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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来阁主

    一个白衣人从弩箭手身后转了出来,他把手拢在袖子里,一脸似有似无的笑,微迷的眼睛里竟然泛着浅浅的冰蓝:“是莫堂主啊,阁主命我在此堵截从地牢中逃出来的囚犯,没想到囚犯没等到,却把莫堂主等来了。”

    在这里等着堵截从地牢中逃出来的囚犯?我们从地牢里出来就马上赶了过来,他们怎么就有时间在这里好整以暇的布好弓箭手等着堵截逃出来的人?

    想到这几天的事,一瞬间,我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凤来阁主召我进入他的书房,就是要给我机会发现书房内的通道,等到我们被围困在水榭前无路可走的时候,我自然会想到要逃到地道里去,以我的性格,为了制造混乱逃跑,会放出所有的囚犯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早就布置了人手在这里等着堵截那些逃出的人。

    我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因为这至少意味着两点:一、凤来阁主早就知道了我是慕颜安插进去救无杀的人,二、他仿佛对我的脾性作风很了解。

    慕颜笑得轻描淡写:“聂堂主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那白衣人就是凤来阁巨鹿分堂井木堂的堂主聂寒容,他也笑:“还好,还好,听说慕堂主前几日和崆峒派第一高手文离绪对决受了重伤,不知道现在如何?”

    慕颜笑:“聂堂主很关心?”话音刚落,刀光一闪,他手里的短刀迸了出去,直取聂寒容颈间。

    聂寒容的袖子里蓦的射出条条银光,宛若一朵重瓣的银菊粲然绽放,双臂张开,他手指间的银线纷叠射向慕颜。

    清冷如水的刀光铺洒开来,银菊雾一般遽然消散,疏忽间慕颜的快刀已经攻到聂寒容身前,聂寒容轻身避让,手指微动,银线根根交错,嘶嘶作响,纷乱如光丝般的银线已经又迅捷的卷向慕颜。

    聂寒容是华弦门的传人,这一门的门人所用的武器都是极细极韧的钢丝,因之极细,也就极利,轻易就能切割肌肉,聂寒容是华弦门不世出的英才,未入凤来阁前就是江湖中排名前十的杀手,也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不明不白的就丧生在了他这一手银华弦下。

    慕颜短刀疾回,刀刃嘶声切割在银丝上,银线只被阻隔了一瞬,“哧”的一声,削金断玉的钢刀竟然寸寸断裂开来,趁着这一瞬,慕颜翻身而起,堪堪躲过了交叠而来的银线。

    几片黑色的布料和着血滴从空中飘落,慕颜看也不看手臂上被划出的新伤,向这边伸出手说:“拿剑来。”

    无杀醒悟过来,正要把手中的长剑抛过去,我拦住她,把手里的杨柳风抛向慕颜:“我的剑好,用我的。”

    慕颜接住杨柳风,聂寒容手里的银丝步步紧逼,早已根根弹了过来,刚刚慕颜一进一退,恰巧就把聂寒容从箭阵一侧扯到了箭阵前,现在那些弓箭手如果要想拉弓射我们,就要先射穿聂寒容和慕颜了。

    杨柳风是软剑,以柔克柔,一时间也阻住了银丝的攻势,满天银光流转,剑影丝阵之间竟然看不清慕颜和聂寒容的身形。

    那边打得正急,我这边倒是安静,李笑我自从出了城就乖得很,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也不说话,在地道里的威风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无杀则一直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料想慕颜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危机,就拉住无杀和李笑我,转身向金陵城中跑去:“我们进城。”

    进了城行人如织,就算凤来阁有再大胆子,也绝对不敢在闹市中放箭滥杀无辜,既然不敢放箭,那么我们就有的是机会混入人群中遁走。

    我们没跑出几步,边跑边向后看的无杀突然“啊”了一声,停住脚步。

    我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肉都快疼掉了,我借给慕颜用的杨柳风竟然已经断成了两截,长剑断了之后慕颜立刻就有点左支右拙,握着半截断剑勉力抵挡五孔不入的银丝。

    我还没说什么,慕颜拼力对敌,危急中居然还抽出空埋怨:“什么你的剑好,还不是一样断成了两半儿?”

    我鼻子都快气歪了:“放屁!好心好意把剑借给你,你功夫不精让人家把剑削断了还敢怨我?”

