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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师者



        如果觉得累且煎熬,那就大概率证明你并不适合现在的工作。但具体是不适合哪个部分,则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搞明白。

        年轻的吴友谦用了接近半年时间才搞明白,自己还是喜欢学校这个地方的。这充分说明,要对自己有一个充分且客观的认识,或许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不带任何偏见的,彻底的去实践一番。

        现在孙立恩自己对临床工作抱有极高的热情,但没有充分的体验过行政管理的重要性,以及科研生活的感觉,就一门心思的对这些工作抱着排斥心理……这自然不合适。

        适合或者不适合,自己想着不算数。得试过了才知道。

        这原本是个很朴素简单的道理,但却不是一个正在日常工作里焦头烂额的年轻人能够琢磨出来的道理。这个道理虽然质朴,但却有着只有挨过打才能被点透的关节窍处。

        挨了打才能明白的事情,有人带着能避免挨打就懂,这就是有个老师的好处。

        吴友谦用自己的日记,给孙立恩上了最后一课。一堂和医疗无关,和学术无关,只和“人”有关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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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授业和解惑这两点,刘堂春做的都很不错。但唯独“传道”上,老刘同志干的不算太好。

        其实也不能怪刘堂春不够认真或者太过疏忽。孙立恩在医院一个礼拜,能见到刘堂春的次数屈指可数。见都见不到面,要怎么才能言传身教?

        好在还有吴友谦,为孙立恩补上了最后一课。以后的路,就得他自己去趟了。

        在得知孙立恩拿到了吴友谦的日记之后,刘堂春自己也松了口气。老刘教学生属于言传身教的那一派。讲大道理这种事情他实在是干不来。以前对周军等准备重点培养的学生,刘堂春都习惯让他们给自己当副手。看着自己干上几年,是个傻子也该学会了。

        可惜孙立恩不是个傻子……他是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限的诊断医生。刘堂春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自己先抓授业和解惑。

        要不是中间有吴院长横插一缸子,刘堂春早就把孙立恩提溜到非洲去,陪着自己每天接诊了。在老刘眼中,非洲其实是个非常适合进行“传道”的环境。

        “所以,你想明白了?”看着一脸认真的孙立恩,刘堂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很悠闲的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水,“学校给的科研支持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继续加码的东西。如果这一波你不抓住,以后要再想申请项目,就只能老老实实排队了。”

        “临床这个工作我不想放,行政上如果我不管又不行。”孙立恩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他坚定道,“我所有的‘学术成就’,实际上都来自于临床工作。为了追求更多的学术成果而放弃临床,这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的做法。”

        “你的实验室不是已经有沈夕帮忙管了么?”刘堂春似笑非笑的看着孙立恩问道,“让他搞嘛。”

        “当初徐医生没有跟我争第一作者。”孙立恩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她的举动在当时的我看起来,显得很没必要甚至还有些多余。”

        “但是?”刘堂春笑眯眯的问道,话说一半那肯定是中间有别的变化。

        “但是现在我非常感激她。”孙立恩认真道,“她的举动让我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在顶级期刊上的文章。虽然我一直觉得用不上……但这篇期刊确实给我的整个职业生涯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徐医生当时的坚持态度,我之后很可能都不会有机会继续在学术领域获得成就。”

        “所以?”刘堂春继续问道,虽然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他还是希望能够让孙立恩自己说明白。

        “沈夕比我更适合搞学术,而且他也更加专心于学术。”孙立恩认真道,“我现在把资源给他用,是因为他有这个需要——而我确实用不上。有他给我帮忙,以后真的需要在学术上冲一下的时候,至少我还有个靠得住的帮手。”他顿了顿说道,“所以我就更得保护好他,让他有更好的发展空间。”

        “你琢磨明白了就行。”刘堂春点了点头,“以退为进,这其实是最高明的技巧。不过有些年轻的人才吧……他们搞不太清楚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说说你接下来的工作方向吧。”刘堂春放下茶杯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更倾向于临床?”

        “应该会调整一下方向,把更多的经历放在行政管理上吧。”孙立恩想了想说道,“现在综合诊断中心的模式有问题的地方太多,我想看看行政管理能不能弥补一下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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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孙立恩的角度来看,综合诊断中心的第一大问题就是没有稳定的,长期的收入项目。

        目前,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的财政来源主要分为三块。一块是武田制药根据每一个病人给出的“报销”费用。第二块是四院本身给与的财政支持。第三块则是为数不多的,算不上罕见病的自费病人。

        这三块收入各有短板——武田制药的报销制度相对严格,综合诊断中心这边最多勉强做到“不亏本”。想要从武田这里再搞点油水,制度上不可行,同时人家也不会乐意。四院的财政支持虽然比较全面且不讲条件,但数量实在有限。而自费病人方面嘛……他们能给与的治疗费用本身就很有限,而且,综合诊断中心里的医生总不能指望着光靠这点治疗费来用爱发电。他们也有家庭,也有生活,也有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迫切动力。

        仅凭现在这点待遇,想要留住这些优秀的医生,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咱们综合诊断中心的门诊开起来。”既然已经独立成科,那么开设门诊就从成了非常有必要的操作。“得让两个治疗组的医生们都至少有个门诊可以开才行——不能光让我一个人在第九诊室捞病人嘛。”

        “具体的操作,你想清楚了之后和张智甫商量一下,然后执行。”对于孙立恩,刘堂春一直秉承着一个“放任自由”的态度。当然,是有限度有条理的“放任”和“自由”。“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你们直接说就行。”老刘同志朝着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然后感慨道,“虽然当年我就觉得你肯定得是个主任,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还是比我预料的早,早了太多了。”刘堂春站起身来,朝着孙立恩伸出了手,“祝你以后工作顺利……孙主任。”

  写在第九卷正式开始之前的单章

        特工组织的人,已经悉数剿灭,独留了一个莫潇在逃,我想,这次劫走万蓉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个莫潇。

        不过,凭莫潇一人之力,自不敢中途劫死刑犯,所以,这万蓉背后,应该还有一股强大的势力。”

        警官脸色十分难看。

        “我已经把消息通知给了国际刑警,他们会在江城严密盘查,不管是谁,居然敢劫走万蓉,若查出来,同罪论处!”

        …

        江城郊外。

        一片荒凉的空地之上,站着一个穿着宽大黑斗篷的女人。

        黑斗篷笼罩住了她整个身子,斗篷帽把她的盖住,独留了一张饱满的烈焰红唇。

        很快,一群带着黑色口罩,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向她走了过来。

        他们手中,拖着奄奄一息的万蓉。

        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女人摘下口罩,露出那张刻薄的脸。

        她就是万蓉以前的女佣,莫潇。

        刚才,就是她带着这些人去把万蓉调包。

        此刻,她走到黑斗篷女人身后,恭敬道“老大,人已经带回来了,刚才派人诊治过,救不回来了,估摸着,活不了多久。”

        穿着黑斗篷的女人回头,斗篷帽下一双犀利的眼眸紧紧盯着地上如一条死狗般的万蓉。

        她尖细的嗓音从喉咙中发出,问道“药呢?”

        地上的万蓉一动不动,眼皮颤动,却无法开口。

        穿着黑斗篷的女人逐渐蹲下身,看着此刻面目全非,苟延残喘的万蓉。

        “我问你,药呢?”

        万蓉艰难抬起眼皮,喉咙发出怪异的声音,让人难以分辨她到底想说什么。

        穿着黑斗篷的女人捕捉到她眼中的不甘,冷哼了一声。

        “看的出来,你很不甘心,聪明一世,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姑娘手里。”

        万蓉那双眼眸充斥着血丝,无力的双手紧紧抠入地上的泥土。

        黑斗篷的女人看她满眼含恨,勾唇道“看在你这么多年为我卖命的份上,告诉我那药的药方,作为报答,我可以替你报仇。”

        万蓉的眼皮狠狠一抬,破裂的唇角抽搐的勾起一抹可怖的弧度。

        …

        下午。

        白璃月与穆景辰一同坐在御景别苑大厅的沙发,看着新闻播报。

        诺大的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关于万蓉被枪毙的新闻。

        没多久,白璃月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毫不犹豫接通。

        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她回了一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侧头看着穆景辰。

        “是警局的电话,说万蓉找到了,死了,在江城郊外的一块空地。”

        穆景辰平静的“嗯”了一声。

        得知万蓉的死讯,白璃月倒也没多大反应,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万蓉筋骨尽断,内伤严重,即使被劫走,也无济于事。

        如今尸体被警方找回,她罪行严重,估计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也算是死的凄惨。

        白璃月重重的呼了一口气,侧靠在穆景辰肩头。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只是,不知那劫走万蓉的人到底是谁。”

        穆景辰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道“可能是与她有利益关系的人,不过,与我们无关。”

        白璃月点了点头。

        特工组织只剩下莫潇,她已被通缉,估计也不敢再露面。

        至于劫走万蓉的人,如穆景辰所说,与他们没有多大干系。

        这事情,终于过去了。

        白璃月把头埋在他的肩,轻声道“江城的事已经解决了,明天我们就带着孩子回家一趟吧?”

        “好。”

        穆景辰伸手揽住她的肩。

        白璃月就这样依偎在他怀中,汲取他胸膛的温暖。

        穆景辰的眼神一直盯着前面的液晶电视,看着上面播报的关于万蓉罪行的新闻。

        万蓉已死,可真正的凌太太万晴,他的母亲,却没有一点音讯。

        白璃月抬头一看,一眼便看中了他的心思。

        从穆景辰肩上抬起头,她攥紧穆景辰的手,笑道“等我们解决完家里的事情,你再陪着我来江城。

        我相信,你母亲生前那么善良,一定还活着,我们定会找到她。”

        虽然,白璃月心里也觉得很悬。

        万蓉口中所说,万晴已死,并被她丢入了大海之中。

        万晴还活着的几率几乎为零。

        再者,若她还活着,这二十多年了,为何从未出现过?

        这一点,穆景辰心里也明白。

        此刻,他抬唇笑了笑,一言未发。

        …

        事情告一段落。

        江城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凌家那边,白璃月也打听过,凌老爷身体大好,每日有凌墨寒和洛雨瑶陪伴。

        凌家公司被凌老爷接管,已逐渐走上正轨。

        而凌墨寒,脸上的伤已结痂,正在洛雨瑶所在的医院,接受修复治疗。

        凌家渐渐好了起来,白璃月心中也十分安慰。

        一大早。

        白璃月便收拾好了东西,与穆景辰一起,带着爷爷和孩子回s市。

  -24  D-day

        特工组织的人,已经悉数剿灭,独留了一个莫潇在逃,我想,这次劫走万蓉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个莫潇。

        不过,凭莫潇一人之力,自不敢中途劫死刑犯,所以,这万蓉背后,应该还有一股强大的势力。”

        警官脸色十分难看。

        “我已经把消息通知给了国际刑警,他们会在江城严密盘查,不管是谁,居然敢劫走万蓉,若查出来,同罪论处!”

        …

        江城郊外。

        一片荒凉的空地之上,站着一个穿着宽大黑斗篷的女人。

        黑斗篷笼罩住了她整个身子,斗篷帽把她的盖住,独留了一张饱满的烈焰红唇。

        很快,一群带着黑色口罩,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向她走了过来。

        他们手中,拖着奄奄一息的万蓉。

        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女人摘下口罩,露出那张刻薄的脸。

        她就是万蓉以前的女佣,莫潇。

        刚才,就是她带着这些人去把万蓉调包。

        此刻,她走到黑斗篷女人身后,恭敬道“老大,人已经带回来了,刚才派人诊治过,救不回来了,估摸着,活不了多久。”

        穿着黑斗篷的女人回头,斗篷帽下一双犀利的眼眸紧紧盯着地上如一条死狗般的万蓉。

        她尖细的嗓音从喉咙中发出,问道“药呢?”

        地上的万蓉一动不动,眼皮颤动,却无法开口。

        穿着黑斗篷的女人逐渐蹲下身,看着此刻面目全非,苟延残喘的万蓉。

        “我问你,药呢?”

        万蓉艰难抬起眼皮,喉咙发出怪异的声音,让人难以分辨她到底想说什么。

        穿着黑斗篷的女人捕捉到她眼中的不甘,冷哼了一声。

        “看的出来,你很不甘心,聪明一世,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姑娘手里。”

        万蓉那双眼眸充斥着血丝,无力的双手紧紧抠入地上的泥土。

        黑斗篷的女人看她满眼含恨,勾唇道“看在你这么多年为我卖命的份上,告诉我那药的药方,作为报答,我可以替你报仇。”

        万蓉的眼皮狠狠一抬,破裂的唇角抽搐的勾起一抹可怖的弧度。

        …

        下午。

        白璃月与穆景辰一同坐在御景别苑大厅的沙发,看着新闻播报。

        诺大的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关于万蓉被枪毙的新闻。

        没多久,白璃月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毫不犹豫接通。

        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她回了一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侧头看着穆景辰。

        “是警局的电话,说万蓉找到了,死了,在江城郊外的一块空地。”

        穆景辰平静的“嗯”了一声。

        得知万蓉的死讯,白璃月倒也没多大反应,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万蓉筋骨尽断,内伤严重,即使被劫走,也无济于事。

        如今尸体被警方找回,她罪行严重,估计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也算是死的凄惨。

        白璃月重重的呼了一口气,侧靠在穆景辰肩头。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只是,不知那劫走万蓉的人到底是谁。”

        穆景辰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道“可能是与她有利益关系的人,不过,与我们无关。”

        白璃月点了点头。

        特工组织只剩下莫潇,她已被通缉,估计也不敢再露面。

        至于劫走万蓉的人,如穆景辰所说,与他们没有多大干系。

        这事情,终于过去了。

        白璃月把头埋在他的肩,轻声道“江城的事已经解决了,明天我们就带着孩子回家一趟吧?”

        “好。”

        穆景辰伸手揽住她的肩。

        白璃月就这样依偎在他怀中,汲取他胸膛的温暖。

        穆景辰的眼神一直盯着前面的液晶电视,看着上面播报的关于万蓉罪行的新闻。

        万蓉已死,可真正的凌太太万晴,他的母亲,却没有一点音讯。

        白璃月抬头一看,一眼便看中了他的心思。

        从穆景辰肩上抬起头,她攥紧穆景辰的手,笑道“等我们解决完家里的事情,你再陪着我来江城。

        我相信,你母亲生前那么善良,一定还活着,我们定会找到她。”

        虽然,白璃月心里也觉得很悬。

        万蓉口中所说,万晴已死,并被她丢入了大海之中。

        万晴还活着的几率几乎为零。

        再者,若她还活着,这二十多年了,为何从未出现过?

        这一点,穆景辰心里也明白。

        此刻,他抬唇笑了笑,一言未发。

        …

        事情告一段落。

        江城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凌家那边,白璃月也打听过,凌老爷身体大好,每日有凌墨寒和洛雨瑶陪伴。

        凌家公司被凌老爷接管,已逐渐走上正轨。

        而凌墨寒,脸上的伤已结痂,正在洛雨瑶所在的医院,接受修复治疗。

        凌家渐渐好了起来,白璃月心中也十分安慰。

        一大早。

        白璃月便收拾好了东西,与穆景辰一起,带着爷爷和孩子回s市。

  -23  D-day(为盟主“淹不死的胖头鱼”加更06)

        本章是为盟主“淹不死的胖头鱼”加更的第六章,是为他盟主加更的最后一更。

        这个夜晚,云鹤依旧灯火通明。无数居民和平常一样,该出门的出门,该吃喝的吃喝。所有人都和往常一样,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孙立恩看着网络上热热闹闹的景象,心里有些紧张。

        不过紧张归紧张,该干的工作还是得干。因为担心可能有流行病,孙立恩特意调整了自己每天的值班日程。他决定自己还是去镇守一下急诊门诊比较安全。

        反正有状态栏做提醒,如果真的来了个这样的病人,那满脸的风险警告至少不会让自己中招——这可比其他医生来接诊安全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刘堂春通知过,从这一天开始,整个四院上下所有门诊医生都戴上了医用外科口罩问诊。以前那些喜欢不戴口罩出门诊的医生们今天也都把口罩戴好了——这是个不太寻常的变化。

        孙立恩的职业生涯到今年才是三年刚满还不到第四年。但作为综合诊断中心的主任,好歹已经算是副高职称。作为一个获得副高职称甚至比马永芳还早一年的“奇才”,孙立恩在日常工作上压力一直很大。要对的起自己的职称头衔,要对得起老师领导们的信任……这份压力逼迫着他不停努力。

        也正是因为这份压力,孙立恩才决定一定要小心谨慎。他是直面过传染病的。鼠疫、结核、禽流感。这些疾病他面对面的见识过,更明白这样的疾病一旦传播开来,会对整个社会乃至国家造成多大的冲击。

        急诊当年封闭了一个礼拜,在急诊里的医生们差点憋出心理疾病来。要是和当年非典一样……那不知道会有多少被医生心理崩溃。

        医生是面对这些烈性传染病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里的阵线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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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当上了综合诊断中心的主任之后,孙立恩自己能体会到的最大的“好处”,就是给自己开药简直不要太方便。非甾体止痛药随身常备,这能让他在使用状态栏的时候,减少很多顾虑。

        毕竟谁也不愿意一边头疼一边继续干活嘛。

        工作认真谨慎,但生活日常却……并不怎么如意。

        买了房子之后,孙立恩才知道什么叫做麻烦。虽然买的是个精装修的一手新房,但房子本身自带的“精装”实在是令人生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请了自家老爹秘书钱哥出马,价格两千两百万压价到一千九百万成交的原因,这套房的装修风格……和一开始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于是比起一般的毛坯房,孙立恩的新房就多出了一道“把房子重新拆成毛坯房”的工序——毕竟天底下也没有几个年轻人愿意自己的新房变成。而且这道工序还遇到了一些很严肃的问题。

        比如建筑商的水泥标号用的太高,以至于拆除工作严重受阻。比如装修队的水电管线布置不合理,原有的电线槽和排水管全都无法再利用,只能继续往下拆……

        总而言之,甜蜜幸福的麻烦持续不断,源源不绝。

        胡佳比孙立恩要忙得多,至少她工作的时候是没有可能接电话的。于是,和装修公司沟通的工作就一股脑的交给了孙立恩。和沟通工作一起交给孙立恩的,同时还包括了屋内的软装、灯光设计、厨卫系统等等的决策权。总之,孙立恩啥都得管,而晚上胡佳下班之后则会对上午孙立恩的一系列决策行使“最终裁判权”。

        总之,其中艰辛种种,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而平时的工作中……孙立恩也遇到了很严峻的挑战。

        按照孙立恩的设想,以及有关部门的统一要求和安排,三甲医院内的所有科室都应当开设自己的门诊。综合诊断中心也不例外。在经过和院办等院内部门沟通商讨后,综合诊断中心拿到了两个门诊。一个门诊由第一诊断组在急诊大楼一楼开设——用的就是孙立恩以前一直待着的第九诊室,另一个则由第二诊断组负责,门诊地点开设在了综合诊断中心大楼里。分别命名为“综诊一科”和“综诊二科”。

        综诊二科选择在综合诊断中心内部开设,主要还是孙立恩考虑到张智甫教授的身体原因而做出的决定。和去年相比,张教授的行动愈显困难和笨拙。为了让老张同志日常生活更方便一点,孙立恩特意把二科留在了综合诊断中心里。

        一科的门诊任务是固定的,除了孙立恩以外,袁平安和徐有容以及周策都要轮流出诊。本来布鲁恩也得参与到门诊任务里来,但这位活熊用两天门诊,零人就诊八十七人退号的优越战绩,让孙立恩彻底打消了派他出诊的念头。

        其实不光是布鲁恩,孙立恩自己的门诊情况也不太好。前来问诊的病人当中,有几乎一半的病人都表现出了对孙立恩的不信任——哪有这么年轻的主任医生啊?

        这些不信任随后就表现为了门诊退号以及超高的投诉率。而投诉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什么“孙立恩主任没有医德,居然让学生给他替班”。

        投诉本身不管是否成立,超过一定数量后,都是会转化成院办的通报批评的。所以,这几个月里综诊一科一直雄踞投诉榜榜首位置,并且成为了四院内的一个经典笑话。

        另一方面,综合诊断中心最近人手一直有些紧缺。由于从急诊科里脱离独立了出来,综合诊断中心直接失去了规范化住院医师培养资格。没有规培又没有实习生能作为“补充劳动力”,综合诊断中心的各位医生们顿时开始觉得……压力有点大。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说的就是这档子事儿。

        实习生可以用来干些杂事,而规培们则可以用来帮忙写病历开医嘱。而随着五月份孙立恩完成了规培结业考试之后,四院里的最后一个规培生也就此消失了——反正大家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所以,现在孙立恩还要和院规培办以及临床医学院反复对线,看看对方在什么情况下才能重新把综合诊断中心纳入到培训体系里。

        烦心的事情一大堆,但总归是有几件好事在后面等着的——明年四月或者说再过四个月,孙立恩就该和胡佳领证了。

        要不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作为支柱,孙立恩可能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22  D-day  (上)

        第二天一早起床,孙立恩就在手机上看到了国家卫健委专家组昨日已经抵达云鹤,并且展开调查的消息。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孙立恩的心情更差了一点——比发现自己早上醒过来的时间居然比闹铃早了二十分钟的时候更糟糕。

        按照一般流程,卫健委的专家都得去报告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的地区进行调查。这是固定流程。但以往的固定流程可从来没有在央视级别的媒体上公开报道过,毕竟这种和呼吸有关的疾病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想起当年的非典。如果没有太强有力的证据,为了避免引起社会恐慌,媒体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进行公开报道——至少不会搞的时效性这么强。

        互联网带来的是一柄双刃剑,它能快速传播各种消息,让所有人都知道千里之外一座可能从来没去过的城市发生了什么。但同时也能让那些并不怎么了解事情经过的人突然陷入恐慌。

        当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信息发布者的时候,想要依靠一两个消息来源,精准了解到事情的经过而不遇到任何夸张或者有意无意的错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正因为这样,混久了互联网的老油条们大多学会了先不说话,让子弹飞一会儿再看结论的习惯。而这个习惯似乎正在云鹤发生的事件上逐渐失效。

        无数的人都在互联网平台上关注着云鹤的这个传言。原因也很简单——SARS实在是太容易勾起所有人的记忆了。那个全民口罩,家家煮醋,人人都喝板蓝根的年代……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在询问云鹤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住在云鹤的本地人则大多不知所措。疾病无形,病原体看不见摸不着。而市面上的生活却大致平静。这样的差异让大部分云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最近是不是又出了什么谣言?”

        而这个疑惑在中央媒体的侧面证实下,顿时变成了慌乱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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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一到医院,孙立恩就和其他的科主任们一起被临时叫到了院长办公室里集体开会。会议的内容非常简单直接——应对可能的云鹤不明肺炎患者来四院就诊。

        “新闻你们应该也都已经看到了。”主持会议的宋文沉声道,“昨天晚上,我接到了省卫健委的通知,要求我们做好收治有云鹤旅居史的发热患者的准备。”

        医疗系统内部的通报速度要比普通新闻快一点,但也只是快一点而已。孙立恩听着宋文的通报,心里犯起了嘀咕——不知道中富医院那边的储备够不够用。他们最多就是提前了一天时间得知消息,现在已经快过年了。不少生产相关防疫设备的厂商都已经进入了春节假期放假时间,从经销商甚至厂家处购买设备,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总之,目前院内要求所有医护人员做好防护。医用外科口罩和口罩一定要戴好,提高手消意识。你们这些负责管理科室的主任们要做好带头作用……”宋院长顿了顿,然后对孙立恩道,“孙主任,你们科里的NGS设备情况怎么样?现在的使用情况能不能满足要求?”

        突然被点了名,孙立恩先是一愣,然后赶紧答道,“目前设备保养良好,使用情况一切正常。可以发挥应有的作用……”

        “你们也听到了。”宋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现在开始,尤其是呼吸科和急诊科,在接到有发热、呼吸症状,同时还有过云鹤旅居史的病人之后,一定要采集样本送到综合诊断中心。用NGS对样本进行检测……”

        宋文的这个决定马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周军和黄文慧主任同时表示了反对,“这不可能。”

        两位主任反对的内容一致,但原因不同。周军首先说明了理由“一次NGS出结果至少需要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我怎么处理有云鹤旅居史、有明显呼吸症状而且还发热得来急诊看病的病人?”

        而黄文慧主任的着力点却在检测价格上,“院里做NGS虽然便宜,但是成本一次也得三四千块。强制对有云鹤旅居史的病人做这种检测,我怎么去和病人谈同意?”

        “这是强制规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宋院长并没有因为两位主任的反对而退步,她非常强硬的说道,“所有的检测费用,院里解决。在检测结果出来以前,所有的有云鹤旅居史的相关病人全部单独隔离。急诊的隔离病房用起来,院办会在三天内完成对二楼病房的改造——整个二楼都会被改造成负压病房。如果呼吸内科这样的病人多,那就全部集中到二楼去治疗。”

        “我再说一遍。”在宣布完了决定之后,宋文再次加强语气,对在座的众多主任重复道,“不要小看这次的情况,不知道底细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我宁可花上几十万,然后发现是小题大做,也不愿意看到一种有高度传染性的疾病会从咱们眼皮底下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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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办公室后没过多久,一组和二组的医生们就围在了他的办公桌周围,然后开始肆无忌惮的打探消息。虽然是一组的医生们主力提问,但是孙立恩看得出来,二组的医生表情上更急切一点。

        云鹤是他们的家乡,是他们工作过的地方,是他们学习生活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不关心那个地方?

        “目前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孙立恩大概说了一遍自己知道的消息,然后说道,“本着有备无患的想法,宋院长决定对所有来自云鹤,或者有云鹤旅居史的发热和具有上呼吸道症状的病人进行NGS检测。由于NGS检测能力有限,咱们科里目前接收的病人,如果不是特别着急的话,那就先别做这个检查了。”

        把综合诊断中心的检测能力留出来给急诊和呼吸内科后,孙立恩又向大家传达了一下提高个人防护的要求,“咱们的检验科实验室是按照三级生物实验室的标准设立的。所以我要求大家在出诊的时候,按照三级防护标准来保护自己——门诊不要一个人出诊一天了,穿着防护服吃饭上个厕所都不方便。门诊排班调整一下,上午下午分开两个人去出诊。”

  -22  D-day(中)

        云鹤的卫健委在中午发布了第一次通告。通告中提到,目前全云鹤一共有二十七例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患者,其中七例患者病情较重。但通告里也有好消息——有两名病人情况可控,拟于近期出院。

        而同样是在这份报告中,卫健委第一次明确总结出了患者的两个主要症状——发热和胸片呈双肺浸润性病灶。

        由于基层医院汇报上来的报告中,有相当一部分报告都提及患者患者曾经前往云鹤海鲜市场,因此这个市场目前也被列入了卫生调查和环境处置的对象。

        “这个报告啊……还是说的太含蓄。”孙立恩看完了报告之后,一旁的张智甫教授摇头道,“现在可不是含蓄的时候。”

        “含蓄?”孙立恩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这个通报算是难得的回应迅速且消息准确了,“哪里含蓄?”

        “他们没有直接回答NGS的报告问题。”张智甫教授说道,“也就是说,他们还不能确定,这个病毒是不是SARS病毒。”

        “我觉得NGS的报告就已经算是明确诊断了。”孙立恩反问道,“凭这个还不能确诊?”

        “NGS的检测报告,首先需要对比。”张智甫教授摇头道,“它的报告建立在对基因库的对比上。这个检测提示,并不是说这种病毒就是SARS,而是说它和SARS的基因序列高度一致——可一致,并不意味着它就是SARS。张三和李四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那他俩就是同一个人么?”

        张教授的说法让孙立恩自己有点毛骨悚然。如果这不是SARS……那就真的很恐怖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不光只是单纯的科学问题。”张教授有些发愁道,“科学的严谨态度,在行政上不一定见得就合适。如果这次的疫情很快得到控制,那还好说。可如果拖成阵地战,打成歼灭战甚至运动战……那这个严谨态度怕是就得被当成瞒报咯。”

        对于科研人员而言,有一分证据就只能讲一分话。这是个非常简单直接且朴素的道理。任何一个有基本科研素养和道德的科研人员,都不可能因为一分证据,就把话说道九分去。那不叫科研,那叫假想或者胡诌。

        可问题在于,疫情本身并不光是一个科研问题。它所涉及的问题太复杂了。除了讲证据,同时也得讲究方式方法。

        卫健委发布的通报内容确实非常严谨,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而正面回应普通老百姓最关切的问题,确实也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应该去做的事情。然而问题就出在这个“负责任”上。除非能够尽快明确病原体,并且对病原体展开充分彻底的研究,否则今天的报告就很有可能变成以后的“错误证明”。

        “现在云鹤卫健委和国家卫健委的专家组马上需要做的,就是通过电镜等手段明确病原体。”顺着张教授的思路,孙立恩想了想说道,“只要明确病原体,并且完成了对病原体的全基因组测序,应该就能判断这究竟是变异的SARS,还是其他的新出现的冠状病毒了。”

        “这需要时间。”张教授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干等他们的消息,我们得把事情做在前面。”

        “现在的措施还不够?”孙立恩这下真的觉着心里有点发毛了。张智甫教授虽然是麻醉科出身,但是应对传染病的经验绝对要比十个孙立恩加在一起更加丰富。整个四院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忽视张教授的意见——尤其是对于传染病的意见。

        “是时候发挥一下院校联合体的作用了。”张教授身体前倾,他看着孙立恩非常认真道,“我们需要更好用的,更高级别的检测手段——我们至少需要一个能够马上派上用途的PCR试剂。”

        “这种东西我上哪儿搞去?”孙立恩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多啦A梦,口袋里啥都能掏出来。”

        “你是有个实验室的。”张智甫教授瞥了孙立恩一眼,“你的实验室是摆着好看用的?反正沈息他们现在也没啥着急的实验项目,你们就让他们赶紧往这个方面去搞——等病原体鉴定和全基因组序列出来之后再去拼这个就不赶趟了。”

        孙立恩的实验室目前拥有包括沈夕在内的六名研究员。而实验室目前正在搞的项目比较“多元化”。除了对AQP4水通道蛋白的进一步研究之外,脑包虫的免疫逃逸作用以及MRI的内科治疗应用就是这个实验室目前在进行的所有研究项目了。

        而在挑选研究员的时候,沈夕还专门挑选了三名有丰富生物遗传学研究背景的研究员入组。原因也非常简单——“未来的医学必然是建立在生物科学上的医学,要想在这个领域发展,当然得招有相关专业背景的研究人员。”

        “行。”孙立恩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这个要求,相关的科研资金可以向学校甚至医院申请。实在不行,孙立恩甚至觉得自己先垫钱搞也没关系。

        如果用不上,那大概也就是一个月内把百十来万扔进了水里。当然,这种花钱法孙立恩自己得肉疼好一阵子。可万一用上了,那就是能起到重要作用的重大科研项目。

        更不用提中间能拯救多少条性命了。

        反正买房子也是爹妈掏的大头。拥有七百多万存款,并且现在从学校和医院一共拿着两万五月薪的孙立恩决定,用个大劲搞一波。

        拿着学校的工资,那就总得做点贡献出来。孙立恩觉着现在自己也没有教职,实验室要是再不派上用场,那以后怕是自己晚上都得睡不好觉。

        拿钱不办事,这是非常非常需要被鄙视的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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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出了半天门诊,孙立恩接连看了好几个皮肤病患者。

        皮肤病也是疑难杂症的一个大类。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患者,孙立恩也只能建议对方退了自己的号,然后去皮肤科重新看看。只有少数一部分病人,孙立恩则会进一步开出免疫学方面的检测要求——然后要求对方退号,去风湿免疫科找帕斯卡尔博士或者其他人看病。

        目前按照孙立恩和其他几个科室大主任们达成的“共识”,综合诊断中心主要接诊有长期误诊史、或者属于121种罕见病目录中疾病的患者。同时也接受从本院或者外院,转院而来,需要尽快作出诊断以指导治疗的病人。

        同时,综合诊断中心依旧保持了和急诊科的密切合作。急诊方面碰到了需要紧急治疗,但无法给出明确诊断的病人时,也可以考虑请综合诊断中心会诊,甚至在患者生命体征稳定的情况下把人直接转到孙立恩这边来。

        现在的综合诊断中心代表着整个第四中心医院的诊断和治疗天花板——综合诊断中心和四院的重症医学科,就是整个四院和死神扳手腕的底气来源。

  -22  D-day(下)

        因为云鹤消息而忙活起来的,不光是孙立恩和他的实验室而已。

        非典留给中国人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孙立恩的手机上开始不断的接到了以前的高中甚至初中同学们发来的消息。

        说起来,这些平时和孙立恩不怎么联系的同学们发消息的风格都差不多。他们会先发个网络上的新闻链接,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上一句“这个事儿……是真的么?”之类的问话。

        一个下午,孙立恩光顾着给人回消息了,虽然回复的消息也没什么新意——一个“具体情况还不确定,得等进一步通知”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最后干脆毫无诚意的粘贴复制。

        作为一名不在云鹤本地的医生,孙立恩就算有天大本事,想要隔着上千里路看到云鹤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不大可能的。现在,除了和其他普通人一样等待国家卫健委专家的调查结果之外,孙立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查了一下,院内收治的病人中,有过云鹤旅居史的,目前有发热症状的病人一共有三位。”结束了下午的门诊后,孙立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到了黄文慧主任的电话,黄主任在电话里用很快的速度说道,“病人目前的情况都比较稳定,他们对常规的抗感染治疗有反应。我觉得应该不用送样本去你们中心查NGS。”

        “黄主任,今天上午宋院才强调过。”孙立恩在电话这头叹了口气,“凡是符合条件的病人,都得送到我们这儿来查基因。宁杀错不放过嘛——你又没有什么系统外挂,一眼就能看出来病人没问题。反正检查也不花钱,你甚至不怎么需要和病人沟通,采了样送过来就完事儿了呗。”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孙立恩的态度,黄主任嗤之以鼻道,“我们呼吸科的病人,样本有那么好采啊?采样过程中的气溶胶要不要防护?搞肺泡灌洗这么痛苦,要不要和病人沟通?”

        “那您就换个说法呗。”孙立恩也不跟黄文慧正面对线——反正对线肯定是对不过的,说不定还要被黄主任惦记甚至记恨上一年半载。“你可以跟病人说,这是咱们院里的新检查手段嘛。检查本身对明确病情很有帮助——而且还不收钱。”

        大部分病人,尤其是住院病人对于新的“检查项目”都不是太配合。不过这个仅限于“自费”项目。对于住院的病人而言,只要对治疗病情有积极帮助,那就完全可以考虑一下。而当这个检查项目变成“免费”的时候,患者们往往会更加积极一些。

        “还可以跟他们说,这个检测目前还是试运行阶段,有名额限制的。”孙立恩在电话这头继续出着馊主意——反正跟病人沟通的也不是他自己。“一个科室只有三个名额,你打算把名额给他们……反正哪怕是忽悠,也先让人做了检查再说嘛。”

        “你小子就不该当什么综合诊断中心的主任。”就算隔着电话,孙立恩也能感受到黄主任朝着自己翻的巨大白眼,“你就该去做销售——就凭你这个忽悠人的本事,当个销售那肯定比你现在赚得多。”

        “黄主任,我这可是诚心诚意给你帮忙呢。”孙立恩苦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其实……你们手头上要是有些摸不太准情况的病人,也可以考虑趁机一起送样本过来检查啊。没有云鹤旅居史也不要紧,就说他们和具有云鹤旅居史的病人在同一个病房嘛。”

        “这倒是个好主意。”黄主任想了想赞同道,“要薅宋院长的羊毛,这个机会难得。”

        “当然,数量也不能太多。”孙立恩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送个一两个样本过来,宋院长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啥。可要是数量太多,那后果就只能黄主任您扛了——小孙我腰细肩软,院长一怒我可扛不住。”

        “还扛不住呢。”黄文慧冷笑两声,“全四院你就你一个敢在洁净室里摘口罩。你都快活成传奇了。”

        “您就算把我的黑历史扯出来,薅羊毛的事儿也只能您自己顶上去。”孙立恩当了半年多主任,别的本事没学多少,臭不要脸的能耐倒是见长。“采样的时候记得让医生们做好防护啊,我记着院感那边搞了好多正压的防护面屏,不行您就去搞一点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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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你看了吧?”等下了班回到宿舍里之后,胡佳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她今天休息,不用去手术室里值班。“云鹤那边的事儿好像挺严重的。”

        “我今天已经被以前的熟人们用微信轰炸了一天了。”孙立恩只觉得自己头大如斗,感觉好像几乎所有人都在关心云鹤——而自己却又不在云鹤。

        这个差异让他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烦躁感。

        “所以呢,情况怎么样?”胡佳穿着围裙坐在餐桌上,看后越过孙立恩看了一眼远处的房门,“沈夕今儿怎么还没回来?他又加班呢?”

        胡佳这段时间偶尔会来孙立恩的宿舍做顿饭。做或者不做,主要取决于她当天有没有时间,或者做饭的心情。而做出来的成果往往也有沈夕的一份——对于这个一门心思搞科研,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无暇兼顾个人生活的年轻小学弟,胡佳多少有些同情。

        既然路是自己选的,那咬碎了牙也得坚持下去。沈夕的工作对孙立恩有积极帮助,因此偶尔做一顿饭带上沈夕,这也算是胡佳给孙立恩帮忙了。

        “他这几天估计是没时间回来咯。”作为让沈夕突然加班的罪魁祸首,孙立恩端起面前的莲藕排骨汤喝了一口,然后舒坦的伸展了一下四肢,“有个很着急的项目,我让他先去搞了。估计整个实验室里所有的现行项目都得让路。”

        “什么项目这么着急?”胡佳端起面前的汤碗也喝了一口,“这么着急的项目,资金从哪儿来?”

        “设计PCR引物。检测对象就是这次云鹤的那个病毒。”孙立恩答道,“走正常流程申请资金来不及,我先垫上。”

        “垫钱没事,别搞到咱们自己日子过不下去就成。”胡佳放下汤碗想了想说道,“这次的问题这么严重?”

        “不知道。”孙立恩摇了摇头,“不管它严不严重,我们提前搞这些准备工作总是不会错的——大不了就我自己损失点钱而已。”

  -21  D-day(上)  (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01)

        本章是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的第一章,这一章之后还欠10章更新

        根据有关部门的通报,云鹤海鲜市场目前已经全面停止营业,并且开始进行彻底的消杀工作。

        昨天晚上,在喝完了排骨藕汤后,孙立恩在手机里看到了依旧热闹的云鹤。无数人聚集在江边步道上,一起倒数,然后欢呼拥抱欢迎新年的到来。

        孙立恩在心里犯着嘀咕,但愿这次和以往一样也只是虚惊一场。

        如果真的有一种和SARS一样凶险的病原体,正在人群中悄然传播……孙立恩咽了口口水,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新年的第一天,孙立恩依旧需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上班。而今天的工作比之前更麻烦一点。

        新的毕业生将在六月来到各个科室工作。而在一月,各个科主任们就要拿出今年的招聘目标和计划了。

        对任何一个科室而言,想要好好发展下去,就必须得有一个健康的人才体系。而这玩意,现在是整个综合诊断中心最大的短板。

        “咱们缺的人太多了。”张智甫教授早上就开始和孙立恩一起头疼,两个人一直折腾到了中午饭点前后。张教授这才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停了下来。“皮肤科这边光转科也不行吧?好多病人都是长期误诊或者没有明确诊断的病人。让他们去皮肤科继续就诊,效果不一定好。”

        “皮肤科的发展基本都和医美绑在一起。人家自己干着收入又高,前景又好。谁要来咱们这儿苦哈哈的当个诊断医生啊?”孙立恩叹了口气,“问题是,咱们还不能单纯只要个皮肤科的医生就行。水平还得高……这就更难了。”

        “那皮肤科可以先放一放。”张教授换了个画风,“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遗传病咨询?”

        “这个我觉得可以。”孙立恩想了想,然后说道,“遗传病这方面咱们不说有优势,至少有开展的底气——儿科那边我和钱主任碰过了,他们现在的压力很大。要是能解放出一部分日常任务给综合诊断中心,他们倒是能舒服些。”

        “这也不能招刚毕业的学生,得去其他医院挖人。”张智甫教授琢磨了一会后叹了口气,“我回头跟云鹤的老朋友们联系联系吧。看看能不能挖些现成的人手过来。”

        综合诊断中心的模式决定了它不可能和其他科室一样,光靠着科主任和几位副主任,就能完成全部的培训和人才储备体系构建。孙立恩自己只是能看见状态栏而已,他又没有什么隔空灌顶传播知识的能耐。

        “我觉着吧,你现在的实验室可能是个突破点。”张智甫教授临走的时候说道,“咱们要招临床能力强的医生,说不定可以在这种地方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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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发英雄帖,汇聚天下英豪这种事情,不光需要看英雄们能不能收得到帖子。更重要的,还是得看自身的名头够不够硬。

        和张教授再次见面讨论的时间被定在了下午的五点。孙立恩匆匆扒拉了两口盒饭之后,换上白大褂往急诊大楼走去——他今天下午还是要出门诊的。

        “孙主任,麻烦您给加个号吧……”刚到门口不久,孙立恩就听见了门外响起的哀求声。而这个哀求声音顿时让孙立恩浑身上下都不好了起来。

        孙主任的号一天放出去八十个,挂他号的人一般一天就三十来个,其中二十七八个都得转诊到其他科室去然后退号。

        这种情况下还要加号?孙立恩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挑衅。

        “号都是有的。”门口的护士也发现了这里有异常,然后赶紧过来把人领进了综诊一科的诊室里。孙立恩看见了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大约20来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你先带人去挂号。”孙立恩让护士给这位看上去七十过半的老人家帮帮忙,而自己则看向了这个年轻的小姑娘。

        “医生……我难受。”比孙立恩小六岁的“小姑娘”咳嗽了两声,然后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这深呼吸就带来了一阵肉眼可见的疼痛——她的脸瞬间就白了下来,同时还伴随着明显的痛苦表情。

        “你先别着急。”孙立恩皱了皱眉头,患者的状态栏一目了然——她有非常严重的疾病。但……这疾病和孙立恩印象里的那个表现的好像……不大一样。

        看上去她状态还不错,而这个疾病症状已经持续了超过二十八天……似乎已经进入了慢性期。

        为了让患者情绪稍微稳定一点,孙立恩开始了问诊。

        “你哪里不舒服啊?”孙立恩身体稍微前倾了一点,并且把椅子往左边稍微偏移了大概十度左右。这个姿势能保证万一情况有变,他能用最快的速度冲到病人身旁然后开始施救。

        “我咳嗽,咳嗽了好长时间了。”这位名叫于娟的小姑娘浅而快的呼吸了几下,然后勉强说道,“去了好几家医院都看不好……附属医院的医生让我来您这儿看看。”

        一边说着,于娟一边拿出了厚厚的一沓报告和病历放在了桌子上。看见孙立恩开始翻看病历了,她才继续补充道,“一个月以前,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心悸,而且右肋这边也在疼……”

        按照于娟本人和病历上的记录,孙立恩大概明白了这一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从当地县医院到地区医院,从宁远市医院到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四家医疗机构同时出现了严重的误诊情况。

        11月30日,患者进入县医院急诊科。主诉症状是心悸、右季肋区疼痛,活动后疼痛加重。在县医院先后拟诊为“胆囊炎”、“肾结石”。县医院对于娟进行了五天的抗炎和对症治疗,但患者病情并无好转,同时还出现了咳嗽、咳痰、痰中带少许粉红色血液的情况。

        12月5日,患者来到所在地的地区医院就诊。经过X光胸片和CT检查后,被诊断为“胸膜炎”。输液三天后患者症状没有改善,胸痛呈持续性隐痛,以右侧为明显。

        12月8日,患者来到宁远市第三中心医院呼吸科住院治疗,经过X光、彩超和CT等相关检查后,被诊断为“细菌性肺炎”。随后第三中心医院的医生对她进行了头孢哌酮舒巴坦呐、加替沙星等药物的静脉滴注。治疗一直持续到了12月17日,患者病情没有明显好转,并且在当天自动出院。

        17号到27号的十天时间里,她一直按着第三中心医院的处方在所在地医院继续治疗,但治疗依然没有效果。二十八日,她再次来到宁远,并且选择了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就诊。

        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将于娟作为“肺炎”患者收治入院。使用头孢哌酮舒巴坦钠、阿奇霉素、加替沙星以及止血对症支持处理。持续三天后依旧没有效果。今天上午,接诊她的医生向她建议,“你去四院看看吧,就去综诊一科找孙立恩主任。”

        于是,她就和自己的祖父来到了孙立恩面前。

  -21  D-day(下)(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02)

        本章是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的第二章,这一章之后还欠9章更新

        “体温375摄氏度。”孙立恩先让于娟量了量体温,随后问道,“你发病之前去过云鹤么?治疗了这么长时间,最近是感觉情况更严重了?”

        “我没去过云鹤。”于娟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现在感觉喘不上气来,心慌的感觉更强了。疼的也更厉害”她再次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我前两天咳嗽的时候,痰里有黑色的血了”

        就在于娟诉说自己情况的同时,她的祖父也匆匆赶回了综诊一科的办公室。在一旁听完了自己孙女的病情描述之后,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夫这个能治么?”

        “我要是现在拍着胸脯跟你说这是小问题,那肯定是在忽悠你。”孙立恩想了想说道,“不过既然之前连续好几家医院的治疗效果都有问题,那说明他们的诊断大概率是看走了眼咯。”

        “我看娃现在一咳嗽就吐血。”老人家继续问道,“这不会是肺痨吧?”

        “如果是肺结核,那反而容易了。”孙立恩摇了摇头,“她的症状和肺结核不一致。”一边说着,孙立恩一边开出了血常规,心电图检查和急查胸部CT的单子。想了想,然后又加了一个心脏彩超进去,随后嘱咐道,“除了CT之外,其他的项目直接去急诊科抢救室做。我跟那边打个招呼,你们做了CT之后就赶紧过去。”

        她的症状虽然表现的不典型且不够紧急,但这症状确实也属于“不典型”中的经典。孙立恩决定还是缩短一下诊断步骤和时间,明确了诊断之后赶紧把人转到呼吸内科去。

        “孙主任,刚才那姑娘是什么病啊?”在爷孙俩离开了诊室之后,刚刚去帮忙挂号的小护士好奇的推门进来问道,“我刚刚听那个老人家说,他孙女不知道被什么感染了,连续治了一个多月都没好。”

        “具体的诊断还得看报告。”孙立恩答道,“不过连续用了一个月的抗生素都没用,那至少说明她的问题应该不是细菌感染。”

        “不会是云鹤那边的吧?”小护士压低声音问道,“云鹤本地确诊了二十多个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呢。”

        “刚刚问过了,不是。”孙立恩当然不能说什么“状态栏没有糊我一脸高传播风险警告所以肯定不是”之类的话,他只能另外找借口说道,“我看了她这段时间做过的CT,肺上没有典型的磨玻璃影病变倒是有点叶片状渗出。”

        叶片状渗出是比较典型的肺部炎症变化特征,如果再考虑到CT上显示的少量肺部积液,且积液的CT值和水CT值一致,真要诊断成“肺炎”或者“胸膜炎”倒是完全没有问题。

        这让孙立恩有些无奈,难道其他接诊的医生都是钛合金打造的脑壳不成?就算CT图像完全符合症状的特征可长达一个月的抗菌治疗无效,难道就不应该考虑考虑其他因素?

        这头也太铁了。

        “所以她的问题不是感染?”护士有些诧异,“那这个发热和咳嗽就是其他原因咯?”

        “对。”孙立恩言简意赅的答道,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了电话,“呼吸内住院部是吧?我是综诊一科孙立恩,你们住院部现在有床位没有?我这边碰了一个病人,应该是个肺栓塞。”

        肺栓塞的病人最典型的症状是呼吸困难、咳血、胸痛“三联征”。但会表现为这种“三联征”的临床病人大概只占到肺栓塞病人总数的不足30。

        于娟的病情被多次误诊,其中的原因比较复杂。作为一名22岁的健康女性,于娟并没有创伤、手术、长期卧床史,或者心功能不全、恶性肿瘤、深静脉血栓生成等高危因素。接诊医生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到肺栓塞确实是情有可原。

        不过在孙立恩看来,都持续一个月了还坚持一开始的诊断,这往好了说都算是固执己见。要说的难听一点,教条主义和脑子有坑都算是非常贴切的说法。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就在孙立恩准备摸出手机来看看献的当口,于娟和她的爷爷重新回到了诊室里于娟自己坐在轮椅上,面色不太好看。

        “大夫,这是检查结果。”于娟的爷爷小心的把孙女的轮椅放在一旁,自己则快跑两步冲到了孙立恩的办工桌旁边,然后递了几张单子过来。他小心翼翼的说道,“CT那边说是片子出来要等到下午,但是现在您这儿就已经能看到结果了”

        孙立恩快速展开了心电图检查单,然后在上面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个证据“T波倒置”。

        不光如此,心脏彩超也给出了一个更加直接的提示“左心室稍大,心脏收缩及舒张功能正常;肺动脉内径增宽,三尖瓣、肺动脉瓣少量返流。”同时,胸腹彩超同时还提示“左侧胸腔内有少量积液声像”。

        影像科的检查结果则保持了和其他几家医院一致的风格,“患者左肺上叶舌段及下叶片状渗出及实变影;左侧胸腔少量积液并左肺下叶部分压迫性不张。考虑细菌性肺炎,胸膜炎,请结合临床。”

        如果接诊的医生自己不看片子,不动脑子,认定为肺炎确实也挺正常。孙立恩叹了口气,然后对于娟的爷爷说道,“你们现在得马上住院,呼吸内科那边我联系过了,可以接收”他看着于娟爷爷的表情变化,连忙补充道,“她这不是肺炎,也不是肺痨或者胸膜炎。”

        “那是啥?”于娟的爷爷脸上见了点汗,他紧张的问道,“这个要不要紧?”

        “不治的话,会很麻烦。”孙立恩说道,“但是现在开始治疗也不算晚,我们医院的呼吸内科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她得的病是肺栓塞。”

        “肺栓塞?”于娟的爷爷皱着眉头念叨了两句之后问道,“这是啥病啊?”

        “就是肺里的血管里有血栓。”孙立恩言简意赅的解释道,“肺里的血管有个栓子,结果血流不过去了。”他指着彩超上“肺动脉内径增宽,三尖瓣、肺动脉瓣少量返流”的地方说道,“里面的血管堵住了之后,这血过不去就只能反流回来。还好看起来情况还不太严重,积极治疗之后是能有很大改善的。”

  -20  D-day  (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03)

        本章是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的第三章,这一章之后还欠8章更新

        一月二日,天气,晴。

        今年的宁远气候不知道到底算是怪还是正常。往年那种严重冰雪天气倒是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长达两个月的无降水天气。

        没有降雪,天气干燥。这种环境非常容易引起上呼吸道感染、咳嗽咳痰以及支气管炎的发作。

        由于有了关于云鹤方面的消息预警,四院呼吸科目前竭尽全力腾出了三个单间出来。这些单间将专门用于有云鹤旅居史的,表现为发热和呼吸道症状患者的收治。

        在综合诊断中心的NGS检查报告出炉之前,这些患者都需要在负压单间内接受观察和治疗。

        这个政策在院内执行的时候,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患者的批评和不配合。光是昨天到今天两天,院办就收到了超过八个患者投诉。除了三名被隔离的患者投诉以外,剩下的五个则是其他未被隔离的病人投诉——他们觉得医院大惊小怪。

        院办早就接到了宋文的指令,对于这方面的投诉基本都不作回应。但该有的通报还是有的——两天八个投诉,黄文慧主任认为目前自己的血压至少得到160左右。

        孙立恩这边的NGS检查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们压力也大的要死。机器自从去年五月左右安装到两天前为止,一共只动用过不到二十次。七个月的时间中,设备只启动了不超过二十次。这种应用强度曾经一度让这些被招聘来的专业人员担心自己可能会被炒鱿鱼。

        现在他们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炒鱿鱼了。恰恰相反,他们开始担心自己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孙主任,这个强度实在是有些太大了。”负责主管这个三级生物实验室的主任,是沈夕的同门师兄,曹鑫博士的直系师弟计伟。主管这个实验室,是计博士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他非常好的继承了曹博士细心且爱操心的特点,同时还有一些沈夕平时认真较劲的特征。

        这不,实验室高强度工作的第二天,计伟就找到了孙立恩的办公室里,并且非常担忧的提出了自己的担心,“人的事情好解决,实在不行我们这个月安排一下三班倒。可机器是需要检修和维护的,这么高强度的使用下去,机器可能比人先扛不住。”

        “机器就是拿来用的。”对于计伟的担忧,孙立恩并不怎么担心,“这种强度就扛不住了?反正你放心,只要不是故意认为损坏,就算是用坏了我也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我是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改变改变检测的方案?”计伟对于孙立恩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可以外——反正这是院长的要求。但他觉着自己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提高效率,“现在这个强度还算跟得上趟,以后要是检测的病人多了,或许咱们可以把病人的样本混在一起,批次检测?”

        “你这不是胡搞嘛。”孙立恩对这个提议非常不满,“现在搞检测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你把需要检测的病人样本混在一起,到时候真有阳性,我们怎么鉴别?”

        “完成一次检测,需要最少六小时。”计伟认真道,“现在我们一天最多最多检测四个样本。目前这个情况下,想要给院内所有病人测一次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把检测范围缩小到仅检测呼吸内科的地步,七十八张床位都测一遍也需要十三天时间。如果这个病原体的致病能力和SARS接近甚至相等,那光靠NGS检测是不可能赶在发病前就把所有的患者都查一遍的。但多人混合就不一样了。十甚至二十个病人的样本混在一起进行检测,一旦测出了我们要找的冠状病毒基因特征,那就把这些病人再分组测序。只需要一天时间,我们就能重新找到病毒携带者。”他双手扶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盯着孙立恩道,“咱们医院里只有一台NGS,在相关的核酸检测试剂盒被设计出来之前,这是最保险同时也最有效率的方案了!”

        “现在……先按照咱们一开始的既定计划执行。”孙立恩被说动了,他不得不承认,如果这种疾病快速蔓延,检测需求爆炸性上升的话……计伟的方案就是唯一一条可能保证检测效率和时效性的方法。但孙立恩现在并不准备就气动这种方案,“现在的检测主要是为了保证院内接诊的病人安全。如果以后有这种情况发生,那再转用你的计划。”

        现在院内推行NGS检测,主要靠的就是“骗”。忽悠有云鹤旅居史的病人们积极接受检测,一方面是仗着它免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种检测确实对感染非常有帮助。要混合检测……免费倒是依旧免费,可这样就意味着不能用这种方案来忽悠病人们配合了。孙立恩目前暂时不打算这么搞。

        黄文慧主任还打算接机薅两把宋院长的羊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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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比我们预想中的要棘手一点。”和刘堂春当面汇报了NGS的检测调整方案后,老刘同志先没有表态。他对孙立恩说起了其他问题,“专家组已经到云鹤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云鹤那边的情况……很糟糕?”

        “最糟糕的地方就是我们不知道当地的情况究竟有多糟糕。”刘堂春叹了口气,“这话别往外说,就咱们爷俩唠两句。”

        刘堂春是真的在发愁,他最惆怅的就是每天都能从自己的老朋友那里听到坏消息。

        今天份的坏消息是,地方上的同志们对于这场疫情的态度……太谨慎了一点。

        如果是做科学研究,那么对事物制定一个非常谨慎和严格的标准是非常有必要且必须的。标准不够严格,会导致大量的无关数据干扰出现。采集和分析这些数据,一方面会占用相当一部分甚至大部分科研资源,导致急需分析的数据被无效数据掩盖。另一方面则会导致整体数据出现偏差,从而误导研究者得出有偏差的,甚至是完全错误的结论。

        可现在,云鹤地区要面对的不单纯是一个科学研究的问题。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一种可能和十几年前的SARS接近甚至一样强大的病毒。而对于这种病毒,我们几乎一无所知。

        这不光是科学研究问题,这同时还是公共卫生问题,是城市管理问题,甚至更加拔高一点,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社会保持运行,和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哪个更加重要的根本政治问题。

  -19  D-day  (上)

        云鹤方面进行了第二次主动情况通报,目前全市一共报告有59例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患者。其中重症11例。暂未发现人传人的证据,也没有报告医护人员感染。

        自从昨天和刘堂春聊过之后,孙立恩看待这个数据的眼光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一方面,他确实不希望看到确诊数据大幅上升。但同时,他又期望当地能够快速厘清具体感染情况,让这个传染病尽快得到控制。

        从主观感觉上来看,孙立恩觉得这次的病毒表现似乎并不如当年的非典那么可怕。当年的非典可是一口气能感染整整一个楼层甚至整个公寓楼的可怕病毒。

        但从客观上来看,孙立恩并不认为这种判断是正确的。人类冠状病毒目前一共有六种,前四种虽然传播力度不小,但大多数只能引起普通的感冒症状。而能够引起SARS和MERS的另外两种冠状病毒,则分别具有较强的传播力和高致死率。

        MERS致死率约为30,而SARS的致死率约为10。根据现有的数据来看,MERS冠状病毒的基本传染数R0小于1,而SARS冠状病毒的基本传染数R0则在2~5之间。

        基本传染数R0是一项公共卫生研究和病毒领域的重要参数。它能够直观的体现出各个病毒的传播能力和持续传播效应。当R0大于1时,意味着病原体将在人群没有针对性保护的情况下增加感染人数。而当R0小于1时,病原体的传播将呈自限性并且逐渐在人群中消失。

        R0=2,意味着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平均一个感染者会传染至少两名健康人。

        MERS病毒的R0低,倒不是因为死亡率过高而导致大量携带者在感染他人以前就已经死亡。事实上,就算是死亡率高达70的埃博拉病毒,其基本传染数R0都在23左右。MERS的R0之所以小于1,大约在06左右。这种差异主要是因为这种病毒体表现出了明显的代际传播能力下降。

        作为一种冠状病毒,截止到目前为止,MERS病毒尚不具备第五代人传人的能力。这种病毒的传播能力会随着代际传播而出现明显下滑。因此可以认为,MERS病毒属于“有限人传人”的一种病毒。它并不会对广大人民的生命造成严重威胁。

        而SARS病毒则属于可以“持续人传人”的病毒。它并未出现代际传播能力下降的表现,并且会持续在人群中进行传播。

        现在的问题在于,所有人都对这个正在云鹤地区悄然传播的病毒一无所知。因为缺乏足够的数据,无法判断其是否具有人际传播能力,也无法判断它会不会和MERS病毒一样出现代际传播能力下降的情况。

        而孙立恩的担忧也就来源于此——和第一次通报比,三号的通报增加了32名患者。从12月31日至今一共四天,患者确诊人数只增加了一倍多一点。这意味着要么这个新发现的冠状病毒传播力极弱,其R0远小于1,要么意味着……还有大量的病人并未被发现并确诊。

        当一件事情有可能变得很糟糕的时候,那大多数情况下,它确实会变得很糟。

        在琢磨明白这个事儿之后,孙立恩的心情就变得非常糟糕了起来。

        但愿在一线的工作人员能够尽快完成对这个病毒的全基因组测序,这样至少还能让没有拿到病原体的研究人员和医生们,对这个病毒有一个大概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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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韩文平突然出现在了孙立恩的办公室里。看得出来,这几天韩主任的压力不小——他脑袋上的头发多出了不少白毛。

        “孙主任,我有事儿请你帮帮忙。”韩主任坐在孙立恩面前的凳子上,神情严肃,“我记着你跟裕华集团那边挺熟的对吧?”

