……”
？？？
没毛病吧？
这是什么父母？猪狗不如吧！
连何沁都很愤愤不平了，苏慕真也气得小脸涨红。
讲着讲着，司机大姐的眼神开始涣散，仿佛自己的灵魂随着她的讲述回到了那段时日。
“后来，那个邻村的小伙子就经常来我们村，也经常偷偷来找我。我们在一起了。
当时我还不到十八岁，我的父母也一门心思想让我出门打工赚钱，给弟弟赚学费，并没有给我介绍对象的想法。
怕被他们发现，我和他就偷偷来往。经常都是趁我的父母不在村里，和他一起跑出去玩。”
苏慕真完全被故事吸引，听得津津有味。
何沁的神色则不那么轻松，接下来应该会有转折。
不然，司机大姐也不会在讲故事之前给她们那样的忠告。
陆清让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这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