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止留恋的用鼻尖在他脸上碰了碰，然后把人赶回了车里。
一刻就够了，只需要美好那么一刻。
基地的高墙已经出现在视野中，连同一些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异种攀附在高墙上，他们只能看到一个个小点，把灰色的水泥墙涂成了暗黑色调。
每靠近一点，他们都会感受到轻轻的震颤，这来自远处畸形异种的移动，从地面到车辆，再从车辆汇聚到血肉里，跟着脉搏一起鼓动，像是融在心脏里，又像是要跟着血液一起将躯体土崩瓦解。
他们担惊受怕，生怕路上绕不开异种，生怕将要靠近基地却因为异种的原因在停滞在外，可这些担心都没有发生。
刑止很愁，好端端一个Alpha被生活折磨得憔悴，当然大家脸色都很难看。即使有充足时间休息但因为各种内因外因都没休息好。
他们抵达基地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这一晚的天空阴沉，厚重的云层中不时迸射出一点闪电，空气潮湿，他在车顶待了一会儿浑身上下就觉得粘在一起了。
信息素样本被放在了其中一辆车上，上面坐着目前为止都是轻伤的队员，当然，还有个绝对的安全人士。
余妄其实不太愿意，被刑止叫着换车的时候还装着听不见，可不管装聋还是说不，刑止都没有一点动摇。以至于，余妄好像有点生气。
那辆车被围在中间，朝着基地已经残缺的大门冲了过去。
高墙内侧，没有灯光。
车灯的照射范围有限，他们只能看到大路两边近处的情况。
满目疮痍。
也是，基地的大门都破了，里面怎么可能还保持完好。
那些倒塌的建筑下淌出黑红液体，异种们在上面翻翻找找，撕扯着其中的肉块。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令人发疯。
刑止抓着横杠，半跪在车顶，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些东西。
“我的天，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吕阳按住自己头顶的帽子，声音干涩。
显而易见，他们离开的时候异潮袭击基地了，而且没有人能够阻挡。
“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湖，那些异种会不会在前方？”
太忧虑了。
目前在他们周围的异种零零散散的，可是他们身后也不断有异潮正在往这边赶，前后夹击么。
“大概率会有，指不定发觉我们在哪儿埋伏着呢。”
“进车里吧。”唐明哲简单提议。如果异种埋伏那么呆在外面是很危险的，他们要逃，车开的不稳，外面的容易受伤。
“我就不进去了，外面视野好些，有什么不对我在外面跟你们看着。”刑止稳住身形，抬枪瞄准向他们袭来的异种，但还没扣下扳机，那异种就已经倒下。
“我也在外面。”周峰也道。
后面有没有说话刑止没注意，他只看到前方车里探出车窗的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余妄正很认真专注的射击试图靠近他们的异种。
在他回过神的时候，频道里已经安静了不知多久了。
“联系不上湖。”唐明哲道。
可没有时间给他们仔细思考基地内城到底发生什么，因为匍匐在远处，他们一直以为是建筑废墟的影子突然站起。
随着一声嘶吼，强烈的负面情绪直接将他们击溃，车辆失控的在地面滑行，随后又被强行稳住。
刑止死死抓住车顶，咬牙看着远方，那畸形异种站起来足足有一栋大楼高，它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冲了过来。
死亡好像就在眼前。
“绕开，快绕开！”
地动山摇中，几辆装甲车完全散开，他们在异种带来的震颤中摇晃不止，分散的时候又被其他试图靠近的异种逮到。
他们脸色痛苦，强忍着汹涌的恶心和崩溃阻止异种贴近。
连同筋骨都快要散架。
余妄也顾不得什么命令，他的这辆车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所以受到的影响没那么大，此时还能稳住，但已经跟其他车拉开了一段距离。
余妄翻上车顶，半跪着换了□□给他们掩护。
“速度远离！”
“右后方有异潮靠近，数量不明。”
“前方通过D-G2区，我们在建筑群里绕一绕！”
“来不及了。”
畸形异种已经到了他们跟前，刑止反身坐在车上，估计着异种的眼睛位置就是一顿扫射，弹道轨迹似乎变慢了，他只能想到余妄那辆车是唐明哲在开，于是他道：“唐明哲，你那车能不能再看快点？”
紧接着，所有神志不清只是凭借本能阻止危险靠近的队员们便听到一声巨响，他们立刻回魂。