        “我和沈总是有些……交情。”孙立恩上一次见到沈轻眉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但既然韩文平这么问了,他只能先把话给应下来再说,“您找裕华有什么事儿?”

        “我们要采购一批口罩和防护衣,数量大而且要的很急。”韩主任叹了口气说道,“目前的情况不太乐观,我们以前的那些供货企业几乎全都进入休假了。有一家还没放假,但是仓库里的备货也根本不够。”

        “可裕华……他们旗下就只是有个制药三厂吧?”孙立恩问道,“制药厂也没有口罩生产啊?”

        “自从和武田扯上关系之后,裕华就一直在往医疗器械方向发展。他们现在有两家厂子,负责生产无菌敷料和防护服的。”韩文平又叹了口气,“我这现在也确实是找不到能够供货的厂家了,要不然这种事情肯定得先过招标才行。”

        “那……我问问?”孙立恩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事情上帮到什么忙。沈轻眉这个人虽然挺重情义,但很明显,她是个非常合格的商人,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企业家。

        孙立恩真不觉着自己在沈轻眉面前还能有什么“面子”存在。

        “问一问吧……”韩主任再次叹气,“现在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和裕华的销售部那边沟通了好多次,都让人不阴不阳的给顶回来了。”

        “那我现在问。”既然说到了,那就赶紧去搞。孙立恩直接拨通了沈轻眉的电话,然后接过了韩文平同时递来的采购要求。

        电话还没接通,而看到采购要求后,孙立恩自己顿时一惊。

        这个采购量绝对不能算小,绑带式医用外科口罩需要二十万个,挂耳式需要五万个,N95或者KN95级别医疗口罩需要五万个。同时,四院还要采购八千套防护服和五千套正压式头套以及相关配套设备。

        这笔采购单总价超过一百六十万。

        看到这个采购价格的时候,孙立恩的第一反应就是困惑——一百六十万的单子,就算企业再怎么大牌,也不至于销售部门对此毫不在意。和医院签订供货协议,对任何一家生产医疗器械的厂商而言都是大事,这往往意味着以后源源不断的订购单。

        在孙立恩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电话接通了。而听完了孙立恩转述的采购要求后,沈轻眉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小孙,不是姐姐不给你这个面子。但是这个单子……我们没法按照你们的要求做。”

        (

  -19  D-day  (下)

        沈轻眉帮不上忙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价格不合适。

        事实上,四院的采购计划中,这些急需物资的购买价格比市场价都有上浮,而且上浮的幅度还不算太小。

        虽然一百六十万的销售额对整个裕华集团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毕竟是个好事儿——只盯着大生意而懒得去搭理这种规模销售的公司只存在于梦里。有钱赚才是所有公司的根本动力。

        沈轻眉很为难,最为难的地方在于,她没办法明确告诉孙立恩自己决定惜售囤货的原因。

        裕华集团在云鹤有一个办事处和一个研发中心。根据研发中心那边反馈回来的数据,沈轻眉惊恐的发现,当地情况似乎远比她所能预料到的更糟糕。

        当地的医院门诊最近开始出现了人流潮。虽然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工作的人们趁着假期去看病。但根据他们的观察,这个人流比往年是有所增加的。

        而更要命的是,在已经明确有一种未知传染病正在悄然传播的前提下,云鹤的大部分地铁、公共交通枢纽和人群聚集区的工作人员却接到了“不得擅自带上口罩”的通知。原因是担心引起社会恐慌。

        在临近春节的时间节点上,一旦出现社会恐慌,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能够理解当地决策部门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沈轻眉就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对方是正确的——在传染病面前,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算过分。更何况……现在看起来,云鹤地方似乎正准备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这种新出现的病原体自己就会“神奇般的消失掉”。

        就像当年的sars一样。

        沈轻眉并不是医学领域的专家,更不是研究病毒的学者。但她很清楚,把希望都交给老天爷,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决定。中国人从来不会把希望交给上天去决定——这不是我们的风格。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作为一名中国的企业家,在发现自己生活的土地可能正在面临巨大挑战甚至风险的时候,沈轻眉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我只能这么跟你说,这批货我也没打算赚钱。甚至我还打算贴钱进去。”沈轻眉思绪万千,但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着急要防护物资,我能理解。但是这个量真的给不了。我们公司的仓库从1号开始就只进不出了。”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问道,“那……你们现在的储备够么?”

        “在事情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准备到底够不够。”沈轻眉沉默了一会后说道,“这样吧,我能让仓库那边调一点货过去,但是大概只能完成你们订单需求的一半左右。更多的物资,我必须留下来……”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留下来这么多物资到底对不对,但是我觉着,这个事情应该做。”

        “沈姐,在商言商。”孙立恩想了想说道,“我的实验室正在积极研发针对这种病原体的pcr引物,以后可能会搞成试剂盒用于快速检测。实验室研发有风险,这个风险我们来承担。而之后如果要推开使用,就需要有资质的企业来合作——您这边有资源么?”

        “有。”沈轻眉毫不犹豫的说道,“三厂独立成了裕华生物之后,去年刚刚投产新建了一个快检的试剂盒车间。主要是生产检测非洲猪瘟试剂盒的。车间通过改造就能够满足生产人用试剂盒的硬性指标,不过人用试剂盒的申请这个就得重头做。”

        “那也许之后我们还能达成其他的合作。”孙立恩松了口气,联系投产的这个事情沈夕催了他足足两天,但在自己什么东西都还拿不出来的前提下,怎么去说动那些生物企业转型生产这种试剂盒……孙立恩一点想法都没有。要是家里的中富涉足生物领域,他都有心思让自己家来搞试剂盒。

        还好今天跟沈轻眉打了个电话。孙立恩挂了电话之后有些为难的对韩主任说道,“裕华那边正在大量囤积物资,具体为啥不知道。沈总的意思是,采购单子上的物资,可以给咱们一半。”

        “这就太好了。”没想到韩主任不光没有沮丧,甚至看起来还很开心的样子。他对孙立恩郑重道,“现在这个时候,能有一半就不错了……”韩文平顿了顿提醒道,“如果要搞产学研合作的话,孙主任你是不是得先和宋院长打个招呼?”

        “对哦……”孙立恩恍然大悟,他还真没往这个方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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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cr引物?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搞的?”在得知孙立恩的实验室偷偷摸摸的的开始搞了这个事情,宋院长表现得非常惊讶,“病原体都还没搞到,你们现在搞的是哪门子的研发?”

        “搞引物也要提前准备嘛。至少沈夕是这么跟我说的。”孙立恩解释道,“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既然沈夕这么说了,那我肯定全力配合他。”

        “有时候我是真搞不清楚,这个实验室到底是配给你的,还是配给沈夕的。”宋院长当然知道孙立恩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但她着实没想到,孙立恩居然会这么使用学校配给他的研究机构。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觉得,这种宝贵资源还是得交到最有能力利用它们的人的手里。比起我,沈夕明显更能让这个实验室发挥作用——您要让我去主导这个引物的开发,那小孙我可就头疼死咯。”

        宋文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总比实验室过两年,拿不出结果然后学院得想办法收回的强。”她对孙立恩道,“你回去之后让沈夕那边尽快把报告打上来,申请应急科研项目。”

        “应急科研项目?”孙立恩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让人感到陌生的词汇,“这个……现在就申请?”

        孙立恩的意思很简单——现在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这种陌生的病毒会不会造成广泛传播还得两说,怎么就到了申请“应急科研项目”的地步了?

        “要做两手准备。”宋文认真道,“如果没用上,那这些经验就可以作为储备技术留下来。如果用上了,咱们学校甚至整个宁远宋安的力量都会向你们倾斜。而我只有一个要求……”她顿了顿说道,“如果真的需要你们拿出东西来,那就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克服一切困难,为了祖国和人民,把这块硬骨头给我啃下来!”

  -18  D-day  (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04)

        本章是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的第4章,这一章之后还欠7章更新

        互联网时代的人们对于某一样事物的关心是有时限的。当云鹤地区的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发展到第六天的时候,会继续关注这个消息的人就少了许多。

        而互联网上的人们转而去吃外国军队领导人被暗杀的瓜时,孙立恩和沈夕以及整个实验室的所有研究人员正坐在实验室里,焦急的等待着一封邮件的到来。

        根据刘堂春和宋文在疾控中心的“消息源”的描述,并且经过两人努力的交涉后,疾控中心同意把他们拿到的样本分析数据进行分享。

        当然,疾控中心也明确说了,他们2号晚上才拿到了样本。虽然在拿到样本后三个小时就完成了人冠状病毒实时荧光定量RT-PCR检测阳性的结果,但“检测结果并不一定准确,无法确定样本中的病毒就是云鹤其他病人所感染的病毒”。

        孙立恩今天没出门诊,他早上八点多得到了刘堂春的通知之后,就直接赶到了医学院的实验室里。和其他匆匆赶来的实验员们一起,等待着那封即将到来的e-ail。

        疾控中心要对首批所有标本进行序列测定,并且需要在随后过程中取得病毒的全长基因组序列。

        这批基因组序列,将指导孙立恩的实验室马上展开引物设计。虽然未必就能设计出非常好用的,准确度极高的引物,但这至少意味着实验室工作可以展开了。

        “之后我们会积极和卫健委以及云鹤那边的医院合作。”对于设计出的引物缺乏对比和实验机会的问题,张智甫教授拍了胸脯,“豁出我这张老脸去,就算是抢,也得给你们抢来些样本!”

        陈天养也向孙立恩和宋文保证道,“云鹤那边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只要能送的出来,样本肯定就能往咱们学校送一份。”

        张教授和陈天养两个人在云鹤都属于名头很大的医学专家。他们的保证确实很有力度。但孙立恩的实验室目前只是BSL-2级别。为了对这种未知的病毒展开足够有效且安全的研究,经过院领导研究同意后,这一批样本将被送到宁远医学院的四级实验室里进行存放和研究。

        宁远医学院的四级实验室也是孙立恩有底气,有意图申请样本的主要原因。全国一共就两家四级实验室,除了云鹤本地有一座以外,另一座就设在宁远。就连首都和沪市,都没有这么高级别且先进的实验室。

        晚上九点二十分钟,八个大男人蹲在电脑前面,就像是很多年前蹲在电视前等着看一场关键重要球赛的人们一样。但这一次不同的是,现场并没有什么期待的氛围,所有人都很紧张。

        九点二十七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刷新邮箱页面后,孙立恩等人突然都站了起来。而沈夕则干脆从自己的凳子上摔了下来——他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电脑前面,然后操控鼠标,打开了那封刚刚发来的邮件。

        “云鹤样本全基因组测序”这是邮件的名称,而邮件内除了附件以外,只带着一个词——“加油”。

        沈夕用有些颤抖的手快速把邮件进行了群发,实验室内的所有人都确定自己的邮箱内收到了这条意义重大的邮件后,他才看了看孙立恩,并且用眼神催促着实验室的“大老板”说些什么。

        “各位,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孙立恩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在场的党员,请举手。”

        空气中竖起了七支胳膊,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孙立恩。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我给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为了国家安全,为了人民的生命健康,用最短的时间,把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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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恩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领导。至少在科研领域和鼓舞人心方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他不擅长在科研领域身先士卒,也不擅长指点别人的研究成果,更无法评判一个研究项目是否需要调整方向。同时,他也不擅长做什么阵前讲话鼓舞人心。

        “知人善用,才是做领导最重要的素质和修养。”胡佳对于孙立恩的认识,和他对自己的认知不大一样。“你也许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统领一个部门的领导,但我看,现在实验室发展的挺好啊。沈夕是个有闯劲的,其他实验员也都很积极——其他领导累死累活,也未必能取得比你更好的成绩了。”

        “我这都快让你夸成城北徐公咯。”孙立恩笑着揉了揉胡佳的脑袋,然后缩进了被子里,“赶紧睡吧,你明天不是还得去上班?”

        “这几天任务很重啊。”胡佳打了个哈欠,然后也缩进了被窝里。她用脚后跟磕了磕孙立恩的小腿,让自己的男朋友给让点地方,然后说道,“最近好多台择期手术都在往前提,虽然我也能理解他们不想把问题拖到过年……可是真的好累……”

        胡佳话说到一半就沉沉睡去。留下孙立恩一个人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思考问题。他要想的,需要想的内容都太多了。一时半会,孙立恩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想起。

        看得出来,宋院长和刘堂春都对情况不甚乐观。院内突然开始加速进行择期手术,大概也是为了调整手头上的医疗资源而做出的决定。把短期内需要手术的病人尽快都做掉,这样才有可能腾出更多的资源,用于收治可能到来的患者。

        以当年治疗SARS病人的经验,一旦手术室内为感染患者进行了手术,那么手术室和手术团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暴露在风险下。之前甚至有过一名被感染患者传染多名医护人员的事情发生。

        在为手术团队全面配备高级别防护用品,且对病人高效准确的检测手段出现之前,对发热病人进行手术,是一件风险极高且会大量占用医疗资源的决策。但医生们总不能因为害怕自己被感染,就拒绝手术。

        既然自己面临的风险无法避免,那就只能想办法减少医生们被感染后,可能会导致其他患者感染的风险。

        说直白一点,就是挑出一批水平足够高的敢死队。配上最好的防护,然后让他们在固定固定手术室内,为所有发热的,有感染风险的病人进行手术。随后把他们隔离开,直到确定他们没有被感染为止。

        孙立恩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样的医生才会参与这么高风险的医疗行动。同时……他也不知道四院到底得腾出多少这样的医生,才能在疫情蔓延的时候保证基础医疗服务。

        孙立恩瞪着眼睛,产生了一个预感。

        这个晚上,他肯定睡不着了。

  -17  D-day

        熬了整整一夜,孙立恩终于在凌晨六点的时候缓缓沉入了睡梦中。梦里的事情光怪陆离,而孙立恩被胡佳叫醒的时候,他却几乎已经把梦里的东西都忘光了。

        唯一能留下的印象也显得离奇古怪。孙立恩在醒来前的那个瞬间,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高耸的、怪石嶙峋的山顶上。他浑身披着盔甲,正在努力扶起一杆外斜的巨大纛旗。

        被胡佳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孙立恩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冷汗。他仿佛一个沉入海底后快速上浮的气球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你没事吧?”胡佳很担心的坐在一旁,她抓过孙立恩的手量了一下脉搏,“你这心跳都上一百四了,怎么回事?做噩梦了?”

        “不知道。”孙立恩摇了摇头,他用几乎呻吟的语气说道,“我……我不记得了。”

        梦里的那个景象虽然听上去还挺帅气,几乎和硫磺岛上竖起星条旗的照片一样令人印象深刻。但孙立恩却在梦里只感到了一阵又一阵喘不过气来的紧张和惶恐。

        仿佛竖起旗帜后,迎来的并不是胜利的曙光。而是敌人即将到来的,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你最近压力太大了。”胡佳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孙立恩的额头,然后用自己的睡衣袖子拭去了他脸上的汗水,“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要不去和心理科的医生们聊一聊?”

        “我……我想想吧。”孙立恩本来想直接拒绝,但是看着胡佳的眼神,他实在是不好说这种话。于是他决定稍微迂回一下,“这两天事情比较多,稍微闲下来一点,我就去找心理科……”他想了半天,想起来一个名字,“去找心理科的赖医生看看。”

        “别等着闲下来,抽个时间去吧。”胡佳又叮嘱了两句,这才转头去忙活收拾自己——她偶尔会在早上得早起上班的时候留宿在孙立恩的宿舍里。但这边毕竟只是偶尔来住一住,东西不够齐全。所以她只能再提前一点到医院里去——护士休息区有她的过夜包,里面东西更加齐全一点。

        只睡了一个小时的孙立恩决定再睡一会。今天没有门诊工作,实验室那边沈夕等人正在全力工作中,目前也没有进一步的工作可以让他们来做。而疾控中心那边,暂时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能和孙立恩分享——他们恐怕也正在没日没夜的对样本进行检定分离,并且反复进行电镜检查。

        除了好好睡觉以外,孙立恩能做的事情并不算太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孙立恩总有一种大战在即的感觉。哪怕几乎整个四院甚至宁远医学院都在朝着大战准备,孙立恩却依然没有任何一点安全感。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当你明确预感到即将有大事发生,但自己所做的所有准备都无法让你感到安心……这个感觉简直就像是一种酷刑。

        酷刑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八点半。云鹤市卫健委再次发布了情况通报——目前一共有59名符合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诊断患者,其中7人为重症患者。其余患者生命体征总体稳定,目前均在云鹤市医疗机构接受隔离治疗,并且没有发现死亡病例。

        这59名换这种,发病最早的时间可以追溯到12月12日,最晚的则为12月29日。目前一共追踪到了163名密切接触者,对其余密切接触者的追踪工作仍在进行中。

        而在这个通报中,最引人眼球的内容则是对病原体的排除——目前已经排除了流感、禽流感、腺病毒和传染性非典型性肺炎(sars),以及中东呼吸综合征(rs)等呼吸道病原体。

        看到这份通报之后,孙立恩深深叹了一口气。

        59名患者中,最晚发病的是29日。这意味着这种疾病可能有平均六天甚至更久的潜伏期,当地的密切接触者排查和筛查工作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一个病人平均只有三名不到的密切接触者,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哪怕就从国家专家组抵达云鹤当天开始算起,当地疾控部门全力追溯密接者。四天时间,却只找到了163名密切接触者,当地疾控部门遇到的困难和压力之大,可见一斑。

        更麻烦的是,被确诊的59名患者中,最晚发病的时间是12月29日。如果毫无根据的极端乐观一下,这就意味着最少从24日开始,当地流传的疫情已经得到了彻底控制。所有携带有这种冠状病毒的患者和密切接触者都被集中收治或者管控了起来。所有传播源都被扼制,就连携带且未发病的患者都被控制了起来。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云鹤市卫健委发出警告的时间节点是12月30号。而不是12月24日。

        换言之,从30号开始,至少到5号为止的这六天里,应该有一批感染的患者被发现,然后接受治疗才对。但是,云鹤市卫健委的通报中并没有体现出来。

        孙立恩不太确定这里出现了什么变化,是诊断标准有问题,还是患者的症状发生了变化。

        如果这么想的话,那事情可能就更严重了——如果一开始收治的患者所表现出的症状,并不是这个疾病的典型症状呢?如果,只是如果,如果这种疾病的特征和sars完全不同,只有一少部分表现出了发热咳嗽等典型的呼吸道感染症状呢?

        这就意味着一开始收治的病人,实际上是症状最不典型的那一批呢?

        不,这个应该也不太可能。孙立恩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原因也很简单——如果不典型症状的患者能有五十多人,那就意味着云鹤现在的感染者数量可能是59人的数十倍甚至上百倍。要是真的有这么多感染,那还搞个屁的防疫!大家直接举手投降好了。

        想来想去,孙立恩决定还是打个电话和张智甫教授沟通一下。他是传染病专家,又是云鹤人,对于这个情况最有发言权。

        “不太可能是症状不典型。”果然,在听完了孙立恩的假设后,张教授首先否决了这个猜测,“冠状病毒是一种典型的呼吸道病毒,它所表现出的症状应该首先和呼吸道有关。而发热是人体被感染后的自然症状,被感染但不发热,这不可能。”

        “那就是说……29号之后没有发病患者的原因可能更复杂一点?”孙立恩小心翼翼的问道,“是诊断标准有问题?”

        “这么说吧。”张智甫教授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当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们反过来想想——你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突然发现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有几百例甚至更多的传染病患者同时发病。这种疾病和当年肆虐全国的非典似乎一样可怕。而冬季原本就是呼吸道症状高发期,那么,你一旦发现自己有些不舒服,咳嗽发热,你会怎么办?”

        “会去医院。”孙立恩恍然大悟,“您是说……”

        “我不知道他们那边的具体情况。”张智甫教授再次叹气,“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普通的口罩对于防止冠状病毒感染毫无作用,医用外科口罩比普通口罩强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要想真正防御这样的病毒感染,最起码得用上n95口罩。”他顿了顿问道,“你知道云鹤有多少人么?一千万人。最少一千万人口。一千万人里,有百分之一的人有上呼吸道症状而决定去医院,那就是十万人!”

        孙立恩身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那种恐怖的场面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无数咳嗽咳痰,而且还带着发热症状的患者,戴着基本等于没用的普通口罩涌向医院。这些人中,只要有一个冠状病毒的感染者,那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会直接面临感染风险!

        “社会运行绝对不能乱,绝对不能产生社会恐慌!”张智甫教授说的斩钉截铁,“一旦乱了,不知道最后得有多少人在医院里被感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不管云鹤那边的卫生系统究竟有什么打算……”他压低了声音,对孙立恩严厉道,“这些话,绝对不能外传。一着不慎,那就是无数条性命!”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孙立恩问道,“张老师,这是传染病!社会恐慌固然会出大乱子,可要是这么一直放任不管,以后的乱子只会更大——如果失掉了信任,那说什么都晚了!”

        “我们能做的只有一条——做好准备。”张智甫的声音有些颤,“宁远距离云鹤不算太远,我们可能可以跨省接收病人,也有可能支援物资……你的实验室不是正在研发检测试剂么?这也是准备。”

        “我的家人都在云鹤。我比你更着急。”说到这里,张智甫的声音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甚至反过来劝起了孙立恩,“立恩啊,我能说的不多,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但你要相信,我们的每一丝准备,都是会排上大用场的。个人的力量微弱不值一提,但组织起来的这些微小的力量却能搬山移海。”

        张教授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积蓄力量,然后等待组织。等到吹起冲锋号的那一天,我们要拉得动,干的过,打的赢!”

  -16  D-day  (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05)

        本章是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的第5章,这一章之后还欠6章更新

        拉得动,干的过,打的赢。这三个要求从来都不是对医生们的要求——这是部队上才会做的行为要求。医生们一般来说……并不会有这种要求。

        这并不是医生这个职业通常所需要的必备职业素养。

        但在孙立恩向整个综合诊断中心的所有医生提出进行“强化防控演习”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对此有反对意见。倒不如说,大家看起来都非常积极的样子。

        尤其是二组的医生们,他们的表现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急迫。不管是在进行n95口罩的演练,还是紧急穿脱防护服的训练上,他们都表现的非常积极。甚至在训练完成后,还主动提出要留下来加练。

        “他们这么认真……原因大概不用我说了吧?”回到办公室后,孙立恩对一组的同事们低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云鹤那边情况不明,他们恐怕早就直接回云鹤了。”

        “不管在宁远待了多久,他们毕竟还是云鹤人。”徐有容收低头拾着东西,“今年夏天的时候,美国飓风袭击,瑞秋都打算回美国去灾区支援呢。”

        “怎么还得让她回去支援?”孙立恩一愣,他在新闻上倒是看过相应的消息,“不就是台风吹过么,她犯得上千里迢迢飞回去?”

        “当地缺乏足够的医生,在其他州工作的医生谁会放下工作去灾区啊。”徐有容摇了摇头,“国民警卫队过去是为了阻止抢劫和暴动的,他们才不管救灾工作呢——用美国人的说法,受了灾活不下来的都是自找的。”

        孙立恩花了足足五分钟来理解这句话,五分钟后,他对着即将离开办公室的徐有容问道,“这个……不是个笑话吧?”

        “我很希望它是。”徐有容带着行李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和一句飘进房间的话,“只不过很可惜的是,这是当地市长的原话。”

        徐有容明天一早有神外手术任务,而且这场手术得在综合诊断中心的手术室内进行。所以她提前离开了办公室——所谓的提前离开,是指下午五点按时下班。而其他的医生们则在办公室内继续进行着穿脱防护服,以及防护服穿戴模式下抢救患者的培训。

        对于原本就不怎么接触静脉输液的医生们来说,在穿上防护服和护目镜的情况下进行静脉输液入针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孙立恩却坚持要大家至少都练到可以连续成功为止——为此他甚至专门从教学处借来了三个用于联系静脉输液的手臂模型回来。

        “咱们要尽快完成静脉输液的训练。”对于这个训练强度,孙立恩依旧不满意。“在防护服状态下要特别训练的内容还多着呢——后天开始我把插管的训练仪器也借过来,咱们得把这个也补上。”

        “主任,这个……是不是太紧张了?”袁平安皱着眉头提出了反对意见,“要顾忌平时的门诊,哪有这么多时间同时练习两项啊?”

        “门诊现在不着急。”孙立恩答道,“我已经和宋院长那边沟通过了,门诊只保留综诊二科张教授的出诊,咱们一科的门诊全部取消。”他看着袁平安道,“没有掌握好这些技巧之前,上门诊我都不敢让你们去搞。”

        作为整个综合诊断中心里年纪最小的医生,孙立恩这话说的老气横秋。但说服力还是够的——袁平安摊了摊手,“我们几个倒是无所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周策啊?他以前可没搞过这些。”

        “我没问题。”周策对于袁平安的“照顾”毫不领情,并且提出建议,“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增加一个防护情况下插导尿管的训练?不用借培训设备,我看直接在袁平安身上实验就行了。”

        周策是个不服输的性格,这种性格在这个时候就表现为了对袁平安的“迫害”。袁平安摆出了一个非常委屈的表情,然后嚷嚷道,“我可是一片好心呐!”

        “咱们正在进行一项严密防护下的医疗操作训练。”周策瞪了一眼袁平安,“你明知道我就没怎么上过操作,还让我减少练习量,咋的,你就图我那点补助啊?就等着碰见了这种病人,然后把我给踹到一边去?”

        当然,这是玩笑话。但周策仍然说的袁平安哑口无言,半天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才好。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孙立恩及时出口阻止了周策对袁平安的单方面抨击,“你们现在先练着。我看看回头能不能从p4实验室那边搞两套防护服,咱们到时候穿着那个再试一次。”

        “防护服犯不上。”对于这个建议,帕斯卡尔博士并不赞同,“防护服穿脱时间太长,而且穿脱完了之后安全脱下,送去消毒然后再次穿脱所需要的时间太长。如果只是一两个病人,用好几批次的四级防护服和提前配置好的充气管线倒是好用。但……我们现在要准备面临的情况很明显并不是那样的吧?”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点了点头,“这个确实不是最急迫的。”他认真道,“那就还是先立足目前吧。戴两层手套搞静脉注射这种事情,你们要练,咱们科室里的护士们也得练。”

        “那我建议你别想了。”布鲁恩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让护士们在日常工作时间里抽时间搞这种事情,除非你帅的令人发指,或者干脆找护理部主任发话。”

        孙立恩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遗憾的叹了口气,“那……我去找肖主任谈谈吧。”

        肖丽蓉目前是第四中心医院的护理部主任,同时也是副院长。作为分管护理工作的副院长,肖丽蓉每天有很多很多要头疼的事情。

        比如护士们的考核,比如工作安排,比如平衡各个科室里护士们和医生们的矛盾。总之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在马上就要过年的现在,孙立恩上门来找事儿,这原本就是个非常……不合适的举动。且不说肖主任会不会同意孙立恩的请求,恐怕直接上门这档子事儿就会让自己挨一顿批。

        为了预防这顿批,孙立恩非常鸡贼的请来了一位用来挡枪的特殊顾问——郑国有。

  -15  D-day

        老郑同志本来是不想出马的。但实在是拗不过孙立恩的百般请求,同时老头对孙立恩说的“增强一线医护人员防护意识”有些动心,所以这才专门从家里赶回医院,和孙立恩一起面见自家的大领导。

        但是说实话,光凭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肖丽蓉的面前恐怕还不够一盘菜。为了让自家领导的火力分散一点,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鸡贼的郑国有同时还拽上了院感部门的主任谭理想。

        谭主任在得知郑国有和孙立恩有这个心思之后,很是感慨了一番。一方面,谭主任感慨于这两个被院感办在小黑本上记了一次又一次名字的家伙居然会主动配合院感工作。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这两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绝对就没安好心。

        尤其是那个郑国有,一看就知道心里憋着一肚子坏水。谭主任在心里嘟囔着,经验告诉他,眯缝眼的老头那都是坏东西。

        但……不管这个坏东西到底想干啥,谭主任都得把这个事情接下来。云鹤疫情已经让整个院感部门紧张了起来,提高护士们的无菌操作意识和水平,也是院感部门必须完成的本职工作。

        借着这机会,借着这两只狡猾的狐狸吸引火力,谭主任决定自己做一个好猎手——用最小的损失,把事儿给办了。

        一行三人各怀心思且同样忐忑的来到了副院长办公室,然后,孙立恩毅然决然的敲响了面前这扇大门——仿佛门里坐着的不是肖副院长,而是一头青面獠牙,吃人嚼骨的怪兽。

        “哟呵,今天这么大阵仗?”得到许可进入办公时候,肖丽蓉对三人一起来的场面有些惊讶,随后她非常自然的请孙立恩和谭主任坐下,然后对一旁的郑国有道,“老郑,赶紧给泡个茶。”

        郑主任非常自然且熟稔的泡了两杯热茶放在茶几上,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次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过这个场景他已经不打算再去辩解什么了——反正自己的任务就是帮忙吸引火力,现在这样好像问题也不大。

        “肖院长,我这次过来是有个事儿想请您支持一下……”孙立恩轻咳一声,也不敢去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上一口就说道,“云鹤的情况比较复杂,综合考虑到咱们的地理位置因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为咱们院内的护士开展一下相应的强化训练?”

        “哦,是这事儿。”肖丽蓉没有马上表示同意,也没有贸然拒绝。她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谭理想道,“谭主任你跟着一起来,也是为了这个?”

        “院感工作不光需要我们去驴拉磨一样的转。”谭主任严肃道,“如果一开始没有咱们一线护士们的配合,院感防控就是空话套话。”

        “现在到了年关,平常的任务就已经很重了。”肖丽蓉皱着眉头说道,“手术室那边的班几乎都排满了——所有护士的休假都已经取消,剩下两周时间里没有休息的。其他门诊的情况也差不多,在这种条件下开展强化训练,我怕还没碰见问题,先把护士们累出问题来。”

        “说难听一点……”在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问题上的时候,谭理想主任的自尊不允许他有丝毫让步,“累坏了无非是休息几天,院里的人手再紧张一些。可要是因为防护不到位,或者无菌操作意识不合格,那就是要出人命了。肖院长,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我们医生们搞训练,每天得一两个小时。”孙立恩在旁边补充道,“护士们平时就对这些比较熟悉,她们的训练时间可以短一些。”

        “而且护士们对这种操作熟悉了之后,甚至可以反过来指导和监督医生们的无菌操作。”郑国有在旁边帮腔道,“我看这活儿你就干的挺顺手的。”

        “这大冷天的,你是打算再上阳台睡个三五天?”肖院长可以容忍孙立恩以及谭理想两人在自己面前试图说服自己——她其实也觉得这事儿有做的意义,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允许郑国有在自己面前炸刺儿,“我和孙主任他们说话,你插嘴干啥?怎么着,你们骨科也要搞无菌训练啊?”

        “那当然了。”郑国有梗着脖子说道,“咋的,我们治疗就不用管感染了?”

        “咱家新买的户外睡袋看来你是能用上了。”肖丽蓉露出了一个非常“温和”的笑容,“回去我就给你收拾出来哈。”

        郑国有顿时如同被霜打了的白菜一样蔫了下去。而孙立恩和谭理想两个人则一起低下头不敢说话——现在还能说啥啊?让肖院长法外开恩,把老郑同志扔到阳台上睡觉的时候多给俩暖宝宝?

        “你们的建议呢,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收拾完自家老郑之后,肖院长这才慢慢说道,“不过,这个培训肯定还是会影响到护士们的日常工作的——这个事情,得院感部门出面提,我这边才好推进。”

        谭主任摊了摊手,“行吧,做恶人这种事情我们已经习惯了。”

        “孙医生你这边呢,可以考虑做个示范点。”肖丽蓉转身对孙立恩说道,“你们部门现在门诊压力不算太大,护士们工作相对比较清闲——我本来是打算从你们部门抽几个护士去支援其他科的,不过既然有了这个事情,那就正好让她们做个表率。”

        孙立恩点了点头,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让综合诊断中心的护士们加强一下训练。

        “不过呢,现在的防护服还是很紧张的。”肖丽蓉对孙立恩道,“我们护理科的经费一直都很紧张,这个费用得各个科室自己掏。”

        孙立恩点了点头,一套防护服三四百块钱。真要用在医疗服务上,那可是用一次少一次。但训练就不一样了,反复穿戴问题也不大。

        “还有啊……”肖丽蓉忽然朝着孙立恩这边凑近了一点,“咱们全院一张床的计划,孙主任你们科是不是能够也支持我们一下?”

        全院一张床的计划,是一项旨在更高效使用科室床位的通盘计划。一些科室收治的需要住院的病人较多,但床位却不够用。这种时候,就可以通过全院一张床的计划,向其他符合要求的科室“借床”来用。

        借来的病床并不会为原有的科室贡献收入,但原科室的护士却需要护理新的病人——换言之,原科室的护士们收入就会增加。

        但医生们却不愿意这么干——鬼知道被借走的病床接收的病人得占多长时间的床位。如果随后自己科室要收病人却没了床位,这岂不是反而少了一笔收入?毕竟对管床的医生们来说,病床才是收入来源的根基。

        所以,全院一张床虽然已经实施了下来,但目前还没见到什么天大的成绩。这主要是因为病人多的科室借不到床所致。护士们盼望着收入增加的情况并未到来,医生们的阻力很大。

        “我们科问题不大。”孙立恩想了想说道,“可是……一直都没有科室来我们这里借床啊。我们这边都是单间,如果不是综合诊断中心收治的病人,这个住院费可是省不下来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肖丽蓉笑着说道,“你只管配合就行,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14  D-day  (上)(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06)

        本章是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的第6章,这一章之后还欠5章更新

        整个综合诊断中心今天都很忙碌。医生们忙着无菌操作和防护服穿脱训练,而护士们则忙着接收综合诊断中心创立以来的第一位别科借床病人。

        被送来的这位病人和以前综合诊断中心接诊的病人完全不同——她是个美国人。

        布鲁恩和帕斯卡尔博士以及徐有容专门抽空去看了看这个病人,然后带着无奈和遗憾的表情回到了办公室。

        孙立恩正看着通报皱着眉头,昨天晚上,云鹤卫健委再次发布新闻稿,称有关部门已经从患者样本中分理出了一种新型冠状病毒,并且获得了该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并且通过cr方式,成功检测出15例阳性样本。而更重要的消息是,他们成功的在一名患者的样本中分离出了活病毒。这种活病毒在电镜下呈现出了典型的冠状病毒形态。

        今天早上,不知道几天没睡觉的沈夕给孙立恩打了个电话。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劳,但内容却让人感到振奋——孙立恩实验室和裕华生物合作的第一批cr试剂盒已经开始进行试生产了。

        试生产是正式生产之前的必要步骤。这个步骤一方面能够检验设计生产的流程是否足够科学,同时也能有机会评估大规模生产的试剂盒是否具有足够高的灵敏度。

        毕竟在生产车间里制造出的试剂,本质上就和实验室内人手工配置的试剂不大一样。试剂盒在实验室内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到了大规模生产阶段却突然拉胯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需要足够多的样本进行检测。”电话那头的沈夕疲倦道,“这个样本,我是没本事搞过来。孙哥你想想办法吧,没有样本检测,我们就算干的再多那也是白瞎。”

        样本的事情,孙立恩一直没什么好办法。不如说,就连宋文和刘堂春都没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云鹤当地的医院要送样本出去做检测或者搞科研,原本是可以通过一些正常渠道进行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出现了一些变化。

        由于鉴定出了新型冠状病毒,对于这种活体病毒的运输和管理就必须参照生物安全第三级处理。换言之,对这种可能含有新型冠状病毒的样本,在运输过程中,就需要参照一系列相应法规和方案执行。

        除了需要使用特定的专用运输箱包装以外,要进行这种级别的病原体运输,同时需要经过省级以上卫生主管部门批准,并且还得专门派出两人以上的护送队伍,由专人护送。

        对于高致病性病原体的运输,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但这个规定就对孙立恩这边的使用测试造成了严重影响。

        没有病原体,他拿什么来检测车间里生产出来的试剂盒?没有样本,测试不出试剂盒的假阴性率,没有人敢把这些试剂盒应用在临床上——有关部门也不可能给核准批文。

        正因为这种事情一筹莫展的孙立恩,确实没有及时注意到第一治疗组内的奇怪气氛。大家似乎都心情有些低落。

        “怎么搞的?”过了几个小时,打电话打到手机发烫的孙立恩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转头对着布鲁恩问道,“早上的训练不顺利?我怎么觉着你们一个个的都无精打采的?”

        “你还没去看过新来的病人吧?”布鲁恩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去看过就知道了。”

        “怎么……来的是个皮肤病?”孙立恩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家正在为这名病人感到悲伤——皮肤病,尤其是发展到需要“重症看护”的皮肤病患者虽然大多都性命无忧,但样子实在是太惨。惨到了会让医生们产生生理性不适和严重心理同情的地步。

        “不是。”布鲁恩奇道,“虽然不是咱们科的病人,不过你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真的不知道。”孙立恩朝着布鲁恩亮了亮自己发烫的手机,“今天从上班开始,我就一直在打电话……那个病人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八点半。”布鲁恩从自己的桌上拿起了报告递了过来,“她情况比较特殊,是个国际医疗病人。”

        国际医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项目,主要指那些以“接受治疗”为目的,而前往另一个国家的国际旅客。

        传统意义上来说,美国和日本等“医疗水平高超”的国家才是国际医疗的主要目的地。这些地方拥有高超的医疗水平和先进的医疗设备。同时还具有大量正处于实验阶段的新型药物和疗法。

        中国在以前主要是医疗旅行的输出国——大量病人会选择前往先进国家最后一搏。然后看是能够最终治愈,亦或者回国来准备后事。

        “国际医疗?”听到这个说法之后,孙立恩震惊了好一阵子,“患者是哪个国家的?被哪个科室收了?咱们医院现在水平这么高了?”

        “美国人,被肿瘤科收下来的。”布鲁恩谈了怄气,“不过,人家来四院可不是因为看重咱们治疗的效果好,她是为了省钱才来的。”

        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思路。孙立恩眨了眨眼睛,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样的逻辑才能诱导患者,尤其是诱导一个肿瘤患者,千里迢迢的跨过太平洋来宁远治病。如果就是为了省钱,直接放弃治疗不好么?

        “她今年35岁,有一个10岁大的孩子。”布鲁恩猜到了孙立恩困惑的部分,然后向他解释起了事情经过。

        克伦娜曾经是一名美国军官,服役于海军陆战队。在她被派出到伊拉克服役的时候,美国人刚刚占领了费卢杰,并且在当地建立起了一个规模非常庞大的基地。

        作为占领者,基地更加注重于战术和战役层面的建设。而对于如何在一片鸟不拉屎的沙漠里建立起一个能够供数千人生活的“小镇”,他们一点经验都没有。

        没有经验,并不代表这能够组织美国佬建立基地。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解决了基地内的排给水以及供电和网络系统,然后就觉着万事大吉了。

        人生存于世界,就一定会产生垃圾。排泄物之类的垃圾还可以通过污水系统处理掉。但固体垃圾可是不溶于水的——把一台坏掉的电脑塞进下水道里,只会让整个基地的污水处理系统全部堵住,并且还得在清理管道上花费纳税人数百万美元。

        而陆战队处理这个问题的方式也非常的简单粗暴。倒上航空煤油,然后一把火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成粉末。

        从损坏的电子仪器到坏掉的轮胎,从各种各样的破旧制服到食物的塑料包装。只要是美军士兵们产生的垃圾,那就全都收集起来。然后在费卢杰城外的沙漠里挖一个半个足球场大的坑。把所有的垃圾都扔进去,然后在上面浇上航空煤油再一把火点燃。

        这就是他们处理垃圾的方法。

  -14  D-day(下)

        每一个人,只要接受过正常的义务水平教育都知道,那些燃烧着的废物会释放出大量的有害物质。而这些有害物质对人体造成的损伤是难以估计的。

        而作为接收过高等教育,拿到了工程机械设计本科学位的海军陆战队中尉,克伦娜·泰斯尔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日复一日在燃烧的垃圾坑旁工作是一项有多大风险的工作。

        她甚至会在垃圾焚烧坑旁跑步,一跑就是一个多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天的时间,都在这个垃圾坑旁跑步。这里气味刺鼻,但至少没有ied和游击队的威胁。

        伴随着浓浓的黑烟,她在伊拉克度过了四年时光。并且在二十四岁时回国,随后进入南卡罗来纳州的帕里斯岛新兵训练基地任职。

        她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另一半,并且迅速结婚生子。

        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华盛顿的一家公司向她和她的丈夫递出了橄榄枝,请两人来公司任职。而这对夫妻也就这样带着当时只有三岁的孩子,从南卡前往了华盛顿特区。

        在公司工作了五年后,克伦娜开始享受公司为她配给的私人医生服务。她的私人医生在听说克伦娜在十三年前有过伊拉克派驻经历,而且还是在费卢杰地区后,迅速决定为她先做一次乳腺和盆腔的ct扫描。

        但克伦娜并没有觉着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忙于工作的她拒绝了这一次扫描,并且和医生约定会在半年后再进行扫描。

        半年后的扫描结果,让克伦娜如遭雷击——她的右侧乳腺上有一个结节,大小约为223厘米。

        她的私人医生迅速为克伦娜进行了放射性核素肿瘤显像检查。而检查的结果再次为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这并不是早期肿瘤。她的肿瘤已经发生了骨转移、肝转移和淋巴转移。

        按照任何一个分期标准而言,她都已经踏入了肿瘤的最后阶段。留给她的时间,大概不会超过两年。

        而为她医疗保障的保险公司,则在为她报销了一年的治疗费用后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要么继续为克伦娜进行医疗费用报销,但报销比例下降到每次治疗费用的70,并且和原来签订的保险协议一样,支付上限为一百万美金。要么一次性给克伦娜三十万现金,再为她100报销总额不超过四十万的医疗费用。

        克伦娜在犹豫了两天之后,决定接受第二个方案。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三十万美金,然后用这四十万,尽量延长一点自己的生命。

        她有一个目标需要达成——通过声明,让美国政府和海军陆战队承认,自己的肿瘤和费卢杰的燃烧坑有直接关系。如果声明通过,这就意味着其他在战区和自己有同样遭遇,并且罹患癌症的战友们,可以以此声明为法律基础,向政府和海军陆战队索赔。

        在得知她的病情后,va退伍军人事务部)首先向她表示了同情和“诚挚慰问”,随后要求克伦娜在八周后,前往他们指定的医院接受扫描以明确诊断。

        八周后,克伦娜前往了指定医院,并且再次获得确诊。但在两周后,va驳回了她的声明,认为她的病情和伊拉克的部署并无直接关系。

        第二次听证会在三个月后举行。而第二次听证会的结果也一样令人沮丧——她的声明再次被驳回了。

        但,“好在”va的上诉机制并无次数限制。她还有机会继续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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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家伙。”孙立恩目瞪口呆,“让一个四期癌症的患者花四周等扫描,然后再等三个月听证会?”

        “他们的策略很简单。”布鲁恩苦笑道,“只要把有问题的人拖死,那问题就自己消失了。”

        “所以……她现在是放弃折腾了?”孙立恩穿上白大褂,准备去看看这位病人,“用剩下的资金,来国内继续接受治疗?”

        布鲁恩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她的孩子只有十岁。这个年龄丧母,对孩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折腾并不能延长她的生命。”孙立恩拉开了房间门朝外走去,“现在放弃,她或许还能回家陪自己的孩子多过几个月。”

        “她以前是陆战队。”布鲁恩跟在孙立恩的后面说道,“脑子正常的人是不会去陆战队服役的。”

        进入病房后,孙立恩看到了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她倒是不像孙立恩以前见过的那些末期癌症患者一样骨瘦如柴。但从那短的仿佛贴头皮的头发上,孙立恩能明显看得出来,她大概几个月前是个光头。

        “dr    fitzrad”克伦娜朝着布鲁恩点了点头,然后好奇的看向了孙立恩,不过她还是在向布鲁恩发问,“这位是?”

        “他是我们部门的主管医生。”布鲁恩张嘴解释了一下,但却发现自己的解释……好像有些苍白无力。

        这种程度的解释,很有可能让这位已经很不幸的女士认为自己在四院并没有得到认真对待,她可能会对后续的治疗产生抵触心理——毕竟说一名二十八岁的医生是“部门主管”,这简直就和撒谎没区别。

        那就……只能换个更强而有力的说法了。布鲁恩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你面前的这位医生,是全世界最有可能在50岁以前就拿到诺贝尔医学奖的年轻医生。也是我所知道的,最年轻的,最有成就的snc俱乐部成员。”

        snc俱乐部,指的是在《sce》、《nature》、《ce》上发表过论文的人。换言之,就是在科学研究领域有非常厉害的成就的“大牛”。一般来说,snc俱乐部的成员,就可以被人毕恭毕敬的称之为“科学家”了。

        在听到这个“头衔”之后,克伦娜顿时眼睛都亮了。她低声问道,“菲兹杰拉德医生,您没逗我吧?”

        “我要是逗你,那可能会编造一个更加可信的内容。”布鲁恩非常无奈且诚恳的摊了摊手,“说实话,要是我突然看到这么一个年轻的医生说自己发了五篇顶级论文,我也会觉得他是在骗人。可是……他确实发了这么多文章啊。”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克伦娜点了点头,然后猛地一把抓住了孙立恩的双手,随后大喊道,“医生,您得帮帮我!”

  -13  D-day

        克伦娜并不指望着自己能够奇迹般治愈。她非常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得知自己已经是四期患者之后,克伦娜就已经接受了自己必然会在数年之内撒手人寰的事实。

        残忍的事实无法改变,但克伦娜并没有完全放弃,她打算做点什么。

        发表声明是她打算做点什么的开端。克伦娜必须首先证明,自己所罹患的疾病和自己的派驻经历有关系。然后才能进一步去“做点什么”。一旦这个声明被通过,所有和她有过相同处境的战友就都可以以此为依据,向美军和美国政府索赔。同时VA也必须为他们支付相应的治疗费用。

        但是,克伦娜的声明已经别驳回了两次。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健康正在恶化,下一次的听证会恐怕就是她这一生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想要证明疾病和派驻精力有关,这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被毒害的士兵绝对不止克伦娜一人,如果承认有关,这将是一大笔开支。

        而想要解决问题,对VA和美国政府来说,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拖下去。只要再拖一年甚至几个月,这些已经进展到癌症终末期的“麻烦”就会自然消失。

        官僚系统的“优越性”在此展现的淋漓尽致。

        克伦娜必须把事情从官僚体系里扭转出来。只有让社会舆论参与进来,她才有在死前达成目标的可能。

        这件事情,对克伦娜来说意义重大。哪怕她会因此而失去大量和自己的孩子相处的最后时光。

        在作为一个母亲之前,她首先是个战士。她必须为自己的战友们争取一些什么。

        而孙立恩则让她看到了一个新的希望。如果布鲁恩说的是真的,那么孙立恩一定是一名在学术领域有着相当知名度和权威的科学家。如果这样的一位科学家能够为自己证明,并且向VA写一封信件,陈述事实并且施压的话,那效果一定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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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恩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去琢磨其他的事情。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交涉”上。

        宋院长把最困难的“同意转交样本”给搞定了。孙立恩自己反正是想不出来,宋院长得通过什么途径,给多少个主管部门打过电话之后才能拿到这个同意。但既然宋院长已经把最难的问题解决掉了,那么接下来,他也得作出一点贡献才行。

        通过民航运输样本应该是最快最方便的。但这次的样本具有的危害性,甚至比其他的二级安全标准样本更高。孙立恩联系了好几家民航机构,对方都婉拒了孙立恩的请求。

        孙立恩不是没有考虑过通过高铁或者干脆汽车运输。但高铁上的人流密度显然要比普通民航更高,而汽车运输途中就必须考虑各种各样的风险。最终这两个计划也都被搁浅了。

        目前,孙立恩手头上只剩下了最后一条途径。

        “沈总……”接通了电话之后,孙立恩带着一丝苦笑说道,“我又得麻烦您一下了。”

        在说完了自己的请求之后,沈轻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这个事情交给我了,集团的飞机现在也没有使用的需求,正好可以拿来飞一趟。”她顿了顿说道,“不过时间上可能有点紧张,现在紧急申请航线,估计也得三天左右。”

        “这个……”孙立恩一愣,然后连忙翻出了一个号码,“宋院长说,可以打这个号码申请航线。”

        沈轻眉挂了电话之后,孙立恩看着宋文一开始给了自己的这个电话号码,然后陷入了沉思中——很明显,宋院长一开始就在暗示自己应该直接找沈轻眉来办这个事儿。

        结果自己却打电话问了一圈,然后实在没办法了才想起来这档子事儿……

        孙立恩顿时有点紧张。他找了面镜子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才慢慢把镜子放了下来。

        状态栏没说自己有什么毛病,那大概……是毛病还没有发展到“毛病”的地步吧?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在手机上找到了当时过来会诊的院内心理医生,就是那个姓赖的台湾医生。然后发了条消息过去,“赖医生,最近这两天你有没有空?我可能需要安排一次面谈。”

        “最近……可能不太行。”赖医生很快回复了一条消息回来,“临到春节,需要咨询业务的医生太多了。下周二的上午我这边能抽出40分钟,你要不然到时候再过来?”

        今天是周四,也就是说,孙立恩最快得过四天时间才能进行心理咨询。

        “那就先算了吧。”孙立恩对自己未来的时间安排还是比较悲观的。顺利的话,也许明后天,不顺利的话或者大后天,从云鹤运来的样本就能送到。而无论顺利或者不顺利,四天后的孙立恩都必然得泡在实验室里,主持压阵一次又一次的试剂盒灵敏度实验。

        “孙主任你最近突然觉得需要心理咨询,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么?”赖医生继续发消息问道,“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先跟我说一说,或许我能有些办法。”

        “我最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如以前好使了。”目前正在针对冠状病毒进行检测试剂盒的研发这种事情,孙立恩肯定是不能拿出来讲的,他只能比较含糊的说道,“好多别人暗示甚至明示了的事儿吧,我就总之反应不过来。”

        “听起来像是疲劳造成的。”赖医生的消息回复的飞快,而他提出的问题也非常“拷问灵魂”,“孙主任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缺乏休息?”

        何止是缺乏休息。孙立恩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三天内只睡了大约14个小时。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我建议你调整一下日常作息,尽量早点睡觉——早点睡其实比睡够时间更重要。”赖医生继续写道,“如果不能保证每天七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那就尽量早点回去睡。”

        孙立恩放下手机,然后叹了口气。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好多病人总是不配合,不服从医生的嘱咐了。就以赖医生的建议来说……他当然相信赖医生的专业技术水平。但孙立恩自己却完全不觉得这个建议有任何可行性。

        早点睡?要是能早点睡,何愁不能多睡一会呢?

  -12  D-day

        孙立恩今天的工作内容分外充实。他中午需要去宁远国际机场接机,然后和有关工作人员一起把从云鹤运来的病毒样本送到宁远医学院的病毒研究所里去。

        昨天晚上,沈轻眉很快就打了个电话回来。电话里她非常直截了当的表示航线已经安排完毕,机组和地面机务正在迅速准备飞行计划。

        随后,沈轻眉很隐晦的询问了一下孙立恩之前给她的那个号码是怎么来的。

        当然,对此一无所知的孙立恩对沈轻眉的询问自然无从答起,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这次的运输计划产生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对于病毒的研究,似乎已经开始被列为了优先度极高的项目。几乎所有部门,都开始在各种力所能及的地方上,对相关项目亮起了绿灯。

        亮绿灯是个很主观上的感受。孙立恩自己并没有明确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沈轻眉都觉着很了不得,那大概就是真的很了不得吧?

        早上八点来到办公室,孙立恩先请来了布鲁恩和帕斯卡尔博士。然后询问了一下两人对于克伦娜所需要的“信件”的看法。

        “这封信吧……你写不一定能有好效果。”和明确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布鲁恩不同,帕斯卡尔博士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思考了片刻,然后提出了反对意见,“如果是来自于美国的西方主要盟友国家的专家建议,他们或许只是看一眼就把信扔掉而已。但中国专家提出相关建议,这帮人可能会更来劲。”

        “更来劲是指?”孙立恩隐约觉着这个“更来劲”不是什么好话。

        “比如直接驳回,然后指责这位女士和美国的对手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帕斯卡尔博士摊了摊手,“相信我,这种事情他们干得出来。”

        “那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案呢?”孙立恩并不打算马上放弃,他其实还是想为这位可怜的女士做点什么的。尽管对美国武装力量成员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在当年非洲的那位伊维拉女士的份上,他还是打算稍微努力一下。

        “我建议你直接给Nature或者Cell的编委会写信。”帕斯卡尔博士沉默了几秒钟后说道,“不要对这个情况作出任何的直接评价,只要把患者的病例和所有的检查结果送过去就行。”他看着孙立恩道,“你在Cell和Nature编委会里多少算是有点名气的,而这个病例又这么明确。他们也许会考虑一下,一起写信给VA施压。”

        “唔……这倒是个办法。”孙立恩想了想,然后无奈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为这么一个病人,搭上自己所有的社会资源和学术资源可能有些不合适。她甚至还不是你的病人。”布鲁恩嘟囔道,“她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你也必须承认,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她咎由自取。”

        对这个看法,孙立恩自己并不同意,“你知道在抗战时期,我们的队伍抓到了日军俘虏之后是怎么处理的么?”

        “额,用最仁慈的方式处决他们?”布鲁恩猜测道,“我知道陆战队有很多人就是这么干的。”

        孙立恩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的风格。这些士兵是入侵我们国家的侵略者,但他们自己也是的受害者。我们的前辈们对这个问题看的很清楚——他们选择善待这些俘虏,并且对他们进行反战教育。六千多名俘虏中,有接近1500人最后选择参加到了我们的队伍里……这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入侵别国,不是这些士兵能够决定的事情。他们需要为自己在战争期间所犯下的罪行负责。但入侵的罪名,应该由决定入侵的人承担。”孙立恩认真道,“我们能做的,就是揭露美帝国主义的罪行,并且让全世界都知道,除了当地人民以外,就连美军士兵自己也是帝国主义行径的受害者。”

        布鲁恩为孙立恩的发言热情鼓掌了五秒钟,然后提醒道,“你是不是说中午要去机场来着?现在已经十点半了,再不出发的话,时间可能来不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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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远国际机场并不算特别大。至少和首都的机场比起来,宁远国际机场的航站楼和停车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渺小”。

        但这并不影响孙立恩从停车场跑到国内到达区时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在国内达到区站住了脚步,孙立恩扶着一旁的栏杆,先是泄愤似的喘了半天,然后才直起腰来,一边嘟囔着脏话一边摸出手机看起了消息。

        微信里,沈轻眉的司机在五分钟前发了条消息过来,内容很简短,“飞机已经落地了,我们正在滑行。”

        还好,看样子他们还没到。孙立恩直起腰来,艰难的调整好了呼吸频率,然后编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已经到机场的国内到达区了,我上哪儿找你们?”

        “我们停靠的是公务机停机楼。”沈总的司机答道,“就在到达楼的隔壁,大概一公里左右吧。”

        孙立恩惊恐的看着这条消息,然后又左右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随后响亮的骂了一句脏话,“操!”

        五分钟后,孙立恩累成了一条死狗。他半靠在公务停机楼门口,完全不在乎形象的呼哧呼哧穿着粗气。一旁的机场保安有些担心的凑了过来,“先生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叫医生过来?”

        “我……我就……”孙立恩摆着手,喘了半天之后说道,“我就是医生。”

        “孙医生。”从公务停机楼里窜出来一个身形矫健,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货物已经送到了,我们正在装车……孙医生你没事儿吧?”