    慕颜这会儿更加狼狈,身上多了几道伤口,衣衫破损,肌肤又裸露出来了不少不说,连俊秀的脸颊上也给划上了一道伤口,血流披面,添了几分狰狞,他分不出神来跟我说话,且战且退,越退离那排闪着寒光的箭弩越近。

    聂寒容轻笑出声:“慕堂主,今天你怕是赢不了我了,怎么样?乖乖的跟我回去见阁主?”

    慕颜啐了一口,笑:“娘娘腔,还真敢夸海口,想绑我回去?你还早十年!”

    聂寒容形貌秀美,举止之间是有些女气,他大概也最厌恶别人叫他“娘娘腔”,怒极反笑:“慕堂主,这可是你自寻死路。”他突然一个翻身跃到了整排弓箭手身后,手上的银丝簌簌有声,依然挡在慕颜身前。

    这时如果弓箭手突然放箭,就算慕颜有三头六臂,只怕也躲不过去了。

    我身边白影一闪,无杀已经拔剑冲了过去,这傻姑娘,我惶急的去拉她的袖子,耳朵里听到聂寒容蓦得清冷下来的声音:“放……”

    “咄”,羽矢破空的声音仿佛撕裂长空,不是那些弓箭手射出的箭,有一支羽箭从我们背后射来,直穿透如雨般的线幕,擦过聂寒容的脸颊,带着闷响没入了他身后的水杉树,箭尾犹自轻轻颤动,几缕银线从空中慢慢滑落,这破空而来的一箭竟然截断了聂寒容的银华丝。

    马蹄声得得,一骑轻骑越过我们,悠然的走到一排弓箭手之前,萧千清一身胜雪的白衣,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一只乌黑的强弓,更衬得肌肤如玉。

    他用弓背轻轻挑动落在肩上的发带,笑得清雅:“难得本王有雅兴出城狩猎,怎么今日金陵不但城内闹腾得厉害,连城外也有人挡道?”

    狩猎?我回头看看,萧千清身后果然跟了一队甲胄整齐的亲兵,一个个表情肃穆,颇具威严,不过狩猎……有人狩猎也轻衫缓袍,穿的好像要去喝茶一样?

    萧千清话音刚落,马上有个络腮胡子的军官策马上前,立剑大喝:“辅政王千岁在此,前方何人,好大的胆子,还不赶快让道?”

    聂寒容手上还抓着那几股被截断的银丝,他轻轻一笑,收线站在道旁,挥手令弓箭手退开,躬身说:“草民们正在些私人恩怨上纠缠,无意间惊扰千岁大驾,还望赎罪。不过江湖间的恩怨纷繁复杂,牵一发而动全局,千岁若要插手,只怕要大费些心思不可。”

    萧千清哼了一声:“本王才不管你们那些琐碎事务,我只是出城打猎,恰巧撞到我府上走丢的舞女和拐走我舞女的那人,要把他们带回去而已。”他说着,再也不加掩饰,弯腰把手伸给我:“上马吧。”

    我觉得有些尴尬,就退开一步福了福说:“千岁折杀奴婢了,奴婢不敢和千岁同乘一骑。”

    “嗯?喉咙好了吗?”萧千清像是没留意到我说的是什么,声音显得很高兴:“我正给你找了个能解那毒的大夫,你既然已经好了,那就不用了。”

    我抬起头,他眉头扬起,一向淡淡的脸上挂着些欢欣的表情,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我把手交到他手里:“谢千岁为奴婢操心。”

    萧千清笑着把我拉到马上,坐在他的马上,我才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萧千清来得及时,要不然我这条小命,真的要玩掉大半条。

    萧千清耀武扬威的把我和慕颜无杀带到了他的别院里,花厅里坐定,关门上茶,开始说正事。

    萧千清淡笑着把玩手中的青花瓷杯,看了我一眼,语气里都是调侃:“怎么,皇后娘娘的舞女做得可还好?”

    我尴尬的干咳一声,瞟了眼慕颜和无杀,慕颜笑容懒懒的没什么反应,无杀也一脸淡然,对我这个“皇后娘娘”的身份没作出什么激烈反应。

    我挠挠头皮:“这个,也就那样吧。萧千清啊,这次的事,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得了吧,”萧千清毫不客气的嗤笑:“你请我吃饭,还不是一文钱一碗的浆面条管饱?”