“刑止！”然后，便是余妄的惊声叫喊。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的余妄此刻像是要把嗓子扯裂。
同样呆在他身边的四小队队员连忙拉着他，生怕他现在就从飞速移动的车上跳下去。
刑止所在的那辆车被异种扑翻，Alpha队长直接被抛出，他在地上翻滚，侧翻的装甲车几乎挨着他的身体蹭过。
浑身都散了架，只有剧痛，还有余妄的喊声。
他好歹没伤着脑袋，刑止也顾不得车里的人，他挣扎着起身躲开迎面而来的血盆大口，狼狈的逃进了身旁半栋大楼。
黑暗中他感受不到其他的气息了，没有光源，鼻子也无法在这么浓烈复杂的情况下分出哪里有移动的异种。
他的身躯在发热，粘稠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也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
刑止喘着气将自己藏匿在一个狭隘角落，然后解决了跟随进来的小型异种。
最后，他在其他队员紧张的呼喊声中笑着道：“喊什么，还不赶紧滚远点？”
虚弱又无力。
车里的人肯定是出不来了，他在这里只有一个人，没有更多的弹药。畸形异种和紧随其后的异潮马上就要到来。
“……”
在刑止说话之后，原本着急的队员们似乎更加绝望。
刑止还没有死，但是他们却不能回头去救人了。
余妄全身都在发抖，但除了刚才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后，他再也没出声。
身边拉着他的队员试探着松手，余妄确实没有冲动得要从这里跳下去的意思。
那队员也看不见余妄的脸，只好一边注意，一边射击。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车里的兄弟有些惨。”
“嗯，别担心。”刑止说着，那畸形异种又是一声嘶吼，刑止被彻底震晕过去，没声了。
而他们已经彻底借着这点空档远离畸形异种，无边黑夜中，只有这几辆车打着车灯踽踽独行。
“余妄，余妄，余妄你听得见吗？”有人喊他。
余妄刚才那一嗓子好像把声带喊坏了，他回到的声音沙哑地不像话：“听得见。”
“前面的入口围着异种，你……”
“知道了。”他冷硬的打断说话的人，随后调整好姿势，盯着前面聚集在一起的异种。
那群异种在有同类倒下后便意识到有人类靠近，他们的速度更加敏捷，余妄平复着波动的心，替他们扫着漏网之鱼。
子弹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而他们也原来越靠近内城区域。
……
执行队从基地离开不到三个小时。
萨维德便从湖里借口溜出，他们去了教会，与之后被放出的安塞尔会面。
监视他的人这么告诉吴辉的时候，吴辉还在思索他们想要做什么。
但那名监视者直接告诉了他们后续。
教会中突然涌出一群身着白色长袍的人，这些人见人便杀，而凶器是已经异种化的利爪。
监视者死在了现场。
即便吴辉第一时间下达指令转移，但还是没来得及。
基地内部出现无数感染者，混杂着信息素，瞬间感染了大半人。同时，荒野哨塔也接收到异潮来袭。
他们迫不得已放弃最外城和教会的区域，退守到了A-D和A-F。
内城只剩一半。
直到执行队终于从无数异潮中突破重围，废铁一般的通讯器发出垂死低语，两方的联络才勉强接通。
赶上了。
但是，执行队剩下的人都留在了高墙顶上，他们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的大雨，向吴辉说明获取到的情报。
有人给他们搭了雨棚，可地上早就湿透了，一踩一脚水。
余妄侧首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跟着前来接引的人员，带着信息素样本和那些资料小跑着离开。
脑子有些麻木，余妄跟着那个人，听着他叨叨絮絮的讲述基地发生的一切，又听着唐明哲所汇报的情况。
他来到晏39的临时实验场地，稀里糊涂的把东西一股脑塞过去。
但是余妄这一刻却觉得自己毫无真实感，宛如一个旁观者，好像来到这里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看东西都是飘的。
他在原地木楞的站了一会儿，刚才带他来的人这时候也忙自己的，扔下他没影儿了。
余妄无措的转着头，目光在来往的人员里看着，突然，一个女人也看到了他，那女人慌忙跑过来。
“你是以前唐明哲那个队的！”宋璇一下就认出了他。
女人声音太细软了，外面的大雨把她的声音盖得朦朦胧胧的。
余妄点头，他想起来在晏39的时候，刑止只给他看过，说这个人是唐明哲喜欢的人。
所以他接着开口：“唐哥…在外面。”
他的声音完全不像个正常人，嘶哑难听，一开口连余妄自己都愣住了。
宋璇似乎松了口气，她怀里还紧紧抱着记录册，纸上卡着的笔将那一叠纸压出凹痕。