        “问题不大。”孙立恩站起身来,按了按自己有些生疼的肋骨,“就是太久没运动了,突然一跑有点岔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道,“样本运输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沈轻眉的司机说道,“样本运输车有警察同志们护送,一路都走高速——两个比较容易出现事故的路段都安排了交通管制,肯定能保证样本安全送达。”

  -11D-day

        云鹤市卫健委通告,截止10日24时,已经完成了对全部样本的核酸检测。通过国家、省市专家组对患者的观察、临床表现和实验室检测等结果进行综合研判,初步判断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其中出院2例、重症7例、死亡1例,其余患者病情稳定。

        所有密切接触者739人,其中医务人员419人,均已接受医学观察,没有发现相关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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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PCR试剂盒的检验结果可能不太好这个事情,孙立恩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面对不好结果时仍然保持一个相对乐观的心态。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对自己有些过度乐观,并且对PCR试剂盒的结果有些乐观。

        从云鹤送来的样本一共有十二份。这些样本都是经过NGS和PCR检测,并且证明已经是阳性的样本。其中八份做过电镜检查,全都检出了新型冠状病毒。

        但孙立恩的实验室搞出来的PCR试剂盒,却只对其中的六份样本表现出了阳性。有效率不过50。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试剂盒对于蒸馏水的五十份对照组仅表现出了六次假阳性结果。

        “这种东西,简直就是谋财害命!”在办公室里,孙立恩对着前来“打探消息”的帕斯卡尔博士表演了一番“暴跳如雷”。他把手上厚厚一摞资料直接砸在了自己办公室的墙壁上,然后这一大叠复印纸还顺便带下来了孙立恩办公室墙顶上挂着的挂钟。

        挂钟砸在地上,摔的五脏六腑散落一地。

        “发泄完了?”帕斯卡尔博士坐在座位上,低头看了看腕表然后催促道,“十分钟后远程视频会议就要开始了,我建议你抓紧一下时间。”

        孙立恩的实验室项目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对PCR试剂盒的开发正式申请了紧急项目许可。而十分钟之后,他们就要就紧急申请的项目进行第一次综合汇报了。

        对阳性样本有50准确率,假阳性率12!孙立恩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到时候得有什么脸面,才能把这份数据拿出来,然后告诉所有给自己实验室支持的部门——这就是你们支持出来的结果。

        没脸啊!

        “我没脸去。”孙立恩摇了摇头,整个人瘫软在了座位上。“这做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这种准确率还搞个鸡毛?这种准确率,还不如干脆把这玩意扔了,然后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NGS算了!”

        “你对于一个新生的产物要求过高了。”帕斯卡尔博士笑眯眯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我以前在美国的实验室也做过这种试剂盒。你猜猜看,我们正式投入使用的商业化产品,有多少检测特异性?”

        “多少?80?”孙立恩问道,这个数字是他对自己实验室试剂盒的最低要求。

        “65,假阴性率15。”帕斯卡尔博士认真道,“这是我们整个实验室反复改进了一年半的结果。为了让这个东西能够正式投入使用,最后我们在说明书里改了一下使用方法——一个试剂盒里有三个套装。如果两个套装的结果不一致,那就需要用第三个套装进行补充检测。最后结果参照表现一致的那两个套装结果。”

        他笑着捡起了孙立恩扔在地上的资料,以及那个五脏六腑散落一地的挂钟,“你的要求太高了,这很明显的展现出了你缺乏经验的背景——对于一个刚刚诞生不到一周的试剂盒而言,你的要求太高,高到有些不切实际了。”

        “这种东西我拿不出手啊。”孙立恩沮丧道,“不管这玩意到底诞生出来多久,它派不上用场啊!”

        “它现在派不上用场而已。”帕斯卡尔博士在“现在”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电磁感应刚刚被发现的时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电灯刚被发明的时候只能用几个小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它们当时不能派上用场,并不代表它们本身毫无价值。”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是你太紧张了。”

        “那我等会开会的时候怎么说?”孙立恩苦着脸问道,“说我们提前部署,全力以赴,结果搞出来这么个破烂玩意?”

        “和咱们同样在搞这个试剂盒的高校大概还有两家,公司恐怕得有个五家。”帕斯卡尔博士消息灵通,他对孙立恩道,“今天开会的时候,你可以先听听看他们是怎么个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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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目前的产品可以做到一定的特异性,但是假阴性率还是比较高的……按照我们现在的计算,大概有45左右。”在视频会议上,几家高校压根连成品都没有,他们只是大概提了一下自己正在着手开始设计引物,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而有成品的,目前加上孙立恩的实验室只有三家。一家的产品完全走错了路子,他们搞的是快检试纸条。

        快检试纸条不是搞不成,只是因为它的检测原理,导致这种东西本质上就不适合用于控制这种大规模传染病——它的假阴性率太高,而且从理论上就不可能缩小控制。

        而目前来看……这次会议上提出来的所有检测用产品,似乎就是孙立恩实验室的成绩最好,距离可用水平最为接近。

        “宁远医学院的这个产品目前看最领先。”代表孙立恩实验室进行发言汇报的自然就是紧张到不停打嗝的沈夕。而在听完了他的汇报后过了好一阵子,主持会议的首都专家才推了推眼镜说道,“我看资料,你们目前已经找到合作企业开始第一批试剂盒的试制了是吧?试制品的检测效果怎么样?”

        50准确率,再加上12假阳性率的数据并不是什么好成绩,尤其是对于还处于实验室研制阶段的产品而言更是如此。但现在时间太紧,从获得测序后有关部门开始要求院校企业开发相关产品,到现在第一次进行检测前后不过两天时间。要在这两天时间里制造出合格的引物已经不容易了。

        “额……”沈夕愣了一会,然后赶紧低头翻起了资料。过了十几秒后,他才抬起头一脸困惑的说道,“我们现在提供的数据,就是第一批试制试剂盒的数据。”

        首都的专家沉默了几秒后追问道,“那你们的实验室数据是什么?”

        “75准确率,6假阳性率。”沈夕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们正在积极改进引物体系,争取尽快把准确率提高的90以上。”

  -10  D-day(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07)

        本章是为盟主星若云雨加更的第7章,这一章之后还欠4章更新

        云鹤市卫健委通报,11日0时至24时,云鹤市无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治愈出院四例,无新增死亡报告。

        截至目前为止,累计报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已治愈出院6例,在治重症7例,死亡1例,其余患者病情稳定。

        看着云鹤的报告数据,孙立恩不禁陷入了困惑之中。这个数据……看起来好像真的不是很糟糕。

        难道这个新型冠状病毒……真的和MERS一样甚至比它更弱,隔代传播能力弱到了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不管怎么说,孙立恩实验室里的研发却不能停下来——首都的专家给与了这个项目非常高的期望,并且承诺会和云鹤市卫健委合作,让他们尽快把目前所有的确诊病人样本都送到宁远来。

        宁远医学院的P4实验室目前其他的研究项目基本全都停了下来。他们和云鹤的病毒所一样,几乎把所有的科研资源都投入到了对新型冠状病毒的研究中来。

        这几乎已算得上是国家意志了。不管云鹤那边的病毒究竟是什么状况,中国人都无法容忍再有一次SARS发生在国内。这是不可逾越的底线。

        无论如何,一定要遏制住这场可能的灾难。这就是现在孙立恩实验室以及宁远市医学院P4实验室里所有工作人员共同的想法。

        而孙立恩本人则在忙活着其他的事情。

        复杂且繁忙的日常工作都在等着孙立恩去处理,而更麻烦的事情也正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

        今年,孙立恩要主导分配年终奖了。而怎么分这笔钱……这就很让人头疼。

        帕斯卡尔博士5月离职,把科室主任的位置让给了孙立恩。他需不需要拿一份奖金?

        张智甫教授和二组的医生们出门诊次数有限,而且他们在日常工作中收治的病人数量也比一组要少——孙立恩自己就捞了不少病人回来。如果按照劳务情况分配,需不需要对他们的分配额度进行调整?

        综合诊断中心的护士们人数有限,分给护士们的奖金是应该参照其他科室的固定比例,还是纳入到总体然后统一考量?

        综合诊断中心下辖有自己的检验科和影像学诊断科。而这两个“小科室”的工作人员并不固定,都需要检验科和影像科派人过来轮转。需不需要给他们分配奖金?分配的比例和模式应该按照什么来决定?是发给个人,还是交由这两个科室然后由他们自行分配?

        NGS实验室是全新筹建的单位,他们的关系挂在检验科和学院里。应不应该给他们分配奖金?如果要分配,是参照检验科来,还是参照诊断组的医生们来?

        人生中第一次要给六七十号人分配一笔三百万的奖金,孙立恩自己心里忐忑的不是一般。作为科主任,孙立恩理论上应该拿最多的奖金才对。但他自己实在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科室里的医生们薪资水平都差不多,工作内容也没有特别的差距。在奖金上搞的差距太大,会不会让这个年轻的科室人心涣散?

        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孙立恩有些痛苦的想着,如果有人能替自己操心这些破事儿,或许还能更自在一点。

        诶……等会。孙立恩眼睛忽然一亮,这不是有人能替自己头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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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孙立恩站在懒得搭理自己的张智甫教授面前,语气诚恳,表情期待的努力道,“张老师,我现在实在是分身乏术,搞不清白这些东西咧。”

        为了让张智甫替自己顶这个麻烦,孙立恩非常有心机的用上了刚刚学会的云鹤话。“您经验丰富,搞这种事情肯定比小孙我合适的多……也不是每次都要麻烦您嘛!”眼看张智甫就要拒绝,孙立恩连忙补充道,“今年第一次,您就高高手抬我一把,往后有了个规范,我跟着做就行了。”

        “那你的奖金怎么搞?”张智甫狐疑的看着孙立恩,要不是知道孙立恩这孩子人性还不错,老张都有心思怀疑孙立恩这是打算借自己的名义,额外给他多捞些好处。要知道,孙立恩今年才买了房,眼看明年就要结婚,花钱的地方恐怕不止一处两处。

        “您给我算成最低的就行。”孙立恩对此态度明确,“我是主任,平时拿的门诊和绩效也是科里最高的。奖金要是还把我算成最高,那就太不公平了。”

        “那行。”有了这句话,张智甫算是放心了,“这事儿我给你顶了,不过……”他话锋一转问道,“你们实验室搞的那个检测试剂怎么样了?”

        张智甫毕竟还是个云鹤人,他的老单位正是SARS之后专门投资建设的应对传染病的医院。老张同志比起其他人更能体会到这次疫情的严重程度。

        “目前看,全国范围之内我们的试剂盒效果最好,准确度目前也是最高的。”对沈夕的工作结果,孙立恩表示了高度肯定,“目前实验室还在改进引物结构,同时生产车间也在积极优化生产流程。我们应该能在一周之内得到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那就好。”张智甫教授看上去松了口气,“你自己要对这次的疫情有个更全面的认识——云鹤的问题可能比我们一开始预计的都要严重。”

        “啊?”孙立恩眨了眨眼睛,“更严重?我看通报上感染人数没有增加啊。”

        “现在的检测能力还很有限。”张智甫摇了摇头叹气道,“为了利用好现有的检测资源,云鹤对患者的确诊要求比较严——表现出症状的患者,必须有海鲜市场暴露史。”他看着孙立恩皱眉道,“可是,我以前的医院那边说,他们这段时间新收了十几个病人,都有发热、头疼和咳嗽,CT检查结果也和已经确诊的患者高度类似。但是因为诊断标准卡在这里,这些病人都没办法确诊。”张智甫教授看向孙立恩道,“现在,你知道实验室里正在搞的那批东西有多重要的意义了吧?”

        “那些东西,不光是我们扑灭疫情的最有力武器,同时也是扭转数据失真的关键因素。”张智甫教授沉声道,“现在的数据有明显的异常,而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异常数据误导卫健委的判断。”

        “我们是一个尊重科学,依靠科学的学科。数据是我们了解现实的最直接渠道。”张教授说起这话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但如果数据出了岔子,我们所看到的现实就会出现偏差。而这种偏差是要命的!”

  -9D-day

        云鹤市卫健委通报,13日全天并无新增确诊病例。但这个报告并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可。恰恰相反,一个消息让全国人民都紧张了起来。

        WHO通报,泰国在13日当天向WHO通报了一例来自云鹤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人。而目前,通过和WHO的合作,中国已经将病毒全序列提交给GISAID平台。而WHO将这次检出发现的病原体命名为2019-nCoV。

        而在这一次有关云鹤游客在泰国被确诊的发布会上,云鹤市卫健委第一时间通报了最新的调查结果——尚未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不能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

        对于这三段话,张智甫教授的理解是这样的。

        目前还没有办法对所有患者体内的病毒进行全基因测序,因此无法判断病毒是通过人和人之间传播,还是从污染地点传播给人。

        目前确实存在有无法追溯海鲜市场接触史的确诊患者存在,人传人在结果和逻辑层面上看都是有可能的。

        而目前为止集中观察的密切接触者中,尚无明确的,可以用于判断代际传播的报告。换言之,缺乏判断持续人传人的证据。

        而泰国的确诊病例则是一个警告信号——当一个地区开始出现向其他城市甚至国家输出的病人时,当地的确诊病例数量大概率不会太少。至于这次的病例出现是不是小概率事件,只要看之后还有没有输出确诊病例就能知道了。

        在张智甫教授看起来,目前的传播情况仍然处于一片迷雾之中。虽然有一些不太好的征兆,但仍然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但对于整个四院而言,这些征兆就已经足够让他们拉响警报了。就和抢救一样,很多事情必须做到前面,才有可能避免更严重的情况发生时,医生们缺乏准备。

        “三院情况特殊,但是二院和中心医院那边搞的那种不戴口罩的什么鬼‘亲切接待’,在我们医院里不许发生!”宋院长在今天中午召开的午餐工作视频会议上,做出了最严厉的警告,“你们要是觉得这种活见鬼的规定能让病人感觉到安心,那就干脆别干了!脑子有坑!”

        “咱们院里没有科室搞这种事儿吧?”孙立恩一边看着视频,一边低声对电脑旁的周策问道,“不让医生戴口罩是个什么招数?”

        “中心医院和二院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嘛。”周策答道,“他们这段时间去看病的患者人数下降了不少,估计是着急了所以连这种招数都使出来了吧?”

        中心医院和二院位于宁远老城区,是个相对来说居住成本和生活成本都更高的地区。而随着最近这些年作为新城区的宁静区快速发展,老城区也逐渐显出了疲态。就连火车站都已经搬到了宁静区,中心医院和二院就快成了没人搭理的“货色”。以前会从周边省市专程来宁远看病的病人,现在大多也会因为交通原因,而优先选择宁远四院或者宁远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心医院和二院为了提高一下自己的“亲民”程度,所以才提出了这么一个蠢到令人血压蹭蹭上升的主意,即所有一线接诊的医生和护士都不能戴口罩。他们做出这种决策的逻辑也非常明确,看得见脸的活人和看不见脸的医生相比,自然是看得见脸的那个似乎更可亲近一些。

        但是这个决策……却完全没有考虑为什么医生护士们需要戴口罩工作。用宋院长的话来说,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屁股决定脑袋”,是“为了赚钱连脑子都可以不要”的决定。

        “第二,从今天开始,所有上门诊的医生,包括护士,全部采取二级防护。呼吸科和发热门诊需要采用三级防护。”宋院长扒拉了两口自己面前的盒饭,然后继续说道,“发热门诊从急诊科和呼吸内科调配医生,原则上一个月之内只轮转一次。口腔科的门诊以及治疗需要在确定病人没有发热和云鹤旅居史的情况下进行。如果患者有相关症状,除非患者病情危重,否则不予治疗——对这样的患者应当拒诊。”

        这个说法一出,孙立恩顿时抬起了头。

        口腔科门诊可以拒诊患者?这个防控力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惊人了。

        “口腔科的患者如果必须治疗,且患者有发热或者云鹤旅居史,那就必须先将患者口腔或者血液样本送到综合诊断中心检测……”宋文仍然在宣读着最新规定,而在提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突然向孙立恩提问道,“孙主任,你们开发的试剂盒现在能不能投入使用了?”

        “试剂盒目前的准确度还不够高,对于确定是阳性样本的检出率也就50左右。”孙立恩皱着眉头答道,“这样的试剂用在临床使用上,准确度还不够……”

        “现在重要的是先解决有无问题。”宋文打断了孙立恩的话,“先把试剂盒拿过来。每个病人取四次样本,如果遇到50对50的情况,再上NGS明确。我们必须得有能够针对这种疾病的检测手段。”

        “知道了。”孙立恩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和裕华生物那边联系,让他们送试剂盒过来。”

        “你们在遇到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病人的时候,马上把他们隔离起来。取样本,然后联系院感部门。他们会负责转移病人。”在整场视频会议的结尾,宋文对所有参会的主任们说道,“所有的疑似和确诊病人,全部转移到综合诊断中心内进行治疗——那边的所有房间都可以改造成负压房以保证控制传染……”她抬起头对孙立恩道,“你们部门的门诊工作从今天开始暂停,改造工作会从下午开始。”

        “他们那边还有一名一张床的病人。”肖丽蓉解释道,“是个四期乳腺癌全身转移的美国人。”

        “让她出院,或者把她转到中富医院去治疗,我们现在没时间去照顾她。”宋文快速拍板道,“我现在要求你们所有人,所有科室,把一切力量和注意力都转移到这次的防疫过程里。我们是整个宁静区甚至整个宁远市最主要的医疗力量,这片阵地,不容有失!”

  -8  D-day(上)  (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08)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第8章,这一章之后还欠4章更新

        云鹤市为了遏制疑似或者可能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患者流出,采取了新的措施。从昨天开始,所有离开云鹤市的乘客体温均不能超过375摄氏度。

        四院从昨天下午开始转入最高级别警戒模式,而这个举动也确实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舆论恐慌”。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有小道消息说四院接诊了三名来自云鹤市的发热患者,并且都已经确诊。

        流传在网络上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而宁远市警方也迅速出动,很快就抓住了两个编造谣言的无业人士。这两位甚至没靠近过四院,他们只是听说四院正在积极改造综合诊断中心,所以才编出了这样的谣言以吸引眼球。

        而作为综合诊断中心的主管主任,孙立恩今天却并没有蹲守在综合诊断中心里,随时准备解决病房改造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他现在正在裕华生物的GMP车间里,和熊猫一般的沈夕参观着裕华生物的车间生产流程。

        “我们预计到一月底,试剂的生产能力能够达到每天六万八千份。”GMP车间的主管工程师对孙立恩介绍道,“现在的问题还是质量问题,大规模生产出来的试剂稳定性要比实验室生产的差一些。”

        “第二批次的生产配方已经发给你们了,这个应该能提升很大一部分的准确率和稳定性问题。”沈夕打了个哈欠,然后强忍住了用手去揉眼睛的冲动后问道,“不过这个生产量……不够啊。”

        “现在我们只开了一条生产线而已。”主管工程师笑道,“只要调试好了一条生产线,再进行快速扩张就要容易的多。”

        “我们现在正在积极准备扩产。”主管工程师带着两人走到了一旁的会议室内说道,“我们现在的GMP车间能够容纳六条生产线,如果这六条全部投入使用,生产能力能够提高到每天四十七万六千份。这个数量如果还不够用,已经完成认证的二期GMP车间也能在短时间内开始生产。请两位放心,只要有需求,我们的极限生产量能够达到每天一百万份。”

        “这个可能不需要。”孙立恩苦笑了两声,每天一百万份的PCR检测试剂……上哪儿找这么多机器去做啊?“就算连轴转,而且参与检测的都是能放384个孔的机器,一部机器一天下来最多也就是六千多份。整个云鹤又能有多少台这样的机器?五十台,一百台?”就算是一百台,一天也就消耗六十万份试剂盒而已。每天一百万的生产量,是一个明显有些超过实际需求的产量。

        “反正咱们把空间留够。”主管工程师倒是没有反驳孙立恩的这个判断,他只是说道,“现在是春运期间,这些从云鹤出发的旅客到目的地之后如果表现出了症状,也是需要大范围检测PCR的。”

        “反正留出来机动回旋的余地总是好事。”孙立恩赞同了这个观点,“如果以后有需求,再大规模扩张倒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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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完成了对裕华生物的参观“视察”之后,孙立恩和沈夕马不停蹄的又往学校赶去。沈夕要赶回去做实验,而孙立恩则需要马上赶回四院。

        半个小时前,袁平安给孙立恩打了个电话。电话内容很简短,但内容却令人触目惊心。

        “我们收了六个发热病人,是一家人。”电话里,袁平安言简意赅道,“其中四个病人有云鹤旅居史,另一人久居宁远,从来没去过云鹤。”

        从学校到四院的路上,孙立恩几乎每一次起步都快把油门踩到了地板里面。这由不得他不担心——他现在只能祈祷,祈祷这一家人只是单纯的感染了流感之类的病毒,而不是正在云鹤传播的新型冠状病毒。

        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分,综合诊断中心的病房改造还在继续。而有先见之明的宋院长昨天晚上就让人连夜在综合诊断中心门口设立了气密帘,并且在综合诊断中心内全部安装好了充气管路。八套P4级别正压防护服全部就位。并且,宋院长还很贴心的在门口的小广场上,也就是周秀芳的铜像面前放下了一个两头打通的集装箱房。医生们可以在广场这个洁净区完成换装,然后直接进入综合诊断中心里。

        影像科和检验科的医生进入综合诊断中心可以不穿戴P4等级防护服。但他们也需要穿戴三级防护的装备,才能进入岗位工作。而NGS实验室内的防护等级则被定为四级——他们也得和临床医生一样,把自己穿成防化兵的模样才能进入实验室内。

        匆匆赶到综合诊断中心之后,孙立恩换好了防护服装,然后在大门口内侧见到了同样已经全副武装的袁平安和徐有容。

        “这一家人已经全部被隔离了。”袁平安在前面带着路,一边走着,一边用有些模糊的声音说道,“一家六口里,有四人有云鹤旅居史,一个在云鹤机场转机停留过。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宁远居住,从来没有去过云鹤。”

        徐有容在一旁闷声道,“样本已经送NGS实验室了。检测结果还没出来,PCR试剂盒到了没有?要是到了的话我们先搞一下吧?”

        “第一批还是先别用了。”孙立恩对此有不同看法,第二批次的试剂盒准确度应该会高出不少。“第二批快的话今天下午就能送过来,到时候再搞也来得及。”

        三人互相沟通着手头的信息,然后快速来到了二楼住院楼层。

        刚刚踏上二楼的台阶,孙立恩就被铺天盖地的警告糊了一脸,红色的横幅警告整整齐齐的封住了整个二层楼的入口。

        “警告,高致病风险”,“警告,高传播风险”。

        没有高致死率警告,这倒是和鼠疫有些不太一样。警告的内容和之前的禽流感类似,不过“高传播风险”这一项的字迹……好像更大,而且还加粗加黑了。

        “走吧。”孙立恩迈步穿过了一连串的警告标志,然后继续问道,“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8  D-day(下)

        被送到医院来的这一家人,是个典型的双独生子家庭。丈夫和妻子都是独生子女,今年36,7岁。丈夫这边父亲早亡,只有母亲还在宁远居住。而妻子那边父母都在,目前均已退休常住国外。两人有一个十岁的孩子,目前跟着外公外婆在国外居住上学。

        孩子的外公外婆是云鹤人,虽然久居国外,但只要回国了,老两口总是愿意回到家乡再看一看。就算待不了几天,吃上一顿热干面和拐子饭也是好的嘛!

        这一次,外公外婆和孩子在云鹤也没待几天。外公和外婆回到云鹤之后,曾经去过一次云鹤市中医院住院部探望老朋友。随后的四天时间里,老两口过上了自己以前不大看得上,但现在却特别羡慕的生活每天早上去菜市场逛一逛,吃吃过早,然后再一起慢慢遛着回到家里,为院子里的绿植浇浇水。这样普通且常见的生活,放在他们生活的外国地区这基本算得上是奢望。

        他们在加利福尼亚有一所住宅。总面积大约200平米。房子虽然很漂亮,但距离最近的市场开车也得跑上半个小时。

        在云鹤住了六天,结束了游学安排终于回国的孙子也抵达了云鹤机场。与此同时,女儿和女婿也一起驾车来到了云鹤。一家五口人就这么坐上了MPV,然后一路自驾游前往宁远。

        自驾游的过程暂且不论,虽然辛苦不过还是挺好玩的。但比较让人头疼的是,作为司机的女婿和女儿半路上突然开始了腹泻。

        腹泻这种问题或者对普通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对于自驾游的人来说问题就很严重了。高速公路上的厕所平均得隔五六十公里才有一个。而景区里的洗手间就更不好找了。这也就导致原本预计时长为一周的自驾游时间快速减少,最后一家人只用了三天就回到了宁远。

        两个大人腹泻不说,回到家里之后,两位老人家也开始不舒服了起来。除了发烧,他们还有干咳和全身乏力等等症状。

        两个六十五岁的老人发热咳嗽,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但这一路上确实开车开的也比较赶,在老人家坚持“只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的状况下,女儿和女婿只能继续在家照顾病人。

        一天之后,腹泻的女婿出现了咳嗽咳痰的情况,并且开始发烧。同时他还有咽喉疼痛和打喷嚏的症状出现。而女儿的情况看上去更严重一些,她出现了鼻塞、嗓子疼、胸口呼吸性钝痛。
        夫妻两个的腹泻情况比起自驾游的时候更加严重,丈夫每天要腹泻七到八次,而妻子也有五到六次之多。

        更让人担心的是,在一家人回到宁远后纷纷病倒的第三天,一直久居在宁远的丈母娘也生病了。她和自己的亲家一样高烧到了39摄氏度,并且有干咳和浑身乏力的症状出现。

        全家人都生病了。这是个很可怕的信号。虽然症状看上去不算很严重,但这一家人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最小的孩子生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他们现在缺乏足够的能力照顾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他们甚至连自己都快照顾不了了。

        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后,孩子的妈妈当机立断,带着全家人杀向了宁远四院。并且还特意叮嘱全家人都在出门前戴上了口罩一家人都在生病,免疫力肯定很弱。如果在医院里被传染了什么其他的病,那恐怕就更麻烦了。

        结果没想到刚一进医院大门,他们就在车上接到了询问,“你们有没有发热?有没有去过云鹤啊?”

        “有发热,三个大人发烧。”开车的是孩子的爸爸,他对门口仿佛穿着防化服的工作人员说道,“五个人生病了,我们都不太舒服。”

        工作人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其中一人走过来说道,“我带你们进去,把车窗关好,停在指定的地方。”

        就在这一家人赞叹于国内医院的服务水平之高超的时候,他们却被带到了综合诊断中心门口。在看见了气密隔离门和门口拉起来的黄色警戒线后,全家人都紧张了起来。

        “这是咋回事?”因为有些紧张,所以在到了地方之后,他们不光没有下车,反而还把车门给锁了起来,“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这边是我们新建的隔离病区。”工作人员尽量温和道,“因为你们是从云鹤来的,而且还有发热症状。所以按照上级有关要求,要先对你们进行隔离。请放心,隔离病房对你们是不会产生什么危害的。”

        云鹤市有新型冠状病毒正在传播。这个消息他们也清楚,但这一家人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感染的风险。

        “我们从来没去过海鲜市场啊!”两位老人家赶紧辩解道,“我们去的是便民菜市,离那个海鲜市场还远着呢!”

        “我们接到的上级要求就是把所有有发热症状,而且有过云鹤旅居史的病人送到这里来。”工作人员解释道,“您放心,只要做几个检查明确了就行。如果没有问题,很快就会有其他医生接诊你们的。”

        孙立恩和徐有容以及袁平安走到了门口,在更换了插管后,三人一起走进了病房里。

        一家六口人全部都在同一个房间里的时候,哪怕是最大的隔离病房看起来也会觉得有些狭窄。更麻烦的是,这一家人里,还有个十岁大的孩子。

        十来岁的小男孩,皮起来那真不是一般的能折腾。哪怕是在隔离病房里,他都能在各种地方玩出自己的花样来。

        在看到三位身穿防护服的“医生”走进来之后,大人们表现得都很紧张,唯独这个十来岁的熊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你们是医生嘛?”

        “是呀。”孙立恩蹲下身子,然后摸了摸这个小朋友的脑袋,“看上去是不是不太一样?”

        从二楼开始,这一片区域都算是污染区。而孙立恩也已经看到了他头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1181236”的提示他已经被感染了。

        “看上去可帅了!”熊孩子朝着孙立恩一竖大拇指,“o!”

        和这个小朋友聊了两句,孙立恩这才站起身子来说道,“你们好,我是你们的主治医生孙立恩。”

        看着这群带有明显紧张神色的成年人,孙立恩在防护服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不要着急,先告诉我,你们什么地方不舒服?”

  -7  D-day  (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09)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第9章,这一章之后还欠3章更新

        裕华生物的试剂盒大批大批的送到了四院。而宁远市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们也来到了四院开始调研。

        孙立恩在采集病史上花了很大功夫。但对于他来说,目前最值得注意的,是那个63岁久居宁远的孩子奶奶身上的状态栏提示。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471842)这个提示,对孙立恩来说简直就是一记天边突如其来的闷雷炸响。这意味着,新型冠状病毒很可能已经出现了人传人的情况。

        之所以现在依旧用“很可能”而不是确定的“肯定”,是因为实验室还没有完成对病毒的全基因组测序。

        在完成全基因组测序之前,哪怕是开了挂的孙立恩也无法断言,孩子的奶奶就是被亲家或者孩子又或者自己的儿子儿媳妇所感染的。这里涉及到非常严肃且必须严格对待的病原学和流行病学调查。

        但就孙立恩的角度,他很难相信,孩子的奶奶的感染来自于其他途径。他们自驾的车辆上装载的是一些个人行李和包装好了的真空食品——那可不是之前疾控中心用来转移阳性样本的盒子。

        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情况。病毒很可能有人传人的能力,而医生们、科学家们对它却依然知之甚少。

        预防和研究这种病毒,是广大科研工作者的工作。而对于医生们来说,他们现在最关注的只有一点——怎么治疗这些病人。

        在明确这“三家六口”人中,有五人明确表现出了症状。并且在试制的试剂盒检测下,六人一共进行了三十次核酸检测。除了那个小男孩以外,剩下的五个人全都表现出了至少三次阳性。

        为了尽快明确这一家人的诊断,宋院长也是费劲了心思——她不光把黄文慧主任从自己的楼层里提溜了过来,同时还叫上了学院里的几位临床医学院的呼吸研究所教授。她和这几位专业人士一起在综合诊断中心外面的远程会诊中心里蹲守,只要有检查数据只要出炉,这边的会诊室就马上开始分析。他们见到检查结果的速度甚至比孙立恩还早些。

        “NGS还没有跑完?!”一小时内第四次询问NGS结果无果后,宋文开始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其他的病原体检测呢?”

        “培养和镜下检查需要更长的时间,其他的PCR检测正在进行。”孙立恩不动声色的回答道,“宋院长,我们需要时间才能确认,”

        “要抓紧。”宋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其他的病原体检测越快越好,但一定要注意准确度。”

        宋文更加关心诊断的问题,如果这六人确诊,就意味着宁远甚至整个宋安省必须拉响警报开始严肃对待这次的传播事件。而孙立恩则把重心放在了治疗上。

        目前表现出症状的感染者有五人,那个十来岁的小朋友虽然也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而且感染的时间还挺长,但反而没有什么症状。

        发热、咳嗽、咽痛、嗜睡、浑身乏力、腹泻……这些症状一概没有。这个名叫周雨泽的小朋友完全就是一副健康正常的模样。

        如果把他每天精力过剩,在隔离病房里跑来来去的模样也算作是症状的一种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健康过头了。

        对于这一批患者的治疗,孙立恩和呼吸科的医生意见有些不同。呼吸科出于当年处理SARS的经验,建议提前使用糖皮质激素以减少患者可能的肺部伤害,而孙立恩则觉得应该考虑到“三个合理”的教训,控制糖皮质激素的用量,在患者出现明显的血氧饱和度下降之前,以抗病毒治疗、对症治疗和支持治疗为主。

        “三早三合理”是当年中国医生对抗SARS病毒的一个重要指导思想。更早期的时候,这个提法是“五早”,既“早诊断、早隔离、早治疗、早用皮质激素、早上呼吸机”。但在后续的总结中,呼研所的钟院士认为,“三早三合理”更加合适。

        三早是指“早诊断、早隔离、早治疗”,而三合理则是“合理使用皮质激素、合理使用呼吸机、合理治疗并发症”这三条。

        这个指引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对于遏制传染病而言,“三早”是必须做到的底线。只有“三早”被贯彻落实,呼吸或者飞沫传播的传染病才有被阻断的可能性。

        而三合理,则是减少病人痛苦,提高治愈率的关键。

        从当年的SARS,到后面的MERS,再现在的新型冠状病毒。人类还没有发明出针对冠状病毒属感染的特效药。从头到尾,医生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条——帮助病人扛过去。仅此而已。

        病毒的感染本身会造成大量细胞死亡。但在感染的过程中,免疫细胞大量吞噬被感染的细胞,从而造成的损伤也很严重。

        早期大量使用激素,确实可以缓解免疫细胞所带来的伤害。但这对病毒感染的损伤并无帮助。甚至可能会让感染变得更快更严重。

        “他们现在虽然有上呼吸道症状,但是症状并不严重。”孙立恩在办公室里隔着电脑和黄文慧主任隔空对线,“现在马上使用激素,并不会有太好的作用。”

        “冠状病毒感染的最大特征就是进展快,一旦表现出来就是严重损伤。”黄主任据理力争道,“现在你看他们症状还算稳定,但一扫CT就是整肺的磨玻璃影和结节——他们的症状不是不严重,而是还没有表现出严重。等他们表现出来那就晚了!”

        “他们感染的情况通过C反应蛋白可以得到一个侧面的判断。”孙立恩仍然没有让步,他很清楚黄文慧主任说的内容有疏漏——但他现在拿不出疏漏的证据。

        根据状态栏提示,这六名感染者中,年龄最大的三人——也就是周雨泽的奶奶、外公和外婆三人C反应蛋白水平很高。外公和外婆的C反应蛋白分别是556g/L和342g/L。而奶奶的C反应蛋白水平也在449g/L。这提示他们身体内发生了比较严重的感染。

        但剩下的三人,包括周雨泽的父母和他本人在内,C反应蛋白都没有超过参考值。周雨泽的C反应蛋白水平是02g/L,他父亲的C反应蛋白水平为49g/L,而他母亲的C反应蛋白也只有05g/L。

        考虑到病程进展虽然不同,但周雨泽的奶奶和外公外婆症状都比较明显,孙立恩隐约觉得,患者体内的免疫水平,可能是个非常重要的区别点。

        但他需要更多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至少不能对周雨泽的父母和他使用激素。

        “根据SARS的经验,冠状病毒的刺突蛋白会结合ACE2受体。”孙立恩说道,“我建议对他们先进行对症治疗,然后使用ACE2受体拮抗剂,阻止病毒进一步感染。”

        “不行。”黄文慧主任马上拒绝了这个请求,“新型冠状病毒的刺突蛋白和ACE2受体的结合力没有测定,你根本不能保证受体拮抗剂能够竞争的过刺突蛋白。这个想法很好,但是必须经过足够的实验才能用在人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严密监控患者病情进展,每隔八个小时做一次CT。并且24小时监控血氧饱和度——如果有波动,那就马上干预。”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个建议他觉得没什么问题。

        黄文慧主任是经历过SARS的人,她虽然那个时候还很年轻,但毕竟是在第一线正面和SARS一决高下的人。她对于冠状病毒的警惕性非常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反应和举动就是最合适的。

        对这种疾病的过度重视,可能反而让她的举措有些……过分反应。

        整个治疗组,包括会诊的呼吸科以及重症医学科医生都同意了这个方案策略。随后,宋文对这次的“远程”会诊进行了总结发言。

        “不惜一切代价,尽全力救治。”宋院长认真道,“费用之类的问题,我们可以以后再说。甚至可以考虑全免——重点是,你们要总结出一套经验,一套方法,一套能够由其他医生护士们使用的方案出来。”她郑重道,“这套方案,是能救命的!一定要高度重视,全力去做!”

  -6D-day

        今天是患者入院的第三天。同时,也是被宋院长称为“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天。

        第四中心医院实验室、宁远医学院实验室和宁远医学院病毒实验室先后完成了对这一家六口患者身上所提取到的新型冠状病毒的全基因组测序。

        测序显示,这一家人所感染的病毒基因重合率为9998。这个数据基本可以明确,他们之间发生了相互传播——如果来源于同一感染源,作为同一代的感染者,他们之间的病毒全基因组差异不应该有这么大。

        冠状病毒是一种单链RNA病毒,它拥有病毒中最不稳定的遗传结构之一。这导致它们往往会以惊人的速度发生变异。

        目前来看,这个病毒在周雨泽的家庭里出现了至少一次,甚至有可能是两乃至三次传播——当然,要作出这样的分析需要更长的时间,以及更严格的科学证据。

        但这些东西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在得到了这个结果之后,孙立恩马上向省卫健委进行了通报。而这一家的情况也通过网络直报上传到了国家卫健委,同时从这一家六口人身上取出的样本也被送到了前往国家卫健委的路上。

        “这数据我得给广州呼研所发一份。”在完成了法律规定的上报程序之后,宋文找到了孙立恩,并且对他严肃道,“这个数据很重要,你不要觉着发了数据之后不方便你出论文。”

        “我现在哪里顾得上论文!”孙立恩大呼冤枉,然后问道,“咱们和钟院士有合作?”

        “没有。”宋文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不过,既然是和SARS病毒有密切关系的冠状病毒,那找钟院士就肯定没错了——而且这份结果很重要。”她顿了顿说道,“我们的判断可能还有不严谨的地方,这种时候当然得请行业权威判断一下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提议道,“那……我把病人资料也整理出来,一起发过去?”

        “人家好歹是个院士……”宋文很罕见的苦笑了两声,然后转念一想又停顿了几秒,随后她问道,“你是不是说,患者有腹泻的症状?”

        “是的。”孙立恩点了点头,“周雨泽的父母都有腹泻,而且程度还比较严重。消化内科的意见是先给了益生菌和蒙脱石散,不过效果不太好。”

        “这可能是个新症状。”宋文想了想说道,“其他患者有新发的腹泻么?”

        孙立恩摇了摇头,“其他人都没有这个症状。”他想了想说道,“周雨泽的外婆血氧饱和度比起昨天低了一点,目前在94。我已经让袁平安给她上了鼻管吸氧。”

        “CT呢?”讨论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宋文的精神状态又有些不太一样,刚才她似乎还有些患得患失,“有进展?”

        “周雨泽的奶奶进展比较快。”孙立恩说道,“另外两位老人的情况反而要好一点,CT上显示他们虽然有大片的磨玻璃样影,而且面积有所扩大,但是密度变淡,提示炎症较前有所减轻。”

        “也不能太大意。”宋文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吧,进展比较快的那个老太太,把她的病例总结一下单独做一份,其他人的病例就写个汇总。今天下午我飞广州,去呼研所当面和钟院士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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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穿成了B级片里的小喽啰后,孙立恩重新进入了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诊断中心外面正在加紧施工——整座中心的化粪池需要进行特殊改造,并且加入一个消毒药物投放口,这样才能避免可能的病毒泄露风险。而除此以外,对全楼加装紫外线消毒灯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

        “穿着这身衣服真是麻烦。”坐在办公室里,袁平安开始了每天的例行抱怨。他从昨天开始就在抱怨穿着防护服太憋闷了,不过今天的抱怨似乎又换了个方向,“这面屏上面感觉像是糊了一层油一样,啥都看不清楚。”

        “知足吧。”孙立恩瞪了一眼袁平安,“好歹不用自己戴着口罩,换成N95你试试。稍微一走路就缺氧,脑子就像是糊了一层浆糊一样转不动……那个感觉才恐怖呢。”

        “所以你就摘口罩了。”袁平安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宋院长非得让咱们穿这套衣服,主要是怕你再摘呗?”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不是?”孙立恩顿时“勃然大怒”,“再提这茬老子扣你奖金!”

        “一个月奖金一千五。”袁平安完全不虚,正面对线道,“扣就扣呗,接下来这个月那我可一定要念叨够本。”

        两个人就像小学生一样互相瞪了半天,然后才在布鲁恩的抱怨中停了下来,“我说你们两个,差不多就行了。”

        布鲁恩艰难的转过身来,对着孙立恩叹了口气道,“主任呐,我能理解咱们现在需要更高级别的防护,但是你能不能跟院感那边提提意见?我不求找个加大码,但至少应该给我找一件大码的防护服来吧?”

        其他医生们穿的P4防护服都是浑身上下鼓鼓囊囊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充了气的手机吉祥物。唯独布鲁恩身上的衣服风格不大一样——它就像是一件兜了风的紧身衣一样。

        孙立恩等人的脑袋在防护服的头部里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而布鲁恩的头部防护服则被顶起来一块——这个情况看上去就很滑稽。

        “P4防护服是均一尺码。”孙立恩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我回头问问看吧,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

        “实在不行就让我也用三级防护嘛。”布鲁恩跟着一起叹了口气,“N95口罩加防护服和护目镜,这能出什么问题?”

        “防护级别这个事情,能高就尽量高一些。”孙立恩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毕竟他个人觉得,小心一些还是没大错的。“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云鹤那边……虽然他们也有P4实验室,可是未必就有咱们这么高级别的防护措施啊。”

        “但愿没有同行被感染。”周策在一旁点了点头,“反正我最近几天一直在看通报,没发现有医务人员被感染的通报。”

  -5  D-day  (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10)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第10章,这一章之后还欠2章更新

        “钟院士刚从深圳回来,现在准备出发去云鹤了。”在办公室里,孙立恩办公室的座机上接到了宋院长的电话。电话那头,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病人情况现在怎么样?”

        “曾霞的情况不太好。”曾霞就是周雨泽的奶奶,孙立恩在电话这头汇报道,“昨天晚上,她的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到了88,氧流量和氧气浓度可调整空间的已经不太够了。我们给她上了正压呼吸机,目前血氧能勉强上到93左右。”孙立恩叹了口气说道,“给她已经上了激素,常规的抗病毒药物也用下去了。”

        “滴滴滴,滴滴滴。”孙立恩这边正打着电话,另一头的监视器上就开始叫起了警报。

        患者体温快速上升,目前已经到达了39摄氏度的报警值。并且出现了气促的症状。

        “我先去看看情况。”孙立恩简短汇报了一下情况之后正准备挂电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钟院士对这个病人有什么建议么?”

        “合理使用激素,增强患者免疫力。”电话那头的宋简短答道,“现在没有可以参照的治疗方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要什么资源都好说,一定要尽全力把这个人给我拽回来!”

        “甲泼尼龙剂量增加一倍吧,12小时40g。”院长说要把人救回来,这种事情只要嘴上过一过就行。而一线的医生们要为此付出的努力却是巨大的。这个病例的讨论,在远程会诊系统上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对于这样的重型病人,医生们要调整的地方其实还算挺多。除了糖皮质激素抑制炎症反应以外,对患者进行支持治疗也有很多细节可以修改。

        “这个量如果体温还压不下来,那就要出事咯。”帕斯卡尔博士在屏幕里嘟囔道,“患者的血压有点高,这个我觉得得干预一下她的年龄已经超过了六十岁,高压超过150这个肯定有问题吧?”

        “患者家属反应说她之前并没有高血压,我们判断这个应该是个继发性的。”孙立恩答道。

        “血压调整我建议先上苯磺酸氨氯地平和美托洛尔,同时控制入量。”心内科的医生插嘴道,“她这两天的入量有点大,再结合上感染,我担心可能有肺水肿。”

        “那就上利尿剂,然后再加个丙球吧。”孙立恩想了想说道,“她的白细胞水平有点低,可能还得加个抗生素预防一下感染。”
        曾霞的白细胞水平目前远低于正常值,正常成人的白细胞下限是4000个,而她的白细胞仅有2450个。现在还不好说这个白细胞的低水平是因为她自身免疫能力弱,还是因为冠状病毒感染所致。但无论如何,在医院里住院的时候为免疫力明显较弱的患者预防性使用抗生素都是必须的工作。

        “那就把丙球加高一点。”帕斯卡尔博士想了想提议道,“丙球上升到每天10克,也就是一天给四瓶”

        “抗生素用先上到左氧氟沙星。”黄慧主任说道,“预防性感染,先别给她的肝肾增加太多负担。干扰素的雾化治疗不要停你们给她配个床旁B超,及时评估一下胸部和肺部的病变情况。”

        “好的。”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事儿他之前就有打算,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

        “其他人的情况暂时不用调整,按照现在的方案进行支持治疗就行。”黄慧主任想了想问道,“现在你们用的还是帕拉米韦和奥司他韦抗病毒?”

        “是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目前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只能上的都上了。”

        “把帕拉米韦停掉吧。”黄主任叹了口气,“云鹤那边的反馈说这个用处不大。”

        “奥司他韦呢?继续用?”孙立恩皱着眉头记下了这个建议,“还是换成其他的?”

        “用了两天没什么效果,我觉得可以换一换。”黄慧主任沉吟片刻后说道,“上阿比多尔试一试。”

        讨论完成后,孙立恩转头去忙活着给曾霞安排医嘱。而布鲁恩则溜达到其他病房去串门了他目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每天逗周雨泽玩。

        作为一个身高一米九体重两百多的大汉,布鲁恩博士原本并不适合这样的工作。说实话,小孩看见他不哭就算是胆子大了。而要被他“逗笑”,这需要的胆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具有的。

        不过穿上防护服之后,布鲁恩原有的“劣势”被这身不合适的衣服极大程度的弥补了。反正他现在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

        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是不会拒绝和一个滑稽的大汉当朋友的。由于在国外上学,他甚至还挺喜欢和布鲁恩这样的人打交道。毕竟布鲁恩的长相是他看惯的那种,而且和他在一起聊天,还能同时在聊天的时候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便利在偶尔忘记某个中该怎么说的时候,对布鲁恩直接用英语也不会导致理解困难。

        而今天,布鲁恩给他带了一份礼物。

        “看,这就是我说的蹄髈。”拎着一个巨大的保温饭盒走进房间后,布鲁恩先是非常小心的看了看周围环境,然后把饭盒放在周雨泽面前打开,“没吃过吧?今天给你开开眼!”

        布鲁恩那一房子的蹄髈到目前为止还剩一小半,好在这种铝塑封的东西确实保质期够长。哪怕到现在依旧可以正常食用,而且风味不减,味道甚至可能更好了一点这一份蹄髈是布鲁恩用烤箱热的。高火给软烂的蹄髈外皮增加了一些脆口风味,内里的汁水四下横溢,周雨泽吃的满脸都是,吃的那叫一个香啊布鲁恩自己都咽了两口口水。

        “老布你不来一口嘛?”小男孩把一个蹄髈啃的稀烂,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大朋友”还在旁边看着呢。他举起啃的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蹄髈,然后朝着布鲁恩问道,“味道挺好的。”

        “你吃吧。”布鲁恩吸溜了一口口水,然后指着自己脑袋上的防护衣说道,“我身上这套东西可脱不下来。”

        “那就等我病好了,我请你吃!”这小熊孩子一副“这蹄髈虽然是我的,但是我并不介意跟你分享”的表情。“我跟你说,这蹄髈可好吃啦!”

        布鲁恩眯着眼睛笑道,“这要是不好吃问题可就大咯。”剩下的蹄髈还有半个房间,少说也得有个上千根。实在是吃不完的布鲁恩正在严肃考虑,要不要把这玩意捐给院里的医生职工食堂。全医院的医生们一起动嘴,大概吃上半个月就能解决掉了。

        “我这个病不好治吧?”布鲁恩正在琢磨着全院一起吃蹄髈,会不会导致自己被揍的事儿。周雨泽突然显得有些神色低落,“要是治不好,我会不会死啊?”

        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死亡的阴影是一个巨大且难以忽视的问题。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他们很难再回到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里。

        “我听见爸爸在哭,他说奶奶快死了。”周雨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的声音有些抖。“奶奶得病是因为我们回来了如果奶奶都要死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死了?”

        “我们的工作就是让你们好好的,健康的生活下去。”布鲁恩福至心灵,朝着周雨泽比划了一下自己健壮到把防护服都撑变形了的肱二头肌,“老布我很能打的,一般的细菌病毒可打不过我。”

        “那”周雨泽突然一瘪嘴,一把搂住了布鲁恩的肚子,并且在防护服上面留下了自己的鼻涕眼泪以及肘子酱汁,“你一定要救救奶奶,我不想她死!”

  -4  D-day

        曾霞的情况有了明显的好转。

        在激素和丙球的作用下,经过一天治疗,她的体温已经回到了正常的36摄氏度。

        在重症超声的作用下,医生们首先发现了一个新型冠状病毒所导致肺炎的一个重要特点患者肺部病变区域出现了区域性肺水肿。这种肺水肿并非心源性,而是另一种尚不明确的损伤所导致的。

        在明确了这个特征后,对曾霞进行保守性的液体管理策略,并且通过床旁超声随时监控指标就成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诊疗方案。曾霞的各项检查结果都说明她并没有出现容量不足的问题,因此尝试利尿负平衡减轻肺水肿以提升血氧饱和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策。

        另一方面,对患者进行持续的免疫支持也非常重要。丙球蛋白和甲泼尼龙积极抗炎,这样的举措至少明显缓解了曾霞的咳嗽咳痰,以及高热不退的问题。

        “这可能说明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损伤机制。”黄慧主任总结道。对于这个病例,四院上下都看的非常重。各个学科积极参与会诊,不光只是为了“把一个病人抢回来”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例子,是一次练兵。是一个让众多医生安全获得近距离接触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导致肺炎患者的绝佳机会。

        哪怕只是一个“经验”也比没有要强。参与到这样的患者救治中,能够极大的提高医生们对于这个新型疾病的认识。在一无所知的时候,任何认识都是宝贵的。

        “我们知道,以前的SARS病毒是通过ACE2受体进入细胞的。这意味着,患者昨天出现的高血压问题,很可能也是因为感染所导致的一个症状。”今天的远程会诊过程中,黄慧主任向大家分享了她昨天一天的“研究调查”内容。“与此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这些发生局部肺水肿的部位。水肿发生的位置分散,而且大多靠近下肺部分。”

        远程会诊的屏幕上出现了几张图片,这是曾霞昨天和今天的CT检查结果。

        “对此我有一个假设,当然,目前只是假设。”很明显,黄主任自己并不觉得这是假设,至少她对此很有信心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激动。“ACE2受体水平越高则患者体内血压越低。ACE受体相反,水平越高则血压越高。而新型冠状病毒的刺突蛋白通过ACE2受体进入细胞,在进入细胞后病毒在细胞内部快速繁殖,最后细胞死亡,病毒释出。”

        “换言之,新型冠状病毒可能会导致肺部的ACE2水平降低任何含有ACE2蛋白的细胞都会是它们攻击的对象。而含有ACE2受体的细胞在肺部数量下降,会直接导致肺泡的保护作用下调,同时导致其他肺泡细胞部分渗透压上升,从而产生严重的局部性肺水肿。”黄慧主任斩钉截铁道,“也就是说,2019nCoV的主要表现症状之一就是损伤肺泡,引发肺水肿从而降低血氧饱和度。”

        “ACE2不是只有肺泡中有。”参加会诊的肾内科主任问道,“心脏、肾脏、、吸收性肠上皮、胆管细胞这些地方都有高表达。这是不是意味着,2019nCoV还可能对这些地方造成损伤?”

        “损伤的机制可能是相近的。”黄主任沉吟片刻后说道,“但我们现在还没办法确定损伤一定会在其他器官产生”

        “这个还真不一定。”电脑这头穿着防护服的孙立恩突然插嘴道,“我这边的患者,有两人表现出了腹泻症状。而且用益生菌和蒙脱石散也止不住泄,会不会就是因为吸收性肠上皮受损而产生的影响?”

        “有可能。”消化内科的主任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取样做个活检看看。”

        “我试试看吧”孙立恩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他们虽然有腹泻,不过目前的情况还算可以接受。而且他们的体重下降也不算太严重入院到现在一共轻了大约两公斤。考虑到他们现在可能处于应激状态,这个体重下降的幅度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能做个活检还是做一下比较好。”消化内科的主任认真道,“如果确定有吸收性肠上皮组织受损,那就意味着我们可能需要给他们补充更多的营养物质,甚至可能需要考虑输注营养液。营养状况对免疫系统的影响巨大,单纯给与丙球蛋白的效果肯定不如加上患者免疫系统的效果更好。”

        对曾霞的后续治疗,由二组的医生们负责接手了。一组的医生们已经在防护服里待了七个小时,必须出来休息了。

        七个小时水米未进,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折磨。而孙立恩却不能和自己的同事们一起去附近的饭馆来上一顿好饭,抚慰一下自己疲劳的灵魂和胃袋。

        云鹤市卫健委向裕华生物发来了求助函。他们紧急订购了十万份PCR检测试剂盒,并且还要求裕华生物尽快开始扩产以满足“可能的需求”。

        求助函是晚上九点半送到的,而十点左右,最新的一份通报就已经发到了孙立恩的邮箱里。

        截止1月19日22时,云鹤市认定新增确诊病例136例,发病日期均在1月18日以前。根据最新修订的诊疗方案,新发患者中轻症100例、重症33例、危重症3例其中死亡1例。

        截止1月19日22时,云鹤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198例,已治愈出院25例,死亡3例。目前仍在院治疗170例,其中轻症126例、重症35例、危重症9例,均在云鹤市定点医疗机构接受隔离治疗。累及追踪密切接触者817人,已解除医学观察727人,尚在医学观察90人,密切接触者中,没有发现相关病例。

        云鹤市的情况,比孙立恩设想的最坏的情况更加严重。这让他着实慌了起来。

        尽管已经提前有所察觉,尽管已经提前开始了部署。这一切在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有预知能力一样而做出的各种应对措施,在孙立恩看来,仍然显得完全不够。

        两天之内增加了136名确诊患者,并不意味着当地就已经把所有的发病患者控制了起来。这一批患者全都有症状,而且最少都有发热和咳嗽这两项经典的呼吸道感染症状。

        也就是说,这一批患者之前应该是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但因为检测能力不够,始终无法确诊。如今统计数据突然上升,也不见得就是因为检测能力足够可能只是原有检测能力在今天才完成了检查而已。

        从12号到现在,一周时间里患者人数增加了136人。也就是说,病毒的传播能力很弱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仅仅在周雨泽家中,就发生了最少三代传播。总不能是病毒只在周雨泽的家中传播时发生了变异,从而导致传播性大幅上升而已。

        随着准确率提升到85左右的试剂盒大批量运往云鹤,这个检测数据恐怕只会越来越高。

  -3  D-day

        己亥年腊月二十六,大寒。

        随着云鹤市卫健委的正式通报出炉,整个宁远市的口罩迅速被抢购一空。人们在采购过年物资的时候,路过平常不怎么去的药店时,都会进去问问“还有没有口罩”。结果得到的回答却完全一致“早就卖光了”。

        而在孙家,情况更和往年不同。

        自从开始运营医院之后,孙宏斌和王彩凤两口子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操劳。但哪怕是那年大雪,都没有让两口子这么紧张过。

        “你们明天开始不要来医院了。”今天一大早,梅英就给王彩凤打了电话过来,“现在情况不大一样,医院可能会比较危险。你们能不来就别来。”

        “危险?医院?怎么了?”王彩凤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就没去过医院。她一直忙着在和武田制药新成立的中国分公司打交道。分公司开始在本地生产药物之后,有大量的包装盒和纸盒订单,而且订单对包装的要求还挺高。为了保证供货产品质量合格,她专门去车间盯了好几天。

        “云鹤那边的疫情很严重。”梅英在电话那头显得很繁忙的样子,她过了几秒钟之后才说道,“院里已经接到市卫健委的电话了,咱们院区最新,而且设施也比较好……他们准备让我们院来做定点治疗医院。”

        梅英给王彩凤打这个电话,原因有二。第一,她确实不希望王彩凤和孙宏斌现在到医院里来。按照规划,王彩凤和孙宏斌应该在明天,也就是21号到中富医院来主持年会。并且顺便向全院职工拜年。

        第二个原因就比较……不容易说出来。但梅英必须打这个电话。

        中富医院是一家民营医院,被收购之后,医院……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不参与到这种“没什么好处”的疫情应对中。这对医院本身的运营、对医院的员工们就有风险。而医院可能会在一两个月里无法正常开展诊疗活动,这对于民营医院来说风险就更大了。

        无法开展正常的诊疗活动,也是需要正常支付给医务工作人员们工资的。而让医生们处理这种可能的大规模传染病,更需要对医护工作人员支付相应的补助。

        这对很多民营医院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噩耗”。赚钱的金鸡不光不下蛋了,每天还要再多吃好些谷子。这对很多民营医院的运营者和“所有者”来说,是一件完全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定点医院是吧?”王彩凤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几秒钟后问道,“咱们的防护物资够不够?”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还没睡醒的孙宏斌给一脚踹了起来。

        “防护物资目前肯定是够的。”梅英道,“目前我们的物资足够所有的医护人员正常使用一个月,如果省着点用物资,用两个月都行。”

        “不要省。”王彩凤连忙道,“物资这种东西有钱就能买,集团再怎么紧张也不会让你们省物资。”她顿了顿道,“参与治疗的医生,按照两倍发补助。不愿意参与的医生,也不要强求——我就这一个要求,让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参加。”

        “这不可能。”没想到梅英却在这里表示了明确的反对态度,“其他医生可以这么搞,但党员绝对不行。党组已经决定了,所有党员都必须上第一线,这个东西没有讨论空间。不想上一线,那就自己辞职。”

        “你也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有这么高的觉悟……”

        “我们是党员。”梅英沉声道,“入党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宣誓要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现在,是我们践行承诺的时候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是共产党员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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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其他还没有接触到这种病人的医院趟一条路出来,这是我们的责任!”在早上紧急召开的全院动员会上,宋文在会议室上高声道,“我们四院就是整个宁远的医疗系统最高成果,这条路必须由我们来闯!”

        台下各位科主任以及医务工作人员安安静静的听着宋文的动员,四院是宁远医疗系统最强这个话其实说的有些……大。毕竟宁远的医务工作人员大家公认的水平最高的医院,应该还是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

        “全宋安省的第一例确诊病人就在我们医院,第一例重症患者也在我们医院。”宋院长沉声道,“我对你们就只有一个要求,参与治疗的科室,积极总结相关经验上报;没有参与的,积极学习其他科室经验。在最短的时间内,要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疗规范!”