    “是啊,”我讪讪的接口:“也不知道金陵城里有没有浆面条卖……”

    无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千清也笑着摇头:“哎,我看到你就头疼。”他笑完,看了看无杀,突然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小包抛在无杀面前的小几上:“失心散的解药。”

    无杀诧异的抬头。

    “凤来阁主差人送来的,”萧千清说着,又把一瓶药丸放到慕颜面前:“这是你们阁主要我转交给你的伤药,他带口信说让你小心调养,免得落下隐疾。”

    慕颜倒是一点也不吃惊,拿了药瓶道声谢。

    萧千清继续说:“我能得到消息前去解救你们,也是因为他派人通知了我。”

    我奇怪了:“慕颜,你们阁主到底在搞什么?”

    “当然是故意放我们走了,这都看不出来?”慕颜抬眼淡淡的说:“不然就凭你们三个拖油瓶子,你以为我们真逃得出来?”

    我忽略他说我是“拖油瓶子”,继续问:“你们阁主故意放我们出来干什么?有什么用意?不会是阴谋吧?”

    慕颜笑笑:“看来我们阁主狠毒无情的声名还真深入人心,”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阁主一直都对无杀手下留情着的,不然就算我肯亲手把无杀抓回阁中,诛杀令已下,阁主一样也能杀了她。我明白阁主不是真的要赶尽杀绝,才敢设计找人进去救无杀,不然的话,以阁主的才智,别说这么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就算我谋划的再严密十倍,要想从地牢里带出个人来,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我听得更晕:“啰嗦死了,不就是放个人嘛,他是你们的老大,说放就放,说杀就杀,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不用?”

    慕颜大笑:“急性子啊急性子,也亏你阁主的计划才能顺利施行。”他笑完了,突然反问:“你知道凤来阁的来历么?”

    我点头:“怎么会不知道,凤来阁五年之前才创立,创立之初不过是一个小杀手组织,第一任阁主风远江,身世师门不明,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到三年时间就在名门林立的江北站稳了脚跟,把一个小小的凤来阁发展成了能与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三生堂分庭抗争的门派,有一段时间凤来阁甚至隐隐有了凌驾于三生堂之上的气势。可惜去年春天风远江暴卒,此后凤来阁就算没有分崩离析,也乱成了一锅粥,几位首领谁都不服谁,整天窝里斗打来打去,凤来阁别说发展,没有被别的门派灭掉已经是很好了。这样闹了大半年,直到你们现在的这个阁主出现,不但神奇的驯服了原先的几位首领,还重新划分了职位帮众,吸纳了新弟子,把凤来阁改组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你就是这位新阁主来了之后才加入凤来阁的罢。”我侃侃而谈,虽说我不是江湖百事通,这点掌故还是知道的。

    慕颜点头,笑:“还算知道些,”然后肃了肃容:“那么你知道背后支持凤来阁的是什么人吗?”

    “背后支持凤来阁的?”我有些诧异:“凤来阁不是独立的门派,怎么还受谁钳制?”

    “你以为风远江在短短三年内并吞几个门派,购置下大片房产,用的是什么钱?杀手卖命赚下的那点钱?连维持日常开支都不够。”慕颜对现任这个阁主言谈间一直很敬重,对从来没有奉为其主的风远江就直呼姓名,不大客气了。

    “你们不是灭掉了很多殷实的门派,把搜刮到的钱财据为己有了吗?”我提问。

    “风远江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把人命当成草芥,我们阁主不会!”慕颜语气很轻蔑,接着解释:“那些不是我们做的,只是有人让我们背下了这些罪名而已。”他顿了顿,扫了一眼无杀,轻声说了句:“钟家的灭门之祸也一样。”

    无杀一直低垂着头喝茶,这时身子震了震,没有说话。

    慕颜转开话题:“风远江死后,背后支持的那人看凤来阁已经成了一盘散沙,曾经一度放手不管,转而经营别的门派,后来我们阁主接手了凤来阁之后,那人看凤来阁前程一片大好,才又回来力挺凤来阁,那时经过阁主的锐意改革,我们的各项经费都已经足够,完全可以独立不受那人节制,但阁主还是同意了接收那人的财力帮助,同时受其控制。那人富可敌国,无论对于我们提出的什么开支要求都一概满足,接受那人钱财支持之初,我们的确借助他的财力做了不少事,平心而论,如果没有那人的支持,凤来阁尚且不会有今日的规模。但是那人最初的时候,要求我们为他做的事还在情理之中,后来我们的力量日益壮大,连那人也开始忌惮起来,指派给我们做的事也越来越难,他知道灭门灭族滥杀无辜此类狠毒的事情阁主决计不会去做,就派遣手下别的组织去干,却把罪名都推到我们头上。”

