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唐泽诗穗。
黑色的墨发束成的发髻依旧扎在脑后,即使是自己一个人也显得有些拘谨,双手不安地放在小腹前面,一点一点地朝着高台外面挪动着脚步。
二十厘米,
十五厘米,
十厘米。
她的脚步在此稍作停顿,只要再往前挪动一步,她就会从这里,十五层的高度坠落下去。
迎着夜风,她的心情忽然畅快起来。
像是那轻飘飘的气息在欢迎着她一样,让她赶紧向前...
她呆呆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良久良久嘴角居然透露出一点开朗的笑来,一如之前泉祐一所想的那样,
今天的唐泽诗穗格外的开朗。
如果现实实在是难以接受的话,那就让自己沉浸在不会醒来的美梦之中吧?
一如既往的,其实唐泽诗穗根本怪罪不上谁谁谁,即使她经历的挫折和欺骗很多,她都能乐观地接受,甚至于自己编造谎言欺骗自己,让自己度过一段段压力巨大的生活。
但梦已经醒了。
爸爸和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自己被他们抛弃了。
从小到大的时间里,唐泽诗穗追求过的,正在追求的,全部都化作了泡影消失不见,仿佛是在嘲讽她的白用功而已...
不过没有关系,今天自己很开心,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她挂起了一点轻巧的笑容,顺着那窄小的平台边缘挪动起自己的白袜,像是跳舞一样地最后对着眼前的世界挥动起自己的腰肢。
其实笨拙的她哪里懂舞蹈呢,只是随意在上面轻巧地挪动着身体,就连所谓的伴奏也只是嗓子之中随意哼唱的童谣一样...
“完成所有的愿望,把那个孩子的期盼带回来吧...啦啦啦..”
傻乎乎地,唱着的是那个动漫“魔卡传奇”的主题曲。
如果不是一个笨蛋的话,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莫须有的“愿望之书”能把她的父母带回来呢?
如果不是一个笨蛋的话,怎么会自己想出这么多谎言欺骗自己呢?
如果不是笨蛋的话,怎么会其实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装傻充愣呢?
她的脚步骤然停顿...
东京的夜风到达了顶峰。
她目光空洞,手指顺着自己的后颈摸索到了那发髻中央的发夹上,摘下那小小的束缚,霎时间,那黑色的长发便发了狂一样和疾风一起飘扬在她的脑后。
“さよなら、世界。”
她带着朱红的粉唇始终闭合不上,下一刻,还是接着开口。
“さようなら、泉さh....”
奶香味和夜风和哪里一个先到,泉祐一也不知道。
那细小的,近乎于没有的软糯声线,是他在推开天台大门之后听见的唯一的声音。
当他视线锁定在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少女身影之上的时候,她距离高台的边缘只剩下五厘米不到。
她大腿的动作已经准备挪动了,在她白袜要挪动的一瞬间,泉祐一的瞳孔缩小,近乎于是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对着她大声呼喊道,
“唐泽诗穗!!”
男人嘶吼的回音在夜幕下产生了回音,远处几家黑着灯的居民楼亮起了灯....
夜风骤然凝结,那随风飘荡的黑发无力地垂落,她刚刚要挪动的脚步也一同停驻下来。
那是幻听?还是谎言?
一如之前多少次自己绝望的时候,自己在脑海里模拟的那样,模拟而出的父母的声线,朋友的声线呼唤着自己?
可即使是心已经麻木,已经经不起任何等待地,她还是下意识回头望向后面。
大厦顶层的入口处,那个穿着黑色浴衣的男人近乎于脱力地扶着旁边的大门扶手,身体不停地喘息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唐泽诗穗,生怕她再挪动一点脚步。
“唐泽..哈哈..哈..诗穗..”
这座大楼的电梯坏掉了,泉祐一生怕她出事,把木屐脱掉了之后从一楼一路狂奔十几楼爬上来的。
“泉...”
唐泽诗穗近乎于死寂的眸子里满是漆黑与绝望,在看见眼前的男人过后有些慌乱地睁大。
那其中的漆黑和绝望一点都没有减弱,反倒是一种羞耻和慌张涌上心头来。
她想要去死的愿望无论如何都衰减不下来,那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是伴随了她十几年的折磨和诅咒。
一直唱着独角戏的唐泽诗穗,演不下去了...
她早就想走了,她早就想什么都不想管了..
如果只是有一点希望她都想抓住,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抓住的,想要攥在手心的,全部如同空气一样离开...
她已经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唐泽诗穗望着眼前的泉祐一,说不出话来,双手放在自己的身体前面..
只是对于泉祐一,她还是怀着愧疚和不安...
“诗穗..”
泉祐一喘息了一下,想要往前挪动一步,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触动到了唐泽诗穗最恐惧的东西一样。
“不要!不..不要!!”
他挪一步,唐泽诗穗腿软地往后退了好几厘米,在泉祐一心脏都快要停跳的时间里,她距离后面的真空只剩下了不到三厘米...
只是此时此刻,泉祐一才猛然发现,唐泽诗穗最最恐惧的,原来是活下去这一个事实。
“我不动,我不动,你也别动!”
泉祐一双手立起来,甚至自己往后退了一两步,生怕刺激到眼前的少女。
夜晚的投影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无限远。
她的眼睛里满是死寂,似乎连看见泉祐一都只是生理上下意识的慌乱和恐惧而已。
“泉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泉先生还是能找到自己,要看见自己这副不堪的模样...
泉祐一苦笑道,
“有一只奇怪的蜗牛指引我过来的..粉色的,一小只,一直叫着‘可丘可丘’的蜗牛..”
“别..别开玩笑了...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那才是真正的唐泽诗穗,对于所有事情,对于其他人心理都十分明白和敏感的唐泽诗穗。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的唐泽诗穗,早就明白世界的残酷现实是什么样子的。
“我看见你写过的愿望之书,看见过你这么多年完成的所有愿望,也知道你想让父母回来,和你在一起生活...”
“那都是骗人的!!”
唐泽诗穗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无论怎么样完成愿望,无论我怎么做,无论我怎么努力,他们..他们都不会回来..”
“泉先生..他们不要我了,淑子也是.....”
她的目光泛起水色来,
“其实我也知道的..怎么样选择我都不会是那个最好的选择吧.”
“又笨,又敏感,也不漂亮,也不够有钱..那天..呜,我看见了泉先生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极度的自卑和敏感造就了唐泽诗穗现在近乎畸形的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泉先生要出现在这里?明明只要我不见了的话,大家都会很开心..”
“如果没有我,爸爸妈妈就不会吵架;如果没有我,淑子就不会这么难过;如果没有我的话,泉先生也能全心全意地去照顾别人,不会浪费时间还要考虑到我...”
她麻烦,她带不来任何的期盼和回报...
“唐泽..诗穗..”
泉祐一望着眼前的少女,她越说越激动,越说死志就愈明显。她脚步颤抖地一点一点往后推,几乎后脚跟已经接触到了边缘的位置,只要挪动一点点,她就会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