        治疗规范可不是靠“一个病例”就能总结出来的东西。科主任们继续不以为然,但年轻的医生们已经有点激动了。以往那些几年更新一次的“专家共识”,可能就有相当一部分数据出自自己的日常工作。光这一点就足够他们有些激动了。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孙立恩一样,能够有机会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一种疾病。

        “行了,答话套话都说了不少,接下来咱们说点心里话。”宋文在台上沉默了一会,然后忽然一改刚才的严肃风格,重新变成了平时的那个护犊子的宋院长。

        “咱们院里,家在宁远的举个手我看看。”宋文在台上提问道,“对,手举高点。”

        虽然不知道宋文要干什么,但大家还是非常配合的举起了手。

        台下密密麻麻,一片手臂的海洋——在宁远工作的医生,把家安在宁远也是非常正常且自然的事儿。孙立恩、徐有容、袁平安以及周策也把手举了起来,就连布鲁恩都举了手。

        “你们的家在这里,你们的家人也在这里。”宋文沉声道,“你们的亲戚朋友在这里,你们的同事熟人也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一切熟知和热爱的东西,都依存于这片土地。”

        众人认真的听着宋文讲话,但讨论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疫情,是一场战争!它现在是遭遇战,是偷袭,是企图毁掉我们所真爱的一切的侵略者。”宋文在台上大声道,“我们这些当医生的,当护士的,就是战士!抵抗侵略,战胜疫情,这是我们的使命和义务!”

        讨论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医生们有些诧异于院长说的话会这么重——从数据上看,这次疫情好像……并没有那么危险。至少目前看起来,它似乎比SARS还要稍弱一些。

        “不要觉得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很虚弱,那是因为它还没有露出獠牙!”宋文在台上沉声道,“我们现在接诊的一个重症患者,甚至还不到危重症的地步,就每天需要几乎所有科室和重症医学科一起会诊。而努力了三天,也只是暂时稳定住了她的情况不再恶化。如果这样的病人来上十个,二十个,甚至一百个呢?我们还有这么充足的医疗资源,去救治患者么?以目前的经验来看,这种病的进展快,而且恶化迅速。如果不是有一整个医院作为后盾,有十几个医务工作人员围着她转,昨天血氧饱和度突然下降,这个病人就走了!”

        医生们的讨论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他们逐渐意识到……事情好像真的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没有特效药,没有有效治疗方案,每个病人我们都只能根据具体情况来制定方案。三五个病人,我们能处理。十个二十个病人,大家辛苦一点也能解决……可如果是一两百人甚至更多呢?你们有信心能把他们都收治下来么?”宋文的提问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次又一次惊的台下医生们浑身冷汗,“如果,按照最坏情况考虑,宁远医疗系统被击穿了。大量的患者发病却得不到治疗,你们的家人爱人亲戚朋友,又能坚持多久?”

        “守土有责,死战不退!这就是我的要求。”宋文在一片寂静中,说出了结束语,“从今天开始,所有党员一律取消休假。院内实施战时管理制度,发热门诊任务由各科的党员优先担任。不是党员的,未婚的,是独生子女的,安排到第二轮第三轮上发热门诊。”

        “同志们,战争,开始了。”

  -2  D-day  (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11)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第11章,由于六月没有还完,所以这一章之后还欠2章更新……

        己亥年腊月二十七

        生活在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一个能够预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重新面对十七年前的那场恐怖。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一场瘟疫竟然能够在这个科学昌明,技术进步的年代重新降临人间并且威胁到所有人所热爱着的生活。

        钟院士在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的时候证实了所有人的最后一个担心,“有明确的人传人的证据,已经有医务工作者被传染。”

        钟院士在采访时还提出了两个倡议,“没有必要,不要去云鹤”以及“云鹤的居民,没有必要不离开云鹤”。

        孙立恩在看到这段采访的时候,心凉了半截。

        传染病有三个经典要素,传染源、传播途径和易感人群。而控制传染病,也需要从这三个经典要素开始下手。

        消杀白纹伊蚊可以阻断登革热的传染源、消灭钉螺则能够阻断血吸虫病的传染源。而灭鼠杀蚤则能控制鼠疫的传播途径、自来水厂和污水处理厂则能够控制霍乱的传播途径。

        而保护易感人群则是更加常见的做法,为儿童服食糖丸可以保护他们不受脊髓灰质炎的侵袭,百白破则能让他们获得对百日咳、白喉和破伤风的免疫能力。

        同时建议人群在流行性感冒流行期佩戴口罩也是保护易感人群的一个主要方法。

        而这一次……钟院士的两个倡议却味道不太……对劲。

        非必要不去云鹤,意味着所有人群都可能是易感人群。而非必要不离开云鹤……则几乎是要把云鹤的居民们当成传播途径进行控制。

        正常情况下,要把某地居民当成传播途径进行控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云鹤是湘北省的省会城市,人口规模在一千万以上。而云鹤本身地理位置极为优越,除了横跨长江以外,同时还是东西南北多条铁路干线的中转点。

        在这个位置上爆发了疫情,而且时间点还正好就是春运高峰期间……这后果不堪设想。

        而更要命的是,呼吁……并不会有什么用处。

        是的,很多人都会知道,云鹤这座城市里正有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正在扩散。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最好不要前往这座城市,或者从这座城市出发前往其他城市。

        但很多人的行动并不会完全受到这一建议的影响。平心而论,不会有多少人因为这个建议,就停止自己已经计划了数月甚至更久的春节旅行。更没有多公司会因为云鹤的情况,而停止让自己的员工公务出差。

        更不用说那些在云鹤务工一年,带着积蓄和置办的年货,着急回家准备过年的人——他们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整年,不就为了过年的时候,给家里人多带些年货?

        让他们放弃这个计划,在云鹤就地过年……这确实困难到几乎不可能。

        但,孙立恩竟然也一时半会想不到一个更合适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难题。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实验室开发出的PCR试剂准确度还不够高,而且产量极为有限。云鹤当地的PCR检测能力现在也严重不足,光检测本地病人就已经足够他们头疼了。要对每一个离开云鹤的旅客进行PCR检测,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而大量前往云鹤的旅客同样也需要在离开时进行PCR检测——这是一个动态过程。而哪怕是最先进最精确的PCR试剂盒,也不可能做到100准确。采样过程中就有可能出现影响准确度的问题出现。毕竟……总不能在离开云鹤的所有出口处都设立一个支气管镜室,并且对所有离开云鹤的人进行气管灌洗取样。

        好在……今天并不光是令人头疼的消息。孙立恩逐渐发现,积极工作还是有结果的。至少工作上的成果能够冲淡一些自己心里的阴霾。

        曾霞的情况开始稳定了下来,最近的肺部CT扫描显示,她的肺部病变开始吸收。而C反应蛋白的水平则下降到了刚入院时的一半。就算不吸氧,血氧水平也能够维持在95上下,可以说取得了巨大进展。

        虽然还要进一步治疗巩固目前取得的成果,并且防止病情出现反复。但孙立恩和他的综合诊断中心已经可以骄傲的宣称,他们阻止了一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从重症向危重症转变。

        第二个好消息则来自于沈夕。经过反复的实验改进之后,他们成功制造出了第一种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快检试纸条。

        和PCR试剂盒不同,快检试纸条不需要借助PCR检测仪就可以完成检测。而灵敏度也相当不错——理论上,这样的检测方式完全可以达到90甚至更高的准确度。

        实验室制造出的试纸条采用的是双抗体夹心法,通过试纸毛细作用吸附并且将带有抗原的检测样品向抗体方向移动,在抗体和抗原发生结合后,抗体抗原复合物被T线上的包被抗体补货,随后聚集显色。

        用云鹤运来的确诊患者血样进行检测,试纸条的准确率已经到了65。而通过对来自于宁远血站的阴性对照血样进行检测,目前还没有发现假阳性。

        但……孙立恩对这个项目的前景并不是特别看好。原因也很简单——从四院收治的六名病人身上取血样送检后,结果不太理想。曾霞和周雨泽的样本一共进行了六次检测,都是阴性。

        曾霞从感染到现在也就是四天多一点,她的血液样本里所含有的抗原水平似乎还不够高。而没有症状的周雨泽同样抗原水平比较低。

        孙立恩会有担忧的原因也在于此,现在看起来……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后的患者,似乎并不会马上在血液内出现很多的抗原。这对于快检试纸条的应用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快检试纸条的优势就在于它能够不依赖PCR机器进行快速检测,这原本应该是一个用来大规模筛查的好方法。

        但如果……如果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血液中不会很快就有足够量的抗原,那试纸条就几乎没有实际意义。

        两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孙立恩的心情……也有些波动。

  -1  D-day  (1)

        很明显,云鹤开始提升自己的检测能力了。他们单日报告了198例确诊病例,与此同时,首都报告5例,宋安省报告3例,沪市2例,全国现有确诊病例合计309例。全国共报告14例疑似病例,合计疑似病例36例。而到目前为止,日本、泰国和韩国均有输入病例报告,而且患者均来自于云鹤。澳大利亚、新加坡和菲律宾有疑似病例报告。

        来自云鹤的旅客持续出现确诊,这意味着感染了这种疾病的患者人数要比已经报告的更多——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正在出现溢出。

        云鹤国际机场的旅客输出上限人数约为每天九万人。而国际航班的旅客人数平均每天大约有一万人。出境旅客数量大约和入境旅客数量占比一致。也就是说,每天大约会有五千多名云鹤游客离开这座城市,然后前往其他地区。

        而日本泰国和韩国到目前为止,一共报告了五例确诊病例。换言之,粗略估算一下,这意味着云鹤本地的感染率约为四万五千分之五。

        约九千人中,就有一人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整个云鹤市目前一共报告了270例确诊。而根据输出到境外并且确诊的病例反向估算,云鹤市的感染者总数应该在一千人以上甚至更多。

        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当地医院紧张的情况。孙立恩看了几组视频和照片,他皱着眉头看到了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发热门诊,以及在发热门诊里焦急等待医生看病的病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现在要戴口罩,但……合格的防护口罩根本就没有那么高的产量。在孙立恩看来,这种密集到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人头的人潮下,最起码也得用外科医用口罩。要保证不会因为其中混有一个新型冠状病毒携带者而导致大范围院内感染,那就必须要求所有人都戴上不带通气阀的N95或者KN95口罩才行。

        而从视频和照片上来看,赶到医院看病的患者所戴的口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绝大部分都是医用护理口罩甚至传统的面纱口罩。孙立恩甚至还看到了几个戴“防晒口罩”,然后挤在人群里的病人。

        但云鹤的医院院感工作人员已经没工夫血压升高了。光一个十几米的走廊里就满满当当塞着上百号病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有余力分流疏导人群。

        一月下旬的云鹤天气湿冷。而这两天除了雾就是小雨,体感温度更低。前来问诊的患者几乎都是发热患者。同样的气温对他们而言就更冷些。所有人都挤在医院建筑物内部,再加上通风差,个人保护做不到位……现在云鹤的医院,就是每一个医生的噩梦。

        面对着仿佛永无止境的病人,云鹤的医务工作人员已经忙到了超过极限的地步。医生们的微信群里流传着云鹤同行们崩溃和疲惫的身影。一个又一个在发热门诊或者急诊工作的医生绝望的坐在座位上嚎哭的视频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医生们的面前。

        事情不能这么下去了,绝对不能。孙立恩在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他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云鹤的医生们需要帮助,云鹤的病人们也需要帮忙。目前这个确诊人数,整个云鹤的医疗系统就几乎快被彻底耗干。如果更多的确诊出现……那结果简直不堪想象。

        而就在孙立恩满桌子找笔的当口,他的办公室门忽然被人直接一把推开。张智甫带着二组的所有医生,包括陈天养在内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张教授腿脚不好的情况似乎变得更严重了,但他还是坚持走在第一的位置上。然后用双手向孙立恩递了一张纸过来。

        “这是啥?”孙立恩被这个阵势吓了一跳,他甚至觉得,老张同志这是准备带着二组的所有医生辞职。

        “请战书。”张智甫言简意赅道,“我们二组全体医生向组织请战,请让我们去云鹤一线支援抗疫!”

        “那你等等。”孙立恩把这张请战书放在了桌上,然后继续在自己的桌子上翻找了起来。过了几十秒,他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笔和印泥。

        “我也去。”孙立恩一边说着,一边在请战书上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时还在名字上按了个手印,“你们搞请战书的时候怎么不提前问问呢?”

        “你去干什么?”这下轮到张智甫教授被吓一跳了,“我们是云鹤人,家乡有难回去救那是理所应当……”

        “我是中国人。”孙立恩打断了张智甫教授的话,然后站起身来道,“现在这事情已经不是云鹤一个地方的事儿了。现在是国家有难,我是医生、是党员,而且还是你的上级主任。”孙立恩抖了抖手上的请战书说道,“你们都要写请战书上前线了,那怎么能少了我呢?”

        说完后,孙立恩拿着请战书走出了自己作为办公室的集装箱房,随后走到了换衣服的洁净室门口并且抄起了对讲机对正在综合诊断中心里工作的一组医生们问道,“老张同志他们准备写请战书去云鹤支援了,你们要不要签名?”

        “这种事儿少了我们怎么行?”袁平安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了起来,“咱们综合诊断中心可是一个整体,要去那肯定是一起去。”

        “我同意袁平安的看法。”徐有容说道,“周策跟我在一起,他说他也要签。”

        “算我一个。”布鲁恩在对讲机里说道,“光是做CPR的能耐,我就能比得上半个二组。”

        放下了对讲机,孙立恩对张智甫教授说道,“递请战书的事儿稍微等一等,至少等他们出来之后咱们一起签了送上去。”

        “你们留在宁远的作用更大……”张智甫教授眼睛有点红,“云鹤传染病医院现在是定点医院,所有确诊的病人都在往那里送,我必须得回去……”

        “我们一起去。”孙立恩斩钉截铁道,“那是你的老单位,我们当然要去。但不能光让你们……”他看了看这一群站在寒风中的云鹤人,“不能光让你们当英雄。现在这个情况,多一个医生就多一份力量。咱们成建制出发,效果肯定更好。”

        看着张教授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孙立恩强调道,“咱们已经合作了两年,互相之间足够熟悉。我们一起去,比你们一股脑的去了云鹤之后发挥的效果更大。团结才是力量嘛!”

  -1  D-day(2)

        在孙立恩和张智甫教授一起抵达宋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宋院长的办公室外已经站了一群人。

        来的人清一色都是科室主任,而且手上都拿着一张或者好多张纸。在他们看到孙立恩和张智甫教授来了后,一起露出了“你们终于来了”的表情。

        然后大家就非常默契的给孙立恩和张智甫让开了路,让这一老一少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钱红军。老钱看见孙立恩和张智甫之后,非常热情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埋怨道,“就等着你们先进去送请战书,我们这帮人可等了好一阵子了。”

        “我们一组的医生在隔离区里呢。等他们出来签字费了些时间。”孙立恩先是回答了钱红军的问题,然后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呢?”

        “交请战书。”钱红军朝着孙立恩扬了扬手里的纸,“云鹤情况严重,我们来向组织请战,去支援一线。”

        “儿科也去?”孙立恩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前来“排队”的主任们。不光是内科,外科的主任们居然也出现在了队伍里。除了影像科和检验科以及超声科之类的辅助没来人以外,院内几乎所有的科室主任都出现在了这里。人齐程度堪比每季度一次的全院管理层大会。

        “当然了。”钱红军点了点头,“这种疾病全年龄易感,儿童感染者肯定数量也不少。”他继续道,“再说了,我们能给娃娃看病,给大人看病那还不是一档子事儿?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去前线帮忙疏导一下人流嘛!”

        钱红军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孙立恩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旁的张智甫紧紧的握住了钱红军的手,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咱们都是医生,也是同事。”钱红军笑着拍了拍张智甫的肩膀,“你们的家乡,那也是我们的家乡。家乡有难,我们义不容辞。”

        孙立恩站在宋文的办公室门口,他有些紧张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然后敲开了院长的办公室。

        “宋院长……”孙立恩走进房间内,然后向着宋文交上了自己部门的请战书,“这是……我们的请战书。”

        “你们来的有点晚啊。”宋文非常自然且正常的接过了这封请战书,看了看上面的签名然后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今天早上就得来呢。”

        早上开始,宋文就猜到自家医院里的这帮云鹤医生会坐不住。以己度人,宋文甚至觉得他们可能有些太沉得住气了。

        如果是宋文自己,她可能一大早就会过来要求去云鹤支援。如果院领导不同意,那就直接辞职。

        自己的家乡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哪个正常医生能憋得住?

        “二组本来想直接交的,不过我们也打算一起去。”孙立恩立正道,“我们综合治疗中心全体同事是关系密切的整体,大家一起去支援互相也有个照应……”

        “行了行了,后面的词儿就省省吧。”宋文挥了挥手打断了孙立恩的话,“外面站着的那帮老货都是要交请战书的?”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你是咱们院里第一个接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的。”宋文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孙立恩坐下,“如果要组织一只医疗队去云鹤,你们需要什么支持?”

        “这……”孙立恩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反问道,“这只医疗队有多少科室?有多少医生?”

        “优先呼吸内和危重症,咱们医院要派人出去的话,急诊也肯定要出人。”宋院长答道,“再加上院感和后勤,我估计医生两百多人,总体五百人吧。”

        五百多人的队伍……孙立恩倒吸一口冷气,这几乎等于要把四院六分之一的员工,八分之一的医生全都抽调走了。

        “第一批先走这么多,多的以后再说。”宋文继续道,“按照这个来算,你觉得需要着重注意什么支持?”

        “首先,肯定得注意对支援医生们的防护。”孙立恩把所有的困惑和惊讶都先放到了一边,他认真道,“这是一种信心传染病,而且云鹤当地的防护物资很明显已经不够用了——要满足一千万市民的采购需要,还要供给既有医院的医生护士,要让他们挤出物资给我们是不可能的。”

        “所以主要是口罩、护目屏、正压头套手套和防护服。”宋文点了点头,“然后呢?”

        “考虑到病人数量,可能需要我们支援过去的医护人员长时间高强度工作,相应的后勤也得做好。”孙立恩说道,“其他的困难可以想办法克服,但是对女医生们的后勤一定要做好。”

        “生理期用品以及其他的用品。”宋院长笑道,“你想的倒是挺全面。”

        “然后就是治疗用的设备。”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现在根据我们的理解,这种感染的损伤机制主要是导致局部的肺水肿。而局部肺水肿之后,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病毒可能同时导致包括急性肾脏损伤、腹泻等等问题。”

        “所以,你的建议是?”

        “我建议带ECMO、床旁B超、生命监护设备、呼吸机和透析仪。”孙立恩提议道,“还有,必须多带相关耗材。”

        “监护设备和B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呼吸机和透析仪也好说。”宋文道,“这些东西,云鹤当地肯定可以解决。倒是ECMO这个……你觉得带几台够用?”

        “宋院长……”孙立恩叹了口气,“如果阻止不了患者情况恶化,这就是最后救命的东西。谁知道几台够用呢?”

        “明白了。”宋文使劲一敲自己手上的笔,“那就三台都带上。”

        三台ECMO,这是整个四院作为大急诊中心的家底和底气。为了这三台ECMO,宋文和刘堂春可谓费尽心思,几乎连脸都不要了。

        而现在一敲手里的笔,就决定把所有家底都拿出去……这只能让孙立恩再次认识到,云鹤的情况,可能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最恶劣的情况更差。

        “行了,基本就这些。”宋文收起了自己的笔,然后说道,“你们综合诊断中心二组,第一批去云鹤。你们一组留守宁远,给我们把大后方守好。”

  -1  D-day(3)

        “这不可能。”孙立恩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宋的安排,“我们综合诊断中心是一个团队,要去肯定一起去。”

        “这个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宋瞪了一眼孙立恩,“一组有接诊确诊患者的经历,你们留下来,新收的患者才能治。要不然你们走了,剩下的医生们两眼一抹黑怎么办?”

        “我们已经总结好了目前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治疗方案。”孙立恩完全不吃这一套,他据理力争道,“对院内其他医生的培训也在进行当中,我们提出的方案其实就多了个精细化管理,控制肺水肿而已。”

        “那你们就更得留下来了。”宋依然不为所动,“精细操作是需要手把手教的,你们留在这里,比去云鹤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说到这里,宋忽然朝着一旁的秘书使了个眼色。而秘书大姐在看到这个眼色之后,快步走到门口关上了大门。

        宋叹了口气,改用更温和的口吻说道,“小孙啊,我理解你的急切心情。但是你得明白,现在的云鹤就是疫区。传染病不长眼睛,去疫区的风险太大了你才28岁,现在已经是科主任和副研究员了,没有必要再去冒这个险。”

        “我是去对抗传染病的,不是去升职镀金的。”孙立恩答道,“宋院长,我有丰富的对抗甲类和乙类传染病的经验。就算四院的院感部门都未必有我见过的多。”

        “是,你经验丰富。”宋叹了口气,甲类传染病里的鼠疫、乙类传染病里按照甲类管理的高致病性禽流感,乙类传染病里的艾滋病、肺结核、布鲁氏菌病、梅毒孙立恩都见识过,甚至治疗过。他处理传染病的能力的确算得上是院里最强的那一批。“你要真的想去,也可以第二波甚至第三波再去那边的情况很紧张,咱们肯定得一批一批派医生过去的。”

        “老张已经憋不住了。”孙立恩摇了摇头,“整个二组的医生有一个算一个,加上陈天养,一帮老少爷们嗷嗷叫着要上前线,我好歹是个领导他们第一批去,我没有理由躲在后面。”

        “他们是云鹤人,这是为了去救自己家乡。”宋有点火气上来了,“让你第二批第三批去,这是对你的保护,怎么就不懂事儿呢?”

        “宋老师,我是综合诊断中心的主任。”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预备党员,是科室主任,是个医生。国难当头,正应当是我们这些年轻人顶上去的时候!老张都五十七岁了!他得着渐冻症都要去一线,我有什么脸面躲在后面?”

        “请组织同意我的请求。”孙立恩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我年纪轻,身体也比老张更好。有丰富的面对传染病和危重症患者的经验,干过急诊,对诊断有些天赋。我是最适合去一线的医生。请组织批准,让我带着综合诊断中心的同事们,第一批进入疫区。”

        宋沉默了很久,然后对孙立恩道,“你两个舅舅都牺牲在非典一线了,现在去云鹤,你家里人同不同意?要去一线,你对象愿不愿意?”

        “中富医院现在是常宁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定点医院之一,在危难之时钉在阵地上是我们家的家风传统。”孙立恩咧开嘴笑了笑,“至于胡佳我了解她,她会担心,会心情不好。但她一定会同意的她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去云鹤有多重要。这是职责所在,也是我的愿望。我们是爱人,也是战友。她会支持我的。”

        宋盯着孙立恩看了好几秒钟,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突然反悔然后承认自己其实是一时血气上头。但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然后摆了摆手,“回去做准备吧。我看这个情况,过个两三天可能就要出发了。和家里人打个电话。”

        尽管嘴上说的肯定,但孙立恩自己还是有些不敢跟胡佳谈这个事情。

        最终胡佳一定会同意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孙立恩实在是不愿意,也不敢看见哭着的胡佳。她肯定得哭,而且会一边哭着,一边努力让自己别哭出来。那个场景,孙立恩一想就觉着心里疼。

        可总不能瞒着她就往前线去。整个下午,孙立恩都处于这样一种纠结的状态里,不想看胡佳难过但又不想瞒着她。纠结的久了,心情难免不好。好在今天的临床工作颇为顺利曾霞的肺部阴影吸收迅速,目前只剩下了两片大约221的毛玻璃阴影。而其他几人状态都不错,曾霞的亲家肺部阴影几乎全部消失。就连周雨泽的父母的腹泻症状也有了明显好转。

        在好消息的支撑下,孙立恩终于撑到了下班回家。胡佳今天要晚上七点半才能回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孙立恩展现了一下自己“化学实验”级别的美食天赋。用“精确”的食谱做出了一桌“精确”的家常菜。

        胡佳以往经常批评孙立恩的这个“精确”,但要把精确化为“感觉上差不多”是需要大量时间练习的。没有这个时间去联系,孙立恩只能继续这么干。最近几个月他的练习成果主要是可以抛弃电子秤,而改用量勺了而已。

        两个人吃四菜一汤肯定是多了些。但孙立恩今天却依旧多做了几个菜,同时做的还是以炖煮为主,方便分开冷冻保存,同时还能一点一点复热的菜式。他的想法也很简单,过两天自己出发去前线了,至少胡佳还能多吃几顿正经饭菜。

        化学实验级别精确的饭菜,那也比某些炼金术级别的外卖让人放心些。

        七点二十做好了饭,孙立恩一直等到七点五十,才等到了自家未婚妻的出现。他中间倒是没有发消息去催胡佳赶紧回来万一是手术耽误了时间,催也没用。

        “今天这么丰盛?”胡佳拎着大包小包进了房间。她两只手上提了六七个大号购物袋,里面塞的满满当当都是食物。

        “今天比较有心思做。”孙立恩勉强笑了笑,然后上来帮忙拎东西,“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吃的?”

        “今天碰见了。”胡佳含糊不清的解释了一下,然后阻止了孙立恩收拾东西的行动,“就放地上吧,反正里面也没有容易化的东西。”

        两台暖风机在屋子里工作着,室内气温终于努力攀升到了20摄氏度。然后就再也无力攀升了。孙立恩做的一桌菜几乎全都凉了下来,用微波炉热菜的时候,胡佳坐在餐桌旁边刷着手机,她看上去今天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太好。

        用了几分钟热好了菜,两人坐在桌前开始用餐。因为时间已经过了新闻联播的播放时段。因此两人今天谁都没主动去把电视打开这对恋人就一起沉默的坐在桌子上,默默吃着饭。

        过了几分钟,孙立恩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他正准备说点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然后告诉胡佳,自己过两天就得准备出发去云鹤一线的事儿。

        “我有点事情得跟你说一声。”低头扒饭的胡佳忽然说话了,她低着头说道,“你们治疗组收治的那几个病人都是云鹤的是吧?”

        “有一个不是。”孙立恩答道,“怎么了?”

        “护理部签了请战书。”胡佳抬起头来,安安静静的说道,“我也签了名。晚上肖院长找我谈话,说要让我第一批去云鹤。”

        孙立恩愣住了。

        “你别担心,呼吸系统传染病嘛,可防可控可治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胡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你就当我是去出个差,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了嘛。”

        “可是”

        “好啦好啦。你肯定会支持我的对不对?”胡佳打断了孙立恩的话,放下碗筷过来亲了孙立恩一口。在自己未婚夫的脸上留下一个油乎乎的嘴印之后,胡佳认真道,“云鹤的情况很不好,他们人手不够。只有大家帮忙,才有可能打赢这场战斗嘛。保护大家,也是在保护咱们的小家呀。”

        在得知自己的爱人即将上战场的时候,孙立恩心里的感觉是和自己即将出发完全不一样的。作为医生,他当然知道现在支援云鹤有多重要。他当然知道,在做好防护的情况下,医护人员不会感染。他也明白,哪怕真的感染了,在积极治疗下仍然不见得就有什么太大危险。

        知道归知道,但那个心里强烈的担忧和抗拒的感觉实在不是一下就能按回去的。

        就孙立恩自己的直接感受而言,国家有难,把他这一百多斤填进去,他真的能做到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让胡佳去,哪怕是让胡佳和自己一起去云鹤直面新型冠状病毒,孙立恩舍不得。

        “你决定了?”孙立恩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问道,“和你爸妈说了没有?”

        “没有,我不打算跟他们说。”胡佳摇了摇头,“说了他们也只会担心啊。”

        “你还是说一下吧。”孙立恩摸了摸胡佳的脑袋,“云鹤这次我也一起去。”

        胡佳愣住了,然后她开始惊慌失措了起来,“你去干什么?那里很危险的!四院这次要去好多人,不缺你这一个”

        其实,爱都很自私,但爱也很无私。

        这一餐饭,孙立恩和胡佳吃了很久,很久。

  0  D-day  (1)(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12)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第12章,之后还欠1章更新

        凌晨开始,云鹤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通告,从当日早上十点起,云鹤所有公共交通、轮渡和长途客运暂停运营。并且关闭了机场和火车站的离鹤通道。现代人类明史上第一次因为疫情而封锁一座城市的举措,就这么突然发生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这是前所未有的手段,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雷厉风行。一大早起来看见新闻的孙立恩顿时觉得自己血压升高了不少SARS时期,也没有哪个城市实行过这么严格的防御措施。

        从之前的报告数据来看,没有任何一项数据能够解释为什么政府会采取如此严格的管控措施。换言之,新出数据肯定出现了巨大变化。变化之大,以至于中央迅速决策,作出了这样的部署安排。

        着急忙慌去看了一眼昨天的疫情报告,孙立恩倒吸了一口冷气。

        截止到1月22日24时,全国25个省区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571例,其中重症95例,死亡17例。并且还通报了17个死亡病例的病情介绍。

        死亡患者中,年龄最小的48岁,年龄最大的89岁。其中十人有基础病,且病程时间较长。

        对于任何新发感染而言,患有基础病的患者都是更加脆弱的“目标”。基础病就像是网络游戏里的debuff,哪怕有药物控制,但仍然在持续削弱人体自身的代偿能力,并且不断对身体造成损伤。

        而当这样的损伤存在时,一旦遇到新型冠状病毒这样的传染病,患者所面临的风险就会成倍上升。

        根据相关调查,国内患有COPD慢性阻塞性肺炎的人数可能超过一亿人,高血压患者超过27亿,糖尿病患者总数1164亿,心血管病患者约29亿。这些患者,在新型冠状病毒面前都将面临比其他人群高得多的风险。而这种风险,是整个社会都无法容忍的。

        要保护他们,现在能够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不惜一切代价,饱和式救援云鹤。倾全国之力,把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扼杀在早期阶段。

        如果这次努力失败了孙立恩咽了口口水,那全国医疗系统面临的压力将不堪设想。如果疫情扩散开来,恐怕把全球的医疗能力都填进来也不够用的。

        昨天晚上,孙立恩和胡佳睡的很晚。两人都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并且准备带到医院去。随时准备出发前往云鹤支援。

        收拾好行李之后,两人一起跟自己的父母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而在得知两人准备去云鹤支援时,双方父母的反应都差不多。

        先是担心、想要阻止,但最后都表示了支持。

        王彩凤的表现尤其坚决。她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你选了这条路,那就好好走下去。不能当逃兵!”

        这句话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有多少是强撑着想让儿子没有后顾之忧,孙立恩说不太上。但孙宏斌半个小时后发了条微信过来,大意是虽然你妈在挂了电话以后一直哭到现在,但我们还是支持你的决定。去云鹤一定要注意安全,照顾好小胡云云。

        被各种感情填满了内心的孙立恩,整晚上都睡的不是很踏实。

        开车拉着行李到了医院停车场后,孙立恩和胡佳一路上见到了许多同样拉着行李箱的同事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大家都带着一丝苦笑和一些新的勇气踏上了前往办公室的路。

        和胡佳在走廊处分别后,孙立恩自己拉着巨大的行李箱向综合诊断中心外的“临时办公室”走去。没办法,整个综合诊断中心都被定义成了污染区,恐怕在这一家六口彻底治愈出院,然后彻底消杀之前,原来的办公室是没办法用的。

        而在办公室门口,孙立恩有些惊讶的发现了影像科的罗哥他也拉着巨大的行李箱,一脚深一脚浅,颇为狼狈的朝着办公室这边“跋涉”着。

        “罗哥你这是?”孙立恩好奇的问道,“要出远门?”

        “是啊。”罗三观停下脚步,抻了抻酸疼的后腰,“昨天签了请战书,今天这不就收拾行李过来随时准备出发了嘛。”

        “你们影像科也要去?”孙立恩更好奇了,“可是影像科的医生那边应该不缺吧?”

        “怎么不缺?”罗三观反问道,“那可是肺炎,肺炎诶!诊断肺炎你不用影像学去查,难道靠透视眼?”开了句玩笑后,罗哥叹了口气道,“多少影像科的同事每天要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那个放射线吃不消的!我们过去帮帮忙,他们也能少遭点罪”说到这里,罗哥重新有了精神,“再说了,咱们一起合作了好几年,你们综合诊断中心要集体出征,少了我怎么行?”

        “那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要断更了啊?”孙立恩笑着拍了拍罗三观的肩膀问道,“你就不怕那些读者催更?”

        “让他们催嘛。”罗哥无所畏惧的耸了耸肩膀,“老子是去救人,又不是去划水度假。想催更可以啊,让他们来云鹤催嘛!反正现在云鹤也封城了,我怕他们?”

        综合诊断中心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这一次不会随队出发。作为目前整个宁远唯一拥有院内NGS的部门,他们将成为整个宁远的最后诊断手段。

        检验科的医生们目前也得全体留院。让他们去一个陌生的医院从事检验工作,比起帮忙其实更像是添乱。不同医院的检验设备不同,矫正方法不同,操作方法也不一样。贸然派过去一批检验科医生,结果很可能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反而还给原本就繁忙的当地检验科添乱。

        一组的医生都是拎着行李,到办公室来上班的。而二组的医生他们已经穿好了防护服,钻到了综合诊断中心里去照顾病人。

        这也是张智甫教授的要求在出发前往云鹤之前,二组医生们需要尽快熟悉相关的诊疗过程,并且尽可能多的吸取一些一组已经总结好的经验。

        回到家乡去救治父老乡亲,二组医生身上的担子远要比其他准备去支援的医生更重。

  0  D-day  (上)

        到了下午五点钟,该是下班的时间了。但综合诊断中心里的医生们没有一个下班回家的。大家都坐在办公室里,准备着“出发”。

        下午四点三十分的时候,第一批准备出发的医生们手机上接到了通知。原则上大家今天晚上就要出发,但具体时间还不好说。

        没有通知怎么去,是坐高铁还是坐飞机。也没有通知在哪里集合,在医院还是自行前往某个站点,更没有通知大家应该拿什么东西或者需要拿什么东西。总而言之,能看得出来四院目前的管理和统筹工作忙的简直不可开交。

        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凑在一起吃着盒饭,孙立恩看大家似乎心情都不大好,于是决定给同事们鼓鼓劲。他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摸出了一袋酱板鸭。

        酱板鸭是胡佳昨天买回来的众多速食品之一。全都扔在宿舍里也没啥用处,孙立恩和胡佳都在自己的行李里塞了不少。

        “来来来,大家都吃点。”孙立恩拆开包装后发现,这份酱板鸭全都是小包铝塑包装起来的。“光吃盒饭不得劲,吃点辣的提提神。”

        不知道是不是辣的东西在冬夜里确实有提振精神的作用,又或者是不停喘气咽吐沫让他们精神了起来。反正集装箱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好了不少。

        “我现在就后悔啊……”布鲁恩一边被辣的直吐舌头,一边嘟囔道,“咱们办公室封闭之前,我没多抢救点物资出来。咖啡机在里面、咖啡豆在里面……现在天天喝速溶咖啡,简直要命。”

        袁平安在旁边感慨道,“我觉着吧……最可惜的恐怕是那半屋子的蹄髈。老布你原来联系的捐赠是不是都得泡汤了?”

        布鲁恩痛苦的挠了挠头。他也知道这一大批“报酬”,光靠他自己完全不可能解决的了。除了积极送人,以及盘算着拿到医院食堂去给同事们改善改善伙食。但这种举动仍然消耗不了多少存货,眼看着大批大批的猪肘半年后就要过期,出身德克萨斯牧场的布鲁恩痛定思痛,决定把这一大堆猪肉都捐给相关社会团体。

        这件事情本来几个月以前就该实施,可布鲁恩却再一次感受到了中美两国之间的巨大差距——在美国非常普遍且常见的,那种接受社会捐赠然后向城市中贫困居民分发食品的慈善组织,在中国居然根本不存在。

        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布鲁恩到处联系接收方。最后才找到了一家做山区儿童助学的机构——他们准备用这批蹄髈作为送给山区小朋友们的新年礼物。结果对方还没能过来转运,综合诊断中心就成了封闭病区。

        “没办法了。”布鲁恩嘟囔道,“我捐这些东西,一是担心过期浪费,二是希望能给山区的孩子们送点好吃的。现在里面都算污染区半污染区,要是包装上有病毒怎么办?那我这不成千里送瘟神了?”

        “比较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千里投毒。送瘟神比较适合我们先现在准备要去干的事儿。”周策说道,“不过这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搬运的工作人员冒这个风险。”

        众人一边收拾着吃差不多的盒饭,一边聊着天。稍远处,二组的医生们正在和远在云鹤的亲朋好友们打着电话。虽然云鹤话不是那么好懂,但能听得出来,他们和云鹤的亲朋好友沟通的并不是……很顺利。

        孙立恩隐约能听懂几个词,大约是“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回来干什么”以及“能不过来就别过来”。

        天底下的亲人其实都差不多……尤其是在面临巨大威胁和挑战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总是确保重视的人的安全。至于自己的安危……倒是其次。

        晚上七点,无所事事的医生们掏出手机开始看起了新闻联播,而确定留守的呼吸内科以及重症医学科医生们非常友善的走进了临时办公室,请这些即将出发的战友们给自己让让地方。

        综合诊断中心里面的病人还需要继续接受治疗,但好在他们的症状基本已经稳定。现在让呼吸内和重症的医生进去,也算是给他们抓紧一些时间熟悉流程。

        被赶出办公室的综合诊断中心医生们倒也不至于担心没有去的地方——院办似乎终于顾得上来招呼他们了。就在呼吸内科医生们进来占地方的时候,大家在手机微信群里接到通知,所有医生马上带着行李,在大会议室集合。

        进入大会议室之前,首先要在门口一人领一件挺厚实的夹克衫。这种夹克衫算不上多好看,但出奇的保暖且耐用——布料用的是防风防水的人工合成面料,里面还带着挺厚实的抓绒层。

        夹克衫总体是个橙色设计,有些黑色作为点缀。正面胸口和背后正中的位置上印着四院的院徽,以及“宋安省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紧急医疗队”的字样。

        “大家先找地方坐。”主席台上站着刘堂春和柳平川。两人正在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招呼着进入会场的众多医生和护士们找地方坐下,“咱们今天晚上十点从宁远起飞,然后在云鹤星河机场落地。”

        “还行,咱们这趟坐飞机过去。”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凑在一起坐了下来,然后大家纷纷表示松了口气——从宁远到云鹤,坐高铁倒是也行。但高铁要坐差不多八个小时,而且还没有直达车。现在一口气能到,倒是能让这趟“突如其来”的旅行稍微顺利些。

        “出发之前,省市领导会来给咱们送个行。”刘堂春继续道,“你们有啥需要的,有啥不放心的,都可以跟领导反应——有啥说啥,不玩虚的。”

        孙立恩眨了眨眼,这是……打算现场跟领导哭个穷,然后再多搞点东西?

        “咱们这次出发,三台ECMO都带上了。”刘堂春站在台上继续说道,“我和老柳这次带你们去云鹤,院里算的上是搬家式支援。可咱们带着家伙事儿走了,家里怎么办?这个事情吧,咱们一定得跟领导反应反应……”

        “滚蛋。”宋文阴沉着脸出现在了刘堂春身后,然后一把抢过了麦克风来,“你在院里待着,这次我带队。”

        (

  0  D-day  (中)(献血加更047)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百魁”于2021年7月6日在广州献血而特别加更。单次全血加更三章,之后还有两章为他的加更。

        宋带队,这是上级领导刚刚提出的意见。

        由于准备的最早,相对来说准备的也最为充足,第一批次人数最多。四院此次将作为前往云鹤支援的宋安省紧急医疗救援组的骨干力量。而四院的领队,将作为省级力量的负责人前往云鹤。

        由于责任重大,相对来说领队的级别就得往上凑一凑。刘堂春和柳平川两个人学术和业务上水平都足够高,唯独级别不太够。要是其他医院来的都是中层或者高层管理,刘堂春比五个宋加在一起都更好使些,可惜云鹤缺的是基础医务工作人员,不是医院管理人员。

        于是,宋打断了刘堂春准备怂恿大家哭穷的举动,并且宣布了全新的安排她和柳平川带队,带着整个宁远市目前凑出来的四百七十二名医护工作人员前往云鹤,并且对口支援四家医院。

        “我带一组接管云鹤北湖医院重症科,柳院长带一组接管云鹤的鹤安医院重症科。黄主任和陈天养带组支援云鹤同德医院高新园区,孙主任带组支援云鹤传染病医院。”在主席台上,宋快速宣布了一下目前的安排随后道,“四个组的成员名单现在下发到大家手里,你们快速看一下名单。黄主任、陈教授和孙主任到主席台上来一下。”

        孙立恩和黄慧陈天养一起钻出人群上了主席台,而主席台下面众多工作人员正在手忙脚乱的分发着纸质名单。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在台上,宋紧急召开了一个小型的碰头会,“咱们四组的任务性质不一样,所以人手上安排也不太一样。我和老柳是去接管整个部门的,人手会多一些。黄主任和孙主任你们两个负责的是支援,人手稍微少些。”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问道,“主要分配其实还是看组内成员是吧?陈天养以前是同德医院的普外主任,让他回和黄主任去同德比较容易展开工作?”

        “对。”宋点了点头,“让你和张教授去传染病医院也是因为这一点,张教授以前是院长,对那边的情况最清楚”说到这里,宋压低声音道,“传染病医院现在的院长已经确诊了。让老张过去之后,他应该没工夫一直在你旁边帮忙他得赶紧回去给传染病医院上下几千号人当主心骨。”

        “知道了。”孙立恩点了点头不再询问,然后开始低头看起了名单他得尽快搞明白自己手底下都有些什么人。

        孙立恩现在要带的第四组人数是这一批医疗队中人数最少的,但组员的级别都不算低。除了综合诊断中心目前的人手以外,他的治疗组里有四位主任医师两位呼吸内科、一位重症医学科、一位心内科;八位副主任医师和十一名主治医师。和这些医生们一起成为孙立恩组员的,还有宁远市五家医院凑出来的一共五十五名护士。

        综合诊断中心目前一共有八位护士,这八人也一起参加到了第四组里。综合诊断中心几乎倾巢出动,并且被加强成了一个和传统内科科室一样大的规模。

        带着一支九十四人的医疗组,负责支援传染病医院。这就是落在孙立恩头上的任务。

        在宁远国际机场候机楼,孙立恩和自己的组员们第一次见了面。还没顾得上说话,所有人就都集中在了候机大厅里,等待出发。

        陈书记穿着外套,带着一层普通的医用护理口罩出现在了大家面前。趁着整队并且等待包机滑行到制定廊桥之前,简单讲了几句话。

        “同志们,你们是代表着我们整个宋安省,整个宁远市数千万父老乡情们对云鹤的关怀出发的。你们的任务,是去云鹤市,抗击疫情。救护好、治疗好云鹤的同胞们。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而你们是逆行的勇士。”

        “这是一场关系到人命生死、关系到千万老百姓、关系到国家安危、民族复兴的战场。是一次只能打赢,不能打输的战役。你们这次前去的四百二十七位同志并不孤单,你们是带着党的号召、国家的需要而出发的。党和国家有需要,我们就要有行动!我们就是党和人民的一块砖,我们医护人员,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我们光明了,中国不会黑暗。我们伟大了,中国不会平凡!我们付出了,中国一定会取得伟大的成绩。”

        “同志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我们能够屹立世界民族之巅数千年不倒的关键秘诀。”

        陈书记说道这里,忽然顿了顿,然后道,“我相信,能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出现在这里的医生们,没有一个需要再听这些话。我对你们有一个其他的嘱咐。”

        四百多名医护人员站在一起,静静等着陈书记继续。

        “你们每一个,都是我们宋安的宝贝。同志们,培养一个医护工作人员出来不容易的啊。”陈书记感叹道,“为了全国,为了云鹤,我们把宝贝借出去了。也许一个人,在社会上不过是一根草,可在家里就是一片天。这片天不能塌、不能漏!我们这是借,不是送等春暖花开,战胜疫情之后,我要看到你们四百二十七位同志,我们宋安省借出去的四百二十七个宝贝,一个不少的安全归来,你们必须要完好无损、完美无缺,完璧归赵!我和省市里的所有同志,等着你们凯旋回来!”

        “一个,都不能少!”陈书记颤抖着声音,红着眼睛问道,“能不能保证?!”

        “能!”

        “出发!”陈书记一挥手,自己转身离开了现场。

        医生们的行李箱是集体托运的。而大家手上只是拿着统一配发的登机包。四百多人浩浩荡荡往出发廊桥走的时候,出发区的商铺店员们突然出现在了队伍两边,然后拼命的向着队伍里的医生护士们塞着店里的商品。

        袋装零食、带着冰镇水珠的饮料、咖啡、刚刚出锅的生煎包他们塞给医护人员的东西里什么都有。有几家经营“旅行用品”的店铺,甚至把库存都拿了出来。飞机上用的便携枕头、眼罩和小毯子他们跟着队伍的步伐,快速向前跑着,一边跑,一边往大家手里塞着东西。

        “不要钱,不要钱的。”几个医生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准备付钱,结果全都被店员们阻止了。“我们老板说了,给医疗队送的东西通通不要钱的!”

        机场里的店铺运营成本不低,卖的东西大部分都贵的要死。但这一次,他们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

        “这是我们中国人表达喜爱的传统。”孙立恩对一旁的布鲁恩笑道,“以前这叫箪食壶浆,现在这叫积极投喂。”

        布鲁恩手里抱着两个巨大的塑封袋,上面写着“宁远蹄髈”四个大字。他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这个场景挺感人的不过我还是希望自己收到的东西不是蹄髈啊”

  D-day  (1)

        四百二十七人的医疗队,虽然对一家医院来说大概还不算太多人。但对于普通飞机而言,绝对算得上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一般的飞机很难承载的下这么多旅客,而对于以包机形式降落在云鹤星河国际机场的支援而言,最好还是单架飞机承载比较好这样能够有效降低当地地勤人员的工作强度。

        所以,孙立恩这辈子第一次坐上了一架空客A380客机。

        飞机上的座位配置没什么讲究,不过宋和柳平川等人都没有选择去空无一人的商务舱。和孙立恩以及黄慧一样,四位带组的主任都在抓紧时间熟悉自己的组员。飞机一进入巡航阶段之后,大家就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点名。

        孙立恩组里的医生和护士们分别来自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宁远市第一中心医院、第二中心医院、宁远市儿童医院以及孙逸仙心血管医院。医生来源复杂,只是孙立恩需要面临的第一挑战。

        “咱们要去的传染病医院是目前云鹤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主要定点医院。”孙立恩在飞机中开着紧急会议,他需要在飞行的两个小时内尽快安排好医生们的排班表。在孙立恩看来,最好还是让来自同一家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互相配合,这样多少有些默契在。为此,他首先要做通组内四名主任的工作。

        “我们去了之后,要照顾48个床位。”组内的四位主任中,年纪最大的是附属医学院的呼吸内科李承平主任。他看着孙立恩,表情还是挺亲近的当年给本科生上课的时候,孙立恩给他留下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印象。“48个床位数量不少,新型冠状病毒确诊患者病情进展又快,我觉得咱们排班可能要密集一点。”

        “我也是这个意思。”孙立恩点了点头,“医生们分三班,李主任您和心内的张主任搭一班,重症的吕主任和内分泌的蒋主任搭一班,我和肾内的谢主任、消化内的马主任和小儿内科的钟主任搭一班。咱们三班倒,这样能最大限度的平衡工作和休息。”

        孙立恩的分配原则很简单,互相之间有关系的、能配合的上的搭成一班。呼吸内科和心内科相辅相成,对抗攻击ACE2抗体的新型冠状病毒比较顺手。重症医学科手段多样但是不大擅长“人关怀”,用内分泌科的副主任搭配可以稍微顺和一些。

        孙立恩是急诊出身,但对于消化内科的治疗不太擅长。肾内和消化内科的搭配同时又能覆盖新型冠状病毒可能会攻击的消化肠道上皮组织以及肾脏,小儿内科的医生平时就被称为“哑科”,他们来应对已经有了意识障碍的病人应该问题也不大。

        “麻醉科的陶主任,我建议让他作为机动队。”看几位主任都点头同意,孙立恩就继续说明起了自己的部署,“麻醉科插管和生命维持很有一套,在吕主任您不当班的时候,请陶主任来病区待命比较好当然,我这一批里有布鲁恩医生在,其实插管可以不用”

        “让老陶和我搭一组吧。”李承平说道,“麻醉医生也有人权,不能当成生产队的驴来对嘛!”

        众人哈哈笑了两声,这个建议算是通过了。

        “然后,附属医院来的顾涛主任也跟李老师你们一组。”孙立恩快速道,“这样的话,唐治国主任、龙长胜主任和孟宏祥主任就跟吕主任您一组。”

        “如果有必要,我随时可以换班。”来自第二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的吕主任说话突出一个随和,“咱们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危重症患者有什么需要,大家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

        十一名主治的分配就更简单了。优先给主任们配属自己学科的医生,而孙立恩这一组一个人都不要综合诊断中心里的九名医生各有所长,算起配置来甚至比其他组都豪华的多。徐有容和袁平安以及布鲁恩可都是副主任医师。

        安排好分组后,孙立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到了云鹤之后,我这一组先进去。我们有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经验。”

        “那我肯定得第二组了。”吕志民主任紧接着话茬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又都是确诊收治的患者,病情不重不太可能。”

        李承平主任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然后往后面一靠嘟囔道,“你们这个时候倒是把尊老看的挺重嘛!”

        几个抢活的主任一起笑了出来,不过表情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对了,孙主任。”李承平忽然问道,“我看名单上,你这个治疗组里是不是也有个麻醉主任?”

        “张教授的任务比较特殊。”虽然不知道李承平主任问这个干啥,但孙立恩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下,“他来我们医院以前,就是咱们要去支援的云鹤市传染病医院的院长。接任的院长也确诊了,他这次回去应该不会参与到治疗里。我估计是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好家伙。”李主任和吕主任一起发出了感叹,“你们四院真是什么人都挖的回来。”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进入降落阶段。孙立恩等人正坐在座位上准备收拾东西,机舱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亲爱的各位白衣天使们,你们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员,我们的飞机即将开始下降。”在“叮咚”一声后,一个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在飞机里响了起来。“今天您们不仅是天使,更是英雄。我谨代表南海航空,向各位春天最美的逆行者致以诚挚的感谢”她顿了顿说道,“感谢大家在这个夜晚,坐上飞机前去救援我的家乡。您们辛苦了。”

        这位乘务员,看起来是个云鹤人。

        “愿您们平安归来,在您们平安回家时,我们接您们回家。”后面这一段广播的时候,这位乘务员的声音几次哽咽,但她还是继续努力说道,“云鹤加油,中国加油!”

        星河国际机场已经全面封闭,除了接收支援包机以外,禁止所有旅客离开或者进入云鹤。而星河国际机场内所有的商铺都已经关门停业,下了飞机之后,医生们首先在出口处集合了起来。然后才一起向出发区走去。

        由于A380是大型飞机,停机廊桥的位置有些远。四百多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宽阔走廊里,仍然显得有些冷清。

        但很快,随着大家走到了国内到达区后,现场的人数一下就多了起来。隔着自动人行电梯,一大批穿着暗红色衣服、带着口罩的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你们是哪个医院的?”穿着暗红色夹克衫的人们朝着这边喊着,并且进行了一下自我介绍,“我们是西华的!”

        “我们是宁远四院、一院、附属、二院的!”宋安省医疗队成分复杂,虽然大家喊的声音都挺大,但毕竟四院人数占绝对优势,因此听着最清楚一点。

        西华医院的医生们朝着这边热情的招着手,然后在人群中,有个声音大声问道,“罗三观来了没有?”

        “???”宋安省的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对面这个问法是什么来路。

        “催更!再不更新我们寄刀片了!”藏在人群中的罗哥读者大喊道,“一天最少一更!”

        知道罗哥在写“”的四院医生们一起笑了出来。

        “孙立恩来了没有?”罗哥读者继续喊道。

        “来了,在这儿呢!”李承平主任老夫聊发少年狂,他一边指着自己身边的孙立恩一边喊道,“就这个个子高的!”

        那位忠实读者继续喊道,“离我们去支援的医院远点!要是碰见罕见病,我们就去堵四院大门!”

        和西华医院的热心医生们友善“交流”了一番之后,宋安省医疗队的医生们走出了国内出发厅。十辆大巴车停在门口,上面没有任何标识。而一个带着口罩面带疲色的中年女性一直焦急的等在门口,朝着机场里张望着。

        “是宋安来的医生么?”看到一大批人从大门里钻了出来,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连忙追问道,“领队的是哪位?”

        宋快步走了上去,“我就是。”

        “您好您好。”这位中年女性伸出手想和宋握一握,但马上就把手收了回来,“我是负责接待你们的市委工作人员,我姓丁。”她指了指身后的大巴说道,“让医生们赶紧上车吧,咱们现在就去住的地方。”

        医疗队的医生们开始按照自己所属的分组上车。而宋则抓紧时间问道,“云鹤这边的安排是什么样的?我们什么时候进医院?”

        “明天休整一天,上级的意思是,明天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练习防护服穿脱还有入岗前培训。”丁大姐说道,“后天早上”她看了看表,不好意思的说道,“现在已经是24号了,25号咱们就得入岗开始工作。”

        “医护人员的培训是要抓紧。”孙立恩在旁边问道,“但是现在情况比较赶,我们能不能先去要支援的地方踩踩点,看看病房情况?”

        “这位是孙主任。”宋介绍道,“他所在的医疗组要去云鹤市传染病医院支援。”

        “这个”丁大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现在就和传染病医院那边落实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我现在就去传染病医院。”张智甫教授沉声道,“孙主任,我要提前脱队了院里的情况比较麻烦。”

        “一切小心。”孙立恩有些担忧的拍了拍张智甫的肩膀,“要不然我现在跟你一起去?”

        丁大姐被这个场景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传染病医院那边人手很紧张,现在也没有人能接待”

        “我不用接待。”张智甫沉声道,“我是传染病医院的院长!”

        “张教授是传染病医院的上一任院长。”宋继续解释道,“这次湘北省卫健委点名让老张过来支援,就是得去那边挑担子的。”

        “这个情况我没掌握。”丁大姐有些慌张的看了看身后鱼贯上车的大巴,然后一咬牙,“这样,张院长您等一下,我现在就安排车”

        “算了算了。”孙立恩打断了丁大姐的话头,“我们住的酒店应该离传染病医院不远吧?”

        “不远。”丁大姐答道,她马上就理解了孙立恩的意思,“那我现在就找车,让车在酒店门口等着。一到了地方,马上送张院长过去。”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所有人都登上了大巴车。好在托运的行李不需要自己动手,机场的工作人员会直接把行李都送到酒店去,要不然这整个流程得再拖延上一两个小时。

        大巴车上,不少医生们都已经睡了过去。孙立恩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有些担心。

        作为一名医生,作为第四组的组长孙立恩并不惧怕传染病。但他心里却一直回响着陈书记的叮嘱“一个都不能少,都要完璧归赵”。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看不见硝烟,但关系国运的战争。孙立恩叹了口气,要在这样一场战争中,保证一个都不掉队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底气。

        云鹤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而这座城市现在却像是一座死城。街道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除了十辆大巴车以外,本来应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居然一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

        路边的灯光依然照常亮起,但这座城市就像是平白被人抹去了所有会活动的东西。它仿佛一头巨兽,身体还横陈于大地上,但灵魂已经消失不见。

        一座没有人的城市,和一座废墟没有什么区别。而孙立恩和他的第四组,和整个宋安省医疗队,乃至全国的医务工作人员们只有一个任务让这座英雄的城市,重新从废墟成为一个一千多万人安居乐业的家乡。

        这座城市生病了,我们要让她重新好起来。

  D-day(2)  (献血加更048)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百魁”于2021年7月6日在广州献血而特别加更。单次全血加更三章,之后还有一章为他的加更。

        这一晚上,孙立恩睡的非常不踏实。

        云鹤为前来支援的医疗人员准备的酒店一点问题都没有。所有人都是自己一个房间,双人大床随便睡。唯一称得上是缺点的也就是房间有些偏冷,不过开了暖气之后情况有了巨大改善。

        但躺在床上……孙立恩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预案在上演。他不知道自己将在传染病医院遇见什么情况,碰到什么样的病人。不知道四个医疗组里,自己这边能不能分到一台ECMO用于抢救病人。不知道和自己搭班干活的医生们,以及综合诊断中心的同事们有没有办法应对在传染病医院里长期工作的压力。

        之前在大巴上,孙立恩就已经向张教授询问了一些相关情况。虽然云鹤也有P4实验室,但他们不太可能像宁远医学院的病毒研究所一样,储备大量的P4级别防护服,并且还有相应的紧急铺设改造设备。宁远医学院病毒所使用的这一整套快速铺设和化学喷淋设备,是宁远医学院病毒研究所和几个校属企业共同研究开发的应急设备。由于还没有完成相关认证,这套设备也只在四院应急应用过两次。

        也就是说,这一次进入云鹤市传染病医院紧急支援,孙立恩等人不可能像在四院的时候一样,穿着虽然活动不是很方便,但至少不憋气的正压防护服工作。他们只能用N95口罩、防护服等其他手段,以二级半的级别进行自我防护。

        那些经历过SARS的医生或许还有些经验。但其他年轻医生里,有很多人都没有过长期佩戴N95工作的经验。孙立恩深知,在佩戴着N95口罩的情况下进行救治,对医务人员的体力和身体是一项极其严峻的考验。如果患者发生了需要抢救的情况,那么所有医生的体力储备都会被迅速消耗一空。

        其他年轻的医生有没有这样的意识准备,除宁远四院以外的医护工作人员能不能扛得住这样的困难……孙立恩这一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担心这场影响国运的战争,他以为自己会操心物资的准备。但在凌晨四点的云鹤夜里,孙立恩唯一操心的却是自己领导的这些医务工作人员。

        床位是可以想办法的,改造病房,把病床搬进去就行。治疗设备是可以想办法的,全国各地的医院的储备和设备只要有需要,都能运送到云鹤来使用。在强大的工业体系支撑下,在国家的动员下,物资永远不会成为问题。

        但医务工作人员不一样。培养一名合格的临床医生需要八年,培养一名合格的临床护士需要五年。哪怕完全无视他们作为“人”的价值,仅仅将他们视为工具,这个生产周期也长到了孙立恩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损失的地步。

        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仿佛正在被一个冰冷的泥潭所吞噬着。

        ·

        ·

        ·

        早上六点二十,彻夜未眠的孙立恩从床上站了起来。花了十分钟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他穿好了自己的橙色夹克衫,带着口罩来到了二楼餐厅。

        餐厅里空空荡荡,也许是因为宋安省医疗队来的太过迅速,酒店的餐厅根本没有准备。孙立恩出现在餐厅里的时候,酒店的工作人员红着眼睛道歉说,他们现在能提供的只有泡面。

        “有泡面就不错了。”孙立恩温和的笑了笑,他接过这位工作人员递来的泡面,然后倒了热水进去。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确认丁大姐再过十五分钟就会和前往传染病医院的车辆一起抵达楼下后,他吃起了碗里还有些硬挺着的面条。

        “大夫……”孙立恩吃着面条的时候,刚才那个红着眼睛的酒店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问道,“我们……能赢的吧?”