    慕颜的脸上少见的有了些愤慨轻蔑的神色:“近来更是过分,那人命人在江湖中传播关于琉璃醉的传言,说是那酒中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得之就可以无敌天下,这不是瞎扯么?琉璃醉这名字虽然常人知道的不多,但好酒之徒都知道,不过是回疆一个有名的酿酒师傅酿制的五蒸五酿的葡萄酒,因为酒色通透玲珑,所就被称之为琉璃醉。江湖人就是容易头昏脑热,连这等黄口小儿也不上当的假话居然也有人信。我和钟家三少爷谴杀是拜过把子的异姓兄弟,一向交好,平日里也有来往,谴杀嗜酒如命,藏了一坛琉璃醉,哼,就是因为这坛酒,钟家上下……”慕颜说到这里,顿了顿,扫了眼无杀,终于还是忍不住满腔义愤:“钟家上下像疯了一样,那天我恰巧也在钟家,钟家当家的钟老太爷把谴杀叫到大堂,不但叫他拿出酒来,还非要逼他说出无敌天下的秘密,这不是利令智昏么?谴杀怎么说的上来,钟老太爷就大发脾气,看那气急败坏的脸,”慕颜冷笑了两声:“真不像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后来钟家的长辈们都去了,吵得更加不可开交,谴杀看场面不可收拾,就叫我先走开了。说句实话,我真不想留下来看那些江湖成名大侠的嘴脸。”

    慕颜言辞很有些尖刻,无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低着头不说话。

    慕颜想起了什么,挑眉问我:“你听江湖中传言是不是我用计笼络钟家三少爷,盗走琉璃醉之后带人灭了钟家满门?”

    我点了点头:“蛊行营的密探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

    慕颜一笑,目光中带上了点倦怠:“那人就是要让人这么以为的,我和谴杀结拜三年有余,如今竟成了用计笼络。”慕颜又顿了顿整理思路,继续讲:“我离开钟家当晚,钟家大宅就起了火灾,大火绵延数里,没有一个人从火窖中生还,我连夜赶回钟家大宅,也只看到了一片废墟。我回到阁中之后,那人已经对阁主下了命令,要凤来阁把钟家灭门惨案的罪名担当下来。凤来阁的名声已经够坏,也不在乎再坏这一点,我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爱嚼舌根的就让他们嚼去,好笑的是世人都因这事知道了琉璃醉现在在凤来阁,数不清的大侠高手跑来夺宝,真正可笑。”

    我点点头:“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想起了什么,问:“那无杀当天……”

    “无杀那天跟我一起出来,躲过了一劫。”慕颜很快回答。

    我默然,这两个人果然早就有点那个啥了,一个女孩子家独身跟一个青年男子出门,只怕还一起走过夜路,真是……

    无杀突然离座:“你们继续谈,我回避一下。”

    “无杀!”慕颜叫住她:“事发当晚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还不清楚我是不是凶手?你到底为什么一直……”

    “且不说凶手到底是不是你,”无杀低着头,冷笑着打断他:“现在世人都以为你是灭我钟家的罪魁祸首,我如果跟你在一起,不就成了认贼作父的无耻之徒?”

    慕颜大约是觉得很好笑:“世人以为?原来你是顾忌这个?算我看走了眼。”

    无杀突然抬头,目光中有灼灼的光芒:“我是顾忌这个!你慕少侠风流潇洒,能不顾忌世人的眼光,我还要顾忌!我钟家的十八代先人还要顾忌!我钟家新丧的七十三口人也要顾忌!我是钟家唯一的活人了,江湖上的眼睛都看着我呢,慕堂主!”

    无杀说完,转身飞快的跑出花厅,我跑出去追,萧千清在一旁摆摆手示意我不用着急:“让她先静一静,现在不要去吵她。”

    我想想也是,就又坐下来,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今天萧千清这里的茶不知道是怎么了,颜色挺好,喝到嘴里却一点味道也没有,我没留意,接着问慕颜:“对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把过千红杀了,是怎么回事?”