“我联系不上他，谢谢你。”宋璇往后面看了看，又抬头看着余妄，青年额头的发丝被雨水浸湿，一缕缕的贴在皮肤上，还在往下滴水。
余妄没有告诉她具体情况，宋璇也没有去问。
但姑娘看着他的样子，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说了句稍等，然后跑到一边拿了毛巾和一杯热水，还有两片治疗嗓子的药。
“谢谢。”余妄接过东西，犹豫着问她，“如果样本有用，需要多久才能出结果？”
他脸上全是水，恍然间看着十分脆弱，像是朵雪夜里的白花，在天亮后雪融化却又坚韧的样子。
宋璇道：“大概五到十个小时。”
“谢谢。”余妄喃喃道。
宋璇被人叫走，余妄也没理由还留在这里，他浅浅抿了一口热水，将药片吞下，然后把杯子和毛巾往桌上一扔，转身又冲入雨幕。
狂风带着雨水砸在脸上，余妄浑身发冷。
这个时候他们的通讯里已经没有人说话了，余妄开口：“我们能申请到弹药吗。”
“可以……”那边回复，随后反应过来，“你要想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余妄抹了一把眼睛，有点酸，有水进去了，但是抹了一下好像更酸涩了。
“你想跟着一起去送死吗？”那边回答，“我们以为你应该更冷静的。”
毕竟那样的情况下刑止早该被异种分食。
“我很冷静。”余妄完全不接受他们的说教，“我要去。”
“我自己去，给我两把枪，还有子弹。”
余妄跑的气喘吁吁，但他本来不会因为这点运动量就累的。
可是这样呼吸能让心脏安静点。
他来到高墙底部，沿着梯子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大门没有开，外面全是感染者和异种，他们是从垂下的绳子攀上来的。
那些人打着强光，一圈圈扫着高墙，警戒得很。
执行队想劝劝他，可以等到出结果再去。可是转念一想，余妄又不会吸引异种，让他去也无可厚非。
可是，值得吗。
“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送到。”
这时，频道内传来另一道苍劲又疲倦的声音，吴辉一直没切断通讯，这话是他说的。
唐明哲烦躁的揉了揉头发，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撩起的衣袖拉下，遮住了一条长长的伤口，然后站起身道：“要去的跟我走，不去的留在这里，过会儿有结果了把东西送来。”
“为什么？”余妄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了，从雨中，从电子设备中，两道属于同一个人的声音同时出现。青年眉头微蹙，站在那里。
“因为大概率，我们已经感染了。”唐明哲不怎么想说话。
蒋毅扯着嘴角：“干等着不如找点事做，走吧。”
余妄轻声说了声谢谢。
明明可以放任他一个人去的。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愿意陪他一起疯，大概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给自己找点事。
又或者说，这些毫无理由毫无逻辑的行为才是人本身的意义。
因为想做，所以去做了。
哪怕是找死，哪怕是发疯。
他没带手套，顺着绳子下去的时候手掌已经被磨破。
余妄落在车顶，踹翻下占着地方的异种，握着手里的枪将周围的碍事家伙全解决。
随后，这辆停下不到一个小时的车又极速移动起来。
打在地上的车灯都像一道闪电。
“说个好事，它们现在不把我们当食物了。”沉寂中，有人苦笑着说。
“那不挺好的，躲躲藏藏这么多年终于光明正大走出来了。”有人冷哼一声。
“那你说我们现在被虫子控制了吗？”
“我哪儿知道，反正我现在觉得自己很清醒。”
“我会不会突然发狂把你们都杀了啊？”
“你醒醒吧，就凭你一己之力……不对，大家都感染了你肯定不会想杀了我们。”
“哈哈哈哈哈确实是。”
他们少见的从车里不知哪个角落翻出来一包烟：“破规矩了啊，队长你现在瞎了看不到。”
“我瞎了，我还被你们贿赂。”唐明哲跟着伸出手，顺利拿到了一根烟。
烟是奢侈品，基地的产量很少。
这一包还是他们每个人凑得点数偷偷换的，一直都没舍得抽过。
当然，队里不允许也是一个原因。
说的有些心酸。
余妄觉得心脏又酸又胀，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回去的路更加艰难，因为很多异种已然来到基地。
再次回到车辆侧翻的地方时，刑止进入的建筑已经摇摇欲坠，不少异种徘徊在周围。
余妄还没等车子停稳就跳了下去，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往前跑了几步才回过神没拿手电，余妄转身，眼前就抛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他想要折返去拿的。