        孙立恩有些诧异的一转头,却看到了那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已经泪流满面。

        “能,肯定能。”孙立恩连忙说道,“你看我们来了这么多人,一定能赢的。”

        这明明是句肯定的安慰人心的话,但在孙立恩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却一下绷不住了。他先是使劲抹着眼泪,随后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在孙立恩面前,彻底崩溃嚎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孙立恩吓了一跳,他连忙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递了过去,“不用哭了,我们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啊!”这个小伙子蹲在地上,哭的像是个孩子,“我爸爸,我妈妈全都死了!”

        孙立恩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他看到了这个小伙子的状态栏,确定没有提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后,才一起蹲在了一旁,一声不吭。

        “他们是因为肺炎……因为这个该死的肺炎啊!”看得出来,这个小伙子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的双手上有很多红色的印记,看上去像是自己用双手抓出来的痕迹。不知道他在情绪崩溃之前,自己强行忍耐克制过多少次。

        其他的酒店工作人员想把这个情绪已经崩溃的小伙子扶起来,这个举动却被孙立恩制止了。他看着这个哭的一塌糊涂的小伙子道,“哭吧,哭出来了能好受些。”

        哭声戛然而止。这个年轻人用孙立恩手上的纸巾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然后擤了擤鼻涕。他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孙立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道,“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你们能来就行了。”他摇了摇头,然后朝着孙立恩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拜托你们了。”

        ·

        ·

        ·

        云鹤市传染病医院,是一所看起来有些老的医院。十七年前,为了应对SARS,湘北省专门投资建造了这么一座应对传染病的医院。而现在,这里成了应对整个疫情的最前线。这里现在收治的所有病人,都是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确诊病人。

        丁大姐看起来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她就坐在驾驶位置上,等孙立恩上车之后就自己动手。一路上,丁大姐一直在朝着免提的手机里说着些什么。但……云鹤话声调一高速度一块,听着就像是在和人吵架。至于吵的具体是什么……孙立恩可就完全听不懂了。

        “不好意思啊孙医生。”把孙立恩送到地方之后,丁大姐摇下车窗对孙立恩说道,“今天开始,得让其他人来接替我了。”

        “您有其他工作?”孙立恩有些发懵,他和医疗队到云鹤来可真是举目无亲,两眼一抹黑。老张已经进了医院主持工作,其他在云鹤工作过的医生们又不可能承担的起来对接工作。丁大姐这一下,搞的孙立恩突然有些慌。

        “我……我丈夫可能感染了。”丁大姐的脸上突然有泪水流了下来,“我得赶紧回家照顾他……”

        “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孙立恩一听就急了,“你现在回去,他要是真的有问题,你不是也感染了?把人送到医院里来啊!”

        “没有床位,我不能让他在家里等死啊。”丁大姐摇了摇头,“我这几天一直都没回去,我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她擦了擦眼泪,“等会会有接替我的工作人员跟您联系,孙主任,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灰色的雪铁龙从医院门口开走。孙立恩一个人穿着马甲,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天空是一片铁灰色,湿冷的空气似乎正顺着他的脖领子往身上灌着。

        孙立恩感觉自己的心沉到了谷底。

        (

  D-day  (3)

        云鹤市传染病医院作为一家专门的,从建造之初开始就针对传染病的医院,在设计布局上和传统的医院有着巨大差别。

        普通的医院,病房里就是一条通道,两侧病房。而传染病院的内部病房带有三条通道。一条是洁净区,采取普通防护的工作人员可以通过这里,通过走廊两侧的病房窗户上的气密窗,向窗户那头红区的医护人员和患者传递物资。

        另外两条通道,在医院病区的顶头和中间的医生办公室交汇,形成了一个类似A字形的结构。

        孙立恩首先在二楼找到了院长办公室,然后在里面找到了一脸疲色的张智甫教授。

        老张坐在办公桌后面,表情严肃,但又带着一股无奈。

        “情况怎么样?”孙立恩连寒暄的动作都免了,他坐在张智甫教授面前,隔着桌子问道,“现在的防护物资什么的够不够?”

        “不够。什么都不够。”张智甫叹了口气,“我们现在什么都缺。缺医生、缺护士医用级别N95还能用四天,防护服还有两天的储备就连药都缺。”张智甫朝着孙立恩说道,“我们这里原本储备的降血糖的药物都不够了。阿卡波糖、二甲双胍,这些东西现在整个医院里一共凑出来二十盒就不错了!”

        情况再一次让孙立恩感到了震惊。作为一家大专科、小综合的综合医疗救治中心,云鹤传染病院是一所力量很强的传染病专科医院。而传染病患者大多数年龄都不算小,他们往往都患有一些基础疾病。而在医院里,患者都需要停止服用自己平常用的药,然后改用医院配发的药物对基础疾病进行控制。

        他们的储备应该很多才对。

        “药物的事情,老张你多费心。”医疗组从宋安省千里迢迢飞过来,ECMO都装了三台,但就是一粒药物都没带。孙立恩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不行就给咱们宋安卫健委打电话,要支援。”

        “诶。”张智甫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对孙立恩道,“你今儿过来,是打算去病房里先踩踩点是吧?”

        “对,看看情况。”孙立恩点了点头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四组这一次过来人手还算充裕,水平也都不错。你们把目前运转最困难的科室交给我们就行原本的医护人员也暂时算到我们组里,让他们带着组里的医生熟悉熟悉环境。”

        “我看看。”张智甫戴上眼镜,转头看了看电脑屏幕,“这样吧,你们把北五区接下来。那边现在顶事儿的是个副高,还是从丹阳医院过来帮忙的外院医生,他已经带着其他科抽调过来的四个医生在北五区坚持了十五天了。”

        “外院的?是其他地方来支援的?”孙立恩挑眉问道,以他所知,目前来到云鹤的医疗队主要是部队系统和沪市的医生。而来支援的医生里,队伍人数最多的反而就是宋安省医疗队。丹阳医院反正肯定不是宋安省的队伍。

        “他是郝院长叫请咨询的医生。”张智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郝院长”就是那位两年前接替张智甫教授就任传染病医院院长的新院长。在前段时间的工作中,郝院长也不幸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目前正在其他定点医院接受治疗。

        “好家伙”孙立恩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只是过来做咨询的医生被迫带组开始治疗,而请自己来咨询的院长不幸感染。在一个举目无亲,连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医院里挑起大梁,带着几个护士和四名医生,在一整个病区里坚持了整整十五天。

        孙立恩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医生顿时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我现在就过去。”孙立恩朝着张智甫点了点头,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从院长办公室到楼上的北五区,需要换两次电梯,然后才能走到五区的门口。在门口,孙立恩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问道,“我需要进半污染区,和你们这边的主管医生谈一谈。”

        “祁医生就在里面。”保安朝着孙立恩指了指紧闭的大门然后说道,“不过我这里没有口罩,你要进去的话自己得找口罩。”

        “我自己带了。”孙立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医用级N95口罩,替换掉了自己脸上的医用外科口罩。“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
        保安用自己的门卡刷了一下感应锁,然后快速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说道,“你自己进去吧。”

        在这种时候,普通人有这样的反应也算正常。孙立恩朝着这位保安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北五区病房的洁净区。

        还好,洁净区这里没有跳出来满脸的风险警告。孙立恩顺着走廊往里继续走着,结果一路上却没有看到一个人这感觉就和云鹤的马路一样,这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继续往里走,就是半污染区了。门口没有人,那就只能往里走。孙立恩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没带个护目镜过来现在这个防护等级,他最多只能走到半污染的黄区。那些确诊病人所在的污染红区,必须得穿戴好全套的防护服手套和鞋套,然后换上面屏才能进去。

        好在黄区还是有人在的,护士站这边有三四个人在,他们似乎都在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问题。

        “6床血氧下来了,还有没有调整空间?”

        “12床的血压有点低,问一下祁主任看看要不要调整吧?”

        “33床已经收出来了,今天是不是还要再进一个?”

        繁忙,紧张,而且气氛压抑。这就是孙立恩对北五区的第一印象。

        “你好。”孙立恩站在护士站前面发问道,“我是宋安省医疗队的,明天我们医疗队会来支援北五区,请问主管医生在哪里?”

        询问被发出,但是没有人搭理孙立恩。这让孙立恩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谬感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正在做梦。而这次梦境的主题就是“被人无视”。

        “你好?”孙立恩再次提高了音量,试图引起注意。但这一次的尝试仍然以失败告终。

        奇了怪了。孙立恩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很疼,感觉很直接。这说明他应该不是在做梦。

        “6床血氧只有82了!”护士站的喊叫声高了起来,并且交流的更加频繁。“马上要插管,小王你过来盯着,我进去!”

        一个医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朝着旁边的柜子跑去。他一把从里面抓出了一个正压防护头套,然后开始快速穿戴了起来。

        “不用进来了。”就在这边的穿戴基本完成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听上去就疲惫至极的声音,“6床的插管做完了。”

        被晾在外面的孙立恩几次想要插话引起对方的注意,但是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没办法,这些同行们实在是太忙了。他们几乎每一分钟都在处理着和生死密切相关的事情。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心脏骤停、血压快速飙升、68岁的患者心率高达每分钟165次。他们发现问题的速度都必须很快,而他们处理问题的反应必须正确这里的每一个患者都是确诊患者。而他们很多人都经不起一次医生们的失误。

        孙立恩在护士台前面站了四十分钟。而这四十分钟里,他亲眼看到众多同行们组织进行了八次抢救,并且成功了七次。

        心率高达165次每分钟的那位68岁患者突发室颤,在接受了三十分钟抢救,十二次电击后仍然没有恢复窦性心律。他在早上八点三十七分被正式宣告死亡。

        过了好一阵子,两个医生踉踉跄跄的从红区里走了出来。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姓祁的副高医生祁这个姓不多见,他不认为北五区会有一名以上姓祁的医生。

        “您就是祁医生吧?”孙立恩快走两步,对祁镜说道,“你好,我是宋安省医疗队的医生,我们组会在明天来这里接管病区,对你们进行支援”

        “什么?”祁医生愣了一会问道,“你是?”

        “我是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医生,我叫孙立恩。”孙立恩朝着祁镜指了指自己胸口夹克衫上的字,“我们来支援你们了!”

        在听到“支援”两个字的时候,祁镜腿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疼痛。他坐在地啜泣了起来,然后几乎是叹气似的声音感叹道,“你们你们终于来了。”

        随后,他眼睛一闭,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从感慨到惊恐,这样的心情转变只用了不到一秒种。而造成这种变化的唯一原因,是祁镜头上的状态栏变化。

        “祁镜,男,41岁。极度疲劳3383115,高血压2182846,脑干出血000005,心脏停搏000003”

        “快,抢救!”孙立恩冲到了祁镜身旁,然后扯下了他的口罩,开始全力进行起了胸外按压,“拿面罩和球囊过来,马上!”

  D-day(4)  (献血加更049)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百魁”于2021年7月6日在广州献血而特别加更。单次全血加更三章,今天是最后一章加更。感谢您的善举!

        北五区的情况非常糟糕。

        两名医生推着床,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祁镜抬了上去。

        孙立恩跪在床上,全力做着胸外按压,带着口罩做按压很费力,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

        随着三人的努力,祁镜很快被送到了位于一楼的急诊科。这里值班的两位医生马上投入到了抢救中。

        “看起来像是脑血管意外。”孙立恩从转移床上滚了下来,然后对两位急诊科的医生道,“给他头部CT,马上联系神外手术!”

        孙立恩气喘吁吁的走出了抢救室,靠在墙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带着N95口罩,持续胸外按压五分钟,这感觉太要命了。

        另外两个北五区的医生一直待在抢救室里没出来。等孙立恩缓过劲来之后,站起身朝急诊科里看了一眼,才看到那两位北五区的医生正在配药积极抢救着自己的战友。

        按照张智甫的说法,北五区算上祁镜,一共只有五名医生。而现在,这个病区现在只有两名医生在工作,而他们现在至少还有47位患者在等待救治,并且今天还要再新收一名患者。

        他们扛不住了。

        孙立恩从口袋里摸出电话,然后朝着电话那头的徐有容道,“把咱们的人都集中起来,先集中综合诊断中心里的医生。马上收拾东西,带上物资来传染病医院接管病房。”

        “二组也一起是吧?”徐有容确认了一下孙立恩的要求,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护士们也叫上?”

        “先叫上。”孙立恩道,“把咱们四组的成员名单也带上,我在这边抓紧时间安排一下排班。”

        打完电话,得知情况的张智甫也赶了过来。他撇着腿,整个人走的有些颠簸。远远看见孙立恩之后,张智甫连忙问道,“怎么搞的?”

        “活活累成这样的。”孙立恩叹了口气,向张智甫描述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后道,“他在听说我们是来支援的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我担心脑血管意外就是因为这个。突然体位变换,再加上他血压本来就高……”

        “这边的事情我来管。”张智甫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北五区不能没有领头人,那里还有一堆患者在……”

        “我已经给徐有容打电话了。”孙立恩决然道,“不管怎么说,先把咱们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拉过来顶上去。”

        综合诊断中心两个组的医生,加上孙立恩一共九人。徐有容和袁平安是副主任医师,布鲁恩博士没有职称,但一样是副主任医师待遇。周策算高年资主治。而二组的张智甫目前承担的是院长的工作。算上马永芳、陈学荣和外科出身的王国南,综合诊断中心目前能够拿出来照顾病人的人手,只有八人。

        八个医生,至少也比现在仅剩两人的北五区能力要强。钟钰和郭宇来为代表的综合诊断中心护士们一共来了十二人。用来照顾48个病床,这样的人手仍然非常紧张,但……至少比现在要强。

        “我这边没有人手能够加强给你。”张智甫有些难过的说道,“急诊现在只有两个医生在,连护士都没有了。等明天……急诊科这边也要撤掉。到时候,让最后这两个医生也加强到你们北五区去。”

        “不用。”孙立恩摇了摇头拒绝了张智甫的提议,“急诊科一定要留着,哪怕不接受外面转来的病人……用来处理这样的情况也是好的。”孙立恩看着大门紧闭的急诊科叹气道,“一定要尽量让医护人员赶紧休息休息,再这么搞下去,送到这里来的同事们会越来越多的。”

        上午八点五十分,一辆大巴开到了传染病医院门口。从车上下来了十几位孙立恩熟悉的面孔——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综合诊断中心的全体成员赶到了战场。

        “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带着自己的组员们往北五区赶的时候,孙立恩快速说道,“我们要接手一个有48张床位的病区。之前的主管医生是外院过来帮忙的——他撑了十五天。在知道支援来了以后……才倒下的。”

        “人没事吧?”徐有容在旁边问道,“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孙立恩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徐有容,正准备向她讲述一下自己是怎么判断祁镜有脑血管意外的。结果看着徐有容的脸,孙立恩忽然给自己脸上来了一耳光。

        “操!我他妈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孙立恩一蹦三尺高,拽着徐有容和袁平安就往急诊室跑,“他们现在人手紧张,你们去帮帮忙,看看手术能不能做!”

        虽然是级别挺高的医院,但孙立恩非常肯定,传染病医院里的神经外科医生水平绝对不如徐有容。再怎么说,柳平川教出来的学生能力都是不会弱的。

        可惜柳院长现在带着第二组去了另一个区,距离传染病医院至少三十公里。否则请柳院长来主刀,说不定成功的概率更大些。

        带着徐有容和袁平安一路狂奔到了急诊室,孙立恩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急诊大门,“祁医生在哪儿?我带神外科的医生过来了!”

        张智甫缓缓转过身来,然后冲着孙立恩摇了摇头。

        “人呢?”看到老张这个样子,孙立恩一下就急了。他送开拽着徐有容和袁平安的手,一把抓住了张智甫的肩膀,“人呢?我带医生来了,徐有容和袁平安做这台手术肯定有把握……”

        “我和家属联系过了。”张智甫叹了口气说道,“抢救了四十分钟,一直没有自主心跳……家属决定放弃了。”

        “咱们的同事出了事儿,不救怎么能行?”孙立恩急道,“没有自主心跳,上体外循环啊!他的颅内出血可能是脑干有少量出血,手术开掉还有机会可以搏一搏……”

        “老祁也是医生。”张智甫教授低声道,“他说了,放弃抢救。”

        孙立恩颓然的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老祁后天带队到云鹤。他们丹阳医院也要派医疗队过来。”张智甫叹了口气说道,“到时候……让他把小祁带回去吧。”

  D-day(4)

        孙立恩一直坚定认为,他签名要求来到一线,是为了来救人的。但现在……人甚至还没进红区,就先送走了一位战友。这样的精神压力是巨大的。

        和袁平安以及徐有容回到北五区之后,孙立恩见到了自己的同事们。他们正在抓紧时间接管病房。

        “我们先进去。”二组的医生们自告奋勇,昨天早上刚刚发布了第三版诊疗方案,他们已经在路上看熟了。同时,他们也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理由支持,“这边的患者和医护人员都是云鹤人,我们先进去也更好沟通一些。”

        “进去之后,注意保护好自己。”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这一批岁数比自己大的医生们,心里全是担忧。“注意沟通,也要注意其他同事的状况,有问题就赶紧撤出来,不要在污染区里强撑。”

        黄区这边看布局应该是整个北五区的核心关键。四十八张病床上的数据投影在四台巨大的电视上。这是参照着ICU的设计设置的值班中心。而在黄区穿好所有的防护之后,医生们才能进入有三道门隔开的病房红区进行工作。

        二组的医生穿戴的差不多了,孙立恩从台上抄起了对讲机道,“我是宋安省国家紧急医疗队,我奉上级命令接管你部。请正在工作的医护人员注意,十分钟后我部工作人员将入内接替你们的工作。请向前来的医护人员交接工作。”

        “祁主任刚刚出去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听声音是个岁数不大的女性,“你们跟他说过了没有?”

        “……说过了。”孙立恩嗓子里哽了一下,然后重复道,“说过了。”

        “那就好。”对讲机那头的女声听起来高兴了很多,“祁主任可一直盼着你们来呢。一个礼拜前他就在念叨了,说再坚持坚持,支援就该来了……”

        后面的话,孙立恩没听清楚。他缓缓放下手里的对讲机,然后自己也穿上了防护服。

        比起向这些可敬的同事们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更愿意自己钻到红区里去和死神掰掰手腕。

        “等他们出来了……你先让他们回去休息。”孙立恩对在外值班的徐有容和周策说道,“解释的事情……等吧,等明天让老张跟他们解释。”

        “今天是除夕夜。”徐有容点了点头问道,“咱们接管病区之后,是不是让他们休息一下?”

        “让他们明天下午再回来。”孙立恩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最难的日子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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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恩一开始的设想很简单,他觉得,凭借着自己的状态栏,应该能提前阻止这些患者从轻症向普通型、重型乃至危重型转变。

        但闯过黄区通道上一片又一片的糊脸警告,见到病人之后,孙立恩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太幼稚了。

        目前,在北五区收治的这四十七位患者,没有一个是普通型。三十二人属于重型患者,十五位属于危重型。这十五位患者都接受了气管切开,并且持续进行着机械通气。但他们的血氧饱和度程度、心跳血压都不算理想,最低的一位目前血氧饱和度仅有93。

        气管切开后进行机械通气,这就基本已经到了重症医学科所能进行的呼吸支持的顶峰。如果病情再进一步,想要维持住患者的生命……唯一的选择就是ECMO。

        而目前,孙立恩手里一台ECMO都没有。

        看完了病人之后,孙立恩在红区的走廊上和自己的组员们开始了第一次紧急讨论会。

        “咱们也都看见了,病人都很重,那十五个气切了的病人现在就是大雷。”孙立恩在走廊上压低声音,对同事们说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对于已经气切的患者,加强观察和支持治疗。对他们的症状要注意精细化管理,增强抗炎治疗并且增强免疫。没有气切的患者,要积极观察症状变化,如果有恶化的趋势,一定要尽快插管或者气切。”

        虽然没有太多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经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把事情做在前面很重要。

        治疗轻症患者要比治疗重症危重症患者更容易,这是毫无疑问的。而同样是重症患者,单纯使用呼吸机支持就可以维持下去的病人,同样比多器官衰竭的患者好治。

        治疗这种病情进展快,恶化速度快的疾病,一个关键就在于“抢”。和疾病抢时间,和死神抢人命。医生们要打的不光是一场歼灭战、总体战。同时也是一场必须追求速度,要迅速完成围追堵截,把敌人全部消灭的战争。

        “对患者的生命体征,尤其是其他器官的状况很重要。”虽然是大家都知道的内容,但孙立恩还是继续强调道,“我们已经知道,其他有ACE2受体的器官都可能是新型冠状病毒侵袭的目标。而区域肺水肿发展到后期,会导致严重低血氧并且引发ARDS(呼吸窘迫综合征)。而ARDS同样也会诱发严重的多器官衰竭。所以,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把病人的状态控制在这一步之前!”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远没有这么容易。

        在会议结束后的四十分钟内,孙立恩组织了两次抢救。其中一次获得了成功。

        六床,也就是祁镜医生在出红区之前亲手做了插管的病人突然心脏室颤。孙立恩和袁平安两个人轮流做了两组胸外按压,而布鲁恩更是一个人做了四组。马永芳等人也赶过来帮忙,但连续电击二十四次,一共使用了40g肾上腺素,450g胺碘酮……可持续了四十五分钟的抢救没有收获任何结果——六床的心跳从室颤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正常。

        四十五分钟后,孙立恩叫停了抢救,并且宣布了死亡时间。

        “1月24日,上午十点二十五分,患者抢救无效死亡。”仿佛已经浸泡在自己汗液里的孙立恩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摇了摇头,“记录吧。”

        白色的布单被罩在了这位六十五岁的老人脸上。而所有的医生们都低下了头,然后静静走出了房间。

        进入战场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反而马上就失去了一位病人……这样的沉重打击对医疗队而言几乎无法接受。但孙立恩却并没有给自己的组员们留下悲伤的时间。他不停的催促着医生们尽快完成对患者遗体的转运,并且按照传染病医院的相关流程开具死亡证明和记录。

        “告诉老张,我们这边还有一张床位。”孙立恩在对讲机里对周策说道,“让他们尽快送新的病人过来……周医生,你跟患者家属通个电话,说一说情况。”

        孙立恩强迫自己冷下心肠来。现在的云鹤医疗资源几乎已经被耗尽,他必须把手上的所有空床位都应用起来。失去一个病人,确实令人痛心。但是越早能够接受新的病人,也就意味着能够为另一个人的生命多提供一分保障。

        必须加紧脚步,必须马上行动。

  D-day(6)

        在令人沮丧的发现状态栏对于目前这一批病人并无太大帮助后,孙立恩的心情只低落了几秒钟。

        状态栏可能无效或者失效的预案他已经做出了几十个版本,甚至可以说自从发现了自己有些特殊能力后,孙立恩就一直在准备着有一天失去这个特殊外挂。

        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靠不住,它能突然出现保不齐就会哪天突然消失。没有医生会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病人的生命健康,全部依赖给某个不知来源而且也不知道能持续用多久的外挂上面。至少要有备用方案。

        而面对这一批患者,孙立恩启用的备用方案很简单用心去治。

        和普通病房不太一样,祁镜医生之前在治疗的过程中,很明显是按照重症医学科的习惯进行的治疗。患者外周通道给的非常充足,并且所有的危重症患者都给了中心静脉输液仓。

        为了方便持续检测患者体内的血气指标,他们在每一个病人腿上都扎好了动脉留置针。患者的数据归纳做的也非常详细,除了每天的数据记录之外,电脑上甚至可以看到患者的各项指标形成的记录曲线图。

        五个医生七个护士,照顾48个床位的病人还能把资料做到如此详尽,除了钦佩之外孙立恩最大的想法就是要向人家学习至少要学一学祁医生的态度。用心去治疗每一个送来的病人。

        对于孙立恩来说,用心倒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把心用在什么方向上,以及把心用在什么人身上。

        目前来看,有三个病人的情况比较需要注意。

        7床是个七十四岁的老人家。1月3日发病,8日入院就诊。中间经历了三次转院,目前已经在传染病医院内接受治疗了十一天。现在正在使用气管切开机械通气辅助呼吸,俯卧位。血氧饱和度在92左右。

        这位姓沈的老人家被孙立恩列为需要注意的名单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年龄大七十四岁的沈老爷子是目前北五区在住的年龄最大的患者。

        第二个原因,则是他的病情很重。

        气切加机械通气,血氧饱和度仍然只有92,这是标准的危重症。更危险的则是他的CT检查结果和其他指标。

        作为一名有高血压、脑梗死和二型糖尿病的患者,沈老爷子的血压一度高达21075,389摄氏度的高烧已经持续了四天时间。最高时,他的心率答道133次每分钟,并且炎症指标也高的吓人。

        两天前,沈老爷子被送到三楼进行了入院的第二次CT扫描。和九天前相比,他的双肺病变进展非常迅速。他的CT图片上,肺部是两个全白的影子俗称“白肺”。这说明他的肺部病变已经发展到了全肺。

        气管切开加机械通气的手段,已经是孙立恩所在的北五区目前最高级别的生命支持能力了。如果病情再有变化那孙立恩可就彻底没有了手段。

        第二个需要注意的是41床。这名姓彭的66岁男性患者12日发病,21日入院。目前正在同样正在使用气管切开加机械通气维持治疗。但他的生命体征要比沈老爷子好一点他目前的血氧饱和度是94。

        但从炎症指标和免疫水平的角度上来看,彭大叔的情况比沈老爷子还要糟糕的多。他的淋巴细胞绝对计数只有019109个L、CD3计数为112μ、D二聚体水平高达3785ng、IL6水平在206pg,C反应蛋白水平更是高达1934gL。

        这么高的炎症指标,这么低的淋巴细胞计数,只能说明彭大叔体内正在发生一场严重的炎症风暴。但他的体温却是正常的368摄氏度。

        同时,因为有甲状腺功能减退和二期肝癌作为基础病,对彭大叔的治疗还要同时兼顾到内分泌功能调整和肿瘤影响对彭大叔进行治疗,不光迫切而且还很棘手。

        第三位需要关注的是19床的女病人潘大姐。今年57岁的潘大姐在感染前是云鹤市中心医院南湖分院的急诊护士长。她在15号发病,前天入院。根据病例上的记载,潘大姐应该是被自己的丈夫在家传染的。她的丈夫,父亲,公公,婆婆,以及二十一岁的女儿全部确诊。她的父亲和公公已经离世,婆婆目前在同德医院的高新区分院ICU接受治疗。而潘大姐的丈夫和女儿目前在家中自行隔离,情况不明。

        潘大姐入院时双肺大片磨玻璃影,体温371摄氏度倒是不怎么高。但比较让人担心的是她明显加快的心率每分钟127次心跳对于一个健康人来说还算可以耐受,但做过冠状动脉支架,同时还有二型糖尿病的潘大姐却不一定能扛得住这么快的心率。

        由于不吸氧时的血氧饱和度仅为88,潘大姐目前正在使用正压呼吸机辅助呼吸。她现在的血氧饱和度勉强能维持在93左右。

        和另外两位危重症患者不一样的是,潘大姐的年龄比较小,相对来说身体情况也更好些。她看上去比另外两位更能“抗”一些。而且目前的情况似乎也更好。

        从医生的角度出发,潘大姐的救治效果似乎能比沈老爷子和彭大叔更好一点。

        “马主任,你来接彭大叔。”孙立恩绕了一圈之后,作出了决定,“彭大叔的炎症指标很高,把激素调整到每公斤体重2毫克冲一下看看。他没有发烧,应该是没有其他细菌感染用激素的风险也小一点。”

        随后,孙立恩叫来了心内科出身的陈学荣,“你接潘大姐。她这个进展很快,把她的干扰素吸入量加起来,先提高到每天两次。严密监测肝肾功能,如果有变化,尽快干预。”

        把彭大叔和潘大姐安排了出去,孙立恩自己则转身到了沈老爷子身边。看着这位七十多岁,目前已经陷入昏迷的老人家,孙立恩叹了口气嘟囔道,“老爷子,咱们现在算是同舟共济了,您可一定一定要撑住啊”

        在北五区工作了大半天时间,孙立恩第一次对自己和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的能力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如果八个医生加十二名护士,面对四十八名病人都忙成了这个鬼样子,那之前祁镜和那四个医生七名护士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这不科学!

        哪怕中间多了两个病人入院,并且对其中一人进行了一次抢救,但这却仍然不能解释孙立恩的困惑。

        困惑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孙立恩对于这些病人的病情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正在治疗的每一个危重症患者,都正处于危险的平衡当中。任何一点小小的变化,就有可能引发一连串的,致命的连续反应。

        马永芳医生下午一点给19床的潘大姐改成了插管通气潘大姐的血氧在正压面罩的情况下出现了连续下跌,从早上的93一路下降到了91。由于缺氧,她的心率进一步上升到了143次每分钟的水平。

        这种心率水平,对一个血氧饱和91,而且有过冠心病史的患者而言是非常非常危险的。马永芳的处理不能说有错,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从开始张口到完成插管,一共需要大约五分钟时间。像布鲁恩这种干了几乎一辈子插管的人能把时间缩短到差不多三分钟。

        而这段时间里,医生们必须随时准备终止插管,然后把正压面罩重新压回去至少要保证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在85以上才行。

        那就是这五分钟的插管时间里,意外发生了。刚刚完成插管后,潘大姐的心率突然直线下降。从143次每分钟直接下跌到了50次每分钟。同时血压也快速下降,眼看人就要没了。

        “操!”布鲁恩怒骂一声,扔开自己手里的插管镜就开始做起了胸外按压。而被这一声怒吼引来的袁平安等人也迅速开始了抢救工作。干了十几分钟,在累计使用了超过15g肾上腺素之后,潘大姐的心脏才重新跳动了起来。

        “就插了个管?”对于病人突然心脏停跳,孙立恩的脑子里全是困惑。对一个血氧饱和度始终高于85的患者经口插管,这种事情他们在急诊干了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例。但从来没有一个患者,会这么突然出现心脏停跳。

        “除了插管之外,我们什么治疗都没有上。”马永芳医生看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以前在内分泌科的时候,抢救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工作。而哪怕后来到了综合诊断中心,这样的事情她也没有经历多少次。好在之前陈天养对她进行的“崩溃疗法”起到了一定作用,在潘大姐的心脏停跳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且从一旁的抢救车里找出了抢救药品。

        孙立恩迅速看了一遍潘大姐的状态栏,还好,中枢神经损伤之类的不可逆转的损伤并未出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袁平安抖着面条似的双手,在一旁说道,“总不能以后所有的插管都当成高危医疗方案,旁边随时得有抢救组待命吧?”

        孙立恩又观察了一会潘大姐的状态栏之后才无奈道,“那不然怎么办?以后只要插管,那就找至少三名医生待命,只有抢救车到位了才能操作。”

        其实这种问题出现倒是不难理解,毕竟潘大姐血氧饱和度一直很低,而持续的病程也一直在损耗她心脏的代偿能力。原先有过冠心病史,就意味着她的心肌有过受损。而损失的心肌是无法自己再生的。这导致潘大姐的心脏潜力要比正常人弱的多。

        “应该再早一点插管的。”想来想去,孙立恩最后只能埋怨自己。他拍了拍还有些抖的马永芳医生的肩膀,“你没做错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

  D-day(7)

        如果只是单纯负责治疗,除了人累一点以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治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医生们的本职工作。无非是工作强度有些大,环境有些恶劣罢了。

        按照孙立恩一开始的计划,四组分成三份之后,每一组都应该可以按照“白班、小夜班、夜班”的顺序进行值班。白班需要从早上七点坚持到下午四点,而小夜班则是从四点到十二点。夜班从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这种安排在临床工作中很不人道——至少对医生们来说很不人道。没有休息日,穿着全套的防护服,一干最少七个小时。这很要命。

        最惨的就是夜班。夜班值班完成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小夜班的折磨——通宵过后,医生们要在下夜班当天下午四点再上一个七小时的小夜班。而小夜班之后,第二天早上七点需要再接一个白班——如果放在其他医院,这样的值班安排会直接引来所有医护工作人员的强烈抗议,甚至向院长投诉。

        但……在传染病医院里,这样的安排引来的反对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

        “孙医生,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把小夜班的上班时间推后两小时,下班时间提早两小时。”在提出了自己的值班计划表之后,负责夜班的重症医学科吕主任马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咱们七个小时变九个小时,虽然上班的时候累了一点。但至少工作时长有了变化,这样多少能让队员们有一个休息的时间。”

        “那就是说,夜班要从晚上九点,上到第二天早上九点,白班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孙立恩对这个提议不太赞同,“小夜班的同事们倒是只用上两个小时班了,但这样对白班和夜班的同事们压力太大,也起不到足够的休息作用。”

        “咱们各退一步。”赵主任在群里提议道,“夜班从十一点开始上,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白班从八点到下午五点,小夜班六个小时嘛。”

        “我觉得赵主任这个建议不错。”孙立恩迅速拍板,“现在物资紧张,防护服穿上了之后尽量多坚持一段时间——咱们一百多号人,一天就要消耗一百多套防护服。能坚持一下就尽量坚持嘛。”

        “坚持倒是没什么问题。”吕主任有些担心,“咱们这个强度很高啊,队员们要是坚持不住怎么办?”

        “咱们可以考虑一下组内轮班。”孙立恩提议道,“等大家都在北五区干过一轮之后,再搞组内轮休。你们也体会一下,多少人能够把这个病区撑起来——在我们接管病区之前,北五区靠五个医生七个护士撑了十五天。咱们现在人手也多,怎么着情况也会比他们强些。”

        孙立恩的治疗组内还有谢学农、马振江、钟纪国三位副主任,以及十五名护士没有跟着综合诊断中心的这一批医生进入北五区接手治疗。孙立恩和他们联系过后,要求这十八人争取在下午三点前完成初步的隔离服穿脱训练,然后进入黄区值守。

        没有完成全部训练的医护工作人员不能进入红区,这是孙立恩对自己组员的底线要求,也是为保护珍贵医疗资源所做出的努力。

        这场战斗中,每一丝资源都极其宝贵,经不起任何一点点“浪费”。让没有完成训练的医护人员进入红区,当然能够大大减轻现在综合诊断中心医护工作人员的压力。但这也会极大的增加他们离开红区时感染的风险。这个险,没有人冒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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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再坚持一下。”下午四点,孙立恩已经出现了一点缺氧症状。没办法,在北五区的走廊上来回奔波了整整一天,又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衣,一点不舒服都没有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过一小时,赵主任他们就来接替啦。”

        “今天还是进来的太着急了。”徐有容穿着防护服,在孙立恩旁边闷声闷气说道,“因为不敢脱防护服,结果大家早上都没怎么喝水。现在看,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喝上些——这样至少现在不用担心脱水的问题。”

        “可还是不敢多喝啊。”周策推着载着血样的小车从两人身边走过,他停下脚步说道,“出汗能减少尿量,但是又不能完全阻止这个感觉……我现在都觉着有点尿急。”

        “我回头跟上级反应一下。”孙立恩想了想之后有些为难的说道,“不行的话……搞点成人纸尿裤过来穿穿看。”

        “这是好东西。”徐有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了一旁的病房,“能搞的话,一次多搞点来。”

        “这主意确实不错。”周策点了点头,“再这么搞下去,我恐怕以后来上班之前,得先给自己下个尿管。”

        几句闲聊,让孙立恩稍微放松了一些。还好自己身边的都是熟人,都是一起在同一个部门干了好几年的老同事。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身边有个熟人,在人心理上起到的安慰效果是巨大的。

        “孙主任,你去看一下41床吧。”就在孙立恩努力体会着这种安慰效果的时候,他身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呼叫他的是正在黄区值班的小儿内科副主任医师钟纪国,“41床的心率在过去十分钟增快了大约每分钟十二次,但是血氧饱和度没什么变化。”

        41床就是孙立恩之前准备着重照顾的彭大叔,由马永芳医生主管。但北五区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马永芳也不可能时刻守在彭大叔身边看着他的生命体征。

        黄区值班的作用就在于此——通过监控和各项数据的实时研判,他们往往能比在红区内的医护人员更早发现问题所在。

        “好的,我现在过去。”孙立恩在对讲机里回答了一句,然后迈开感觉灌了铅似的小腿朝着41床快步走去。他不太敢跑,主要还是担心在这种情况下,万一病人需要CPR,自己却因为跑了两步根本做不动。

        “老沈这边我们帮你盯着。”对讲机里又传来了钟纪国的声音,他语带轻松道,“放心吧,现在看起来老沈挺平安的。”

        快步走到了41床旁,孙立恩先是看了看心率,然后又检查了一下戴在彭大叔手指上的血氧饱和度检测仪。他需要首先排除一下探头松动可能造成的测量误差——在低血氧状态下,很多意识不清的患者会出现躁动的情况。在躁动状态下,手指头上的探头有松动还是很常见的。

        但……彭大叔看起来并没有这个问题。他目前正处在昏迷当中,手指头上的探头也夹的挺稳当。

        “推个床旁B超过来。”孙立恩对门外喊道,然后他重新看向了彭大叔正在输注的液体。

        120g甲泼尼龙配合250l的5葡萄糖溶液,正在朝着彭大叔体内滴注着。床头的笔记本上记录着彭大叔最近几天的病情进展。孙立恩快速找到了昨天和前天的治疗内容,大概算了一下出入量。

        入量不算很大,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不过出于职业警惕,孙立恩还是蹲下身子看了一眼挂在床边的尿袋。

        尿袋里空空如也,尿液基本只有浅浅的一层底。

        “41床的管床护士过来一下。”孙立恩马上按下了自己手上的对讲机,然后先暂停掉了甲泼尼龙的注射。

        “孙哥,你找我?”过了几十秒,一个一米九的巨大白色身影出现在了孙立恩面前,护士小郭低头过了门框,然后在屋内直起身来问道,“啥事儿啊?”

        “41床的尿袋你今天处理了没有?”孙立恩单刀直入问道,“你早上过来的时候,41床尿袋里有没有尿?”

        “没有。”小郭摇了摇头,“我进红区的时候都看过了,41床的尿袋是空的。”他指了指孙立恩手上的病历夹说道,“今天早上六点之前的护士处理了尿袋,有1240的尿液。”

        “他现在没有尿了。”孙立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患者的状态栏,然后花了几分钟,才在众多状态栏里找到了那个“急性肾功能损伤”的提示。

        状态栏第二个不好用的地方出现了——当症状太多的时候,要把这些项目全看一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给他上透析,注意计算出入量。”孙立恩对小郭说道,“透析机这个安装,你去找钟钰,她应该有经验。”

        钟护士是从急诊调配到综合诊断中心来的。而在来到急诊之前,她是透析室的护士。

  D-day  (8)

        还好,彭大叔还算给面子。在钟护士完成透析置管,并且开启了透析机后,大叔的心率开始缓慢下降,然后逐渐回到了一个还算可以接受的位置——每分钟115下。

        这个心率对一位66岁的中老年人而言当然偏快,但现在这个状态下,115的心率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危险。孙立恩和一旁的钟护士交流了一下,然后又和马永芳医生讨论了片刻后决定更换一下对彭大叔的治疗方案。一方面进行透析,另一方面则以控制入量为主。暂停静脉输注甲泼尼龙,改为使用肌肉注射的给药方案。

        不同患者拥有不同的状态,他们所收到新型冠状病毒的影响也是不尽相同的。处于不同的病程阶段、表现出不同症状的患者无法完全套用现在已有的治疗方案和经验。之前在宁远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经验、乃至更早之前治疗各种罕见病患者的经验向孙立恩提供了一个宝贵经验——不要迷信经验。

        千人千策,精准施救。这是孙立恩目前治疗病人的根本指导思想。但他非常清楚,这种方案不太可能在云鹤能够推行的开。千人千策的治疗模式当然理想,但这需要以大量医疗资源作为后盾才有可能实施。

        云鹤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医疗资源。

        折腾到五点二十分左右,孙立恩所带的医疗组才完成了对每一个病人交接的病例标注和说明。这个时候,危重症患者反而更容易处理——他们的问题不大,只要把今天给予患者的治疗写清楚记明白就好。然后在之前医生们的工作基础上,标注患者今天出现过的生命体征变化即可。让交班的医护工作人员们最担心的,其实还是那些意识清楚的重症患者。

        云鹤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现了严重的人传人情况。而这种新型冠状病毒传染性极强,居住在一起的家人全部被感染的情况也常有发生。

        对于这些正在接受治疗的重症患者而言,自己的生死已经不是他们最优先考虑的问题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们最担心的是不在自己身边的家人。

        他们不光担心,而且还常常感觉到愧疚。在这些重症感染者眼中,自己是害的整个家庭共同面临死亡风险的罪魁祸首。已经因为感染而住院甚至离世的亲人,那些出现了症状但还没有确诊无法接受治疗的家人,其他因为感染而不知所措的亲朋好友……这些人之所以会遭受这样的磨难,一切的根本原因,都是他们自己。

        这样的痛苦和愧疚感会让他们对于治疗举措有极大的抗拒。这是一种“幸存者愧疚”,他们恨不得死掉的是自己。

        四院的护士们并不经常遇到这样的病人,尤其是综合诊断中心的护士们更是如此。对于这样不配合治疗,甚至盼着自己去死的病人,护士们先是生气,随后……就是同情。

        不愿意接受治疗的病人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担心治疗费用问题。这种比较容易解决——政府已经公布了财政全面兜底支付的政策,只要把相关的新闻拿出来给病人宣传一下就行。但对于陷入幸存者愧疚的病人而言,护士们手头上的好办法实在不怎么多。

        “这样吧。”在离开红区进入绿区后,孙立恩把已经累得快虚脱的医护工作人员们召集了起来。“护理患者的心理状况,这也是临床救治工作的重要一环——咱们不能光靠护士,她们已经够忙的了。对于这样的患者进行心理干预……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跟他们的家属联系联系?”徐有容想了想后说道,“医院里应该有患者的家属联系方式。咱们找几个手机放在红区里,让患者和家属通通话?他们现在的这种心理负担太重,或许让他们和家属联系一下能好些。”

        “这主意不错。”周策顿时来了精神提议道,“既然要让他们联系,那不如干脆试试视频通话?反正现在手机平板都有这个功能。能看到手机里的家人,这个效果肯定比单纯打电话来的更好——好多重症甚至危重症患者自己都说不清楚话。还不如让他们直接看。”

        这个提议顿时让大家都有了些精神,各式各样的主意层出不穷。而这些原本看上去不太靠谱的主意,让几乎所有医护人员都重新振奋了起来。

        让患者感觉舒服一点,这是每一个医护人员的工作使命和最低的目标追求。只要能让他们稍微好受一些,现在的四组医生基本什么都干得出来——一个白天的工作,让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一阵无力感。各种治疗方案,众多药物用下去,病人的情况却很难称得上是有什么“好转”。激素用了,透析用了,气管切开机械通气也用了。但……目前看起来,患者们的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居然就已经是他们所能取得的最好结果了。

        现在徐有容和周策突然想出了一个能让患者稍微舒服点的方法,这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不过,带进去的设备之后肯定不能带出来了。”积极讨论了一会之后,袁平安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咱们现在出来都得喷含氯消毒液,这手机平板之类的怎么消毒?泡在消毒液里再厉害的防水手机也得坏吧?”

        “那就放进去别拿出来了。”孙立恩当即拍板,“我今儿回去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买个新的平板电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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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要在现在的云鹤买个电子产品,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有的商业活动全部暂停,互联网上购物的配送服务也全部终止。有限的配送能力和物资储备资源都要为全国各地涌向云鹤的医疗物资倾斜。呼吸机、监护仪、口罩手套防护服,这些东西都要比一台平板电脑更加重要。

        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仍然一无所获之后,孙立恩实在是没辙了。万般无奈下,他在自己的手机上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然后试着发了这么一条求助消息。
        “我是宋安省国家援助医疗队的队员,我们想让患者和家属视频通话一下,但是医院周围实在是买不到平板电脑——买来的平板电脑要一直放在隔离区里不能拿出来。”编辑完了内容之后,孙立恩想了想又补充道,“价钱不是问题,我个人多贴一些也可以。但是需要尽快——我们今天刚刚上完白班,明天晚上十一点要接着上夜班。”

        发完微博,孙立恩把手机一扔,然后靠在酒店的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发呆。

        为了防止可能的病毒传播,医疗队的工作人员都必须独自用餐。只要两人接触,就必须戴上口罩——哪怕是除夕夜也不例外。

        再过一个小时,云鹤市和湘北省卫健委的同志们会和目前已经抵达云鹤的各个医疗队开始一场紧急会议,地点就在孙立恩所住的酒店四楼。

        孙立恩的面前摆着一份盒饭,里面是简单的两样蔬菜和米饭。今天是除夕夜,虽然物资供应上有些困难,但酒店工作人员还是想方设法给大家准备了一道还挺有年味的主菜。

        每个医生的晚餐里,都有一尾红烧鱼。

        吃着红烧鱼,孙立恩时不时瞥向电视,虽然平时不怎么爱看春晚,但今年一个人在酒店里吃着盒饭看着春晚……这个感觉还是挺独特的。

  D-day(9)(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13)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第13章,终于还完欠账了

        紧急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向各位前来支援的医生们收集意见,并且向大家通报目前的整体收支情况。

        并且,云鹤本地的专家医生们会和前来支援的医生们,一起对目前见到的死亡病例进行梳理和总结讨论。

        对这样的患者进行病例讨论,是医生们快速共享情报,并且学习成功应对经验的重要途径。孙立恩作为宋安省国家紧急医疗队的第四组组长,也需要列席参会。

        说起这个,孙立恩个人其实并不是很有“欣然与会”的底气。来到云鹤市的第二天,他的治疗组第一天接手病房就送走了一名病人在他们入组之前,还有两名病人不幸离世。48个床位,一天三名病人抢救无效去世。这个成绩实在是拿不出手。

        总而言之,抱着学习的心态吧。孙立恩无奈的叹了口气,成绩拿不出手,这场会议他就更得去了把这些专家的本事都学到手里,他才可能带着自己的团队降低患者的死亡率。

        “这场会议是市委和省委的领导高度重视的”和其他的会议模式差不多,主持人一开始在台上总是要传达一下有关领导对会议的批示和指示。然而这个很常规的操作却马上迎来了大家的反对。

        “现在没有时间搞那个。”宋院长直接走到了讲台旁边,对着省卫健委的工作人员道,“我们手上有十几个病人需要讨论,明天大家还要继续进红区。我们没有时间搞这些务虚的东西我们对卫健委的同志只有一个要求,请大家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务必要保证物资供应。”

        虽然是世界上最帅的中老年妇女,但宋院长平时可不是这么个说话风格。孙立恩在台下看的有些担心,宋会在最后特意加上一句“务必要保证物资供应”肯定不是突发奇想她支援的云鹤北湖医院物资供应上肯定出现了问题。

        “我能理解你们其他部门物资匮乏。”宋在台上直接朝着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发难道,“可是我今天早上就让你们帮忙解决一下成人纸尿裤的问题,结果到了晚上你们却给我打电话说买不到,要我自己去想办法我要是什么都能搞得定,还要你们干什么用?!”

        “宋院长,现在市内大部分商店都已经歇业了,这些东西我们准备起来确实有难度”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脸上表情不太好看,但她还是努力解释道,“我们已经和大超市联系过了,您要的物资后天就能送到”

        “很好,辛苦你们了。”宋点了点头,然后毫不客气的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说道,“现在麻烦你把投影仪上的连线帮我接一下。”她对这几位面色不是很好看的卫健委工作人员说道,“如果你们觉得指示很重要的话,可以等我们讨论完了病例之后再传达。中央的指示已经很明确了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人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电脑连接上了之后,宋开始向台下的医生们分享起了手头上的病例。

        “我们能够看到,最近死亡的六个病例中,男性有五人。”宋大概介绍了一下病人情况,随后说道,“平均死亡年龄在72岁,最年轻的死者也有59岁。六个患者全部合并有基础疾病,主要是高血压和糖尿病。”

        “我相信大家手里的资料情况也差不多死亡病人中男性患者为主,年龄偏大且有基础疾病。”宋对台下的众多医生说道,“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巧合,而是某种必然。”

        “机制的研究,只能交给后方的这些同事。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规律至少目前阶段来看是有意义的。”台下的柳平川补充道,“我们应该对年龄较大的,有基础病的男性患者给予更多的关注。”

        “我建议大家要提高注意,尤其是对患者体内乳酸水平的监控。”黄慧主任提出了一个孙立恩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检测项目,“我这边手头上的两个死亡病例,患者入院时的乳酸水平都不高。但是在死亡前,两个病例的乳酸水平都上升了至少三倍。高血乳酸提示组织细胞缺氧和血液灌注不足,即时检测乳酸水平对患者的预后和病情程度有积极意义。”

        “如果发现患者有乳酸水平持续升高,应该怎么处理?”孙立恩对发现新的监测指标兴趣并不多大,他更在意的还是怎么对这样的病人进行治疗。“这些患者首先有严重的低血氧症。低血氧症引发ARDS,而后进而导致一型呼衰。现在在我们的干预下,ARDS和一型呼衰的发作时间向后拖延了很多。但这又和其他器官的急性受损发作时间重叠在了一起一旦患者出现了呼吸衰竭后,我们还需要应对缺氧导致的心肌损伤、急性肝肾损伤等等一系列问题。”

        “新型冠状病毒会引起免疫系统的过度反应,其他器官损伤不光是因为缺氧这么简单。”宋对孙立恩的判断持不同意见,“现在看,可能导致其他器官损伤的原因至少有三条。病毒通过ACE2受体攻击器官内细胞、异常的免疫反应、长期的顽固性低血氧症。不能单纯地认为其他器官损伤就只是因为低血氧症很多患者在病情突然恶化之前的血氧水平并不算太低,单纯的缺氧损伤无法解释他们病情快速恶化的原因。”

        讨论进行的热火朝天,会议室门外也聚集了大量医疗队的医生。经过了一天的红区洗礼,大部分医生都开始意识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造成的影响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主任和专家们搞病情研讨会和死亡回顾,其他医生要是能旁听的话,或许可以在之后的工作里多有些把握。

        “你们这大晚上的不去看春晚,都守在这儿干啥?”门口聚集了不少医护人员,这件事情参会人员尤其是宋都是清楚的。眼看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宋有些担心继续拥挤下去可能要出意外,于是对着门外喊道,“明天不用上班啊?赶紧回去休息。”

        “宋院长,我们就打算旁听一下。”布鲁恩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对于宋轰人的举动第一个不服,“现在大家都有时间,我们旁听一下讨论,总比以后集中学习的效率更高嘛。”

        “那就把口罩都带好。”宋点了点头,朝着老布那边挥了挥手,然后指着会议室内大量空着的座椅说道,“要旁听就进来坐着旁听,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D-day  (10)  (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1)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一章,由于是五月上的盟主,拖欠两月,因此加七更。这一章之后还有六章等待加更。

        参加会议旁听的医生人数其实不是很多。宁远市费尽心机凑出来的四百多名医生由于需要支援四间不同的医院,所以好好一个医疗队最后分成了四组,居住在三家不同的酒店里。酒店之间距离相当遥远,现在想要通知另外两家酒店里住着的医生们来参会……也不太现实。

        但现代科技就有这点好处,几分钟之后,在其他医生们的手机直播下,这场会议的影响迅速覆盖了另外两家酒店里的医生们。孙立恩看了一眼旁边正在拍摄的手机,上面显示通过手机直播方式参会的医生人数已经超过了600人,而且人数还在迅速上升。

        整个医疗队也不到500人呐。孙立恩有些发懵,随后他意识到,这大概是某位医生顺手把参会链接发了出去,结果引来了众多其他地区医生们与会。

        大家都很关注云鹤前线的战况,并且急切的希望了解这种新型传染病的具体消息。

        死亡病例讨论进行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参会人数迅速达到了腾讯会议的上限2000人。至于中间有没有人录屏甚至转播到其他地方去……那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孙立恩倒不是很担心现在会议直播会引来什么麻烦。一方面,这些病例事实上都已经汇报给了卫健委相关部门,并且经由他们审核后向社会进行了公布。另一方面,出于医生们的职业敏感性,这些病例都经过了相应的脱敏处理,不用担心可能导致患者个人信息泄漏。

        扩大讨论传染病的参会人员,对于防控疫情总是有利的。至少也是利大于弊。这场会议持续了超过两个小时,随后大家得出了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初步三点共识。

        第一,对于男性高龄且有基础病患者,应当多加注意。即使一开始的各项指标和影像学特征并不严重,仍然需要积极复查影像。

        第二,对于重症患者,应当积极监测乳酸并进行T淋巴细胞亚群计数,同时监测外周淋巴细胞绝对数。乳酸水平越高,计数越低,病情越重,死亡风险越大。

        第三,大部分重症患者均有迅速转向危重症的倾向。在缺乏有效抗病毒治疗方案之前,应当考虑关口前移,以阻止重症患者向危重症转移为主要治疗方向。

        这三条共识对于不太懂行,甚至没怎么接触过重症危重症患者的医生来说,显得有些……过于笼统并且不好掌握。但全程参与了会议的孙立恩自己心里很清楚,这已经是目前医生们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能掌握总结出的所有内容了。

        对医生来说,面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病人,最让他们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防护问题——N95口罩和合格的防护服虽然不好搞,但有整个国家工业体系作为后盾,这总是能够解决的困难。最大的麻烦还是缺乏有效的药物——穿着防弹衣上了战场,结果战士们发现自己手里连把枪都没有。这就是现在医生们最头疼的问题。

        现在的方案和共识,往好了说是“对患者的生命体征采取积极的干预和支持措施”。往难听了说,其实就是全力吊命,然后让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努力工作,干翻病毒。

        “具体的措施,我建议加上这么几项。”共识达成后,黄文慧主任补充道,“第一点,既然宋院长已经提到了患者体内的乳酸水平,那么我们在临床治疗上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增强微循环和体内灌注水平?比如对肾功能正常的患者,可以考虑用酚妥拉明之类的α受体阻断剂,降低外周血管阻力增加组织血流量。”

        “第二,我目前手头上就有两个病人因为严重腹泻,有低血钾和低血钠的症状出现。”黄文慧主任继续道,“他们的腹泻情况很让人担心,普通剂量的肠道微生态调节剂效果不佳,我已经让医生把剂量提高到10粒TID了。明后天我再看看情况。”

        正常情况下,肠道微生态调节剂这种东西,一人一天也就吃个六粒——每次两粒,一天三次。黄文慧主任直接把用量提高到一天三十粒,剂量比说明书上所推荐的高了5倍。

        “最后一点,我建议各位今早对指标不好的病人进行气切。”说到最后一条建议的时候,黄文慧非常认真的说道,“咱们现在是在救灾救难,这和正常的医疗活动是有区别的。”

        “这倒是。”柳平川在一旁非常认真的点头道,“治病就是治病,完全不用考虑花销——我老柳这辈子也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不能光顾着自己过瘾。”宋文瞪了一眼柳平川,“现在医疗资源有限,还要讲究个效率问题。”

        “收拾病床的速度要提高,尽快完成死亡证明办理,并且通知殡仪馆来交接。”在旁边旁听了两个多小时的卫健委工作人员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地方,他们连忙说道,“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不人道。但我还是得轻各位,尽快把离世病人的床位腾出来……全国各地的医疗支援会从明天开始陆续抵达云鹤,医疗人员的短缺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改善。但把住院病房改造成合格的传染病房,这个工作确实还需要时间。”

        “省里决定参照小汤山模式,在云鹤新建一座1500张床位的传染病医院。”卫健委的工作人员道,“再加上我们对其他医院进行的改造,一周之后应该能新增至少2000张床位出来。但是在这些床位投入使用前,现有的资源必须最大化利用起来。”

        说到这里,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站了起来,朝着在场的所有医生们鞠了一躬,“各位千里迢迢,连年都不过了。跑到我们云鹤来,帮云鹤上下一千万老百姓过这难关……我替他们谢谢各位了!”

        深鞠一躬,半天之后,这位工作人员才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对着孙立恩等人说道,“谢谢大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要不是知道云鹤在哪儿,我还得以为自己到了日本。”宋院长拍了拍身旁这个工作人员的肩膀,笑着说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咱们中国人的传统。不用谢我们,真要想谢谢,等春暖花开了,带我们去云鹤大学看看樱花吧——听说那里的樱花很好看。”

        “看樱花可以等明年再说。”一旁的黄文慧主任对樱花明显不是太在意,“我们到了云鹤,最有名字的热干面还没吃上过呢。等情况好点了,物资供应啥的也有了,给我们搞点热干面来尝尝嘛!”

  D+1  day  (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2)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二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五章等待加更。

        结束会议,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咱们这也算是一起守岁了。”开完会后,宋院长才看到时间。她看着手机,表情略有些遗憾的说道,“这除夕晚上听不见放炮的声音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孙立恩这一组所在的酒店外面是公园,在远一点的位置则是商业广场。作为高级酒店,这里以往最大的特色就是“安静”以及“私密性”。但在现在这个时候,在酒店的医生们最直接的感受却是“死寂”。

        冬末春初,天气本来就冷。如果是春夏之交,至少还能听见窗户外面有些蛙鸣虫音。现在的酒店外面,可真是仿佛无人区一样冷清且安静。

        “往好处想,咱们几个至少今年不用包红包了。”柳平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我每年过年都得发出去好几千块红包,今年看样子是能省下来咯。”

        “我宁可发红包。”宋文叹了口气,她有些想家里的猫了。“再说了,你以为这点钱能省下?微信红包干啥使的?”