    慕颜笑笑:“那次啊,我不是说了?自从钟家灭门之后,人人都以为琉璃醉在我手里,天天来抢,防不胜防,那次是我和崆峒派文离绪深夜在玄武湖边交手,我废了文离绪的功夫,也让他伤了心脉,回总堂的时候正好遇到过千红,他认出了我,想要趁火打劫,我那时实在没有余力动手,就把他诱到一个小巷中用最后一点残存的内力击杀了他,谁知道刚得手,你就从巷口过来了,我还以为是过千红找来的帮手,真正吓了一跳。”

    “阴差阳错,原来如此。”我摇头晃脑的笑:“人的际遇真是奇怪,看来命中注定我要跟你认识了。”

    慕颜也笑笑。

    我敲敲脑门:“缠了半天都让你缠晕了,你们阁主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大费周章,绕这么大个弯子把无杀放出来?”

    慕颜点头:“很清楚了,无杀是那人让阁主杀的,阁主不愿下手,恰巧我又主动把无杀抓回了阁中,阁主就顺势扯了诛杀令,后来我安排你进总堂救无杀,阁主再顺水推舟,放出无杀。”

    “啊?”我头晕:“你们阁主既然有心放出无杀,干嘛给她下失心散,然后再给解药,你既然知道你们阁主有心要放无杀,去找我救无杀时干嘛一脸悲壮,像是准备去送死的样子?”

    “这不都是演戏给人看的,”慕颜笑:“说阁主有心要放无杀,也是我自己忖度出来的,那人的势力无孔不入,连我们阁内阁主亲信的这几位堂主,都有可能是那人的人,是以阁主从头至尾并没有向我说过什么,只是一边暗示,一边不动声色的给我机会而已。”

    我同情的看看慕颜,想起京城里那些暗潮汹涌眉来眼去的官员了:殚精竭虑的斗心眼,他们还真累。

    慕颜倒不觉得他该被人同情,又神秘的一笑:“不过嘛,这次顺手放出了地牢中关着的那些人,不知道又该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我愣了愣,回忆起那天见过的人:“那些人?你们是怎么关了那么多武林高手?”

    “那不是我们要关的,”慕颜摇摇头:“全是那人的意思。”

    “不管是不是那人的意思,那些人是在你们凤来阁的地牢里关着的,这么一闹,消息一定要走漏出去,那些人不是一派掌门,也算一方豪杰,他们的弟子亲友还不一蜂窝的到你们总堂来要人报仇?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收场。”我说着,问一边的萧千清:“你说说看,城内现在什么状况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萧千清一直倚在椅子上看阶下新开的那簇兰花,这时回过那双浅黛色的眼眸,懒懒说了句:“凤来阁中拘禁江湖中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过个一两日,就要像你说的那样,那些人的弟子亲友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我摊摊手:“看吧。”

    慕颜只笑,不说话。

    一直懒洋洋的萧千清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顺水推舟,步步后退,却在出其不意之时一击退敌,这样的行事作风,还真似一位故人。”他说着,突然抬眼问我:“苍苍,你见过那位凤来阁主了吗?”

    我点头:“见过了啊。”见过那个青色的影子了嘛。

    萧千清抿嘴笑笑,没再说话。

    都装什么深沉,我不再理他们,低头看到桌子正中放着慕颜随手带回来的杨柳风的两截断刃,又是一阵肉痛——再找一把这么又轻又软又好带的剑很难的。

    边肉疼,边轻轻抚上杨柳风冰冷的剑刃,剑从正中间断开,“所恨年年赠别离”七个字,零落的断在了两截剑刃上。

    杨柳风断了,这个轮回也该终结了吧,我脑中闪过归无常那句话:“薄情之剑杨柳风,是王风主人心爱的女人才能持有的剑,它的意义在于,有一天,它终将会结束王风主人的生命。”

    我用手指抚过断刃整齐的断口,真的该终结了,这条漫长艰辛,一次次无谓重复的轮回之路,就算是这把无欲无爱的长剑,也会累罢。

    无杀走了,等我从花厅里出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点名是给我的:外间此刻很混乱,我自有分寸。来日定会重见。

    笔笔挺拔飞扬的字迹,实在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外间此刻很混乱”,我笑笑,这姑娘是说现在外边的情况正好混水摸鱼了,晃晃纸条看到一边面无表情的慕颜,我有些神使鬼差的问:“慕颜,你为什么要喜欢无杀?为什么明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去喜欢?”

