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凝在一起的怨魂猛地缠绕上傅灵均,从胳膊到肩膀,从脚尖到脖子,一寸一寸,阴冷而粘稠。
就像无数次噩梦中看到的那样,一双双带着绝望和痛苦的手狠狠拽住了傅灵均,黑色衣袍被阴风卷起,披散的长发飞扬着,宛如一尊即将被拖入地狱的厉鬼。
“下来吧,一起下地狱吧!”他们说。
傅灵均受损的神魂不断激荡,他看着那些纠缠狰狞的怨魂,眼中却浮现出了一张纸熟悉的、惨死的脸来。
整整一千三百二十六个,想要跗他的骨而生的,全是广陵府傅家人的脸。
他死去的族人的脸。
“一起回家吧。”他轻声说。
相行简直急疯了!于他而言,他不明白为什么傅灵均不拔剑,他看到主人背后空荡荡的,他只能猜到主人并没有带侍佛剑出来。
可为什么主人要控制住他,不让他撕碎那些怨魂呢?他可以做到的,主人没有带武器的话他带了啊,为什么主人要用自己血肉去承载它们的怨念?
阴风越吹越重,傅灵均披散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半掩住他苍白的脸。
发丝翻飞间,相行看到了傅灵均唇边溢出的一抹血色。
“主人……”相行不算是人,那些怨魂伤不到他。纵然相隔的那么近,可他却动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为什么那么没用!
风带起了傅灵均的长发,露出了他苍白得好似要破碎的脸。
相行试图挣脱自己被困住的身体,可是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身体依然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他都快要急疯了,声音里带着呜咽:“主人,受伤,不要……”
这些怨魂在伤害主人,主人却不让他伤害它们。
“咳……”傅灵均又咳出一口血,但那张被猩红衬得越发苍白的脸上竟挂着笑。
他的嘴角高高扬起,那双被数千年岁月沉淀得波澜不惊的双眸,此刻闪着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越笑越开怀,笑着笑着,那声音哑了,听不见了。
“相行,你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吗?”他的声音哑的厉害,像是问句,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相行不知道,自他有记忆开始,天悲谷只有他和主人两个人。
“相行,想救,主人。”他还在和自己较劲,被定住的身体宛如一座小山,无法移动的小山。
傅灵均抬手擦了擦唇边的鲜血,笑着摇了摇头。他在笑自己竟然会问相行这个问题,就算是相行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遑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分出一小部分灵力护住自己的神魂,剩下的大半全部化为黑雾涌出,将那些狂躁的魂魄一个一个包裹在其中。
这是一件极其精细,又要耗费大量时间去做的事。
相行没办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耗尽灵力去做那样无用的事情,到了最后,竟一步一步走向深谷,在他还没来得及挣脱束缚的瞬间,和那些怨魂一起纵身而下!
黑袍翻飞,消失无踪。
深谷之下,竟是满地白骨与嘶吼着的怨魂。
“主人!”
空荡的山谷,回回荡荡都是相行撕心裂肺的声音。
远在一座山之外的姜糖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依稀觉得方才风声里夹杂着大块头憨憨的声音。
对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刚才那阵恐怖的风刮去了何处?为什么醒来他们就不在身边了?
姜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悬浮的黑色重剑,吸了吸鼻子。大美人连剑也没带,应该没走远吧?
等到他又吃了一顿红果,远处才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和锁链声。姜糖认出了相行,心终于安定了一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几步。迎上去时,恰好看见苦着一张脸的大块头。
第99章 第 99 章
可是按照书中所说, 取出命骨后的瑞兽都没活过七日就死了,姜糖怎么算自己都活了一个多月,虽然一开始身体有些不舒服, 但直到他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没觉得自己哪里疼,能吃能喝中了毒都能恢复过来,这是活不久的状态?
他还觉得自己能活好几十年呢!
不过, 大魔头血洗泽阳府逼问宋永峥, 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帮他问命骨的下落。怎么说呢,姜糖有点感动。
虽然大魔头看起来挺凶的,关键时刻竟然还惦记着他的死活,想来这段时间的亲亲贴贴蹭蹭没有白费,以后还要加大力度,争取成为大魔头的头号爱宠,可以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那种!
要下雨了。
宋永峥疼得不断颤抖。
不仅要承受断手之痛,紫色的雷火更如跗骨之毒一般不断撕扯着断口,可纵然这么疼, 当傅灵均问出当年吹埙之人时,宋永峥眼底只有一丝疯狂,低吼道:“你休想从我口中知晓当年之事!”
语气怨毒, 歇斯底里。
“既然如此。”傅灵均依旧是那般温和平缓的说着话, 雷火跳跃的掌心轻轻从宋永峥的肩头砍了下去, “便不用再说了。”
扑通,重物落地。
“啊!!”宋永峥嘶吼着, 恐惧着,甚至悔恨着。
他没想过撕碎天悲谷的封印走出来的傅灵均会强大如斯!
他原本以为身上有那么多的防御法宝能够抵挡住这个疯子才贸然出面, 方才被砍掉的手上可带着圣尊江长远炼制的防御法器, 圣者境下根本无法破开防御, 更别提能直接无视它斩断自己的手臂了!
傅灵均的修炼速度未免太过恐怖了!
早知如此,他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圣尊等人前来也不迟!
宋永峥心底划过无数念想,但终究扛不住对死亡的恐惧。他用另一只手揪住傅灵均的胳膊:“我说,我说……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一定要拖延时间,拖延到圣尊来救他!断臂可以寻天材地宝再生,命没了可真的完了!
傅灵均淡漠的看着他。
“我原本并不确定。”他低垂眼眸,看着被弄脏的地面慢慢被染成红色,“但现在大概猜到了。”
手中的雷火靠近了他的脖子,轻轻往下一划。
就在这时,一柄白玉骨扇破空而来,重重打在了傅灵均的手背上,让他的动作一缓。
踏空而来的是两仪宗的道圣燕从西,此刻骨扇已经快速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一袭青衫道袍翻飞,燕从西从天而降重重落地,将地面踩裂。
“傅声!你放开他!”他大声喝道。
惊雷酝酿的大雨终于开始落下。
一层淡紫色的雷火轻轻覆上了傅灵均的体表,一同将怀中的毛团也护住了。
雨点噼里啪啦砸豆子一般倒了下来,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溅起一股土腥味。
白色的闪电像是困在牢笼中终于脱困的巨兽,像是无数条迅猛的毒蛇,又像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奇形怪状朝着四面八方伸展,将整片天空切割的支离破碎。
傅灵均没有看燕从西。
圣者可踏空而行,除了燕从西之外,漆黑的天幕之上还有一位白袍男子。
在这样碎裂的天幕之下,那位白袍男子凌空立在雨幕之中,体表覆着一层薄薄的光幕,阻隔了不断飞溅的暴雨。他踩着空气悠悠走下来,仿佛凭空生出了楼梯一般。
是道修圣尊江长远。
数千年前将傅灵均封印在天悲谷的人。
傅灵均透过雨幕看着江长远踏着虚空而来,微微挑眉,而后带着雷火的手换了个位置,将宋永峥另一只肮脏的手臂卸了下来。
“啊啊啊!!”宋永峥疼得面部狰狞,声声凄厉。
“傅声,你敢!”燕从西勃然大怒,手中骨扇瞬间幻化出无数道虚影,朝着傅灵均激射而来。
他们收到宋永峥灵讯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北水大陆,却让傅灵均当着他们的面将折磨宋永峥,这不是在啪啪打他们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