        “都早点回去吧。”黄文慧主任晃悠了几下腰,然后对两位院长说道,“回去还能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发发消息,给大家发新年贺词,今年真不知道该写啥。”宋院长沉默了一会,在手机上写下了几个字。孙立恩等人的手机一起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宋院长发的新年祝福,内容不长,只有短短几句。

        “祝大家早日凯旋,平安归来,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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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地主”,住在这家酒店的孙立恩和黄文慧两人决定下楼送两位院长回去。而到了楼下大堂的时候,孙立恩却被一旁的工作人员给拦住了。

        “孙主任,您可算来了。”大堂经理带着口罩,看见孙立恩出现之后顿时大喜过望,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孙立恩面前,“前台这边突然有好多东西送过来,说是给您用的。”

        “给我?”孙立恩一愣,他在云鹤可算得上是举目无亲。这除夕夜的,大晚上谁回来给他送东西?

        “对,说是专门给您送的。”大堂经理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孙立恩走到了一旁原本是放住客行李的地方,“这几个小时已经送来几十件了!”

        地上满满当当摆着几十个包裹。孙立恩拿起一件看了看,上面确实写的是他的名字没错。但没有留收件人号码,同时寄件人的名字他也完全不认识。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台拆了封,但几乎全新的平板电脑。

        孙立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把手机摸了出来,点开了自己的微博。

        他几个小时之前发出的那条求助询问购买地址的微博,被人转发了几万次。

        “哪能让医生自己出钱买这些东西?给个地址,我这边有台多余的!”

        “医疗队已经到了?有没有床位?这边有个确诊的需要转运!”

        “我家年夜饭做多了,给医生们送点过去——你们辛苦了!”

        “我家的也多了!”

        “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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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恩一遍给每个包裹拍了照片,一遍数了数,热情的云鹤居民们送来了八台平板电脑,六部手机,以及几十份饭菜。

        饭菜这些东西,因为疫情的关系不敢直接吃。酒店的工作人员主动要求帮忙,重新回个锅高温消消毒。而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都被孙立恩贴上了贴纸,后面记着寄件人的手机号码和姓名。

        然后孙立恩发了条微博出去,表示东西已经收到,目前完全可以满足临床使用需求,各位可以停止捐赠了云云。

        “你这打秋风都打到云鹤来了?”旁观了全过程,并且还帮忙拆了两个快递的宋院长开玩笑道,“你可真不愧是刘堂春的学生。”

        “我就是问了一句那里有卖平板电脑的……”孙立恩苦笑连连,“我哪儿能想到云鹤人民这么热情啊?”

        “平时在微博上少发这些。”宋文笑了笑,然后严肃提醒道,“如果实在憋不住了,发点正能量鼓励人心的东西。互联网上什么人都有,你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你的话做文章。”

        “知道了。”孙立恩哪里还敢在微博上乱说——这就已经送了一堆平板电脑和饭菜过来了。要是再发,谁知道会再发些什么东西过来。

        宋文和柳平川坐上车,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而孙立恩则想了想,决定把重新热过的这些菜色送到云鹤市传染病院去。

        东西不多,要让传染病医院里的每一个医生吃上些是不太可能的事儿。具体怎么分配……孙立恩不打算管了。这些东西就全都交给老张同志,让他头疼去吧。

        折腾到凌晨两点半,孙立恩重新回到了酒店里,然后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刚来云鹤的当天死活睡不着,结果在红区里辛苦了一个白天之后,孙立恩反而睡的像头死猪一样。这种变化被他自己总结为“贱”——好好的过日子不行,一定得遭点罪才舒坦。

        住酒店就这一点好,孙立恩房间里的水压大到让人觉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的地步。用能把皮肤烫红的热水稀里哗啦冲了一遍,像一只被烫熟的大虾似的孙立恩精神焕发的走出了浴室,然后开始穿衣服。

        他准备去酒店餐厅看看有没有东西吃——如果没有的话,搞碗方便面也行。早上吃早饭,是一项非常良好的生活习惯。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吃热乎点的。

        孙立恩个人偏向于早上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顺带补充一点电解质和水分。同时,这也能让他早上尽快进入状态,开始应对繁忙的工作。

        “孙主任,您来了。”在餐厅里接待孙立恩的,还是昨天那个哭鼻子的年轻服务员。他今天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早上还没吃吧?”

        “是啊。”孙立恩点了点头,“还有剩下的早餐么?我对付一口。”

        早上九点基本已经过了大多数酒店的早餐供应时间。孙立恩也没指望着有正经早饭吃,泡面就行。要是连泡面都没有,来个饼干也成。

        “您稍等,我去问一下。”年轻的服务员说道,“我们酒店的后厨正好在准备饭,我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给您端上来。”

        过了几分钟,这位服务员端着一个挺大的托盘快速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两个用餐罩盖起来的碟子。
        “您尝尝这个。”年轻的服务员揭开了罩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们厨师长正在试验三鲜豆皮,这是刚出锅的,您看看合不合口味。旁边这个是莲藕排骨汤,也是刚做好的。”

        “挺好挺好。”孙立恩顿时有了兴致,这两样可都是云鹤有名的美食,有名到陈天养在宁远一天要念叨几十次的那种。

        “我们酒店这边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只能是尽量给各位医生做好后勤保障服务了。”服务员说道,“从今天中午开始,我们这边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自助餐。您只要有需要,直接来用餐就可以。”

  D+1  day  (1)

        热热乎乎吃顿早饭,孙立恩的精神被调整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绝佳状态。反正现在让他做CPR,孙立恩觉着自己大概能一口气来上十分钟的。

        中间还不用换人的那种。

        可惜或者说幸运的是,现在没有病人需要孙立恩去做CPR。他今天上午,有一堆会议要参加。

        据说,根据一项抽样调查显示,中国的三甲医院科主任们平均每个月要参与最少四场不同的会议。

        孙立恩的情况比这些主任们大概好点,自从他升任主任之后,一共参加过四场不同的交流会议。其中两场是武田制药组织的罕见病峰会,孙立恩作为主要嘉宾参会。另外两场则是影像诊断和遗传病的交流会,孙立恩被邀请过去主要是当个吉祥物。

        罕见病峰会和交流会,主要内容其实是大家互相客套客套,然后看看各大药厂最近新搞出了点什么幺蛾子而已。对于公立医院来说,没有进采购目录的药他们想用也用不了。而进了采购目录的药则要看医保报销比例和患者的自费能力——用多少,能不能用,也并不一定取决于医生。

        药代们或许还会对这种事情更加上心一些,但到了孙立恩这儿就完全不管了——罕见病治疗不收钱,非罕见病转诊之后也不收钱。所以,到了后面几乎也就没什么药企会来请孙立恩出席会议。

        但这次在云鹤的情况不大一样。会议并没有药企或者器械企业什么事儿。召开会议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医生们交流最新的治疗经验。

        这是一场“诉苦大会”。

        云鹤地方的卫健委和其他部门自从封城之后,忙碌程度直接爆表。这些部门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完全独立运行而设计的——他们属于横管部门。平时主要是通过市政府领导班子中的分管市长管理运行。

        而突如其来的封城,让各个分管市长的管理资源被迅速耗干。分管卫生的副市长一般还需要分管科教文三个口子——科学研究、教育、文化和卫生。而具体到云鹤、这位副市长还需要同时负责体育、旅游、食药监以及工商管理工作。

        封城之后,云鹤本地的高校迅速集中力量开始对新型冠状病毒进行攻关研究。而向供应全市居民供应口罩和消毒液,调集资源支持医疗机构也是这位副市长的工作。在传统节假日中,如何让云鹤的医疗企业在满足防疫条件的情况下尽快复工复产,这同样是这位副市长需要直接处理的工作。

        抗疫大事不容有失,而这些工作同时挤压在了案头上,各个习惯于直接指示的部门顿时傻了眼。来自上级领导的指示非常模糊,同时也赋予了他们很大的权限。内容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支持抗疫行动。”

        这是从中央到地方,所有部门的共同行动准则——以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为最优先。既然上级没有办法及时给与更具体的指示,那就必须摸清楚现场情况,然后再根据客观情况给出解决方案。

        于是,今天早上,孙立恩被邀请出席三场不同部门的“诉苦大会”。

        所谓的“诉苦大会”,是同样参加会议的其他同行们给与的称呼。这个外号倒是恰如其分的说明了会议的具体内容——哭穷,喊累,要支援。

        现在的云鹤各大医院中,医疗设备和医疗物资耗尽是事实。但由于缺乏统一高效的信息收集渠道,很多医院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具体缺什么物资。同样,他们也不知道市里省里有什么物资,什么时候能分配下来,能够给自己送来多少。

        缺乏紧要物资,那就只能尽量多申请物资先供应最紧张的部门。市内所有医院都在按照自己医院的最高储备量进行物资申请,堆积起来的物资供应总量就瞬间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要满足所有医院的供应——也就是每家医院都可以满负荷运营一个月的储备水平来供应紧缺防疫物资的话,三批次一共二十三家定点医院,需要使用N95和防护服的医务工作人员总数约为两万人。这就是最少六十万口罩和防护服的需求量。

        仅以KN95口罩为例,全国现有的产能,一天撑死了也就十万只左右。要填满云鹤市二十三家定点医院一个月的需求量,需要全国上下所有企业以假期前的产量恢复运行,并且全负荷干上一周左右。

        防护服则更为稀缺,全国每天的产能大约是三万套。如果要满足云鹤现在这些医院的储备需求,需要他们全力工作20天。

        而工业生产,需要动用起来的远不止一两个企业。这需要上下游所有的生产环节全部启动,而且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让已经进入假期停工状态的企业重新恢复到之前的生产水平上。

        云鹤相关部门召开会议,也是为了摸清各家医院的实际需求。现有库存和产能不可能满足所有需求,但如果能够把需求降低一些,降低到加强调配分拨能够满足的地步,或许就还能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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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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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需要防护服,需要消毒剂,需要口罩、手套、鞋套……”会议上,几乎所有的医生们都在重复着同样的需求。没办法,供应迟迟不到,消耗却每天见长。是个医生都会对现在的情况产生恐惧心理。

        病毒是非常微小的颗粒,传统纱布口罩能够阻挡细菌但却无法抵挡病毒。而医用领域,对于防控病毒的口罩要求更高。除了需要具备有过滤空气中95的0075??±0020??微小颗粒的能力以外,还要具备防止血液等液体飞溅渗透的能力。

        这样的口罩可不是普通口罩厂能够生产的产品。

        “这些物资我们会尽全力调配……”这批工作人员的话反反复复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内容,说到口干舌燥却得不到物资配给确切消息的医生们也急了眼。甚至有些情绪激动的医生直接破口大骂,就差上手揍人了。

        医务工作人员冒着感染的风险,在一线红区收治病人。结果你们这帮保证物资供应的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屁话?医生的拳头也是拳头,砸在你们这帮搞官僚主义的家伙鼻子上也是会砸出鼻血,砸断鼻梁骨的!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静点。”孙立恩听着两遍吵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咱们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和传染病赛跑才聚在一起的。现在物资供应紧张,这种情况不是靠骂人就能解决问题的。”

        挥拳头的医生们气鼓鼓的坐了回去,而那几个被骂到脸色铁青的卫健委工作人员也稍微平静了一点。

        “物资的问题,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孙立恩对这几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说道,“我们可以在八小时的工作中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以此来避免提前离开红区而造成的隔离服和口罩损耗。但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正常现象,也不是人力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的。所以,最低最低的物资供应标准应该是红区工作者每人每天一套全身装备。”

        “在这个物资供应标准之上,我们需要充足的药物供给,足够的医疗设备和对医护工作人员的生活支持。”孙立恩继续道,“别的我不说了,八小时不上厕所这个你们可以自己试试——很困难。至少成人纸尿裤你们得管够吧?”

        “咱们都是来为云鹤拼命的。我们上一线的时候,请各位尽量多给些支持。我们也尽量去理解你们工作辛苦——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吧。”孙立恩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如果你们现在联系不到有货的厂家……我倒是有个路子,或许你们可以试试看。”

  D+1  day(2)(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3)

        孙立恩所谓的路子,指的是远在宁远的裕华集团。沈轻眉当时一口气屯了一接近一个多月的产能却不肯往外出货,现在想想大约就是瞄着今天这个局面。

        然而等云鹤的卫健委工作人员听到了“宁远裕华”四个字之后,他们的表情顿时失望了起来。按照他们的说法,宁远裕华早就和他们联系过了,并且非常积极的表示,愿意尽最大努力保证对云鹤的供应。

        但一家企业的能力是有限的,至于具体怎么再去搞其他的资源来……单靠云鹤自己的力量,想要在国内找到足够的供应是不可能的。这需要全国上下一起努力,而且还需要一个不短的周期才能做到。

        不过,面对面的短时间交流仍然给了孙立恩一些了解情况的机会。

        “三军的医护队员已经到了云鹤,今天开始还会有来自全国的医疗队到云鹤来。”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对于现况的了解,要比孙立恩他们及时的多,“昨天的新增,全市一共报了77例上来。”

        “77例?我那个病区昨天就新收了三个。”孙立恩对这个数据有些难以置信,“我那个病区48张床全都满了啊!”

        “没有PCR检测,就没办法作为确诊病例收治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挠了挠头,一副发愁的样子,“市里的PCR检测能力现在正在全力加强,从其他地方支援过来的设备实验室和工作人员都在路上,可到这里还需要时间。新型冠状病毒目前是列入乙类法定传染病,甲类管理。它的诊断是需要符合法律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传染病防治法是一项法律,法律的权威性不容动摇。哪怕患者症状完全符合病毒性肺炎的一切症状,甚至密切接触者中已经出现了确诊患者。但在PCR阳性结果出现之前,这位患者依然不能被视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

        “这样不行的。”孙立恩有些着急,“这种疾病的传染性很强,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染者会开始向外排出病毒造成传播——感染之后不发烧的病人是有的,不能生搬硬套当年对SARS的经验啊!”

        非典当年之所以能被迅速控制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全国上下高度重视且积极应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SARS的特殊传播机制——携带者在发热之前不会排出病毒,因此不具备传染性。只要对所有的发热病人进行相关病原学检测,并且隔离发热病人即可达到有效控制传播的目的。

        但之前送到综合诊断中心的一家六口却证明新型冠状病毒并不是这么“温和”的东西。年龄最小的周雨泽没有发热、没有腹泻咳嗽之类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症状。但他的上呼吸道样本中仍然能够检出新型冠状病毒的基因片段。

        虽然宁远还无法证实无症状的周雨泽上呼吸道中,所检测出的病毒基因究竟是不具备传染性的活病毒。但这种风险是确实存在的。

        PCR检测试剂盒孙立恩的实验室也不是没搞过——目前国内兼具准确度和大批量生产能力PCR试剂盒生产企业没有几家,裕华生物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就算是裕华生物搞出来的试剂盒,在检测周雨泽和他的奶奶曾霞时,也出现了多次核酸检测为阴性的结果。而曾霞后来症状进一步加重,才检测出了核酸阳性。

        在PCR检测试剂盒的准确度尚不可靠的情况下,把传染病的诊断标准订的这么高,并不利于迅速控制传播。

        “这样不行的。”孙立恩记得直转圈,他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们能不能和上级反应一下诊断标准的问题?”

        “当然可以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本子道,“孙主任您说。”

        “我建议,调整诊断流程。至少应该加入一个比‘疑似病例’更进一步的诊断标准。”孙立恩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一旦出现症状,就应该作为这个更高标准进行隔离和治疗。不能让患者居家留观,居家留观条件不足,只会让他们传播给更多人。”

        “单纯靠流行病学调查和症状就确诊?这个对人力资源损耗很大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皱着眉头问道,“这样会不会有点片面?”

        “目前以我们的经验,大量患者发病都很隐蔽。”孙立恩严肃道,“要患者出现症状再诊断,这已经很慢了。”

        “那……”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停笔道,“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指征建议?血象变化或者发热行不行?”

        “发热不明显啊。”孙立恩皱眉道,“我在的云鹤市传染病院北五区,就有一个确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重症患者。人上了有创通气,血氧饱和度还是上不来——可他就不发烧,三十六度八的体温。”

        “这些患者总有共同特点吧?”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有些犯难,“孙主任您这个建议很不错,但咱们还得考虑到实施的难易程度啊。”

        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忽然灵光一闪。

        “可以用影像学资料。”孙立恩快速道,“用CT扫描胸部,只要发现了磨玻璃样的病变,再结合上流行病学史,或者和确诊患者接触史就可以了。”

        “这样是不是有把其他病毒性肺炎患者也一起当成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可能性?”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依然有些犹豫,“如果因为这个,其他病毒肺炎的病人反而被传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就遭了啊。”

        “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收治能力。”孙立恩说道,“我建议有关部门尽快征用包括酒店、学校之类的现有建筑,然后对这些有影像学特征和接触史,但没有做PCR或者PCR阴性的患者进行隔离观察。这样一方面可以阻断家庭传播的风险,另一方面也能防止其他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在医院里被传染。”

        “哦对了,还有一点。”孙立恩提醒道,“如果进行CT检查,一定要注意每一次CT检查后,都要对设备和房间进行彻底消毒,患者通道也要加以区分,以防止检查过程中感染。”

  D+1  day(3)

        下午三点回到酒店后,孙立恩见到了准备去上小夜班的吕志民主任。

        “你们昨儿怎么样?”吕主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其他的医生们状态就没有吕主任这么好了——一个个精神萎靡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昨天还行吧,不算太忙。”吕主任搓了搓手说道,“大概凌晨两点多,七床抢救了一次。”

        七床?孙立恩顿时紧张了一下,那是他负责治疗的沈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突然室颤,不过抢回来了。”吕主任说道,“查了一下血气,血钾有点低。血氧饱和度上不去这是个大问题。”

        “这么下去不行啊。”孙立恩有些发愁,“你们还有什么方案么?”

        “现在能用的都用上了,吸痰两小时一次,扩支药什么的都用了。”吕主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现在要提高他的血氧水平,那就只能上ECMO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ECMO这东西,他现在可是真没有,“这样吧,我去问问张院长,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医院搞一台过来……”

        “你现在搞过来也没用啊。”吕主任摇头道,“ECMO得有专门的团队配合,那玩意给你你会用啊?反正我不会。”

        这倒是个让孙立恩没有想到的情况,四院这次过来肯定连ECMO团队也一起“配发”送了过来。但……很明显,这个团队目前并不在四组。

        “总之我先问问。”孙立恩挠了挠头,然后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不管怎么说,能搞到ECMO,至少沈老爷子可能还有机会。

        虽然孙立恩自己也很清楚,就以沈老爷子目前的年龄和生命体征,再加上脑梗、高血压和二型糖尿病的基础病……就算上了ECMO,也不一定能抗到脱机的时候。

        医生嘛,干的不就是这种工作?向死而生,和死神掰手腕,这一直都是医生们的工作内容。

        “ECMO,现在应该还有一台。”电话打到了宋文手上,第一个好消息传入了孙立恩的耳朵里,“我这边有一台ECMO刚刚撤下来,配件和团队都有。你现在用不用?用的话我马上让医院安排车给你们送过去。”

        “要!”孙立恩生怕答应晚了,这台救命的ECMO就会被别人占用,“我这边有病人情况很危险,这个我们要用!”

        “我组织ECMO团队,不过现在人可能凑不齐。”宋文有些头疼的说道,“我这边护士紧缺,ECMO的体外护士在红区里值班呢。”

        “体外护士?”孙立恩一愣,“这我上哪儿找去?”

        “得找有体外循环技术经验的。要么从云鹤其他医院的ECMO团队借,要么从支援过来的外科护士里面找。最好是上过ECMO的,这样快一点。如果从咱们过来的护士里面找,那就得找个年轻学东西学得快的。”

        “我问问老张,再给云鹤卫健委的同志们打个电话问问吧。”孙立恩一筹莫展,让他找人那基本等于白费。但好在四组里还是有些土生土长的云鹤人在,孙立恩多少还有机会去试试。

        “咱们过来的护士里……我去问问吧。”宋文也知道,这种事情让孙立恩去搞估计都是白瞎。但她也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种事情上。

        孙立恩原本打算回来之后睡个午觉,现在看来……午觉的事儿彻底没影了。这么搞下去,晚饭吃不吃得上都是问题。

        当然,现在吃饭不是大事儿,真正的大事儿还是能不能找来合适的外科护士,然后给沈老爷子装上EC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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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CMO设备从宋院长所在的北湖医院出发,抵达云鹤传染病院的预计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分钟左右。随车一起来云鹤传染病医院的还得有一名ECMO主任,一名ECMO协调员。

        ECMO手术过程中的麻醉和输血治疗,全部交由云鹤市传染病院的现有力量解决——所谓现有力量,就是让四组的医生们自己搞定。

        孙立恩先是打了一圈求助电话,到处问有没有ECMO的床旁护士可以调用,结果打到手机发烫自己脑袋晕晕乎乎后,宋院长又给孙立恩打了个电话过来。

        “不用问了,我找上人了。”电话那头,宋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意,“你小子自己明明就知道找谁合适,怎么就憋着不说呢?”

        “啊?”孙立恩一愣,“我找谁?”

        “你对象。”宋文怒道,“她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不是接受过ECMO体外循环培训么?你能不知道?”

        被自家院长骂了一顿的孙立恩更晕了。胡佳接受过ECMO训练这个事情,他是真不知道。

        胡佳目前算是和柳平川所在的二组一起驻扎在鹤安医院。二组目前的工作是负责整建制接管了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鹤安医院是一所新建医院,预计投入使用的时间应该是今年三月。结果疫情一来,这家医院就直接被列了为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定点医院。但新医院的招聘都没有完成,更不用说重症监护病房了——按照一开始的设计,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得到差不多六月才能正式投入使用。

        柳平川带队过来整建制接管了重症监护病房,这才能让这个刚刚完成了装修,就连床都没配全的重症监护室马上投入使用。

        “还有,我这边现在缺人。”宋文对孙立恩继续不满道,“ECMO的协调员我也不给你配了。你让钟纪国来搞这个——他在儿童医院也是带ECMO团队的。协调员让他来兼一下。”

        孙立恩眨了眨眼,这事儿他可有些没有预料到。合着宋院长就给他支援了一个医生,外加一台ECMO和耗材?

        “所以是谁跟ECMO机器过来?”孙立恩问道,“钟医生有ECMO团队经验,但是他是小儿内科的医生,让他搞ECMO治疗不行吧?”

        “ECMO主任是江言明,你见过的。”宋文答道,“ECMO主任必须是重症或者心胸外医生,儿科也行。现在符合条件的,也就是江言明了。也就是你手头这个病人运气不错——七十五岁以上一般不考虑ECMO了,七十五岁以上的患者基本都脱不了机的。”

        江医生身体不太好,让他长时间在红区工作并不合适。但作为ECMO主任,他还是能很好胜任的——他只需要在黄区甚至绿区待命,然后准备短暂进入红区进行ECMO治疗,或者调整参数就行。

        “设备和人已经在路上了,我让他们直接到医院去。”宋院长安排完了之后直接挂了电话,“你现在就到那边守着去——中间协调的工作就你来搞。”

        .

  D+1  day  (4)

        所谓的“中间协调工作”,主要就是到处跑腿。

        这样的工作,孙立恩自从规培第二年开始就没怎么再接触过了。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趟,他不光没觉着不适应,甚至反而还有些怀念。

        跑腿的工作只需要找准了诀窍就会变得很简单——找负责的领导汇报就行。

        而现在……现场的最高负责领导就是跑腿的孙立恩自己。这下就省了反复汇报的功夫,效率更高了。

        “对对对对,往后倒!”把车辆引导到他早就看好了的地方之后,江言明医生从车里钻了出来。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两天没见的胡佳。

        “江医生你往后靠一点。”孙立恩扒拉开了江言明,然后和自己的女朋友拥抱了一下。随后两人一起从车上搬下来了六个大号纸箱。

        江言明有腰椎间盘突出,让他弯腰搬运重物不太现实也不太人道。但现在时间紧张,让江医生在旁边干耗着也实在是有些太浪费了。

        “这位是钟纪国主任,钟主任,这位是江言明江主任,这一次的ECMO团队主任。”孙立恩把刚刚扒拉开的江言明医生重新扒拉了回来,然后带着他和站在一旁帮忙把箱子往小推车上搬的钟纪国见了个面,“钟主任是ECMO协调员,之前在儿童医院也是ECMO团队的成员之一。我也不太懂你们ECMO团队之间的工作流程,但我听说各个医院之间的ECMO团队设计都不太一样。所以你们尽快对一下流程。”

        做了个简短且不怎么负责的介绍后,孙立恩一路小跑去帮胡佳搬箱子去了。不得不说,胡佳身上的劲确实大的令人印象深刻。几十公斤重的箱子,孙立恩本来想和胡佳一人一边,两个人一起把这玩意挪下来。结果胡佳居然自己两只手就把箱子搬了起来,而且还有余力用脚把孙立恩给扒拉开,让他别挡路。

        四院带来的这台ECMO属于便携式的。机器本身干重约十公斤。并且还附带了一台UPS不间断电源。可以在断电的情况下维持最少90分钟的持续运转能力。

        但同样由于是便携式,因此这台设备的耗材套包使用时间相对比较短。全肝素涂层套包能够保证连续使用30天。超过三十天的持续使用则需要重新更换管路,比大型设备要麻烦些。

        推着车一路小跑,孙立恩等人迅速出现在了北五区的绿区,并且再次见到了那位在门口站岗的保安大叔。

        “麻烦您开一下……”孙立恩顿了顿改口道,“这样,您把卡给我用一下,我这儿开完门之后再给您送过来。”

        “那可不行。”保安大叔摇了摇头,用带着浓重云鹤口音的声音说道,“我拿着工资就干这点事儿,你不让我干了,领导把我辞了咋整?”

        于是昨天的一幕再次上演,大叔伸长了胳膊,用自己的工作证刷开了门之后,三步并作两步从门口跑开,然后看着孙立恩等人拉开了通往绿区的大门。

        推车进了绿区后,孙立恩和在外面准备交接的吕主任打了个招呼,随后带着一行人进入黄区,开始往身上套起了防护服。

        “反正我也穿了防护服了。”孙立恩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对吕主任说道,“忙活完了就换衣服这个有点浪费,等会我们在红区里也帮帮忙。”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吕主任点了点头乐道,“孙主任您这样的优秀人才,我们只会嫌不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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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沈老爷子上ECMO是一项很麻烦的工作。北五区虽然收治的都是危重症患者,可ECMO的长期使用,要求患者位于ICU或者其他高度监护的区域内才行——这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或者说减少患者被其他病菌感染的可能性。

        作为一项侵入性治疗手段,ECMO毕竟是用管道和患者的血管直接连接,并且持续运转。连接在患者身上的管道和切开的皮肤是一个明显的感染入侵途径,在ICU或者其他高等级监护治疗中心内,医护人员加强消毒和护理,才有降低感染的可能性。

        因此,在进行ECMO连接之前,第四组的医护人员首先需要对病床和病房进行调整。把一批需要加强监护的危重患者集中在一起。

        浩浩荡荡的搬运工作持续了大约两小时。每一个病人的搬运都必须非常小心,监护仪可以随着床移动,但氧气管可不行。所以还得提前给呼吸机里装好气瓶,然后拔下电源,在UPS的尖锐报警声中,快速且稳定的把病床推到已经调整好了的房间里去。

        北五区最大的一间病房被临时改造为了ICU监护室。这里可以放下八张病床,同时也是距离医生红区办公室最近的病房。

        为这些正在接受机械通气的患者挪个地方,看上去似乎只是个简单到仿佛搬运货物一样的事情。但事实上……这种运输过程可要比看上去危险的多。

        由于被搬运的患者都是危重症,他们的身体本来就处于严重的低血氧症中。而对他们进行搬运,很有可能打破他们身体中岌岌可危的脆弱供氧和耗氧平衡。

        而对于这些肺部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储备可以增加氧气交换的病人来说,一旦平衡被打破,结果就是迅速的恶性心律失常。从心跳骤停到室颤,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都有可能会发生。

        为了预防这样的问题出现,孙立恩决定由自己来负责每一位病人的搬运过程。搬运全过程中,他都开着状态栏进行监护,只要看到病人头上的状态栏字迹有所变动,那就马上叫停搬运,让患者处于平静状态再决定是就地抢救,还是重新开始转运。

        状态栏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嘛,孙立恩有些欣慰的想道。在中途连续叫停两次后,孙立恩和其他几位医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名患者的转运。

        七名患者的转运用了两个小时,但是中间没有任何一名患者出现恶性心律失常。孙立恩稍稍松了口气,困难的部分已经解决了一大半。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把第八名患者,也就是需要进行ECMO治疗的沈老爷子挪进来了。

        “他目前的情况,我建议先上VV-ECMO(静脉-静脉ECMO)。”过去的这两个小时里,江言明医生一直在研究沈老爷子的病例和各项检查数据。在又拉了两次心电图之后,江言明医生给出了自己的专业建议,“现在看,患者的循环系统问题不大,他自己的潜力还是可以的。”

        “但是毕竟年龄摆在这里,而且他还有二型糖尿病的病史。”虽然知道应该尊重其他医生的专业意见,但孙立恩还是有点不放心的问道,“江医生你确定用VV-ECMO就可以了?”

        “给心脏还有工作能力的患者上VA-ECMO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儿。”江言明医生摇了摇头说道,“VA(静脉-动脉)模式虽然可以直接代替心脏进行循环,但机器泵运转是会损伤红细胞的。人类制造出来的机器再怎么精密,工作原理摆在这里。它不可能没有损伤。”

        “这个损伤很严重么?红细胞损伤可以靠输注悬浮红解决吧?”孙立恩皱眉问道,在他看来,红细胞损伤的问题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解决。

        “损伤死亡的红细胞总要有个去处。正常人的肝功能没问题,把损伤的红细胞代谢掉也就是了,对他们而言VA的损伤还能接受。可这位患者情况不一样啊。”江言明解释道,“现在上VA模式,他很快就会出现黄疸。这么持续下去,过不了多久黄疸就会上升到非常危险的地步。更何况,VA模式对心脏也有负担,七十多岁的老人家,VA模式挂上一周很有可能出现心衰的。出现左心室扩张甚至左心室血栓也不是不可能。”

        “那现在上了VV,之后出现循环衰竭的话,转成VA需要多久?”孙立恩问道,“到时候能来得及么?”

        “不好说。只能看他能撑多久,咱们的抢救措施能不能把人抢回来,以及……我下手的速度了。”说到这一点,江医生护目镜后面的眼神亮了起来,“我有信心在三分钟内完成动脉置管。”

        “那你之后在黄区可能要辛苦一点了,穿着防护服值班吧。”孙立恩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穿个防护服可得花十五分钟。”

        “要是有正压面罩,我完全可以在红区值班。”江医生强撑道,“正压面罩没有呼吸困难的问题,我在红区待时间久一点也行。”

        “你想太多了。”孙立恩示意江言明赶紧动手开始置管,“我反正不信你一天不吃不喝,还能不拉屎不撒尿。”

        .

  D+1  day(5)(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4)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四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三章等待加更。

        ECMO置管并没有什么太多需要小心的地方,和其他手术一样,做好麻醉镇痛,术中控制出血就行。

        不过和其他手术不太一样的是,这种“ECMO手术”是在病房内进行的,并且患者的生命体征很糟糕。

        沈老爷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一根干枯死去的老树——他的皮肤上全是干裂,由于在床上躺着无法洗澡,正常死亡的皮肤无法从原来的组织上脱落下去,于是就成了这副模样。

        由于采取的是VV-ECMO模式,江医生选择的入路是股静脉,而入路则是颈部的颈静脉。

        但令人头疼的是,常用的经皮穿刺置管并不能作为这次的首选方案——沈老爷子的股静脉有些先天畸形,根据B超引导,他的股静脉上方有三条纠缠在一起的无名动脉。

        “手术刀。”江言明医生站在床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一旁的胡佳下达了指令。经皮穿刺置管风险太大,现在只能采用外科手段切开置管。

        沈老爷子目前处于气切通气的镇定状态,肌松药也一直在生效。为他进行ECMO手术,只需要补一点局麻药物即可。

        为了这场使用局麻的小手术顺利进行,孙立恩这边站着重症的吕志民主任、小儿内科的钟纪国副主任、和吕主任搭班的血液内科孟宏祥主任以及主刀的江言明副主任和他自己。五个主任凑在一起,把沈老爷子的病床围了个满满当当。好在大家都算比较有分寸的,至少还能在围观的过程中注意躲开光线位置,给江言明副主任一个比较好的操作术野。

        手术护士出身的胡佳和江言明的配合还算不错。虽然第一次合作,还做不到对方刚有想法,这边就把器械递过去的地步。但对于器械准备的充分预计,让胡佳迅速进入状态,协助这台“手术”进行。

        “术中出血量有点大啊。”江言明完成了对沈老爷子的股动脉置管,并且在确认管道连接完好后,完成了对腿部的缝皮处理。如果是在四院或者在以前沪市的医院,在江言明完成股静脉置管的同时,另一位ECMO主任就应该顺便完成了颈静脉置管。但在这里,ECMO主任只有他一个人。他必须自己完成全部的工作——包括缝皮。

        由于采用的是切开置管,而非经皮穿刺置管。置管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对沈老爷子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伤。而目前来看,这次的损伤略微有点大——术中输血大约50毫升左右。

        还好没有切到那三条无名静脉,要不然这出血量就得朝着200往上走了。

        “备血有200。”胡佳在一旁说道,“目前已经完成复温了,先挂上吧?”

        “挂。”江言明言简意赅道,他走到了沈老爷子肩膀处,然后深深吐了一口气,用B超对老头的颈部进行扫描探查。

        之前扫描的时候,他判断颈部应该是可以搞经皮穿刺的。但……现在他有点心里没底。

        股静脉上面还能缠着三条无名动脉呢。这上哪儿说理去?

        还好,在他切开老沈的大腿根部时,颈静脉上并没有新长出来几条无名动脉阻碍他经皮穿刺。B超显示一切正常。

        用B超定位了一下颈静脉后,江言明医生罕见的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他拔开笔帽,用马克笔在沈老爷子的脖子上标注了一下定位点。随后才开始对皮肤消毒,并且入针。

        “好了。”确定回血后,江言明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然后用高分子透明敷料盖上了创口。

        “这就行了?”孙立恩后退两步,看着沈老爷子头上的状态栏皱眉问道。状态栏说了,老头现在还处于“低血氧症”的状态下呢。

        江医生翻了个白眼,“你瞎着什么急啊?”他走到ECMO机器旁边,然后打开了开关。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两根暗红色的粗大管路稍微振动了两下,然后恢复了平静。

        状态栏上的“低血氧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并且在几秒钟后彻底消失。而一旁的监护仪也快速更新起了沈老爷子的血氧饱和度。从一开始的88%到91%,然后是95%。第三次更新数据时,他的血氧饱和度就回到了100%上。

        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其中甚至包括沈老爷子本人——在血氧饱和度上去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但江言明医生依旧保持着谨慎,他去摸了摸沈老爷子的右脚,确定末端肢体供血没什么问题之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行了,可以开始转运了。”孙立恩在和江言明医生交流了两句之后,下达了转运指令。胡佳收拾好手术包,在一旁推着ECMO机器,小心翼翼的跟随着病床。而孙立恩这边带着人推着小车,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随时注意ECMO机器的血管保持通畅,没有扭曲或者变形。

        二十多米的转运路程,一个护士加五名主任一起,小心翼翼的走了快半个小时。在众人小心翼翼的护送下,沈老爷子被列为“抢1床”病人,终于在这间临时搭建的“重症监护室”里安顿了下来。

        “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繁琐了。”孙立恩打发江言明医生赶紧去黄区休息。然后对一旁的吕主任的道,“这个重症监护室肯定是达不到宁远重症监护室的水平对吧?”

        “光监护水平就不够。”吕志民主任点了点头道,“监护仪这些的现在都联着网,值班室那边能看得到。但是没有视频监控,这是个问题。”

        视频监护对于重症监护同样很重要,它能够让医生们及时发现一些患者的异常变化——躁动或者气喘之类的症状监控器可认不出来。

        “监控这个……”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想想办法,但短时间恐怕解决不了。”

        安装ICU用的视频监控设备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系统工程。从供电、设备安装到调试和组网都需要专业人士来处理。这种工作可不是连自己装电脑都不大会的孙立恩能解决的了的。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孙立恩自己担心。在全国上下都在拿命支援的云鹤,ECMO口罩防护服和病床可能还不太好搞。但其他和医疗有关系的所有东西,都不是问题。

        .

  D+1  day  (6)

        孙立恩在红区办公室里给张智甫打了个电话,并且向他汇报了一下关于临时ICU缺乏视频监控的情况。

        老张同志有些为难,但他向孙立恩保证,自己会尽全力去帮忙协调设备,尽快完成安装。

        孙立恩其实对视频监控压根就没怎么抱希望,虽然现在其他物资几乎都在拼命往云鹤赶运,但……在北五区的临时ICU里安装监控,根本就不是什么支援物资的事儿。

        这个房间里躺着八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危重症患者,除了上ECMO的沈老爷子,他们的血氧饱和度几乎都在94%以下。就算完全不在乎在这个区域里安装设备所造成的感染风险。就算只是在这个区域动电钻,都有可能对患者生命体征造成负面影响。

        但老张同志却说应该有办法……孙立恩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搞几台无人机在这边满天飞吧?

        在红区里驻守了五六个小时,孙立恩觉得自己喘气有些费劲了。为了让自己提提神,他从自己带进来的包里摸出了两台平板电脑,然后开始挑起了微信账号——孙立恩准备从今天晚上开始,让那些不怎么配合治疗的患者和家属视频一下。

        在视频之前,孙立恩首先得和这些患者家属先沟通沟通。没办法,他搞这种视频的目的是为了让患者配合治疗,而不是让患者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孙立恩准备先和患者家属接触一下,大概了解一下对方那边的情况。

        如果有亲人因病离世之类的情况,那就得叮嘱一下对方,先别说这些消息——如果实在是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过两天再说。

        当医生这么久,孙立恩第一次碰见自己得教人撒谎的情况。,不得不说,这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通过微信和家属们沟通的时候,孙立恩看到了当天的新闻推送。云鹤市决定在之前的快速建造医院计划上再进一步,同时开建一所规模更大的临时传染病医院。能够提供1600张床位。加上之前的临时传染病院,两所新建的传染病院一共能够提供超过2600张床位。

        这说明,地方和国家对之前的计划并不够放心。或者说,更新出来的数据证明,之前的火神山医院并不能完全满足收治患者的需求。因此,新决定建设的雷神山医院规模比火神山多了60%。

        反正……如果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孙立恩怀疑可能病床数量还是不够用。其他医院正在用几乎是拼命的速度改造病房新增床位,但是截止到今天为止,整个云鹤能够提供的,可以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床位不超过三千张。

        换句话说,最高层已经对云鹤的疫情有了一个更加……悲观的判断。这一次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很可能在短时间内超过当年的SARS。否则没有必要在云鹤这一座城市,就布置出这么多医疗资源——五千六百张床位,以及更多正在拼命改建的医院……甚至可能不够用。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倾向。

        但好消息也是有的。国家卫健委宣布,他们已经组建了六支国家级重症医疗支援团队,一共一千两百多名重症医学科的专家医生将在今天抵达云鹤。而在他们之后,还有六支医疗队作为后备梯队,随时准备支援云鹤。

        目前来自沪市、粤省、宋安省和军队系统的四支医疗队已经全部投入到了云鹤一线。孙立恩看着粤省的医疗队,心里有些奇怪的情绪波动。来自原第一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的二十三名曾经支援过首都小汤山医院的医生们,在22号当天就签下了请战书,请求组织批准他们这一批抗击过SARS的医生们再上战场。而他们的请战书,也是全国最早的一封。

        如果孙立恩没有耽误那半天的话,这个殊荣其实应该是四院综合诊断中心的。

        不过,能有更多的医生们参与进来总是好的。孙立恩放下平板电脑,看了一眼身旁的白板。48张床位全部收满,八名危重症患者,四十名重症患者。这个工作量是任何一个医疗机构都不可能坚持下来的。正常的情况应该是有空床,病房内没有危重症转折,只有少量重症患者。危重症患者和重症患者的治疗实际上应该以ICU为主。

        但……整个云鹤市传染病医院都没有这么多医疗资源可以用于院内转诊。ICU早就爆满了——他们的48张病床从15号开始就全部收满了。

        到目前为止,云鹤市传染病医院的ICU仅仅有一名危重症患者转为重型。而他们已经连续收治了六十多人。

        情况很危险,压力也很大。今天北五区设立了一间能容纳八个床位的ICU部门后,传染病医院已经打了五六个电话,询问北五区能不能接收其他病区转来的危重症患者。

        但愿新的支援到来之后,情况能有所好转。孙立恩这么想着,然后使劲甩了甩头。

        甩头,是为了把护目镜里面的冷凝水甩到旁边去。让孙立恩能够看得清楚平板电脑上,患者家属的回话。

        护士们总结出来的抗拒甚至拒绝治疗的患者有十一人,其中六个人的家属很快就回应了孙立恩的请求,并且和他沟通了一下家里现在的情况。另外五个人的家属……至少根据入院前的记录所提供的电话号码,孙立恩联系不上他们。

        但愿他们只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耽误了。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有听到微信提示音。孙立恩一边想着,一边给这些患者家属的手机号上发了短信,提醒他们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和这个微信账号联系,并且和患者视频以“安抚情绪”。

        然后,孙立恩拿着平板电脑,缓步向病房走去。他算了算时间,自己还能在红区再待两小时左右——现在物资紧张,六小时的更换时间被延长到了八小时。

        重症患者中,有一部分人还是有一定的自我行动能力的。孙立恩在走进病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位大姐,正在对着手机哭诉——她用的应该是手机微信。大姐的哭诉内容也很简单,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老公,永别了。”

        .

  D+1  day  (7)

        孙立恩想去劝一劝这位大姐,让她稍微冷静一点。

        这个病房的患者都是重症,需要吸氧或者使用正压式呼吸面罩来辅助呼吸的那种。这样的患者病情不见得会有多重,只不过出于保险起见,所以才管控前移,让这些血氧饱和度并不算太低的患者开始吸氧。

        孙立恩估计这位大姐是被吓着了,所以过去安慰道,“大姐,你冷静一点,没事的。医生们都在,你不要这么自己吓自己……”

        孙立恩一边说着,一边对这位大姐进行着安慰。她的状态栏上有“恐慌”的提示,应该只是单纯的自己害怕了而已。

        大姐有些担心的往孙立恩这边看了一眼,她满脸泪水的说道,“你们治不好这个病的,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天了,一个被你们治好的病人都没有!”

        这话就有点扎心了。孙立恩在一旁只能劝道,“这是一种新的疾病,我们对它的认识还需要一个过程……”

        反正最后的安抚结果是,大姐依然心情非常不好,但好歹稍微有了一点信心。而孙立恩则情绪低落了下来,半天没缓过来。

        没办法,大姐说的每一句话都没问题——北五区到现在为止,的确一名治愈患者都没有。反而连续送走了十来位病人。虽然这和时间较短,而送来的患者病情都比较重有很大关系,可仍然不能打消这位阿姨的疑惑。

        不过,好在孙立恩自己比较机灵。他要过了阿姨的手机,然后用发了两段语音过去——主要是向阿姨的老公解释一下,阿姨目前血氧水平稍微有些低,所以意识不是特别清楚。她的病情目前还比较稳定,并没有特别巨大的变化。

        要是不多说这么一句话,孙立恩担心电话那头的伯伯得被活活吓出个心脏病来。

        这么一来一回,又花了半个多小时。孙立恩强撑着有点摇摇晃晃的腰身子,为两个患者搞了二十分钟的视频通话。

        哪怕患者说话说不清楚,哪怕云鹤方言孙立恩听的不太明白,哪怕视频里外两人似乎都在一直努力在安慰对方。孙立恩仍然能从对话间偶尔的停顿和哽咽中,听出一些情感上的波动和曲折。

        病房里的空气平静了下来。很多患者开始朝着这边张望了起来。在这里住院十几天,只知道自己得了这个该死的病,但家里人是什么情况却完全不得而知。这种由于无法得知情况而产生的恐惧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泡。它包裹着每一个患者,让他们始终和外界有着隔阂。而缺氧所带来的生理不适则像是突然吹起的狂风——把包裹在泡泡里的病人卷上高空。

        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能够安然落地,亦或者是飞到千仞晴空上后泡沫突然破裂,把人摔的四分五裂。

        而孙立恩和他手里的那台平板电脑似乎顿时成了一根稳固的安全绳。尽管依然在透明泡泡里,对于那些已经被卷上高空的人来说作用有点,但……总算是和地面多了一点联系,多了一丝慰藉。

        让三名患者和家属聊完了之后,孙立恩这才收起了平板电脑。他身上有一张纸条,是剩下三名患者的床位号和他们家属的微信号。他准备找个护士来帮自己完成剩下的工作——至于他自己,现在得出舱休息去了。

        这个情况下,要让孙立恩继续拎着平板电脑再闯两间病房等一个小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从生理角度就不可能。虽然医用级别的N95口罩本身能够保持过滤效果的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但随着人的呼吸,水汽会逐渐附着在口罩内侧,从而导致呼吸逐渐费力。有过类似教训的孙立恩现在对于这种情况非常警惕。跟着他一起提前入舱的ECMO小组医生和胡佳都已经全部出舱,然后回到了绿区休息。现在整个红区里,工作时间超过八小时的只有孙立恩一人而已。

        “我要出舱了。”孙立恩在走廊上看了一圈,然后凭借着小郭出类拔萃的身高认出了这个大小伙子。并且他还拉过了小郭身旁的布鲁恩,“老布你稍微送我一下,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行。”布鲁恩闷声闷气的答道,并且直接一把搀住了孙立恩的胳膊,“咱们现在就走。”

        “还没有紧张到那种地步啦。”孙立恩苦笑了两声,但是没有拒绝布鲁恩的搀扶,他把手里的平板电脑和纸条递给了小郭,“上面记载的最后三个病人还没有和家属打过视频,你受累,去给他们搞一下视频——然后大概和家属再解释一下患者情况。要是患者有情绪失控什么的,就说这是氧饱和度低导致的情绪失控,不是什么大问题。”

        “行了,走吧。”布鲁恩看着孙立恩和小郭交代完了事情之后,不由分说就拽着孙立恩往门外走去。他虽然没见过孙立恩摘口罩的样子,但确实是听说过这件“丰功伟绩”的。当然,布鲁恩并不会非常恶意的揣测孙立恩是不是脑子有坑,老布自己的看法是,孙立恩当时可能处于缺氧躁动的状态下,摘口罩只是身体的下意识行为。

        所以在这个时候,布鲁恩对孙立恩的看管就变得尤为严格——万一他再躁动一下那可咋整?

        而孙立恩叫上布鲁恩送自己出舱的原因也很简单。孙立恩已经从“不信邪”的小规培,变成了“对自己的客观情况有充分认识”的老油条。

        孙立恩非常确定,如果自己是一个人准备出舱。在半路上可能就会碰见什么奇怪的幺蛾子。比如某个患者突然需要抢救,比如某个病房的警报器突然响了起来。总而言之,肯定会出现那种不救不行,救了就大概要把自己搭进去的情况。

        整个病区有四十八名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任何一个患者情况突然恶化,一下需要抢救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儿。孙立恩不敢冒这个险。如果强撑着去做胸外按压,可能搭进去的就是两条性命——孙立恩自己的和患者的。

        所以他才专门叫上了布鲁恩,希望这头活熊给自己做做保镖,以防突然出现的特殊情况。

        一路走到了门口,孙立恩松了口气。布鲁恩看起来还不错,能镇得住自己。

        “行了,就到这儿吧。”孙立恩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布鲁恩说道,“出舱我自己搞得定。”

        “行……”布鲁恩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他停下脚步晃了晃,然后整个人突然向后一仰,整个人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护士!推抢救车!”孙立恩医生一声爆喝,然后一把冲了上去。他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布鲁恩身上的防护服,然后拿起一旁的消毒液喷壶,朝着自己身上喷了起来。

        布鲁恩倒下的位置是红区的出舱房间,这里属于污染区,不可能迅速展开抢救。他必须马上把布鲁恩安全的转移到黄区去才行。

        根据状态栏的提示,布鲁恩问题不算太大。他只是轻症中暑了而已。但……轻症中暑到整个人突然倒下,这也很能说明问题——至少老布的情况可能比其他轻症中暑的患者更严重一些。

        迅速给自己完成了消杀后,孙立恩迅速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防护服,并且在布鲁恩身上也喷了一遍消毒液。现在可不是在乎消毒液可能对皮肤造成损伤的时候,消毒液甚至还能起到一些降低体温的作用。消杀完毕后,孙立恩拖着布鲁恩的一只脚,然后费尽全身力气,把这头活熊从出舱房间拖了出来。

        这个动作差点要了孙立恩半条命去。他和布鲁恩都还带着口罩呢。还好,门外的护士反应足够迅速。胡佳带着口罩一路跑到了孙立恩身边,然后和孙立恩一起把布鲁恩拖出了走廊。

        出舱房间的走廊和黄区办公室相连,这里已经摆好了抢救车和除颤仪等抢救设备。走出房间后,孙立恩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N95口罩,然后换好了外科口罩。

        至于布鲁恩,他的待遇更好一点——黄区这边摆着两台准备送到红区里的正压式呼吸面罩,现在正好用在了他的身上。

        事实上,轻症中暑倒是不用太在意呼吸问题。对于救护中暑患者而言,最重要的是两点——血容量不足导致的循环衰弱和电解质紊乱引发的全身性症状。但好在这些基本都是重症中暑的患者才有的毛病。轻症中暑的情况下,患者应该尽快饮用淡盐水或者补液盐水,然后降温。

        而在医院里,医生们有更加直接的治疗方案。

        “给他扎个血气,然后挂两袋生理盐水。找冰毯来给他降温。”孙立恩喘着粗气,快速安排道,“老布问题不大,就是中暑了。”

        生理盐水迅速分两条静脉通道输注进了布鲁恩的体内。胡佳扎针的手法很不错,老布手上厚重的毛发居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过了几分钟,布鲁恩逐渐开始恢复了意识。他想要摘掉自己脸上的面罩,但是被孙立恩给拦了下来。

        “你刚才晕倒了。现在你在黄区。”孙立恩对布鲁恩说道,“你觉着怎么样?”

        “应该是中暑了。”布鲁恩有些艰难的说道,“别的还好,就是头疼。”

        “醒过来了就行。”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一旁的胡佳剪布鲁恩的裤子,“你再忍一下,我扎个血气看看。”

        “啥?”布鲁恩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腿上一凉。他正在困惑为什么自己的腿上好像有人正在用酒精棉球消毒,然后就感受到了一股突然的剧痛。

        “FUCK!”老布的怒吼在整个黄区响了起来。一听就知道,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

  D+2  day

        扎动脉血气是个很疼的事儿。有准备的成年人都会在动脉血气针的摧残下大喊大叫,更何况意识还不是特别清楚的布鲁恩呢。

        而且,作为一个雄性荷尔蒙爆棚,从下巴到肚脐上全是厚实毛发的男人。布鲁恩对于疼痛的耐受度确实要比其他男性低得多。

        硬汉是最忍不了疼的那一类人,孙立恩一直怀疑电影里那些肌肉仿佛比利时蓝白花牛一样的肌肉壮汉们浑身是伤,但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跟五百个壮汉枪战,肯定是因为他们提前注射了什么长效强力止痛药——强力但是不会抑制呼吸的那种。

        男性忍耐疼痛的水平普遍比女性差,而越是肌肉发达睾酮水平高的男性,对疼痛的忍耐度就越差。而自然分娩过的女性,对疼痛的忍耐水平又要比未经生育的女性更强一些。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尚不明确,不过对临床医生来说,患者对疼痛的忍耐度低……其实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当然,疼的嗷嗷直叫扭来扭去肯定是会影响到医生们对患者的治疗的。但“不见得是件坏事”这种事情,确实也不是胡说。

        孙立恩自己没见过,但是他听周军说过。在周军还是主治的某年某月,他接诊了一位脸色发白满脸大汗的患者。患者本人主诉头晕乏力,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头晕乏力这一组合症状,医生们一般更倾向于考虑贫血或者灌注不足,这可能是神经系统问题,也有可能是循环问题。

        但加上面色发白和满脸大汗……这个情况就让人神经顿时紧张了起来。面色发白可以是贫血问题,而满脸大汗则可能是交感神经问题。但和头晕乏力组合在一起,每一个在急诊的医生——哪怕只是规培生,都会马上想到那个最急最重的毛病。

        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

        但这位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却拒绝了周军给他做心电图的提议,并且再三否认自己有胸前区疼痛的问题——其他地方也不疼。

        但周军毕竟已经在急诊上干了很多年,经验丰富。在患者坚决拒绝心电图,只肯做抽血检查的时候,周军也没有放松警惕。他开了全套的心肌损伤标志物检查,并且还以“胸口疼痛可能是胸骨有问题,所以需要做个B超”这样的借口,半哄半骗的让这个中年男人接受了一次心脏彩超检查。

        心脏彩超并不是检查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的最佳手段。毕竟并不是所有的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患者都已经在心脏彩超检查下出现了心梗后变化——心梗后出现心肌运动不协调或者心肌运动矛盾的特征。但这已经是周军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了。

        很快,凭借着高达46.2g/L的C反应蛋白水平,肌酸激酶(CK)891U/L和肌酸激酶同工酶(CK-MB)48μg/L的超高水平,以及心脏彩超所报告的“心梗后变化”报告,周军对这位一脸“这不可能”的患者宣布了诊断,“你有急性心肌梗死”。

        “这不可能,我不疼啊。”这位患者看起来多少还懂一点相关知识,他一脸不可置信的反问道,“心肌梗死很疼的吧?”

        “大部分都很疼,但也有些不太疼甚至有些根本不疼的。”周军解释道,“这种病症的反应有很多,还有其他地方疼的——牙疼腿疼肩膀疼,胳膊疼脑袋疼……总之,你还是去做个心电图吧。”

        在心电图典型的ST段抬高证据面前,这位中年男性终于逐步接受了自己有心梗的事实。但他还是不怎么服气,对周军问道,“我胸口就有些疼,这也算心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通过质疑症状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你不是有点疼么?”周军被这个问题问蒙了,之前这位老哥可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疼的

        “有点疼,但是可以忍啊。”老哥理直气壮的说道,“我都忍得住,那这肯定就不是心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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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上所述,病人喊疼很多时候并不是件坏事儿。疼痛虽然惹人烦恼,但它却是一项人类进化出来保护自己的重要武器。疼痛能够让人迅速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且远离危险。而对医生们来说,疼痛则能迅速让他们锁定患者有问题的部分。

        布鲁恩目前有问题的部分就在左侧大腿根部。

        血气扎完了,布鲁恩骂骂咧咧的动静也小了下去。毕竟刚刚中暑,就算有两条静脉通路,要让他完全恢复成为以前那个白人版本,高一米八九体重一百八十九的塞缪尔杰克逊也需要时间。

        孙立恩这边对布鲁恩的治疗基本已经进入了末尾——只要等着两袋一共1000毫升生理盐水灌进老布的血管就行。而另一边的医生和护士们却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起了布鲁恩的情况。甚至连楼下的张智甫都打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下布鲁恩的情况。

        老张肯定是被之前祁镜的事儿给吓着了。打了电话之后还不放心,结果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自己撇着腿,一晃一晃的走到了北五区病区里,现场查看情况。

        “血气的指标也出来了,轻微缺钾缺钠。”孙立恩拿着布鲁恩的检测报告安抚着张智甫的情绪,“这种程度的问题根本不用愁,大不了我让他吃两根沾盐的香蕉就是了。”

        “多亏了他自己胖,而且平时吃饭口重。”张智甫教授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布鲁恩37.2摄氏度的体温记录说道,“所以,他突然晕倒就是因为轻微中暑?一般中暑不是只有些头晕和恶心么?”

        “以老布的体格,这种程度的中暑他可能自己都没啥感觉。最多就是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有些头疼。”孙立恩点了点头,赞同了张智甫的看法。“但问题是,他这两天的工作压力太大,而且他穿防护服的方式也不太对劲。”

        之前在红区里的时候,孙立恩还没有注意到。但在红区更衣室扒布鲁恩身上防护服的那几秒钟,孙立恩敏锐的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防护服为了有比较好的防护效果,衣领的位置设计的很高。而布鲁恩这人……因为胖,所以脖子短。

        严格来说,布鲁恩的生理结构上的脖子仍然是个非常正常的状况。但下耷的下巴和厚实的前胸挤占了很大一部分的空间。这种情况下,布鲁恩的脖子就显得很短。

        而高衣领的防护服在布鲁恩身上就呈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效果——它遮挡了几乎三分之二的N95口罩。

        长期佩戴N95口罩本来就会导致佩戴着出现轻微的缺氧症状。而不透气程度几乎和塑料布一样的防护服衣领进一步加重了这种症状。大量呼出的二氧化碳在防护服内堆积,然后随着布鲁恩高达8400毫升肺活量的双肺工作,二氧化碳被持续不断的再次吸入到他的体内。

        而体型庞大,肌肉量巨大且工作刻苦的布鲁恩耗氧量本来就比普通人高得多。最后的轻微中暑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症状比起其他有轻微中暑的医护人员严重的多。

        解释到这里,孙立恩其实心里很有些愧疚。因为长时间大范围使用状态栏会导致剧烈头痛,所以他基本不会去观察同事们的状态栏。只有在进入病房的时候,孙立恩才会去一个个看患者的状态栏。

        好在其他医生反应够快,好在黄区里还有两台正压式呼吸机。要是措施上的慢了点,说不定布鲁恩得出现个呼吸性酸中毒之类的问题。到时候可就不是两袋盐水能搞好的事儿了。

        “人没事就好。”张智甫教授长出一口气浊气,然后对布鲁恩道,“老布,你明儿休息一天,后天再继续轮班。”

        “那没门。”这个提议被布鲁恩直接给否了,“我来云鹤是为了抗击疫情,不是为了在酒店里躲着不出来。”

        张智甫教授看了一眼孙立恩,“这个家伙的问题,你来解决。明天让他休息一天——不能讨价还价。”随后转身撇着腿走了。

        “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孙立恩对布鲁恩认真道,“你好好休息一天,这样之后才能好好工作嘛。”

        “不行。”布鲁恩倔的仿佛一头活驴,拽着不走打着倒退,“我现在已经好了,把液体拔了吧。”

        “你……”孙立恩也急了,临走的时候,陈书记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一个都不能少。布鲁恩搞了这么一出,他刚才真的被吓了个半死。

        “我也是共产党员。”布鲁恩认真道,“虽然咱们并不隶属于同一个党组织,但都是共产主义者,凭什么你们往前冲,却把我往后面拉?咱们还是不是好同志了?”