    慕颜淡看我了一眼:“这就是执念了,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我愣愣的,慕颜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递给我,正是那天我送给他的那条:“你不像是随身带手帕的人,这方手帕,是给别人带的吧,还给你,也许以后再见那人了,用得到。”慕颜淡淡的说着,笑了笑:“你拿这个问题来问我,不如去问楚王。”

    我接过手帕,抬头看到萧千清依然倚在花厅里的栏杆边坐着,远远看去,那个单薄的白影像是随时要融化在了锦簇的繁花之中一样。

    正想着,那条白影却猛地跳起来,萧千清很高兴的挥手冲我叫:“苍苍,我们去看好戏好不好?”

    我望着那个比突然绽放的牡丹还要绚丽夺目的人,嗯,总算恢复了点正常,我还真接受不了一个既不臭美,又不说话装深沉的萧千清。

    萧千清说的看好戏,就是混在讨伐凤来阁的武林中人里去看热闹。

    不过这回闹得很真厉害,凤来阁前的大街水泄不通,各路武林豪杰摩肩接踵,一个个表情肃穆一脸苦大仇深,像是准备要把凤来阁踏平一样。

    李笑我疯疯傻傻,自然就把他丢到家里了。萧千清,慕颜,我,我们三个艰难的混在人流里被冲着向前。

    慕颜稍微化了装,粘了几撇小胡子,我把妆卸了之后基本上就看不出来是那个曾名动一时的花魁了,慕颜盯着我卸了装之后的脸看了半晌说:“有人说化妆其实也是一种易容术,果然不错。”

    真想踢飞他。

    至于萧千清,这位就更头疼了,他说什么也绝对不“把自己往丑里打扮。”结果依然白衣飘飘,挂着那个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浅笑出门了,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他是楚王。不过这么一来也有点好处:人群会自动分开,给我们让出一条小道来。省了不少我们往前挤的劲儿。

    江湖人物蜂拥而至,凤来阁倒大方,不但正门大开,而且在广阔的前庭里设下了茶水桌椅招待,一派待客有道的主人架势。

    有胆小生怕其中有诈的武林中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敢进去,胆子大的一些就老实不客气地走到院里的桌椅前坐下,只是桌上的茶水糕点还是没人敢动。

    过了一会儿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武当两大派的掌门雪真大师和秋声道长也到了(这两位老大叔又出来了……),两位掌门谈笑风生,径直进院中找了座位坐下。别人一看,好,果然是大长辈的风范,别人敢大开门庭请咱们进去,咱们不去岂不是显得太胆小没气度了,就都跟了进去。

    院中不一会儿就熙熙攘攘的坐满了人,我和萧千清慕颜捡了最偏远的角落坐下,我抬头看了看,座椅安排的刚好,院子里没座位站着的人很少,想想这位凤来阁主也真是恐怖,居然把能来的人数都估算好了。

    我扫了一圈,看到前庭正中的朱雀楼前单摆着一套木桌椅,苏倩,先前见过的聂寒容,还有另外几个看起来像是楼中首脑的人全都一身白衣,恭敬的站在桌椅旁。看来这次凤来阁七大堂主除了慕颜,全都到齐了。

    天气本来有些阴霾,乌云飘走,庭院里渐渐明亮起来,凤来阁主还是迟迟不出来。

    我等的有些心焦,想起虽然知道凤来阁主姓白,但是江湖中人敬重畏惧他的就称一声“白先生”,痛恨蔑视的就直接叫“姓白的”,弄了这么长时间,我真还不知道他的叫什么。想着,随口问身边的慕颜:“唉,你们阁主的名讳是什么?”

    我说的声音有些大了,连临桌上的人也都侧目来看,分明都是看乡巴佬一般的表情。

    慕颜噗嗤一笑,回答:“阁主的名讳上迟下帆,迟迟钟鼓初长夜的迟,孤帆一片日边来的帆,记好了。”

    上迟下帆,白迟帆。

    喧嚣吵闹声突然低了下来,人们都把目光聚向前方,凤来阁主要出来了。

    “哗啦”一声,我面前的桌子倒了下去,茶杯水壶滚落一地,慕颜似乎在叫:“大小姐,你站这么急干嘛?”

    庭前转弯处的荼靡架后缓步走出了一个年轻人,青衣缓袍,全身上下一无装饰,他走到正前方的桌椅前,并未坐下,而是微微颔首,向在场的众人致意。

    他的眼睛缓缓扫过诺大的前庭,隔着黑压压的桌椅人群,我们的目光接上了。

    这一刻,我和他的距离很远,远到几乎像是隔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