他抿着嘴，脚下再没有犹豫，打开灯便冲入黑暗深处。
地上有很多血，余妄加快了步伐，跟着血痕，最终在被楼梯挡住的角落里发现了刑止。
alpha紧闭双眼，胸膛的起伏极其微弱。
余妄愣了一下，随后扑过去跪坐在他身边，一手轻轻放在他胸口，一手探在他鼻息下。
刑止满脸冷汗和血迹，Alpha的锋芒尽敛，只剩下虚弱病态和狼狈。他从没见过刑止这副模样，原来人这么容易受伤的。
“刑止，刑止！”余妄喊着他，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口，他喊着，哽咽起来。
他身边没有异种，他也被感染了。
余妄的头一阵眩晕，眼泪直接滑落，所以他还是要离开自己吗。
刑止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他这模样，他好像还有点不清醒：“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回基地去。”
“谁让你过来的。”
见余妄只是喊着他的名字，刑止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直接牵扯全身，让他整个人疼得蜷缩。
手疼，腿疼，胸腔也疼。
哦，应该是骨折了，刑止想。
余妄紧张的看着他，刑止只是笑。
他是不是分不清现在的状况？
下一刻就听刑止满是笑意的开口：“你除了喊我，就没有其他的话对我说吗？”
刑止想抬手擦一擦他的眼泪，但手只抬了一半，就因为太疼举不上去了。
余妄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刑止的眼眶泛着红，他道：“别笑了。”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刑止还能笑得出来，为什么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笑。
“我带你出去。”余妄喃喃。
alpha还是笑着。
“你他妈别笑了！”余妄抓着他的手，呜咽道。
他这么担心，这么害怕，这么不安，为什么刑止还要笑！明明他这时候就应该装作更可怜的样子让自己心疼他，而不是笑着故作一切都很好。
“可是我……就是想笑啊。”刑止用力起身，站着粘稠血液的残破躯体抱着他，Alpha咳嗽两声，然后吸气道，“我都想起来了，真好啊。”
“虽然我很不好，把你忘了，但是我从忘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眼睛，还是放在你身上的，从来没有移开过。”
刑止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这些，便没声了。
余妄的眼泪又掉了出来。他说他想起来了，可是他现在被感染了。
他沉默着，把这个Alpha背着，一步步走出黑暗的大楼。
执行队的惬意坐在车顶上，好几个人影替余妄打着光。
余妄抬眼看着他们，这些人身后是在乱石中翻找食物的异种，身前是掉落满地的人类造物，头顶是不知何时散开乌云的璀璨星空。
夹杂着清冷花香的风吹过来，温度低得像是下过一场雪。
“刑止，基地里看得见星空了。”余妄喃喃道。昏迷的人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找到了？”他们点着烟，一点星火冒着缥缈的雾，像是随口一问。
“找到了。”余妄的目光从天空转移，落到车顶的模糊影子上。
他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全力。
天空渐渐变亮，一点金色从废墟尽头的地平线透出，天空的颜色变了，红色和深蓝的渐变，这是黎明，不是黄昏。
然后，余妄听到总频道传来喜极而泣的声音
“成功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一路看到这里的老婆们。【后面还有番外，有些没讲的东西会在里面写出来！
第一次写这么长篇，果不其然好多东西偏离，人设都没能通过事件立起来，描写越来越干瘪【技巧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太难了，点烟。jpg】。
然后又没有存稿天天生死时速赶稿，后面超级吃力。
写得过程总是痛苦超级难受尴尬觉得什么辣鸡玩意儿的，不过谢谢老婆们！因为你们陪着我才能咬牙写完这个故事，尽管他并不怎么好。但是我还是要大声喊一句：崽崽麻麻爱你！
爱你们！老婆们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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