        “你少来这套。”孙立恩瞪了老布一眼,“明天要来上班是吧?行啊!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明儿早上你当着我的面吃掉一整根蹄髈,我就承认你没问题!”

        布鲁恩脸色一变,顿时有点想吐的意思。他憋了半天才把反到喉咙处的酸水给咽了下去,然后叹了口气,再次试图讨价还价,“明天咱们是小夜班,实在不行我在黄区值班总可以吧?”

        “黄区?那就半根。”孙立恩冷笑两声,“你以前一口气吃两根肘子眉头都不带皱的,吃半根没问题吧?”

        “FUCK!”布鲁恩把头一扭,然后怒道,“你赢了!Godda!”

        .

  D+2  day  (1)

        截止到25日晚上酒店,全国一共有二十六个省、市、自治区启动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机制,这一次的应急响应机制影响人口超过了十二亿人。

        云鹤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已经早就不再是一市一省的得失。而正式成为了一场影响全国,乃至可能影响世界的全面战争。

        而在这场战争的最前线,在名为北五区的壕沟中,孙立恩和自己的几位战友正缩在角落里睡觉。

        黄区灯光通明,还有好几间空着的值班室。虽然值班室里只有凳子,但累惨了的医生们压根顾不得这些。地面上随便铺点东西,然后大家就倒头睡觉。唯二的例外是正在输液的布鲁恩,以及腰椎有问题的江言明医生。江医生被孙立恩勒令在黄区值班室旁的布鲁恩身边睡平车。而其他医生,包括胡佳在内,基本就是找个办公室,找来一堆废报纸一铺,然后就在地上睡着了。

        睡地板是个权宜之计。按照实际情况来看,夜班医生们大概率是没办法休息的——从黄区到红区,穿戴防护服的最快速度也要十分钟,而进去之后再出来,一套防护服就算报废了。在防护服如此紧张的时期,任何一丝浪费都和犯罪没有区别。

        除了防护服以外,医用级别的N95口罩也很紧缺。3M公司的1860口罩,目前整个云鹤市传染病院一共还有两千八百个1860口罩的存货。

        北五区一天就要用掉一百多个,而整个云鹤市传染病医院加在一起,需要用掉最少1400个N95口罩。整个医院储备的存货一共也就够用一天半。

        虽然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的支援物资都在紧急往云鹤运送,但……这种东西毕竟储量有限。每天究竟有多少口罩能运送到云鹤市传染病院,什么时候能运到……都是未知数。

        孙立恩躺在地面上,脑子里琢磨着的全是“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节省口罩”,但……他思考了半天之后才沮丧的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

        作为一个医生,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去治疗病人。其他的工作,只能依靠其他各行各业的工作人员,十四亿国民。作为国家机器上的一颗微小的螺丝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为国家作出了巨大贡献。

        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孙立恩心里才多少好受了些。大约凌晨两点半,他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

        一觉天明。

        早上起来的时候,孙立恩感觉自己呼吸有点不畅。睁开眼后他才发现,胡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了自己身边,并且还把孙立恩的脑袋抱在了自己怀里。

        脑袋枕在未婚妻的腿上确实挺舒服。但双手搂住下巴这个动作就有点影响呼吸了。孙立恩轻微挣扎了一下,然后才从胡佳的双手下抢救回了自己的脖子和上呼吸道。

        天空仍然是一片深灰色,在传染病医院的灯光下,孙立恩隐约看到有些雨滴落下。中间还有些飘落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雪花。

        “挺好,至少走廊上能凉快点。”孙立恩看着窗外的小雪,然后缓缓从地面上站起了身来,然后活动起了筋骨。

        累肯定是累的,轻微缺氧那么长时间所造成的疲劳可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解的。在地板上铺报纸当床垫就更缓解不了了——倒不如说反而会加深疲劳程度。

        活动开了筋骨后,孙立恩看着半靠在墙上还在睡觉的胡佳,想了想,把自己的夹克脱了下来,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自己晃晃悠悠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面,值班的护士和医生们正在盯着监视器——红区里的医护人员目前的精神和体力都快到了极限。为了让他们稍微节省一些体力,黄区的医生们将会代替他们监视病人情况。而他们则在红区办公室的椅子上稍微坐一会或者干脆躺一阵,以此减缓体力消耗的速度。

        这一招还是吕主任教给他们的。用吕主任的话说,“在红区里工作,不光要注意照顾病人,更重要的是得照顾自己。夜班时间很长,会有很多病人的生命体征有变化。如果你们都一股脑的上,无休无止的盯着病人的监护仪,你们坚持不了多久。必须要休息,而且都要休息。”

        吕主任是重症医学科的专家,拥有超过二十年的重症医学科从业经验。他当主治的时候专门去了同协进修,向这家建立了全国第一张有现代意义的ICU病床的医院学习经验。

        这样的专家提出的意见,被综合诊断中心的医护人员们高度重视了起来。并且迅速贯彻落实——当然,身体上撑不住也是他们尽快去休息的一个重要原因。

        时间已经到了早上六点四十分,孙立恩在护士站后面找了个地方坐下,替换了其中一位头顶带着加黑加粗字体的“疲劳”的医生。这位医生他只见过两次,虽然状态栏告诉他了这位医生名叫舒畅,但孙立恩却愣是没想起来这位舒医生究竟是哪个科室的。

        “你去休息一会。”虽然想不起来人家到底是哪个科室的,但这并不妨碍孙立恩作为主管,让对方提前休息。“这边我盯着。”

        舒畅回头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点了点头,“我盯十六到二十六床,孙主任您辛苦。”然后就站了起来朝着作为休息室的办公室走去。

        这十张床的患者情况还算比较轻的,孙立恩盯了一会之后有些犯困。他正准备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时,一旁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

        “抢三床血压下来了。”一旁盯着抢救病床情况的马振江副主任一把拿起了对讲机就开始叫人,因为看不到对方,所以他说话的声音格外响亮,“值班室,抢三床的血压下来了,赶紧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已经在路上了。”过了几秒钟后,对讲机里响起了袁平安的声音,又过了十来秒钟,袁平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已经到了。”

        “孙主任。”马振江副主任也知道孙立恩来了,“这个病人你看看?”

        抢三床的患者就是之前数据很差的彭大叔——不发烧,但是外周血淋巴细胞只有0.12*10^9个/L的那位。

        “血氧饱和度也下来了,心率也在掉。”孙立恩接过了马振江副主任手上的对讲机,然后对袁平安喊道,“你一个人搞不定,叫抢救!”

        如果只是血压下降,可能只是患者的心功能或者血容量出了问题,使用升压药物就能有改善。但血压快速下降,合并血氧饱和度和心率下降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患者的循环系统可能已经全面崩盘了。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基本就等于随时都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绳上。患者的肺部出现大面积病变,肺功能几乎损失殆尽。在纯氧和机械通气的帮助下,彭大叔也仅仅只是把血氧维持到94%左右,而他肺部的病变还在进一步扩大。

        现在突然掉血压掉饱和度掉心率,干过急诊的孙立恩当然明白情况有多危险——和其他循环系统衰竭的病人不同,彭大叔的肺部已经几乎没有了代偿能力。他突然循环系统衰竭,是ARDS进一步进展的结果。

        彭大叔的身体长时间处于低血氧状态,为了向其他器官供应足够多的血液,心脏会加速跳动全力工作。但心脏本身所得到的供氧也不够,至少应该是处于一个消耗略大于补充的水平。

        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短一点,也许还能抗的下去。但彭大叔从发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的心脏已经扛不住长期的缺氧所带来的损伤了。

        更何况彭大叔还有甲减和IIb期肝癌。他的身体负担原本就要比其他病人更重一些。

        情况很危险,孙立恩当机立断让袁平安叫了抢救。同时,孙立恩还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这一次,彭大叔恐怕是……很难被抢回来了。

        袁平安虽然累的半死,但只是脑子有些迟钝,还不至于到蠢笨的程度。他也马上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况。用对讲机叫了支援后,他马上从一旁的抢救推车上拿了药物下来开始进行抢救。

        把呼吸机的呼吸频率提高到每分钟24次后,袁平安开始向彭大叔的中心静脉中注射起了肾上腺素。

        肾上腺素是强大的α和β受体激动剂。对于抢救心脏骤停的患者很有效果。彭大叔现在的心率虽然还有每分钟45次的频率,但仍然在快速下降。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个十几秒恐怕就得彻底停下来。因此必须马上加以干预。

        传统上,肾上腺素用于心脏骤停的患者需要直接心内注射。方法就是用穿刺针细长坚韧的注射器直接穿过胸骨左缘1~2厘米的体表皮肤,垂直刺入四道五厘米,回抽见血通畅以确保扎入心脏内而非心肌中。随后在心脏内注射0.5~1l肾上腺素。

        但这种治疗方法对心脏损伤较大,同时在注射过程中需要停止心脏按压,所以目前基本已经不用了。

        但中心静脉导管却避免了需要停止心脏按压和对心脏损伤较大的劣势。中央静脉导管直接连入到右心室外,能够迅速让药物进入心脏开始作用。同时还不妨碍胸外按压,是非常理想的输注肾上腺素的通道。

        对彭大叔的抢救方案当然不只是调整呼吸机参数,通过中央静脉注射肾上腺素和胸外按摩。但这是目前最紧要的,需要最快执行的抢救项目。

        抢救小组在半分钟内到位,迅速开始了对彭大叔的抢救。而孙立恩则和其他医生们一起紧紧盯着面前的监视器,屏住呼吸等待着……奇迹发生。

        .

  D+2  day(2)

        抢救的进行忙中有序,抢救小组对彭大叔的治疗主要分成了三组——袁平安这边主要负责循环系统治疗和抢救,而另外两个小组则负责纠正彭大叔体内的内环境以及进行其他生命体征检测。

        内环境这一项主要针对高血钾和呼吸性酸中毒。治疗方案采取最快的钙剂和葡萄糖胰岛素混合输注,而呼吸性酸中毒则使用5%碳酸氢钠溶液进行治疗。

        而其他生命体征上,周策等人在确定彭大叔有高血钾症后,马上推来了透析仪。但因为袁平安这一组人正在轮流对彭大叔进行胸外按压,所以暂时还没有条件进行置管。于是只能暂时先在一旁候着,等情况稳定了之后再开始后续治疗。

        如果情况稳定不回来……那这东西也就用不上了。

        孙立恩等人在外面紧张的盯着屏幕上的各项指标,红色的警告值一直在闪动,各项数字快速闪动,看的人甚至有些眼花。

        但……情况不好,很不好。

        对彭大叔的抢救已经进行了十分钟,袁平安这边已经换了五个人轮流进行胸外按压。而肾上腺素也已经用了5l。但只要他们一停下胸外按压,彭大叔的心跳就会开始迅速减缓甚至趋向停止。可以说只要他们停手,这个人就马上得完。

        孙立恩皱起了眉头,看不到患者,他就看不到状态栏。没有状态栏,他就难以判断患者现在心脏骤停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高血钾、是长期缺氧导致的心肌坏死、还是代谢性酸中毒或者多器官衰竭这样的问题。

        只能凭借经验和现场医生们的治疗反应来看情况了。孙立恩往后靠了靠,开始皱眉琢磨起来——自己会不会遗漏了什么地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抢救进行到二十分钟的时候,在场的医生们已经有些准备放弃了——普通患者抢救20分钟仍然无法恢复心率,抢救回来的概率就很低了。而彭大叔这种肺部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病程时间十几天的患者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被抢回来就更难了。

        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抢救还在继续,累计使用的肾上腺素已经达到了15l。但治疗仍然没有取得医生们想要的结果。

        这种抢救和对室颤患者的抢救还不太一样,除颤的电击类似于给乱跳的马屁股上来一鞭子,让它乖乖听话恢复正常跳动。但对于心脏停搏的患者……抽鞭子是没有用的。得让躺在地上的马重新站起来恢复行动能力才行。

        “这么下去没用,找起搏器。”抢救进行到二十八分钟,孙立恩下了决定,“上NTCP!”

        不管彭大叔的心脏停搏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导致现在持续心率过缓,在药物刺激无效的情况下,这些其他因素都不是很重要了——至少目前不重要。

        “会不会是粘液性水肿昏迷?”对讲机里,马永芳医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患者本身有甲减,在应急状态下心率会下降,同时粘液性水肿昏迷还会导致患者呼吸功能衰竭。感染和镇静剂也会诱发粘液性水肿昏迷……”

        “他的钠并不高。”孙立恩皱眉想了想,但现在这个情况……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他按下对讲机道,“给他上左旋甲状腺素试试吧。”

        现在这个情况,也就是拿死马当活马医。医生们对彭大叔的甲减一直都在给药进行控制,理论上来说不太容易出现这种又被称为甲减危象的问题出现。但感染、应激、镇静三大主要甲减危象诱发原因同时存在,也确实会提高这一情况出现的概率,至少粘液性水肿昏迷的可能性不是零。

        抢救还在进行着,对于甲减危象来说最主要的四大治疗手段,目前北五区只能用到两项。彭大叔一直都上着切开插管,而呼吸机已经到了无法再调整的地步。马永芳医生给与患者的100毫克左旋甲状腺素也已经开始了输注。糖皮质激素的应用被暂时搁置——彭大叔现在每天的激素用量在140g左右,而对于甲减危象的治疗而言,原则上每天用量不超过300g。现在继续加大用量并不是很有必要。

        至于维持电解质平衡……5%碳酸氢钠的用量已经给了超过120ol,而彭大叔的动脉PH值已经回升到了7.27,但心脏停搏的情况仍然没有得到改善,他的情况依然非常危急。

        抢救进行到了五十分钟,所有睡下的医生们也都聚拢在了黄区护士站的监控器前。讨论一直都在进行,但抢救却始终没有起效——袁平安持续对彭大叔进行了20分钟的经皮体外心脏起搏,但他的心脏却一直都没有能够恢复正常搏动。

        “可以了。”抢救小组对患者进行了长达50分钟的全力抢救,作为负责主任,孙立恩最后下达了放弃抢救的指令。“到此为止吧,记录死亡时间。”

        “患者彭伟发,男,66岁。死亡时间……1月26日凌晨六点四十五分。”袁平安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很喘……很沮丧。

        孙立恩叹了口气说道,“各位辛苦,你们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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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彭伟发的抢救失败,让孙立恩的情绪非常不好。几个小时前那个对着手机哭诉着“永别了老公”的阿姨,就像是梦魇一样,始终萦绕在孙立恩的脑海里。他带着队伍来到云鹤传染病院已经两天了。所有的患者症状都没有好转,甚至还送走了三名患者。刚来的那天送走的两个患者,还可以说是因为刚刚接手病房而不太熟悉情况。但……彭大叔从孙立恩接管北五区的那天开始,就是所有医生们高度关注甚至可以说是“重点盯防”的患者之一。在决定建立临时ICU后,彭大叔也被转了进去。

        但就算是这样,孙立恩他们仍然没有办法阻止患者落入死亡的深渊。除了ECMO以外,他们已经穷尽了一切手段。

        就算有状态栏的帮助,就算有很多专家的共同协助,就算有抢救小组的医生们在体力衰竭的边缘持续五十分钟的救治……但还是没有用。

        彭大叔死了,死在发病后的第十六天凌晨,死在了大年初二。他的人生,被新型冠状病毒永远定格在了这个寒冷的清晨。

        自己受到了巨大打击,孙立恩却不能表现出来。他现在是一个科室的大主任,是一只医疗队的领队,是负责治疗四十七名患者的最高级别医生。是上百名从宋安省千里迢迢赶到云鹤支援,和疫情正面作战的医护人员的主心骨、定心丸、顶梁柱。

        所有人都可以沮丧,都可以失落,唯独孙立恩不行。他还要为其他同事们加油鼓劲,让他们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去救治剩下的患者。

        “完成书面工作之后就准备出舱吧。”孙立恩看了看时间后在对讲机里说道,“今天没能在里面陪着大家一起干活,你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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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吕志民主任所带领的小组交接过后,孙立恩和其他组员回到了酒店里。刚刚忙了一个通宵,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但决定去食堂吃饭的人不多,更多的医生们选择先回屋洗澡睡上一觉——餐厅保证24小时都有热菜热汤供应,这倒方便了刚下夜班的医生们。

        孙立恩和胡佳一起,去餐厅选了些食物。两个人分别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草草对付了两口之后,胡佳就不得不和孙立恩暂时告别了——按照现在的防疫规定,所有医疗队的队员都必须单独就餐,单独居住。哪怕是夫妻,也必须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一个人睡双人床。

        这样的安排当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所有医护人员都能理解这个安排的意义。这个规定是为了保护医生,也是为了保护所有人。

        当然,孙立恩也没想着和自家女朋友一起黏糊黏糊亲热亲热。现在他既没有这个心情,也没有这个力气。如果情况允许,他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可能是搂着胡佳稳稳当当睡上一觉。习惯了身边有个人,现在来到云鹤每天自己一个人睡双人床,早上起来的时候总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孙立恩先是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个本子,然后开始写起了记录。

        “患者死亡前,外周血淋巴细胞含量低下,辅助性T细胞绝对值低,提示患者免疫系统可能遭到抑制……”

        医学,是一门建立在无数个体悲哀之上的希望的科学。人的死亡最终都无法避免,但……孙立恩希望,至少让患者的死亡变得更有价值一些。

        但光凭孙立恩自己,很难对于这样一种新型疾病做出什么有价值的判断。为此,孙立恩请吕主任帮忙把彭伟发的所有检查报告都扫描了一份发了过来。然后将自己认为需要关注的内容截图,发给了还在宁远镇守后方的帕斯卡尔博士。

        “我怀疑患者的淋巴细胞降低是因为大量使用激素。”孙立恩在微信里向帕斯卡尔博士提问道,“由于淋巴细胞和巨噬细胞减少,肺部的吞噬作用降低,导致大量已经被感染,并且被Tc细胞杀死的细胞和细胞残骸无法被清除——所以肺部的情况迅速恶化导致。”

        “有可能,但是没有证据。”帕斯卡尔博士迅速回了一段语音,然后问道,“你现在还想顺便搞搞科研?”

        “科研是指引临床工作的手段和方法。”孙立恩答道,“但是我现在顾不上。给你发消息,是我想咨询一下这个问题——在人体吞噬清除功能衰弱的时候,想要阻止免疫系统过度反应,导致不可逆的器官损伤……除了使用糖皮质激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那就只能从炎症标志物上下手了。”帕斯卡尔博士那边过了十来分钟后才回复道,“你需要一种能够精确抑制或者减少Tc(细胞毒性T淋巴细胞)细胞增殖,但不会对Th(辅助性T细胞)细胞造成过多影响的药物。”

        “是的。”孙立恩追问道,“你有什么建议么?”

        “这算超范围用药,而且这样的用法目前缺乏证据和依据——就连一个支撑的猜想都没有。”帕斯卡尔博士劝道,“我建议你再等等,至少要有相关证据,证明患者肺部内的吞噬清除功能衰弱……”

        这段语音孙立恩没有听完,“老帕,我手头的患者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证据,我们会想办法自己找,你先告诉我,有没有这样的手段?”

        “手段是有的。”帕斯卡尔叹了口气道,“在有充分证据,证明不可逆的器官损伤和吞噬清除功能密切相关之后,你可以考虑给患者用点托珠单抗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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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2  day(3)

        托珠单抗是一种昂贵的,用于治疗成年人中到重度活动性风湿关节炎或者儿童活动性全身型幼年特发性关节炎的生物制剂。

        一瓶托珠单抗的价格是1280元,单独一瓶的剂量是4毫升,一瓶里面一共有80毫克托珠单抗。

        黄金的价格是每克364.83元,平均每毫克0.364元。而托珠单抗的价格则是黄金的四十四倍。而在治疗时,对成年患者的托珠单抗推荐使用剂量是8g/kg体重。一个体重60公斤的成年人,使用托珠单抗最少需要六瓶,一次治疗价格是7680元——全部自费。

        很少有患者愿意承担这么高的治疗费用,一瓶600块的丙球蛋白还有好多患者无力承担,更何况一口气七千多块的单抗。

        帕斯卡尔博士当然知道这种药物一般患者不太可能考虑,但他敢于提出这个建议也有自己的考虑在内——国家宣布承担所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治疗费用,这个决策无疑是让老帕有胆气提出使用单抗的主要原因。

        其实,如果不考虑患者病情恶化甚至死亡速度很快这个事实,在现在的云鹤当医生简直就是每一个从事医疗行业的人的天堂。不用担心治疗费用,患者家属和有关部门全力配合,就连异地执业和护士操作资格之类的事情也全面放开——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的,让更多的患者活下去。

        如果没有这么多病人,如果没有这么多危重症、时刻徘徊在生死之间的病人就更好了。

        “用托珠单抗是吧?”孙立恩和帕斯卡尔博士又确定了一下建议用药,随后他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转头掀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写报告。

        为了缓解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带来的肺部创伤,而超范围使用托珠单抗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孙立恩只是通过对“患者外周血淋巴细胞绝对值减少”这一个线索进行推测,然后才得出的“肺部损伤可能是由于免疫系统吞噬功能下降”的结论。从医学角度看,这个推测非常牵强,同时缺乏证据。

        人的生命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仅凭这么牵强的推测当然无法说服有关部门同意使用托珠单抗。但孙立恩还是决定,先写一封建议书交上去试试。

        如果能有病理检查报告或者尸检报告,或许孙立恩的这个建议就能更有底气一点。但……现在他确实没有这个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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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了。”张智甫教授缓缓的挂掉了电话,然后把脸埋进双手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张智甫教授已经在云鹤市传染病院里坚守了三天。自从回到云鹤之后,他甚至没有踏入过自己家的家门。从下飞机之后,张教授就一直在传染病院和省卫健委来回穿梭着。要支援、要物资、要政策;搞汇报、搞科研、搞交流……这三要三搞几乎成了张智甫教授每天的工作核心。

        而这么勤奋的工作,却没有换来什么好结果。到目前为止,整个云鹤市传染病院一共临床治愈了四名患者。

        六百八十四张床位,从一月上旬就开始接收病人。结果到现在为止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累计治愈的患者只有四人。张教授感觉身上全是重担,这股压力几乎压的他快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日常工作主要带来的是压力,那刚刚的电话给张智甫带来的就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在云鹤市中心医院内分泌科担任主任,同时还在云鹤大学同德医学院任教授的张夫人,今天确诊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刚刚给张智甫打电话的,是他妻子的同事。因为和张夫人有密切接触,现在整个中心医院内分泌科的十八名医生全部都要求居家隔离。

        “她现在病情还算比较稳定,血氧饱和度之类都还可以。”同事传来的唯一的“好消息”是张夫人目前病情还算轻症,“虽然有肺部影像变化,但是除了发热以外,她还没有什么其他变化。”

        张智甫的儿子目前人在沪市工作,临近年关正是放假该回家的时候。但云鹤疫情一起,张智甫和妻子就轮流给儿子打了电话,三令五申让他就地过年,不许回来。

        三令五申多少有些用处,儿子一开始还不太理解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这么紧张,但至少在爹妈的坚持下把机票给退了。

        孩子在沪市,人目前挺安全。这让张智甫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但除此之外……张智甫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妻子目前虽然已经确诊,但属于轻症患者。只能在中心医院接受治疗。传染病医院的这些床位是提供给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这是底线问题。

        更让张智甫揪心的是居家隔离的问题。云鹤市房价也不便宜,每个医生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他们也不可能有一套单独的房子用于个人隔离使用。日常生活中,吃喝拉撒都会增加他们与家人的接触概率,甚至有些家庭原本就住房紧张,一套房子里住着老中青三代八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如果这些医生里,有一人确诊,那就有很大概率整个家庭都被传染。对医疗资源的需求就更大更急迫。

        张智甫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抓起电话开始和其他部门沟通。他的要求只有一个,至少要为需要居家隔离的医护工作人员和家属提供单独的隔离房。现在云鹤疫情形势极为紧张,而这些每天都要面对大量发热患者的医生们被感染的概率更大。他们的家人所面临的风险也更大,必须要有单独隔离间,才能尽可能减少家庭内传播风险。

        张智甫有一种感觉,风雨飘摇的局面似乎还远没有到能够露出曙光的时候。如果不能尽快增加收治能力,在医院之外、社区之中,堰塞湖的水位只会越来越高。

        而当这个堰塞湖彻底崩塌的时候……众多定点医院只会沦为狂暴浪潮中的一叶孤舟,迅速被洪峰吞没。

        张智甫很着急,他焦急的询问着各个也许能够帮得上忙的机构。从卫健委一路问道民政局,从民政局再打电话到体委和教委。但各个部门给出的回答依旧让人沮丧——没有上级部门和其他部门协调,任何一个部门都不具备提供独立隔离房间的能力。

        符合标准的隔离房可不是仿佛魔法一样可以变出来的东西。它需要有不含中央空调以防止病毒通过空调管道传播的条件、需要有容纳数百人的接待能力、需要大量装备有红区级别个人防护装备的医护人员、需要有足够的供电能力、足够强大的污水处理能力、需要有大量的消毒物资供应、需要有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保障能力……

        张智甫只想要一个给高危医务工作人员及其家属隔离的地点,而其他部门为了达到这个要求,需要为张智甫提供一座专门收治轻症患者的临时医院。

        这个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甚至是无法满足的。云鹤市目前仍然有大量确诊患者无法及时得到救治。已经投入使用的顶点医院床位基本全部耗尽,对其他医院的改造仍在继续。雷火神山医院目前正在全力赶工,云鹤乃至湘北省的紧急施工力量几乎被全部耗尽。现在的云鹤,甚至已经没有力量改造一所云鹤大学表示可以提供的闲置学生宿舍。

        打了一个小时电话的张智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然后再次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中。

        这一次,中年男人刻意压低声音的哭嚎灌满了整个院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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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建议信的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他重新审阅了一遍自己的肺腑之言,然后修改了其中的几个错别字。

        这种要交给上级部门考虑审批的内容,还是严谨一些比较好——至少显得态度端正,而且经过深思熟虑。

        整段论述中,孙立恩尽量采用了比较通俗易懂的描述方法,将淋巴细胞和这些免疫细胞的吞噬作用讲述了一遍。随后,他又根据现有数据,说明使用托珠单抗可能会得到的好处和坏处,并且最后提供了一张表格。

        这张表格是根据现有资料,以及整个云鹤市传染病院的患者检查情况作出的汇总数据。截至目前为止,在云鹤市传染病院内治疗无效而死亡的患者中有严重的外周血淋巴细胞减少。

        通过检查患者的外周血淋巴细胞计数,也许可以为患者病情的严重程度提供参考。而同时,这个数据也证明,患者的淋巴细胞计数或许和病人情况快速恶化后死亡有关。

        要把复杂的免疫细胞工作机制和托珠单抗所起到的效果,以及使用托珠单抗后可能会出现的严重后果,用最简单的语言说明白——这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孙立恩写了整整三个小时,这才算是初步完成了建议的主题内容。

        文书工作做完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为这份文书寻找足够有力的证据。

        在文件末尾,孙立恩留下了自己的职务、姓名和联系方式。并且强调实验室已经开始寻找更加强而有力的证据。同时,孙立恩提出希望云鹤和湘北卫健委,乃至国家卫健委尽快开始组织对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后医治无效死亡的患者遗体进行解剖。

        “我们无法对现在肺部已经受到重创的危重患者进行采样检查,这种医疗行为可能危机到肺部功能已经接近衰竭的患者。而对轻症或者重症患者进行活检,则有可能得到错误的结论——他们的肺部损伤程度和濒死乃至死亡患者不同。”孙立恩补充道,“要对提高新型冠状病毒的认识,提高患者的治愈率,就必须对新型冠状病毒所造成的损伤进行系统研究。为了更多的生命,为了十四亿人民的生命健康,应当尽快组织病理学专家,对死亡患者的遗体进行解剖和鉴定。”

        写完了结尾,孙立恩拿起电话打给了远在宁远的沈夕。然后向自己的实验室主管下达了全新的指令。

        “和研究免疫方向的帕斯卡尔教授实验室,以及呼吸内科黄文慧教授的实验室合作,在保证试纸条检测精度研发进度的同时,尽快开始对新型冠状病毒损伤机制的研究。”

        “你弄死我算了。”一项吃苦耐劳的沈夕在听到这个要求后撂了挑子,“孙主任,我们研究室的主要研究方向和淋巴细胞吞噬作用还有肺泡组织压根不沾边!”

        “这是现在最紧要的研究项目。”孙立恩才不管沈夕到底有多为难,他现在可比沈夕着急多了,“哪怕是去给帕斯卡尔教授的实验室帮忙扫地倒水,这个合作也一定要搞!整个学院内,就你们对新型冠状病毒的研究最早,了解最多认知最深,你们不上谁上?!”

        孙立恩强迫自己的实验室加入这种研究,还有一个不太方便说出来的理由。

        学院里各个实验室的研究方向都是有特定目标的。只有在一定时限内完成或者取得特定课题的进展,才有可能在之后的审批中获得新的资金支持。

        国家目前已经开始组织一批院校和研究机构开始针对新型冠状病毒进行紧急科研攻关。但……这一批院校里并没有宁远医学院的名字。

        孙立恩的实验室有学校的单独补贴,同时也有孙立恩作为“兜底”。并没有什么负担的他们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新的研究项目中,但其他实验室则不然。

        让自己的实验室“掺和”进去,至少能逼迫其他实验室,投入更多的精力和资源进行研究。

        “咱们的资源,无限制开放给其他实验室,他们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为了强调自己的决心,孙立恩对沈夕严肃道,“只要能出结果,你把实验室送给人家我都没有意见——我只要结果,一定要尽快把肺泡损伤机制,还有外周血淋巴细胞绝对计数对损伤的影响搞出来。”

        “那……”沈夕沉默了几秒钟后问道,“用研究AQP4水通道蛋白的小白鼠做实验动物行不行?”

        “你用MRI研究项目的食蟹猴我都没意见。”孙立恩再次强调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数据搞出来,我这里急等着救命呢!”

        .

  D+2  day(4)

        艰难,是孙立恩今天的心情写照。艰难抢救,艰难写汇报,艰难和沈夕扯皮。反正没有一件事情是轻松的。

        而现在,就连睡觉也变得艰难了起来。

        躺在床上明明累得要死,可孙立恩就是死活睡不着觉。闭上眼睛,他看到的全是那些躺在病床上,身旁仪器滴滴作响,面色苍白毫无知觉的患者。

        想安安稳稳睡个觉,对现在的孙立恩而言几乎就是奢望。

        疲劳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他不停的翻身闭眼,然后调整枕头的位置和高度,随后再次重复翻身睁眼,调整枕头高度……

        重复了大概几十次后,孙立恩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吕主任,帮我开点安眠药。”孙立恩摸出手机,给早班的吕志民主任发了个消息,“我以前没有用安眠药的经验,开普通的就行。”

        过了几分钟,吕志民主任回了条消息,“药准备好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孙立恩的房门被人敲响,门口的服务员说道,“孙医生,您要的药我给您放在门口了。”

        得到了孙立恩的回答之后,门外的动静很快就消失了。酒店今天开始提升了防疫应对等级,医生们不能再和普通服务员直接面对面——就连房间打扫都已经被叫停了。帮忙送东西这种事儿虽然还是能做,但只能把东西送到门口。等服务员走了之后,医生们才能打开房门取东西。

        总之,不方便就是了。

        现在的每一分不方便,都是为了医生和工作人员的安全。孙立恩个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也不是没有手嘛。

        看的出来,酒店为了减少工作人员和医生们的直接接触也下了不少功夫。这家酒店里自带直饮水系统,因此不需要为医生们提供矿泉水。但其他的酒店吧台服务却是需要定期补充的——酒店估计也是下了狠心,至少孙立恩出来的时候,他看到每个房间门口都摆着一个大箱子,就连自己的门口也不例外。

        把箱子搬回来之后,孙立恩费了好大劲才把上面的胶带拆开。这个足有四十五公分高的纸箱里,满满当当塞着巧克力和各种零食,以及咖啡胶囊茶包和洗发水沐浴露等补给品。

        而箱子里还有一张纸条,看起来似乎是这边的工作人员刚刚手写的。

        “尊敬的孙医生,感谢您在这个春天义无反顾来到云鹤为我们拼命。由于相关防控措施升级,我们无法保持每天更新小酒吧内的存货,因此特意为您准备了这么一点小心意。请您放心使用,所有的消耗都是免费的——如果某一类储备耗尽,或者您还希望获得更多补给,请您直接给前台打电话,我们将在最短时间内为您补充好货品。”

        吃了安眠药之后,孙立恩很快就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中。虽然这样的睡眠质量实在算不上好,但毕竟还是睡着了。

        下午两点半,他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孙立恩晃悠起来给自己冲了一杯黑咖啡。

        “你还没吃饭吧?”手机上,胡佳大约半小时前给孙立恩发了条信息,“我准备去餐厅了,一起走?”

        即将结婚的小两口,现在只能在电梯里相处一会。这种感觉换成其他人肯定不好受,不过孙立恩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开心——这总比在北五区里认不出来人强些。

        不能住在一个房间,吃饭也不能在同一张桌子上,能在电梯里一起待个几十秒,已经是孙立恩和胡佳现在能享受到的最亲密的时光了。

        “等会多吃点多喝些。”在电梯里见了面,孙立恩迅速开始了对胡佳的叮嘱,“等会出发之前穿个纸尿裤,实在不行那就就地解决。”

        “嗯,你也多喝点水。”胡佳点了点头,替孙立恩整理了一下领子,“你这出门之前也不照照镜子,领子都卡在脖子里了。”

        孙立恩一边伸着脖子让胡佳整理,一边暗自感谢着自己的“英明决策”——要把领子搞成这种自然的别扭形状可是有很高难度的工程。

        体会完了十几秒的亲密后,胡佳和孙立恩走进了餐厅里。一部分工作人员正在向自助餐盘里添加新的菜品,而有几个工作人员看到孙立恩和胡佳走进餐厅后,马上向后厨快步走去。

        孙立恩今天没什么胃口,再加上今天他们将负责小夜班,晚上十一点就能回来休息。因此他放弃了强迫自己吃些油炸高热量的肉食,转而取了几样清爽一些的小菜。

        胡佳坐在孙立恩正对面的桌子上,她的碟子里放着一堆肉菜——红烧肉,烧鸭,清蒸鱼……反正基本看不见蔬菜的颜色。

        “你就吃这么点?”胡佳远远的看见了孙立恩的盘子,然后对此表示了不解,“吃这么点你今天哪儿有力气干活啊?”

        “没啥胃口。”孙立恩苦着脸答道,“我先吃点开开胃,最后再吃高热量的。”

        孙立恩话音刚落,一个工作人员就一路小跑出现在了他和胡佳的视线中间。在看到胡佳满盘子的菜后,这位工作人员毅然决然转身,把手里端着的一碗红色的水放在了孙立恩面前。

        一路小跑过来,这碗里的水却一滴都没撒,足见这位工作人员手上功夫之深。

        “这是我们大厨熬的山楂雪梨汤。”把碗放在孙立恩面前后,这位工作人员介绍道,“用了山楂陈皮和冰糖,有健脾开胃、消食化瘀的功效,同时还能活血化痰、润肺止咳……”

        说实话,这位工作人员的介绍在孙立恩听起来几乎和街边不靠谱的小广告差不多。但听着这位工作人员的介绍,孙立恩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谢谢。”把这碗山楂汤留下来之后,孙立恩连忙给宋文打了个电话过去。过了十几秒钟,宋院长疲倦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了?”

        “宋院长,我有个事儿想问问您。”听出自家院长估计是正在睡觉,孙立恩心里略微有些愧疚,不过这点愧疚还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己的想法挂掉电话,“咱们医院的中医科水平怎么样?”

        “水平?”宋文很明显不明白孙立恩突然提这个干啥,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在宁远应该算中等偏上吧?毕竟咱们不是专门的中医医院。”

        “咱们现在没有什么有效的抗病毒方法,用丙球蛋白和胸腺肽提升换患者免疫的效果也不是特别理想……”孙立恩在电话这头提议道,“我觉着……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引入中医?”

        现在摆在孙立恩面前的问题非常具体且现实——他必须想办法纠正整个北五区患者的情况。这不光是为了拯救那些重症患者的生命,也是为了提振整个部门的士气。

        吕志民主任和李承平教授的团队士气怎么样孙立恩还不太确定,但综合诊断中心目前的情况可不太好。这帮骄兵悍将平时过惯了“准确诊断之后大部分都救得回来”的日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送病人走这种事情可从来没有在综合诊断中心里出现过。

        哪怕孙立恩多加注意,小心呵护着大家的心情。但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现在这个情况下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中医?”宋文沉默了一会后问道,“这不太现实吧?”

        传统中医诊断比西医更讲究“千人千策”,望闻问切这一套用法是中医诊断和治疗的核心内容。根据每一个患者的情况,给与剂量甚至炮制方法都不同的汤剂进行治疗,这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宋文和孙立恩对中医的认识。

        虽然本科现在也开授中医课程,并且还是必修。但比起中西医结合专业甚至专门的中医专业学生,孙立恩在这方面实在是……不怎么专业。没办法,他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和中医的知识体系有根本性的冲突,这一科孙立恩没挂,真是全凭教授高抬贵手。

        这种仅仅算是“比普通人稍微多一些了解”的程度,当然不足以支持孙立恩对患者开出中医药方,他对自己的了解还是挺客观的。但这并不妨碍孙立恩向传统医学寻求帮助——现在的西医治疗方案基本都已经用到了头。没有托珠单抗的使用许可,没有有效的抗病毒药物,没有足够数量的ECMO用于支撑患者的循环系统,而患者的情况还在不断恶化。

        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倒不如赌上一把。这就是孙立恩在看到山楂雪梨汤的第一反应。

        “带着三层手套去切脉确实也很难为人。”对于宋文的态度,孙立恩早有预料。“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请咱们院里的中医科搞些增强免疫的汤药?”

        “说实话,这种事情你要搞,也不能从咱们医院想办法。”宋文也明白孙立恩的意思,反正都是赌,赌增强免疫系统和赌各种可能有效的抗病毒药,不如也在传统中医的领域里赌上一把。只要能让患者情况好转,别说用中医,就算要跳大神宋文都不会有丝毫犹豫——中医怎么也比跳大神靠谱啊!“这得找专业的中医院……”

        “那就往上级报吧。”孙立恩对此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今天已经写了一封报告了,建议使用托珠单抗。”

        “你倒是挺会给我找事儿。”宋文在电话那头顿时来了火气,“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情,你自己写报告!”

        “我马上就要去红区了。”孙立恩理直气壮的耍起赖皮,“我这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么个事儿,宋院长您能者多劳帮帮忙吧。”

        “行啊,这个忙我帮。”没想到,宋文突然痛快的答应了这个请求,然后抛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不过,你那个实验室要再加点担子——不能光盯着试纸条,也要在其他的临床研究上下点功夫。”

        “我已经把沈夕他们撒出去帮忙了。”孙立恩笑眯眯道,“免疫方面和肺泡细胞损伤的试验都在搞了。”

        .

  D+2  day(5)(献血加更050)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书友141230212750325”于2021年7月18日在广州献血而特别加更。单次全血加更三章,今天是第一章加更,后面还有两章。感谢您的善举!

        下午四点,孙立恩等人再次集结在了北五区门口,准备开始进入黄区穿戴防护服。而这时,他们再次接到了传染病医院院感部的通知——进入红区的防控措施再次升级了。

        从现在开始,进入红区的医生们需要佩戴两层口罩——内层使用医用n95,外层使用普通外科口罩,而面部也需要随时保持护目镜加面屏的组合。

        最麻烦的是,手套要戴五层,每次接触过患者之后,都要马上更换最外层的手套。

        “这搞什么鬼啊?”护士小郭先急了,“五层手套,你给我手里塞个石头我都不一定摸得出来!一层n95就已经快把人憋死了,两层口罩,这不是要我们的命?”

        “你不如琢磨琢磨,为什么院感要在物资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还要求所有医生都加强防护措施。”孙立恩瞥了一眼小郭,然后朝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本来是想拍他脑袋的。

        “为啥?”小郭挨了一巴掌之后仍然没有醒悟过来,他用一副脑子不太好使的表情对孙立恩问道,“这样我们好多治疗都会受到影响的……”

        孙立恩瞪了郭宇来一眼,“物资紧张的情况下还突然提高防护级别,说明其他地方还有医务人员感染了——现在懂了没有?”

        “这还能感染?”小郭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防护服n95加护目镜,这还能感染?”

        “你带着的是过滤效果大于等于95%的口罩,而过滤的目标大小是0.3微米——也就是300纳米的颗粒。”孙立恩一边穿着防护服一边对小郭说道,“冠状病毒的直径在80~100纳米之间。你猜猜看,戴着这种口罩每天在红区工作七八个小时,你有多大概率会被感染?”

        小郭一边嘟囔着“我哪儿知道”,一边非常老实的开始往自己的口罩上面加戴普通外科口罩,然后他问道,“可是……孙哥,这个手套层数太多了,这要静脉注射咋搞啊?”

        “有中心静脉置管的就用中心静脉,没有的就用留置针,你扎不了就让其他护士搞。”孙立恩穿好了防护服,然后根据最新的要求,在自己的防护服外面又套了一层外科手术服。

        得亏布鲁恩不在,要不然大家就都得放下手里的工作,先来帮他穿衣服——连续穿了两层,原本挺苗条的医生护士们一个个都变成了体型臃肿行动缓慢的“大白”。

        等到穿鞋套的时候,孙立恩有些惊讶的发现——提供给北五区的鞋套居然不够用了。

        鞋套是个很重要的防护工具,至少脚部的防护全靠这种独立的自带松紧带的东西负责。没有鞋套,就意味着医生们需要直接面对脚部,鞋底可能会沾染到病毒,并且把病毒带到黄区甚至绿区的可能。

        “没有鞋套这怎么搞?”孙立恩有些着急,他在周围找了两圈,确认的的确确是没有鞋套之后,他无奈的给张智甫打了个电话。

        “鞋套已经全部断货了,我正在协调。”张智甫的话里全是无奈。全湘北省乃至全国的力量都在重点支援云鹤市传染病医院,但……鞋套确实是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

        生产这种医疗鞋套的原材料和防护服所用的材料一致,这也是它们现在极度缺乏供应的原因——所有生产医疗鞋套的原材料,都被调走用于制造最急需的防护服了。

        “知道了。”张智甫的态度孙立恩是知道的,老张说没有,那就真的是一个都不剩下了。现在就算孙立恩跑到楼下揪着张智甫的脖领子,也不可能再从他身上抖搂出半个鞋套。

        “用医疗垃圾袋。”孙立恩放下手机,然后对自己的同事们说道,“手头上的医用鞋套优先给护士们用,所有医生都用医疗垃圾袋套上。”他顿了顿强调道,“每个人都套两层,用胶带封口,千万小心别搞破了。”

        穿好防护服之后,大家顿时变成了高矮略有差别,但模样基本一致的“大白”。随后,大家开始排队准备进入红区,而在进入前,最后的一道工序则是用马克笔在身上写字以标注个人信息。

        今天负责写名字的是胡佳。她在郭宇来面前写了“大个儿”三个字,然后在背后写下了“郭宇来护士”的字样。

        “好了,下一个。”胡佳使劲一扯小郭,这个一米九的大汉顿时矮下去一截。孙立恩则在自己的未婚妻眼里看到了一种名为“来劲”的东西。

        “你只要别写个‘笨蛋’就成。”为了让自家未婚妻高兴,孙立恩只用了一秒钟就说完了自己的要求。

        堂堂科主任、28岁副高、nsc俱乐部成员、被破格授予博士学位的孙立恩,对自己未婚妻的唯一请求就是别在自己背上写“笨蛋”俩字。两人家庭地位在此表露无遗。

        “我又不是这种人。”胡佳用自己明亮的大眼睛剜了孙立恩一眼,然后在他背上写了一行字。

        “我写个‘老公加油’总行了吧?”胡佳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然后转过来在他胸口上写下“宋安省医疗队,孙立恩主任”的字迹。随后盖上笔盖拍了拍手,并且对自己的字迹做出了客观评价,“嗯,看得过去。”

        孙立恩用层层包裹的怀抱搂住了胡佳,过了几秒钟后分开,“需要我帮你写么?”

        “钟护士长已经帮我写好了。”胡佳转身露出了自己后背上的字迹,“全天下最可爱的小胡护士”几个字写的行云流水,“小胡护士”几个字旁边还画了一朵小花。

        “挺漂亮。”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揉了揉胡佳的脑袋——进入红区之后,他们可就再也不能用手触碰自己和其他同事的胸部以上位置了,这算是他出仓前最后进行“摸摸头”的机会,“好啦,咱们也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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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区内的工作和往常一样,医生护士们全程都在疲于奔命——每一个患者的出入量都需要进行精细化调整,每一个病人的血氧饱和度和心率都得维持在一个合适范围内,以防止病情进一步恶化。

        而孙立恩在完成了第一轮的查房之后,隐约感觉……好像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有几名患者的情况和他的预想出现了一些偏差,14床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以及抢2床的潘大姐情况尤为明显。

        孙立恩再次拿出了两人的最近病程记录,并且又细细过了一遍影像学资料,随后下达了医嘱。

        “把抢2床的潘大姐送下去再做一次ct看看。”孙立恩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科里力气最大的两个护士——胡佳和郭宇来。“跟你们一起送人下去。”

        “现在要做?”胡佳有些困惑,她看了看潘大姐的指标,“这指标都还挺好啊。”

        “对,就是因为她指标都还挺好。”孙立恩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要去看看她肺部的情况怎么样。”

  D+2  day(6)

        作为气管切开的患者,潘大姐是说不了话的她的气道处于开放状态,想要说话,就得先把喉咙上的气管拔掉,然后把洞堵上。否则空气会从管子里出去,而无法引起声带的振动。

        孙立恩对潘大姐的情况寄以厚望,原因非常简单她的情况没有出现恶化。

        病床号挂着“抢”字的每一名患者,都是危重症。他们的情况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恶化,医生们哪怕已经开始按照1毫升为单位,调整患者的出入量,试图减小心脏负荷和他们的肺水肿程度。可这样的操作,也仅仅只是“缓解”了患者们恶化的速度。

        临时ICU里的八名患者中,只有潘大姐一个人的情况没有恶化。她的心率比起昨天下降了一些,已经稳定在了每分钟90次左右。同时,血氧饱和度也有一定程度的上升在切开和机械通气的帮助下,潘大姐的血氧饱和度来到了96。

        在精细控制出入量的情况下,潘大姐的情况有所好转当然有其必然性。但说实话,这样的变化依旧是出乎孙立恩的医疗的。
        潘大姐和昨天走掉的彭大叔以及上了ECMO的沈老爷子一样,是医疗队一开始入驻孙立恩就高度关注的患者。她病的很重,而且还有循环系统上的基础疾病。这种情况下,她的情况突然好转了,这自然会引起孙立恩的注意力。

        如果潘大姐的情况变化是因为病情有所好转那当然好。但孙立恩比较担心的是,这会不会是她的身体崩溃前最后的努力。

        回光返照这种事情,在临床工作上真的不是什么传说。

        先查潘大姐,再查14床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如果真的是回光返照,至少医生们能够提前判断出来,并且想办法再给潘大姐上点其他的支持手段。

        孙立恩在心里暗下决心,如果确定潘大姐的情况不好,那就再给云鹤市卫健委打报告。不管怎么说,搞点托珠单抗来先用了再说潘大姐的外周血淋巴细胞计数也就比彭大叔稍微好点。她现在的淋巴细胞计数是0.17109个L,D2聚体高达1526ng。白介素6水平在169pg,而C反应蛋白则有112gL。

        这些数据每一个项目都不算好消息每一个指标都算是“危急值”。

        但在孙立恩看来,潘大姐的情况仍然要比彭大叔更好。

        彭大叔离世之前做过一次相关检查,其中外周血淋巴细胞计数下降到了0.06109个L。比潘大姐的数据差得多。其他数据也高的吓人D2聚体高达3785ngL,白介素6的水平也超过了240ng。

        而更重要的是,潘大姐年轻些。她虽然也有基础疾病,但基础要比彭大叔好得多。她有过冠心病史,有二型糖尿病。但这些基础疾病和肝癌甲减比起来却要温和太多。

        孙立恩坚信,潘大姐是有希望的。她的底子更好,更有可能抗下来。

        CT的检查报告证实了孙立恩的看法,潘大姐双肺虽然依旧有大量的毛玻璃影,有些地方的密度影表现出了增高的征兆,但总体病变的面积出现了缩小。

        这说明炎症正在逐步好转,一些毛玻璃影已经被身体吸收了。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CT检查图像,孙立恩藏在两层口罩下的嘴角难以抑制的上翘了起来。他看到的仿佛并不是有严重感染的双肺,而是一片藏在迷雾中的绝世美景。雾气渐渐散去,美到令人呼吸通畅的景色正在逐渐展露出自己的曼妙身姿。

        “你可以再大方一点嘛。”孙立恩看着电脑屏幕,低声嘟囔着,“给点面子,再漂亮点,再好看些”

        “你嘟囔什么呢?”胡佳从一旁的手消擦了擦手,然后用脚轻轻的踢了一下孙立恩的小腿,“过去消毒去。”

        “你看这个。”孙立恩哪里顾得上先去手消,他指着屏幕,然后对胡佳说道,“你看这肺,比昨天漂亮多了!”

        “哦?”胡佳凑过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看着面前的影像,花了好一阵才分辨出来这上面的毛玻璃影有一点点缩小。

        “是漂亮了一点。”胡佳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你觉得是这个肺好看,还是我好看啊?”

        “现在真的是它比较好看一点。”孙立恩的眼里放着光,“你好看就我一个人享受的到。可是它好看,能救一条人命,能救一个家庭如果能给我们一些提示,它甚至能救千千万万个家庭。”

        孙立恩转头看着胡佳带着笑意的眼睛认真道,“真的,现在它更好看。”

        “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干影像科。”孙立恩和胡佳正在用特别的方式说着情话,身后传来了个酸溜溜的声音。罗三观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我咋就看不出来这肺比小胡好看呢?”

        “那说明你没眼光。”胡佳马上替自家未婚夫说起了话,“罗哥你这么不会说话,怕是没有女朋友吧?”

        “就你能说。”被戳到痛楚的罗哥顿时瞪起了眼睛,可惜他的反抗似乎有些太软绵绵了一点。

        毕竟罗哥单身这事儿院里的姑娘们基本都知道。也不是没有人试图替罗哥介绍几个好姑娘,只不过他自己抓不住机会,和人家小姑娘一见面就说不清楚话。大家很努力,可结果确实不太好。

        “等会我们再送个病人下来查。”孙立恩努力替罗哥保留着最后一点尊严。只不过在胡佳的眼神攻击下,他也有点顶不住,所以只能赶紧转换一下话题,“罗哥你等会还在呗?”

        “在,我一直都在。”罗哥翻了个白眼,“传染病院的影像科医生感染了两个,他们排班根本排不过来。那就我这边多顶一顶咯反正我没女朋友,单身狗没人权的嘛。”

        前半截话说的英勇无畏,后半截话就突然哀怨了起来。罗哥的发言引起了大家一阵笑声。孙立恩问道,“你一个人顶着?这能顶得住?”

        “那倒也不至于。”罗哥先用手消擦了擦手套,然后才隔着防护服挠了挠脑袋,“N95戴十几个小时,铁人也扛不住的。我这里有个护士帮忙,她是从同德医院那边支援过来的。我们两个做个伴,多少能好点。”

        说到这里,孙立恩好奇道,“那也撑不住吧?”

        “其实还行。”罗哥嘿嘿笑道,“我这次过来之前,带了个电动送风的过滤器,滤芯还有一个月的用量。充电一次能用十二个小时平时基本没啥事儿。”

        “你还有这高科技装备呢?”孙立恩顿时来了兴致,他看着和自己一样带着两层口罩的罗哥皱眉道,“你现在没用?”

        “那玩意也不能天天用嘛。”罗哥嘿嘿一笑,“我好歹来了一趟云鹤,连个N95都没戴过,等过个十几二十年,我咋和自己儿子吹牛逼?你老爹我当年在云鹤传染病院一个人扛起一个科室这种牛逼说出来了,结果自己没带过口罩这不是减弱我话的可信程度嘛?”

        胡佳在旁边眨了眨眼睛,小嘴蠢蠢欲动准备开始攻击罗哥这不怪她,罗哥这话里的槽点实在是太多了。这就像是绝世高手看到自己的对手突然露出了破绽,要是不针对一下,那可真是对自己和对方的不尊重。

        “罗医生,北五区的扫描做完了没?”门外一个风风火火的“大白”推门闯了进来,听声音这位似乎是个北方姑娘。岁数不大,说话脆生生的听着就挺让人开心。

        孙立恩和胡佳的眼神顿时就钉在了这姑娘的脸上。没办法,她脸上带着一个不怎么好看的橡胶面罩,而且腰上还别着一个灰色的电动送风器。

        胡佳和孙立恩的眼神从这护士的脸上松动开来,然后看向了带着两层口罩的罗哥。然后再看向那个姑娘,再看向罗哥。如是往返好几次。

        罗哥的身子稍微动了动,看上去似乎想要躲避一下这两道视线,但刚刚动了一下,就重新又站直了身体,甚至还稍微挺了挺胸。

        “孙哥,检查完了没有?”在CT扫描室里穿着铅服的小郭实在忍不住了。他按下通话器嚷嚷道,“我一个人可没办法把患者搬到床上啊。”

        “我去吧。”罗哥和胡佳以及孙立恩同时说了这句话,然后房间里又陷入到了一阵令人呼吸不畅的沉默中。过了几秒,那个带着灰色电动送风器的护士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我也去?”

        胡佳和孙立恩一起笑了出来。两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半天没停下劲来。孙立恩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使劲拍了拍罗三观的肩膀然后说道,“行了,我们去就成。你今天任务还挺重,缓着点。”

        胡佳跟着孙立恩一起走出了检查房,在关门的时候,两人一起听到了那个脆生生的声音有些怯的问道,“罗医生,他们刚才在笑什么啊?”

        “哦,他们啊”罗三观轻咳一声,用一副浑不在意的声线说道,“就是眼馋了。”

        十四床也下来做了检查,他的情况和两天前相比也出现了明显好转影像检查提示,他的肺部病变面积比之前减小了超过25。

        一天之内有两个,不,三个好消息。孙立恩感觉自己仿佛是挨了两针肾上腺素似的,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

        “这是个好事儿。”听完了孙立恩描述之后,袁平安和徐有容也来了精神。在云鹤三天了,连着送了好几个病人走,他们的精神也快到了极限。如今一听这个消息,他们顿时感觉自己重新恢复了信心。

        “是好事儿。”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咱们还是维持之前的方案,精细化调整出入量。”

        “我看,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给那些血氧饱和度不太好的患者用一下俯卧位通气?”周策在一旁提议道,“ARDS主要是重力依赖区的小气道闭陷和肺泡萎陷不长,非重力依赖区的肺泡过度通气。俯卧位通气能够增加背侧胸腔内负压,提升跨肺压,让背侧肺泡重新开放这也许能提升一下患者的血氧饱和度。”

        “操作起来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对这个提议,徐有容首先表示了支持,“第三版的指南里有推荐,而且重症和呼吸内科临床上确实也在用这种方案。”

        “先挑着病情比较重,但是能耐受翻转的病人做。”孙立恩点了点头道,“ICU那边的先不着急,咱们把重症的先翻一翻,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变化。”

  D+2  day(7)

        给重症患者翻身,是一件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非常……复杂的工作。

        普通人翻身,只要使点劲就是了。但给重症患者翻身却艰难的多。这些重症患者几乎每人身上都连着一堆监控线路和支持管路,翻身的过程中要维持患者生命体征平稳,同时还要维持这些复杂线路的通畅和安全……这个工作真不是一般程度的麻烦。

        孙立恩感觉自己和其他的医生们就像是在玩什么超大型的,复杂的翻花绳之类的游戏。操作的复杂程度和装置尺寸呈指数级相关。

        花了半个小时把第一个病人翻了过来,孙立恩等人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散开几步,然后开始观察起了患者的生命体征——好像动作稍微一大,就会影响到患者的生命体征似的。

        “可以,这个稳定了。”观察了几分钟之后,孙立恩点了点头,状态栏没有新的提示,说明问题应该不大,“走,咱们去翻下一个。”

        多亏小郭和胡佳都在场,有了整个科室里力气最大的护士帮忙,翻身的过程中相对方便了不少。

        忙了一下午,一帮人忙到了晚上八点。翻了二十来个病人之后,孙立恩叫停了大家的动作。

        “行了,今天先这么多。”孙立恩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接受翻身的都是还没有做气管切开的重症患者,危重症患者做过气管切开,属于俯卧位通气的相对禁忌,孙立恩这边暂时不太敢把他们也翻过来。或许之后可以咨询一下呼吸内科或者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再做决定。

        而翻身过来之后,也不能让人这么一直趴着。根据相关的经验和专家共识,这项治疗方案需要维持比较长的时间——每天俯卧治疗的时间需要在16小时到20小时。

        而翻身之后,更要注意的内容则是患者的指脉氧水平。如果患者俯卧位通气四小时后指脉氧情况仍未改善,就应当考虑停止俯卧位通气。

        俯卧位通气可以改善患者的通气情况,提升氧合水平,减少死腔通气量。而这种变化和时间高度相关——大部分患者能够在转入俯卧位后一小时左右表现出改善。而少部分患者则需要接近四个小时,才会出现血氧水平的提高。因此,四个小时是一个关键的观察期。在这个时间段内有了改善的患者,可以继续维持状态。四个小时之后都没有出现改善的,则需要考虑让他们重新恢复到正常位置上。

        俯卧位并不利于对患者进行抢救,可能会延误包括心肺复苏等抢救手段的实施。这种事情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患者胸口朝下趴在床上,这种状态下想要做胸外按压或者电击除颤,首先得把人翻过来吧?

        在有胡佳和小郭的辅助下,一群医生要把患者安全翻回来也得十几分钟。如果真的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十几分钟的延误很可能就会直接报销掉一条性命。

        如果患者能够在俯卧位下获得血氧饱和度改善,那这么干的收益还是大于风险的。要是俯卧位通气无法获得需要的改善,那就没有必要继续让他们保持俯卧,还不如提前翻回来考虑一下要不要提前插管。

        除了千方百计改善患者的血氧和循环系统之外,治疗组目前的主要策略就两条——精细化管理和关口前移。

        每一个患者所用的方案都不尽相同。个体差异化的治疗方案在北五区是原则而不是一个努力的方向。每个患者的出入量都得到了精细化管理,b超的评估平均每隔一小时就要进行一次。

        而另一方面,关口前移也成了一个重要的治疗方案。一般来说,患者呼吸频率大于每分钟35次,血氧饱和度低于95且无法通过吸氧改善,医生们就需要考虑使用正压呼吸机对患者进行辅助呼吸维持。而在北五区,这个数据被修正为每分钟呼吸频率大于30次且吸氧后血氧饱和度低于96。

        早一点开始正压呼吸,就意味着低血氧症能够晚一点出现。而低血氧症的出现往往又意味着患者的循环系统开始进入失代偿期——损伤会逐步开始积累,患者的身体器官会开始一点一点遭受到缺氧的侵袭。等到其他器官也无法耐受损伤,彻底失去继续工作的能力后,呼吸窘迫综合征所引发的全身官衰竭就会爆发出来。

        关口提前的治疗逻辑就在这里——越早对患者进行呼吸辅助,就越容易减少患者全身器官受到的缺氧损伤。

        而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导致的肺炎……从本质上来看,它应该属于一种具有自限性的,至少是有自限性倾向的疾病。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抗病毒治疗方案都无法被证明有效。也许能有些效果,但绝对没有到“可以推广作为标准疗法”的地步。
        作为一种全新发现的疾病,很难有什么药物对它天然有效。或许明天,众多科研人员就能找到最为有效的治疗方案,但也许……特效药永远也不会出现。

        在有效的药物被发现之前,本质上医生们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竭尽所能,为患者的身体器官减负,帮助他们撑下去。

        没有人能知道患者什么时候可以建立起对病毒的免疫反应。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人体内才能产生足够的抗体,然后中和掉患者体内的病毒。

        彭大妈和14床看起来已经有了一些中和病毒的希望,而上着eo的沈老爷子……情况还不明确。

        增强患者体内免疫,维持生命体征,然后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拖。帮助他们拖下去,拖到冰毒被抗体中和,拖到肺部损伤开始被修复。拖到最后,就能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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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俯卧位通气的患者中,有两人在四小时后仍然没有血氧改善。在经过讨论后,孙立恩等人把他们又重新翻了回去。并且在患者的喉咙处切开下管,开始了机械通气。

        这两位患者意识都很清楚,对他们进行机械通气的时候,孙立恩能明显感觉到他们非常紧张。

        “你现在太累了。”孙立恩安抚道,“用这个就能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等睡醒了,病就好了。”

        “我……不敢睡。”即将接受插管的是一位55岁的中年女性。她紧紧握住了孙立恩的手腕,断断续续的、恳求似的说道,“我怕我一睡过……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阿姨,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孙立恩盯着这位中年妇女状态栏中,已经持续了八十多个小时的“缺乏睡眠”证明,她已经三天多没有合过眼了。“睡一觉,好好睡一觉,这样你的身体才有力气和病毒抗争呀。”

        “我不能睡……”阿姨轻轻摇了摇头,“我女儿就要生了,我老头子也在发烧,我女婿在街道上忙的一天到晚不着家……我不敢睡,我睡了谁来惦记他们?”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看得出来,阿姨已经在低血氧症和缺乏睡眠的情况下有些脑袋糊涂了。

        “阿姨,现在是他们都在惦记你。”孙立恩轻轻拍了拍阿姨捏住自己的手,“现在给你插管,你才能赶紧好起来呀。人家还等着你抱外孙,等着你给他们做好吃的呐。”

        这两句话似乎有魔力一样戳到了阿姨的心里,她眼神迷离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对对,我还要抱孙孙,还要给我女儿做月子饭……”

        “所以咱们赶紧好起来,您好好睡上一觉。”孙立恩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在他面前的人不再是一个因为担心病魔而不敢睡去的患者,躺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母亲——一位自己重病,却依然惦记着女儿家人的母亲。“等您睡醒了,病就好的差不多啦,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是是,要赶紧好起来。”阿姨的眼神再一次失焦,这一次的失焦持续了好几秒钟。“那我……什么时候能拔掉这个管子啊?一个礼拜行不行?”

        “我们尽量。”孙立恩说话已经带上了鼻音,他感觉自己嘴唇有些发抖。深吸两口气,努力平静下来之后,孙立恩努力笑着说道,“所以阿姨,您越早配合我们,以后就越早能拔掉管子健康出院。”

        “等我出院了,我要回去做一大锅莲藕排骨汤,我煮的可好喝了。”阿姨渐渐松开了孙立恩的手腕,她对面前这位年轻的医生说道,“小伙子,你救救我,阿姨出去了,给你送汤喝。”

        “您放心。”孙立恩强忍着眼眶的眼泪,再次拍了拍这位阿姨的手,“我一定要出去喝您煮的汤,到时候一路追到你家里去,这口汤我也要喝上!”

        其他同事们看孙立恩的情绪有些不稳,连忙过来帮忙,让孙立恩到外面去静一静。胡佳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接替了他的位置继续舒缓患者情绪。

        孙立恩退后了两步,他的护目镜上全是雾气,几乎连路都看不清楚。走出了房间,他把头贴在冰冷的窗户上,试图让自己的脑袋稍微冷静一些。

        “你去给她家属打个电话吧。”胡佳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然后对孙立恩小声说道,“你没事吧?”

        “刚才情绪有点波动。”孙立恩清了清嗓子,然后朝着胡佳挤了挤眼睛,“给患者家属打电话通知一下气切的事儿是吧?”

        “对。”胡佳看着孙立恩问道,“你确定没问题?”

        “打个电话我还能有啥问题。”孙立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没办法,在红区内不能碰触胸口及以上部位。“好了,我现在去打电话。”

        接通电话的,是阿姨的女儿。这让孙立恩顿时有些紧张——登记资料上,这电话号码是阿姨的老伴。

        “我妈怎么样了?”在得知打电话的是来自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医生后,电话那头的女儿马上紧张了起来,“她现在还好吧?”

        “她的血氧饱和度比较低,为了预防有更严重的问题,我们给她先做了插管。”孙立恩说道,“目前她的情况还比较稳定,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孙立恩说了个谎话,他没有提及患者俯卧位通气血氧饱和度却没有改善的内容,也没有提到那一锅莲藕排骨汤的小小“贿赂”。今天已经有了三个好消息,他想要让这份还算放松的心情稍微再持久一点——别再去想那些糟心事。

        “医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电话那头,那个女人哭的很惨,“我爸今天下午过世了,我和我老公也被隔离了……医生,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她,我只剩下她了啊!”

        孙立恩深深吐了一口气,“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去治……”

        这个电话,孙立恩打了20分钟。

        挂掉电话,他沉默的靠在椅背上,半天没有动弹一下。

        人生皆苦,来往匆匆。当医生这么几年,孙立恩已经见了很多生死。第一个送走的病人……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那天的如血残阳,以及自己蹲在停车场里抽的那根香烟。

        嘴里的苦涩慢慢泛开,孙立恩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午。自从有了状态栏之后,他一直都觉着自己身上肩负着某种使命——减轻患者病痛,挽救他们生命的使命。但这个电话打完之后,他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刚入急诊科三个月的小规培。无能为力,毫无办法,全是困惑。

        一双温柔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肩膀,胡佳对孙立恩说道,“刚才你和家属打电话的内容我都听见了。”

        孙立恩拍了拍胡佳的手,办公室里没有别人,这一刻他也不是什么科室主任、治疗组带头人。他只是个疲劳到快没有力气站起来的普通人,“我是不是很没用?”孙立恩早就预料到了胡佳肯定会安慰自己,但心里这个话却怎么也憋不住,“我费尽心思,带着上百人跑到云鹤来拼命,结果却……一个人都救不回来。”

        “没有一个医生能把所有患者都救回来。要是你没用,那就是天下所有医生都没用。”胡佳柔声道,“我的眼光可好了,不许你说我男人的坏话!”

        “好好好,不说了。”孙立恩笑了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为了那锅排骨汤,咱们再去努力一把!”

  D+3  day

        早上七点二十一分,孙立恩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醒了过来。今天他倒是没吃安眠药——翻身这事儿实在是太累人了。

        久违的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各处传来的酸痛感,孙立恩站起身来先做了一套拉伸动作。然后摸出手机,开始查看今天的云鹤市卫健委通报。

        根据半小时前的通报,云鹤市昨日新增确诊患者80例,新增死亡病例18例,新增出院病例2例。

        这个数据比起昨天通报的新增46例要多了一倍多。可25号时,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致死率约在7左右,而到了今天,死亡率却开始上升到了接近9的水平。

        这个情况很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以往医生们面对一种陌生传染病的时候,患者的死亡率肯定是居高不下的。在确诊人数能够被完全掌握之前,死亡的患者总是比那些感染但未确诊的患者更容易被识别出来。

        可是确诊人数上升了一倍多,患者的死亡率不但没有平稳下来反而进一步上升……这很不寻常。

        有两个原因够解释目前的这个情况。一个原因是这种传染病的致死结果还没有彻底展现出来,它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对患者造成杀伤。另一个原因则更让人不寒而栗——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染性可能比之前最严肃的估计更为严重。总致死率并没有特别的变化,只是因为确诊的感染人数增幅有限,所以才导致了这种数据失真。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然后想到了第三个导致死亡率快速上升的原因。

        医疗挤兑。

        大量的患者和疑似患者已经冲垮了云鹤几乎所有的医院。医疗资源空前匮乏,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不管外科内科都押在了第一线上。可现有的医疗资源依旧不够。

        如果说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是一种具有自限性的疾病,那医疗资源不足所带来的死亡率快速攀升就很容易理解了——撑过一定时间后,病毒总是会被人体免疫系统所产生的抗体所中和掉。但这个“撑过一定时间”,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没有医生们帮忙,光凭自己“撑过去”,对很多有基础病的中老年人而言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就算在最严重的结果出现前,他们被收治进了医院。但长期的低血氧症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也已经成了既成事实。后续的对症治疗也会显得困难重重且效果不佳。

        光以北五区的经验来看,危重症患者的死亡率已经达到了接近30以上。重症患者死亡率至少也在15左右。这两个数据还随时有可能进一步上升——毕竟出现了好转迹象的患者目前只有两人而已。

        现在全国都在支援云鹤,但支援的力度仍然有些不够。孙立恩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的云鹤床位不够是基本操作。不光床位不够,刚刚看手机里的工作群后孙立恩才发现,传染病院的氧气都快不够了。

        云鹤市传染病院是一家高级别的专科医院。医院内部采取了中心供氧的方式为病房提供氧气——氧气从医用制氧公司运输到医院内的中心氧站,随后通过中心氧站加压分流,通过预设的管道再向每一个病房提供氧气。

        但问题是,从设计之初,医院就没有考虑过同时以最大流量为所有病房的每一个氧气接口提供氧气。而现在被收入云鹤市传染病院的所有病人,都需要吸氧。

        昨天晚上负责夜班的李承平在值班群里反复询问了供氧的问题,在后勤部的工作人员表示“氧气管道气压低不是故障,无法排除”的答复后,无奈的开始要求组里的医生们去搬运氧气瓶。

        孙立恩所在的第四组有一百多医务工作人员,其中女性占到了接近七成的比例。除了几位科主任是男性,其他的副主任和主治医师中都以女性为主。一个钢制的15升医用氧气罐重量大约21公斤重,而如果是更加常用的,差不多一人高的40升大号医用氧气罐,一个就有55公斤重。

        这个重量,让那些手上力气大的吓人,一个个仿佛小炸弹一样浑身是劲的女护士们去干当然不是不行。但……男医生们哪里舍得让那些小姑娘干这个?平时在红区里,忙到脚不沾地的是她们,和病人接触最多的是她们,就连入仓穿防护服,她们付出的代价也远比男医生们要大得多。

        这两天时间里,好多留着长头发的女医生和护士们,都被带着去理发。护士长们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法,剪去了她们珍爱的长发。

        剪头发这档子事情其实还是出于无奈。很多内科和外科的护士平时工作中并没有留短发的要求。只有手术室的护士和传染病科的护士们,才会要求留短发。

        长发虽然漂亮,但却很容易在脱下防护服时被污染。而由于北五区无法提供“缓冲区—消毒冲洗区”的配置,因此所有人都需要提前用一次性手术帽包裹住自己的头部,然后才能穿上防护服。

        留了长发的护士们无法用统一尺寸的一次性手术帽包裹住自己的头部,所以……必须剪掉头发。

        剪头发的时候,这些当初报名时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姑娘们好多都哭了起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这些正当妙龄的小姑娘们?可是哭归哭,舍不得归舍不得,几十个护士们却没有一个人试图讨价还价甚至拒绝剪发。大家最多就之后偶尔嘟囔两句,“要是知道要剪头发,还不如在宁远剪好了再来。”

        护士长们在听到这种发言之后大多佯装生气的反问一句“嫌我剪头发的技术不好,要不你自己来?”不过最多也就是佯装生气说上两句而已。对于那些“自己确实剪的不好”的同事,护士长们也心里很过意不去。

        于是,第四组驻地的酒店走廊里,那些剪了头发的护士门口,偶尔能够发现一两块包装好的巧克力。

        微小的幸运在酒店里悄然发生着,护士们互相戴着口罩凑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互相挤挤眼睛,然后比划出几根手指——这是大家在互相通报今天收到了几块巧克力的“慰问”。

  D+3  day(1)

        “试行的第四版诊疗方案出来了。”孙立恩正在餐厅吃着早饭,李承平教授就端着饭碗做到了他隔壁的桌子上。为了在不违反相关防控条例的情况下和孙立恩说上话,李教授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孙主任你看了没有?”

        “看到工作群上有人发了。”孙立恩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白粥说道,“不过还没有仔细看,我打算回去之后再看看。”

        “四版的变化还挺大的。”李教授拉下口罩,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豆浆说道,“咱们一直提倡的关口前移这次也体现了出来——患者无创机械通气两小时没有改善的,就应该考虑直接上有创通气。”

        “这么激进?”孙立恩听到这个话之后吓了一跳。在北五区,目前的治疗策略是患者使用无创机械通气12小时内,血氧饱和度低于94考虑气切进行有创机械通气。而第四版直接把条件放宽到了“没有改善就气切”的程度。

        “不激进怎么办?”李教授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带队干了几天,最大的感触就是自己以往的经验好像派不上用场,好多患者明明看着体征还不错,结果突然就恶化下去。”

        “生命体征现在都快做不得数了。”孙立恩也跟着叹气,“黄主任昨天送了一个病人走,据说是个罕见的沉默型低氧血症。”

        “没听过这个说法。”李教授自己也是干呼吸内科的,他大概琢磨了一下之后问道,“是无症状低氧血?”

        孙立恩翻着手机确认了一下之后说道,“好像是。”

        “有些人天生比较耐受低血氧状态吧?”孙立恩的回答让李教授好奇了起来,在他看来,虽然临床罕见,但能够耐受低氧血症而且还没有症状的患者其实不算太少,“这个沉默型低氧血症是怎么来的?”

        “黄主任的队上送走了两个患者,全是这样的。”孙立恩答道,“患者血氧饱和度只有80,但是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甚至还能躺在床上玩手机,意识清楚,也没有什么头晕之类的问题——她们一度以为是监测指脉氧的仪器有问题。”

        无症状的低氧血症不是没有,但确实数量很少。以李教授的经验,这样的患者更多的会出现在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上。睡眠期间呼吸暂停,患者的血氧饱和度会下降到60甚至更低的水平。而在清醒后,有些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回升的也比较慢。但这样的患者除了疲劳以外,基本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另外一部分则属于有基础病,已经耐受了低血氧情况的——附属医院的住院部里,李教授可是见过不少血氧饱和度只有70多的患者,仍然能跟没事人一样该说话说话,该玩手机玩手机的。

        但因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从而出现的这个沉默型低氧血症……还真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例子。一个平时血氧正常的患者,因为感染病毒性肺炎血氧饱和度一路快速下跌,到了80多仍然没有症状……这说不通。

        “李老师,您要是感兴趣的话,我让黄主任把患者的病例发过来?”孙立恩三两口喝完了面前的白粥,开始啃起了面包,“黄主任对这个情况还挺重视的,她觉着这种情况也许和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有关系。”

        “以前从来没听过,来了云鹤一口气遇见两个,有这个猜想不奇怪。”李承平点了点头道,“我回头和黄主任联系一下,问问看能不能搞来病例。”

        “但愿这种症状不是普遍情况。”李教授停下手里的动作然后皱眉道,“呼吸困难是我们呼吸内科患者来就诊的最常见主诉之一,胸闷气促气喘,严重到了一定程度都会被患者主观认为是呼吸困难……可要是没有呼吸困难,恐怕得有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感染了。”

        孙立恩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面包沉默了一会后摇了摇头,“咱们头疼这个也没用,现在就算是想搞科研也没有用。”

        说到科研,李承平教授顿时来了精神,“我听说,小孙你的实验室是咱们全省第一个搞出高精确度cr试剂盒的?”

        “主要还是我那个主管比较靠得住。”孙立恩非常老实的回答道,“平时除了下命令和要钱之外,我就跟不存在一样。”

        “厉害。”李教授直接把孙立恩的老实当成了谦虚,他竖起大拇指感叹道,“你这是有一员福将啊。”他眨了眨眼睛问道,“昨天湘北省卫健委的人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托珠单抗的事儿。”

        “他们同意了?”孙立恩顿时来了精神。托珠单抗看起来是目前最有希望改善重症患者情况的药物之一。

        “报告已经交到国家卫健委了,估计今天就能有批复。我个人觉得通过的可能性很大。”李承平笑眯眯的说道,“托珠单抗是个老药,我们对它的了解算是比较充分的。至少它的药物安全性是得到了认可的——不过,我觉得上级可能不会马上同意开展广泛的临床应用。”

        “广泛的”三个字点醒了孙立恩,“那……我们可以至少在北五区先搞一下试点研究?”

        “我反正是支持你的。”李承平点了点头,“老李我现在就一个想法,只要能改善重症患者的情况,干什么都成。反正我是觉着,中药都进了方案,用个托珠单抗也没关系嘛!”

        孙立恩对中药的看法更开放一点,“反正我小时候生病也是用过中药注射液的,从小到大谁没喝过中药中成药啊?能有药用给患者,他们心里舒服些,咱们也能感觉好受点。”

        “难怪宋院长得让你当这个组长,这个思想觉悟就很高嘛!”李教授嘿嘿笑了两声,“我听说,已经有专门搞中医的专家从首都过来了。”

        “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别让咱们熬中药。”孙立恩对这个消息颇感兴趣,但同时也有些焦虑,“你们昨天都开始搬氧气罐了,要是还得搬中药罐,那咱们可得活活累死。”

  D+3  day(2)

        当人被绝境包围的时候,每一丝希望都会显得极为珍贵。对整个四组来说,现在最让人振奋的消息就是援军的抵达。

        来自首都的上百名医护人员和专家入驻金银潭,整建制接管了icu部门。他们集体接管了传染病医院的一百零六张icu床位。与此同时,来自沪市湘南等地的专业医疗力量也正在朝着云鹤市传染病院集结,医疗力量正在向战况最严峻的阵地上集结着。

        第四组也有一百多位医务工作人员,但北五区目前只有四十八张床位。在得知有至原来了之后,李承平教授有些担心的问道,“咱们不会还要再加床,或者增大接管病区吧?”

        “人家是从首都和沪市来的专家。”在这种事情上,孙立恩可一点都没有“争强好胜”的想法。“现在咱们三班倒,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北五区现在管道里的氧气压力都不够用,防护设备也不够多,哪里还有条件多收病人?”

        “你自己没这个想法,可地方上的情况还是很紧张的。”李承平教授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果能把整个五楼打通,南北两个病区一起收治病人,难度应该不是太大。”

        “这个想法不是不行,但现在还没有条件。”孙立恩摇了摇头,“咱们这次过来的人手不太够——医生够多但是护士人数不足,平均下来每个护士需要照顾四名患者。这个比例在其他医院也许还可以接受,但是在处理危重症的情况下人手就太紧张了。”

        “得跟老家那边沟通一下。”眼见孙立恩非常上道,李承平顿时就放心了许多。他最担心的就是孙立恩这种作为领队的年轻人拿捏不清楚情况。

        大家都是来云鹤为这里的老百姓拼命的,但拼命,也得讲究个现实情况。把这一百多号人撒胡椒面似的扔上去,一口气收个两三百号病人当然不是不行。可收了之后呢?他们有人手有精力有设备,去为这两三百号患者提供有效的医疗服务么?

        豁出去了拼一把,不是不行。李承平自己都有这个决心。但不怕死,不意味着对这种无谓的牺牲不会有反感。用李承平自己的话来说,要死也得死的有点价值。至少把他填进坑里的时候,要能送一个人出坑。这才算是对得起党和国家对他这么多年的培养,对得起国家培养他而投入的这么多资源。

        而且在整个医疗队都填进去之前,最好先把他李承平填在最下面。其他的队员年龄都不大,好多人甚至比他女儿岁数还小些。让这些小年轻跟着自己往坑里填,李承平于心不忍。要是真有这种情况,还不如先把他垫进去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李老师,您赶紧去休息吧。”孙立恩这边吃完了早饭,结果被李承平拉着半天挪不动地方,他只能劝这个刚刚上了一个通宵夜班的老头赶紧回去休息,顺便放自己一条生路,“我这等会还有会呢。”

        “马上就完事儿。”李承平点了点头,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还有个事儿我要跟你打听打听——咱们这边能凑个eo团队是吧?我看抢一床已经上了eo了。”

        “能。”孙立恩点了点头,“eo主任是江言明医生,整个操作团队都有——不过他能使用多少种设备我就不知道了。”

        李承平会突然问到eo  团队的事情,那就有很大概率他能联系到其他的eo机器。对于一家大型综合三甲医院来说,有个两三台eo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但要单独聘请eo主任来医院任职却很不可能——毕竟对医院来说,买几台新的设备要比设立几个新岗位容易太多。

        这也就导致很多医院里,操作eo的医生成了最紧缺的资源。而这样的资源,只能通过对本院医生进行培训的方式进行弥补。重症医学科或者心外科的,最年轻有为的医生被赋予了全新的职责——成为eo主任,并且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带领eo团队完成治疗。

        但,这样的医生毕竟是少数。他们身上往往需要肩负一个科室发展的希望和未来。这样的医生都是宝贝,医院领导再怎么豁得出去,也舍不得把他们放在第一梯队送到云鹤来。

        孙立恩原本也是这个待遇,不过在他的“据理力争”下,宋文最后还是决定放人。全国奔赴云鹤的医疗队中,孙立恩是年纪最小的科主任。

        “我跟几个老朋友联系了一下,他们能从云鹤市中心院区那边,给我们支援一台eo过来。”果然,李承平向孙立恩转达了一个好消息,“只不过,他们的eo团队过不来,人手实在是太紧张了。”

        “您把他们能够提供的eo型号发给我一下。”孙立恩顿时也来了精神,再来一台eo,意味着又有一个患者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可能,“我现在就和江医生那边联系,咱们尽快对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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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是医生临床工作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而在云鹤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各种会议就成了来支援的医生们和本地有关部门沟通的最直接方式。

        今天的会议刚开始,就热闹的仿佛变成了群架开始前的最后几秒。除了部队所属的三支医疗队以外,其他省市的医疗队负责人全部齐聚一堂开始吵架。

        吵架的核心内容有两点,对患者的治疗方法和物资紧缺。

        治疗方法上,医疗队之间的争论方向主要集中在“激素用量”和“广谱抗菌药物在什么情况下使用”这两点上。一群“文质彬彬”的主任乃至院长们一开始都还挺有礼貌,在反对另一方的治疗意见之前还能多少给人家找找台阶和借口。结果你来我往几个来回之后,大家的火气都蹭蹭往上窜。对治疗方案的意见分歧也从批评对方不够理智,升级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

        “我反正是不知道你们湘南的医生都是什么毛病,炎症风暴严重到这种地步,还死抱着书本上的剂量不敢动!”来自沪市的医生首先开炮,“不让大剂量使用激素,是为了减少滥用激素导致的股骨头坏死和医源性库欣综合征,你们倒好,直接把人拖死了就不怕副作用了是吧?”

        湘南的医生当时就拍起了桌子,“我们有毛病?你们沪市的医生才是一个个病得不轻!体重五十二公斤的患者,il-6(白介素-6)才147皮克,你们给甲泼尼龙给到一天150毫克?!你们是打算以后给自家医院的关节外科多捞些生意?”

        “放你娘的屁!”沪市医疗队的领队怒道,“你们就认识一个白介素?患者的tnfα都飙到11了,你们眉毛底下两个窟窿眼是出气用的?”

        眼看吵架越发激烈,甚至有从人身攻击升级到物理层面人身攻击的嫌疑。几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连忙下来劝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鹤本地医疗系统也是这么个风格,他们劝架的样子看起来倒是熟练的不行。

        三言两语劝好了两个准备打架的负责同志后,为了转换一下现场气氛,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把孙立恩给拉了出来。

        “孙主任,您之前打上去的报告有批复了。”那位工作人员对孙立恩道,“省卫健委的回复是,同意试行临床试验,但需要你们提供所有的治疗过程记录和相关数据。”

  D+3  day(3)

        “提供数据?这个没问题。”孙立恩马上就答应了下来。他要的只是一个对患者使用托珠单抗的许可,只要有了许可,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靠一靠。反正他也没打算凭借这个治疗再发什么文章,所以对数据保密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倒不如说,孙立恩甚至希望这个治疗数据能够每天都进行公开——这样就能够更早的让其他医生们意识到对免疫系统进行精确控制的重要性。

        对新型冠状病毒患者的免疫系统进行调节,是一门比普通免疫调节严谨的多也复杂的多的“艺术”。在没有有效抗病毒药物的前提条件下,要让患者康复,就必须依赖于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反应。只有免疫系统识别到了病毒,并且产生出足够的中和抗体,才有可能从人体中把这些病毒清除出去。

        只有免疫系统足够强大,才能赶在病毒对人体造成不可挽回的创伤前生成足够多的中和抗体。但强大的免疫系统,会为了控制病毒感染细胞的速度而不停的杀死肺上皮细胞。

        而通过激素全面抑制免疫系统,则可能导致患者的免疫系统生成中和抗体缓慢。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在生成足够多的抗体之前,人体就会因为大面积的肺部上皮细胞以及其他含有ACE2受体的细胞被感染,从而出现严重器官损伤乃至死亡。

        而如果免疫系统的反应刚刚好呢?病毒的感染是从下呼吸道开始的,是从肺部边缘开始的。作为病毒性感染,它的性质更接近于间质性肺炎。而这样的肺炎感染二氧化碳潴留情况较轻,缺乏二氧化碳浓度提升的警告,外周化学感受器和中枢化学感受器难以对此做出反应,自发增强呼吸。

        这样的最坏结果……就是黄文慧主任在临床中发现的“沉默型吸氧血症”。

        要让表现出症状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活下去,就必须对他们进行生命支持。早期吸氧、中期调节免疫系统反应、后期维持生命体征。只有做到千人千策,对每一个患者都精确识别、精确治疗,才有可能提高总体治愈率,让更多的患者扛过去。

        孙立恩提议的“使用托珠单抗”,就是对中期调节免疫系统反应的一个新的尝试。他希望通过使用这种药物,减弱免疫系统对细胞的杀灭作用,阻断细胞风暴,同时维持抗体生成速度。

        但有没有效果,能不能达到自己和帕斯卡尔博士的预期……这很难说。

        “我还有一个建议。”孙立恩沉默了一会之后,对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说道,“我建议咱们应该尽快开展对病亡患者的遗体解剖工作。”

        这个提议在现场引发了一阵沉默。

        “这种事情我们早就建议过了。”一旁的沪市领队叹了口气,“可是突遭大疫,离世的患者又绝大多数是老人。要动员家属在这过年的时候同意解剖……难度太大了。”

        “更主要的是,现在动员解剖,可能会让一些家属有些不太好的想法。”湘南的领队补充道,“他们大部分都情绪波动的很剧烈,突然封城让不少人都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动员他们同意做解剖,怕是人家会觉着我们是故意把人治死的……孙主任你最近没怎么上网吧?”

        “没有。”孙立恩对这个提问有些诧异,“网上……出什么事了么?”

        “妖魔鬼怪全都出来咯。”湘南队的领队摇头道,“我们队伍里有几个喜欢上网的年轻伢子,这几天情绪特别不好。一问才知道,被网上的那些妖魔鬼怪骂的饭都吃不下。”

        舆论上的事情,孙立恩不太懂。不过在这种风向明显有问题的时候,确实每一个举动都必须多加小心。

        “舆论的事情,我搞不懂。”孙立恩摇了摇头,决定还是遵从以前的工作原则——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这种事情请有关部门注意就是了,我们该提的建议还是要提,一定要尽快开始对死者遗体进行解剖和病理学检查。这对指明之后的研究方向和治疗方向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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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些事情,明明是应该马上去做的。但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却需要调整一下实施的时间节点。这种反直觉的事情在很多领域都有,“为了让人体免疫系统更好的生成中和抗体以对抗病毒,需要对免疫系统进行抑制”就是这种事情的具体实例。

        在这个社会运行的过程中,类似的情况也有很多。但……说服几百万上千万人的难度,远比说服两三个患者家属的难度更大。有关部门在执行相关决策的时候,所面临的阻力、风险和挑战绝不是孙立恩能够体会的到的。

        一座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一声令下全部封锁。这需要多大的政治勇气和决断力,又要面临多少困难和挑战,可想而知。

        “各位领导反应的问题,我们一定会尽快去协调。”会议结束前,云鹤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努力让自己疲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们的联系电话你们也都有,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和对接给各位的卫健委工作人员联系——直接给我打电话也是可以的。”

        “化学工业用的防护服不是不能用,至少我们现在能够提供给大家的防护服还是符合相关防护标准的。”卫健委的这位负责同志最后很抱歉的说道,“全国各地的捐赠正在向云鹤集结,物资调配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解决。在紧缺缓解之前,请大家稍微忍耐一下。”

        卫健委协调来的工业用防护服其实直接摸起来感觉和医用防护服差别不大。但比起医用防护服,少了一条用于防止液体喷溅渗入拉链的不干胶粘贴条。

        孙立恩个人还是比较乐观的——没有不干胶粘贴条,那就自己用胶带贴上。反正没有鞋套,医生们不是也用着垃圾袋扛过来了嘛。

        有状态栏帮忙,孙立恩在防止院感方面能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通过这几年对状态栏的应用,孙立恩自己总结出了一套利用状态栏判断个人防护的办法。如果他自己穿的防护服级别够,那在进入红区之后状态栏的提醒一般就是横幅式的那种——集中在视线的上方和右侧。

        如果防护级别不够,或者他自己摘了口罩。那么状态栏的高致病警告就会铺天盖地的甩在他脸上,甚至严重到会影响他视线的地步。除非孙立恩主动关闭状态栏,否则警告会一直出现。

        工业防护服加医用垃圾袋的组合能不能挡得住新型冠状病毒,光靠数据不太好判断,不过孙立恩自己穿上防护服去红区浪一圈就知道了。

        医用防护服差不多也就到明天全部耗光。孙立恩决定今天晚上,他自己先穿上工业防护服进去看看。

        .

  D+3  day(4)

        按照排班表,孙立恩今天应该带组上早班的。但因为中午要参加会议,所以他临时和吕志民主任调了个班。26号干了一整个白班的吕主任今天将要带着整个第四中心医院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再坚守一个白班。

        而孙立恩则要和吕志民的小组合作,跟来自第一中心医院的内分泌科蒋庆敏主任、消化内科的唐国志主任,第二中心医院的神内科龙长胜主任,以及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的血液内科孟宏祥主任一起上一整个夜班。

        四名副主任,三名主治医生,加上一个孙立恩。八个医生和二十七名护士来照顾四十八名患者,人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紧缺。但孙立恩却心情放松了不少。

        来到云鹤的第四天,他终于拿到了两样可能有效的武器——刚刚获得批准进行小规模临床试验观察效果的托珠单抗是一样,而另一样武器则更为宝贵。

        张智甫教授下午两点给孙立恩打了电话,通报了一下这份特殊武器的抵达。

        “血液中心那边,送来了800l的康复者血浆。”电话里,张智甫教授的兴奋溢于言表。“我给你们北五区留了200的血浆,AB型RH阳性的。”

        康复者血浆疗法是指南中针对重型和危重型患者的一项推荐疗法。这一经验得到了非典时期的验证,同时也符合大多数研究者对于人体免疫和感染机制研究的结果。

        对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血浆疗法是否有效还不好说。但其已知和潜在的好处要远超潜在和已知的风险。再加上张智甫教授特意提到的AB型血浆,这让孙立恩顿时有了不少底气。

        血浆输注也需要查对血型,但和红细胞不一样的是,AB型血浆在免疫上才是最理想的那一种。

        理论上,O型洗涤红细胞加AB型血浆所调配出的“调配血液”是仅次于RH阴性O型血全血的理想输注血。在确定患者RH配型符合之后,不含有A、B凝集原的O型洗涤红细胞和不含有A、B凝集素的AB型血浆能够避免所有的急性溶血性输血反应。

        换言之,这200l的AB型RH阳性康复者血浆,可以给所有非RH阴性血患者输入。而这些血浆中所含有的中和抗体,能够帮助患者产生被动免疫,快速减少身体内的病毒数量。

        这是目前,医生们能找到的最理想的抗病毒治疗手段。

        “太好了。”孙立恩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然后那股子深深刻在DNA里的挖墙脚的劲头就又窜了出来,“可是……张老师,我们这个病区四十八个病人呢。200l的血清不够用啊。”

        “你少来这套!”张智甫顿时不乐意了,“我这特意给你留的血浆,你要嫌不够,那干脆别用了——其他科室也缺呢!”

        全云鹤市目前治愈出院的患者不到80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或者患有基础病的患者。而采血浆需要献浆者身体健康,年满18岁,原则上不超过55岁,男性体重不低于50公斤,女性体重不低于45公斤。

        年龄、体重、以及“身体健康”这三个筛选标准,基本上就把已经康复的患者给筛了个干净。而自愿原则又把剩下的人筛到了个位数。

        刚刚从死神手里逃出生天的人里,很多都会对消毒水和白大褂产生心理应激。他们恨不得就此永远原理医院,离针头和医生越远越好。这是人类的正常反应,非常自然,也怪不得他们。

        倒不如说,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有两名康复者决定捐献血浆,简直就是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而根据以前的SARS经验,一个康复者所捐献的血浆,最少可以供两到三人使用。

        孙立恩手头的康复者血浆,最少可以把一个重症患者重新拉回来——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我现在就进舱,安排他们对患者情况进行分析。”有了好消息的孙立恩感觉自己干活的劲头都足了不少,“张老师,200的康复血浆真的不够用,您多费心,多想想办法,动员一下那些康复患者嘛。”

        “康复患者里一共就那么几个年龄合适的,我上哪儿给你再变几个去?”张智甫被孙立恩的这副无赖样子给逗笑了,“康复患者里倒是有几个老党员,一天到晚给我打电话说要献血。可这些人里,要么老太太八十来岁,体重四十四公斤,要么老汉有癌症,这些康复者的血浆我敢采,你敢用么?”

        “总之,您多费心。”孙立恩才不会傻到和张智甫正面硬扛,一个合格的刘堂春的学生,不光要向狐狸学习狡猾,还得向泥鳅学习滑不留手的本事。“我这马上到了,先挂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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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好了工业用防护服,又用胶带扎住了袖口、裤腿和所有的拉链。孙立恩戴上护目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通往红区的大门。

        李承平和其他上小夜班的同志们正在集合准备交接早会,看到孙立恩等人进来之后,李承平教授先愣了一下,确定胸口上写的是“孙立恩”三个字,然后才压低对孙立恩问道,“你怎么穿这种防护服就进来了?”

        “医用的数量不够,我先穿工业的试一试。”孙立恩回答的时候稍微有些气喘,这种工业化防护服穿起来虽然和普通医用防护服差不多,但粘贴胶带的时候还是有些费劲。而孙立恩现在也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先贴好所有的胶带,然后再戴口罩。

        带着两层口罩弯腰到处贴胶带,这个动作对氧气的消耗可比他预想的高了太多。

        “你这……没事儿吧?”看见孙立恩穿着工业防护服气喘吁吁的样子,李承平教授先紧张了一下,然后才琢磨过来,估计是孙立恩这小子对工业防护服的效果也有些心里没谱,这才紧张的有些喘罢了。至少还远没有到呼吸过速的地步。

        带着两层口罩,呼吸过速对人体造成的影响远比平时更小——口罩实际上增加了人体的解剖无效腔长度,呼吸过速并不容易造成体内二氧化碳浓度下降。

        “没事没事。”孙立恩赶紧抬起了身子,在红区里保证自己健康正常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原则——如果同事们觉得你身体有问题,轻则把人拽出红区报销一套防护服;重则就地解除防护开始抢救,结果就是极大概率感染新型冠状病毒。所以,医疗组里有个明文规定:一旦觉得自己身体不适,那就应该马上离开红区,进入黄区然后寻求值班同事们的帮助。

        报销一套防护服,这个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但要让一位来云鹤第一线拼命的医护人员感染新型冠状病毒,那就是无法容忍的损失。

        陈书记可是再三叮嘱了,要把宋安省的宝贝们一个不少的带回去的。

        “我没问题,就是一开始有点憋。”孙立恩解释了一下自己气喘吁吁的原因之后,向李承平转达了张智甫教授的好消息,“咱们有200l的康复者血浆可以用。”

        “怎么没多弄点?”出身宁远医学院的李承平教授和孙立恩一个毛病,“200够给谁用的?”

        “现在符合条件的康复者就俩人,一共搞了800回来。”孙立恩解释道,“李教授你这也太黒了,好不容易治好这么几个人,你就打算把人抽干了啊?”

  D+3  day(5)

        康复者血浆,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当然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康复患者人数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有基础病的中老年人——他们就算彻底康复出院了,血浆也是不能采集的。

        更麻烦的是,试行第三版中就已经规定,那些已经没有了上呼吸道症状同时肺部病变被大幅吸收的患者们现在并不能直接被视为临床康复。他们还需要接受至少两次核酸检测,同时两次核酸检测的日期需要间隔至少一天。

        这样的规定自然是为了防止没有彻底转阴的患者被当成痊愈放出医院,并且造成新的传播。但同样也在客观上减少了康复患者的数量。

        康复者血浆……现在是真的很难搞。

        “张院长今天安排了两个冰柜上来。”听完了孙立恩毫无新意的解释之后,李承平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出言嘲讽。他只是指着红区办公室的方向说道,“我听张院长说,这里面给你放了十二万的药。”

        “好的好的。”孙立恩大喜过望,他一把拽住准备出舱的李承平教授,“李老师,这次您可真的得给小孙我帮个忙。”

        “干啥?”李承平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是孙立恩这个小年轻……逮老师傅实在是太有手段了些,他就说了一句话,就让李承平停止了溜走的尝试。

        “我这边跟卫健委递了报告,要对一些患者试用托珠单抗来遏制免疫风暴。”孙立恩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道,“可是这个患者的选择上,我有点心里没底,想请李老师您给参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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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些上了年纪的老教师老医生们而言,工作的意义早就已经超越了他们那点工资水平。上了年纪还在一线干临床,并且会在危难之时不计个人得失来云鹤当“救火队员”的医生们,主要还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

        如果能在实现个人价值的路上,顺便在医学史上留下一个名字,那就更好了。哪怕这个名字的标注可能只是某篇论文上的“致谢”,那也不错。

        李承平被孙立恩一句话就给套了下来。而作为干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的老呼吸内科医生,李教授自己最看重的就是“认真”。搞学术要认真,搞教学要认真,搞临床工作更要认真。对每一个病人都详细了解,这是他给自己订下的工作原则。

        这样的工作态度,给老李同志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和工作压力。不过好在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不让他看病人病例,他反而心里不痛快。

        用宁远医学院呼吸内科教研室的研究生们的话来说,李老师就是个脾气特别倔的怪老头。平时倒是笑呵呵的没什么架子,心态年轻不说,人也喜欢和小年轻们往一起凑。可一到了和专业有关的领域,李老师就变成了世界上最凶猛的老头子。老头提问的时候,三句话之内学生只要能被他给问住了,那老李同志就恨不得呲着个牙把学生给活啃了。

        这样的人,被孙立恩忽悠住了之后,就成了最好的参谋——他对于患者的生命体征变化了如指掌,四十八个患者中谁最近的情况快速恶化,谁的情况逐渐稳定,李承平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建议,给抢三床,抢六床,11床,35床用托珠单抗,并且考虑对他们其中一人合并使用康复血清。”李承平在考虑了几秒钟之后说道,“托珠单抗是特异性的白介素-6(IL-6)受体单克隆抗体,它对于白介素-6引起的免疫风暴应该有非常好的阻断效果。所以,首先应该考虑对那些近期出现明显白介素-6上升的患者使用。”

        不对已经维持很久高水平白介素-6患者使用托珠单抗的原因很简单,人体诱发免疫风暴需要有一个过程。一般认为,白介素-6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免疫风暴诱导介质,但组成免疫风暴这股邪风的可不止是一个白介素-6这么简单。人体内的多种免疫细胞都会被卷进来,一股脑的成为这场风暴的组成部分。

        换言之,在患者刚出现白介素-6升高的过程中,使用托珠单抗的效果应该会比较好。而对还没有出现白介素-6升高的患者,使用托珠单抗应该也能有一定的预防效果。

        但对于已经产生了免疫风暴的病人,使用托珠单抗似乎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毕竟从机制上来看,这个时候要遏制免疫风暴,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血浆置换和大剂量激素冲击。而不是试图依靠托珠单抗来阻断引发免疫风暴的一个重要诱导介质。

        “要给其他重病人同情性用药也不是不行。”似乎是因为从孙立恩的眼睛里看出了犹豫,李承平教授补充道,“不过,我个人建议还是先对其他患者用药看看效果再说。至少11床和35床目前的情况都不是太好,我看随时有转到重症去的可能。”

        “明白了。”和李承平讨论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孙立恩做出了决定,“我现在去跟患者……还有患者家属沟通一下,取得他们的同意之后我就马上开始着手治疗。”

        作为一种创新性的超范围用药,为了阻断免疫风暴而使用托珠单抗是一种有一定风险的治疗方案。虽然现在是特殊时期,孙立恩和所有来支援的医疗队的医护人员理论上都算是违纪异地执业。说白了,以前的有关法规在现在的云鹤基本都是半失效的状态。

        但孙立恩坚持认为,使用这种疗法,至少要先告知患者和家属,并且取得他们的同意才行。

        看似繁琐的规章制度,不光是用来保护患者权益的。同时,它们也是保护医生们的一道重要防线。

        哪怕是打着“为了拯救患者生命”的旗号,也得尊重患者作为一个“人”的权利。在临床工作中,这个权利的最直接体现就在于患者能不能决定自己采用何种治疗方案。

        比如,拒绝使用托珠单抗。

  D+3  day(6)(献血加更051)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书友141230212750325”于2021年7月18日在广州献血而特别加更。单次全血加更三章,今天是第二章加更,后面还有一章。感谢您的善举!

        最让孙立恩诧异又或者说是意料之中的情况发生了。

        11床的患者拒绝使用托珠单抗。并且要求孙立恩停止对他的一切治疗。

        至于为什么……这位今年四十四岁的中年男人只字不提。

        “要不是我得了这个病不能出院,我都想直接出院回家去算哒。”被孙立恩反复询问后,大哥的态度更加强硬了,“你们这些年轻医生问这些干莫子,我就不治了,这张床你们还能再收其他人嘛!”

        “你这个话就说的我恼火的很。”在云鹤呆了几天,孙立恩也迅速学会了好几句云鹤话,现在就派上了用场。“我们一百多号人,年都不过了,从千把公里外的地方赶到云鹤来,就是为了听你说自己不治的?”

        “你把我治好了做莫子?我求你治咯?”大哥的态度仍然强硬,但眼圈却突然红了起来。“你们不过年,我们过年了?!戳你咩,我爸死咯,我妈也死咯,我年初才买了个大房子,说要一家人住到一起过个年……”说到这里,大哥已经泣不成声,“我一天到晚在外面开车,一年回不到家两三次。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就想把爹妈请回家尽孝。结果……结果二老没住两天就都得了这个鬼病……”大哥猛地伸手朝着自己的脸上扇去,一巴掌之后似乎还没解恨,他狠狠地骂着自己,“我这个傻逼!我怎么就这么贱,他们要不住过来就不会得这个病……”

        反应过来了的孙立恩一个飞扑,然后死死搂住了大哥的手,两只脚挣扎了半天才把他的胳膊按了回去。可经过这么一阵折腾,这位大哥的血氧饱和度顿时从95%跌落到了80%左右。孙立恩明显看到了他激动泛红的脸色瞬间紫了下去。

        “护士!”孙立恩扭头大喊一声,然后快速冲到一旁的抢救车里,找出了一支地西泮,打开药物后,把一整支都通过大哥的静脉通道注射了进去。

        这位大哥很明显是因为情绪激动而且动作过猛,从而导致的机体耗氧量突然上升。而血氧饱和度突然下降,这必然会让他因为情绪激动而快速跳动的心脏再跳的更快一些。

        这种情况下心率再快一点……后果可能就是致命的。在北五区的这几天,孙立恩已经见过了好多这样的病人。不管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情况而心率上升——是缺氧也好是激动也好,甚至哪怕是翻身的姿势稍微有些不对——结果就往往是致命的心脏骤停。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马上阻断大哥的这些高耗氧活动。让他的消耗降低下来,减少对循环系统的压榨。

        原本是吕志民这一组的护士很快就冲了进来,然后直接开始调整起了这位大哥的氧气流量。

        “医生,氧流量已经到最大了。”过了几秒钟之后,护士对孙立恩汇报道,“要上正压么?”

        鼻导管的氧流量补给最大速度是每分钟6升。鼻导管吸氧能装设的加温加湿的设备,最大流量也就只能满足到这个级别。如果要对患者给与更多的氧气,就只能换用更高级别的设备。

        比如正压机械通气,或者更高级别的有创通气,都能够为患者提供更多的氧气供应。

        使用了地西泮后,这位大哥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毕竟还在壮年期,他的耐受力还是要比那些六七十岁的患者强得多。孙立恩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开始观察起了这位名叫钱国建的44岁中年男人的状态栏。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这一条当然是有的,而且目前字迹非常清晰,完全没有褪色消失的迹象。

        但比较让孙立恩在意的,是目前持续时间最短的一个新发项目“痰栓”。这个项目目前持续了五分二十七秒。

        如果算上孙立恩刚刚进来和大哥沟通治疗项目,再加上地西泮静脉注射起效的这段时间……差不多应该是刚刚好。换言之,在大哥抽自己耳光的时候,这个不知道具体在哪儿的痰栓就形成并且堵塞了他的一部分支气管。

        “给他先上正压。”孙立恩考虑一下,决定请呼吸内科的主治过来看看。状态栏提示的项目一般都还是比较重要的那种,这枚痰栓的位置和尺寸可能还不小。通过支气管镜把痰栓取出来,也许能让大哥的血氧饱和度重新爬上来。

        “这个患者刚才是不是喊着要拒绝治疗?”一旁的护士有些担心的问道,“他拒绝治疗,咱们用正压是不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孙立恩转身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护士,然后笑道,“你没见过缺氧性脑病吧?他刚才的血氧饱和度那么低,意识是有障碍的——他说的话你听听就完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孙立恩刚才可没工夫去观察钱国建头顶上的状态栏。而在纠正了高耗氧状态之后,就算有缺氧性脑病,状态栏恐怕也是显示不出来的。

        但现在孙立恩只能这么说,没办法,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接受钱建国自己放弃治疗。于公,对于这些烈性传染病患者,就算对方要求出院,在治好之前,传染病防治法和新型冠状病毒诊疗指南也不可能允许。

        而于私……现在的每一个床位都是稀缺资源。在北五区接受一天治疗,就会有上百位医护人员为之付出努力。这么多人的心血换来的结果,现在你说不治就不治了?

        否决掉了患者的个人要求后,孙立恩转身出了病房,然后找起了11床的家属联系方式。爸妈没有了,老婆孩子总有吧?打个电话过去要授权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孙立恩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父母不在了当然是人间惨事,可你自己不也是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这就要死要活的,那她们怎么办?

        孙立恩越想越觉得,钱大哥大概真的是发了缺氧性脑病,要不然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钱国建的家属是吧?”拨通了记录上留存的号码之后,孙立恩对着电话说道,“我是孙立恩,是钱国建的主管医生,他现在情况还不错,我打电话过来是有其他事儿要跟您说一下。”

        .

  D+3  day(7)

        和患者家属沟通的时候要提前说明白“他现在情况还不错”,这是孙立恩这段时间在北五区工作时养成的一个新习惯。

        没办法,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家属们大多情绪都紧张的不得了。要是不提前解释一下就打电话过去,对面的家属绝大多数都会直接把这个电话当成报丧的通知。

        然后孙立恩就得戴着口罩,隔着电话拼命安抚对面的情绪。这电话一打就是好几十分钟起步,不光浪费时间而且还浪费力气。

        为了节约时间,孙立恩现在打电话就开门见山,力求彻底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哦哦,孙医生您好。”电话那头明显有一个情绪波动,而且是明显还没来得及伤心就被打住的那种,“有……有什么事儿啊?”

        “您是钱国建的爱人是吧?”孙立恩再次确认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孙立恩说道,“经过上级研究,我们决定对患者进行一种实验性疗法。通过托珠单抗来阻止患者体内即将发生的免疫风暴。这种药物本身是个拿来治疗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老药,安全性之类的还是比较靠得住的。但由于是应用给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肺炎患者,所以属于超范围用药,这个我们需要得到家属的同意。”

        “医生,我是文科生,您说的这个内容我听的不是很懂。”电话那头的女人说道,“老钱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么?”

        “目前还算稳定,但是有往坏了转变的倾向。”孙立恩挠了挠自己的大腿——他本来是想挠头的,“他刚才情绪有些激动,为了让他平静下来配合治疗,我们刚刚给他用了一些镇静的药物。现在看起来情况还好,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这个我也不能给你打包票。”

        孙立恩的话很诚恳,按照现在重症患者迅速转为危重症,甚至一插管就心脏停跳的这股子“邪风”,他真的不敢保证在几个小时之后,钱国建还能是现在这个状态。哪怕有状态栏,他也没办法预知到病情的走向。状态栏最多是个提醒,提醒的还是过去和现在已经发生过的事儿。预知未来这么高级的功能,状态栏是真的提供不了。

        不过,状态栏提供不了,医生们却能够凭借经验作出一个大致的判断。根据现有情况判断,钱国建绝对属于高危风险人群。

        他去年才被诊断为高血压三级极高危,有超过十年的吸烟史,再加上他是男性——这就让钱国建的风险升高了好几个数量级。

        新型冠状病毒会攻击控制降低血压的含有AEC2受体的细胞,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合并有高血压的概率极大。这样的高血压合并上患者原发的高血压,那基本就是个九死一生的局面。

        而他昨天入院到今天为止,他体内的白介素-6水平在一天之内从35飙升到了77。同时,他的外周血淋巴细胞绝对计数已经跌破了0.7,并且还在下降中。最近一次查血是两个小时以前,他的外周血淋巴细胞已经下降到了0.67的水平上。

        凭经验,钱建国的情况很危险。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恶化速度极快,经常是发病后十几天都维持在一个差不多的状态——人不舒服,血氧水平比较低,血压高心率高,但总体来说并不怎么危险。

        而一旦患者出现了一次需要抢救的紧急情况后,他的身体状况就会开始急转直下。然后开始陷入ARDS(呼吸窘迫综合征)以及更致命的全身器官损伤中。

        如果今天这位大哥没有突然给自己一耳光,或许他的情况还能再观察两天看看。可经过一次折腾后,孙立恩实在是对他的情况感到担忧。再这么持续下去,谁知道ARDS和高血压引起的脑出血哪个会先要了钱国建的命呢?

        “刚才我也说了,我是个文科生,医学上的问题我不懂。”电话那头钱国建的夫人平静的问道,“以孙医生您的判断,现在给他上这种老药新用的单抗,对他的影响应该是利大于弊对吧?”

        “是的。”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孙立恩在电话这头点着头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您一下,我们对新型冠状病毒的了解还不够多。虽然现在有一些证据表明控制患者的白介素-6水平有一定益处,但是这个益处对于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而言,不见得就是最立竿见影的那种……”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强。”钱国建的妻子非常冷静的说道,“我同意给老钱用药,您现在是需要我过去签字么?”

        “这边您应该是进不来,我这里已经给手机通话做过录音了。”孙立恩沉声道,“您确定同意是吧?”

        “是的,我同意对钱国建使用这种单抗。”钱国建的妻子顿了几秒后说道,“孙医生,我的孩子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已经没有了外婆、爷爷和奶奶。她现在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我最近也在发烧……孙医生,我不敢想如果在过些天,我女儿发现自己连父母都没了会是什么样子。”

        孙立恩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发紧。

        “我刚刚接到了社区的电话,他们要来给我做核酸。”这个女人的声音依然非常的冷静且镇定,仿佛她正在谈论的是今天的菜价,“我担心自己过两天就没有机会接电话了——孙医生,这段通话还在录音吧?”

        “是的……”孙立恩艰难的回答道。

        “我授权您为我丈夫做任何类型的检查、治疗甚至手术。只要您认为有需要,我全部授权。”说到这里,这个仿佛什么都不怕的女人的声音第一次有些发抖,“我只求您救救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才九岁,一个月之内连父母都去世的这种打击……她承受不住的……”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已经开始了哽咽。

        “我不怕死,我只怕她以后没人照顾……”在提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这位无所畏惧的母亲突然变成了最胆小的孩子,她的哽咽逐渐变成了哭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了……”

        孙立恩捏着电话的手逐渐变紧,然后慢慢松开。他安慰了几句这个了不起的女人后沉声道,“请您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去救治钱国建的。”

        作为一个医生,孙立恩现在能够给到患者家属的安慰少的可怜,但他仍然在努力安慰着电话那头素未谋面的同胞,“我们现在对这种病毒的了解正在逐步加深,很多现在没有办法处理的症状,可能一两周之后就能有更好的方案。我们现在准备给钱国建用的药,就是用来帮助他度过这几周的——他还有希望,您千万不要绝望,还没有到该绝望的时候!”

        “我们一定尽全力去救治他,您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孙立恩在电话这头认真道,“一个九岁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也不能失去妈妈。我们全体医务人员都会拼尽全力,也请您再坚持一下!”

        挂掉电话,孙立恩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自从来到云鹤之后,除了感觉到疲劳以外,孙立恩最主要的感受就是沮丧和负能量——这么多重病人,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被抢救回来,这对每一个医生的积极性和自信是巨大的打击。虽然仍然努力在工作着,但孙立恩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好。

        每天穿上防护服,他感觉自己更像是在例行公事似的在对这些患者进行临终关怀,而非积极治疗。虽然他确实也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但感觉上就像是在临终关怀似的。

        但现在,孙立恩却仿佛突然从这个梦魇中清醒了过来似的。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对患者和患者家属有多么重要。

        他在为一个无所畏惧的母亲救治自己的爱人,在为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拯救她的父亲。

        他和这支医疗队来到云鹤,是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是为了拯救一个又一个人的家人、爱人、亲人。

        孙立恩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手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健康所系,生命之托,怎敢不尽心尽力?

        “给11床做胸部B超,看一下水肿面积。”孙立恩快步走出办公室,他要和这个该死的病毒再正面较量一场,“把患者的出入量统计一下,推CRRT过来!”他顿了顿继续道,“给11床开400g托珠单抗,100毫升生理盐水稀释后静脉滴注——滴注时间控制到一小时以上。”

        “孙医生,家属同意了是吧?”内分泌科的蒋庆敏主任凑了过来,他看着孙立恩道,“给这么大剂量的托珠单抗……会不会有点太激进了?”

        孙立恩决定用400g托珠单抗的剂量主要出于两方面的考虑——第一,托珠单抗建议单次注射的上限剂量是800g;第二,钱国建的中性粒细胞比例指标不太好,目前在55%左右,这也符合降低托珠单抗使用剂量的指标。正因为如此,孙立恩才决定使用400g托珠单抗,而不是按照钱国建75公斤的体重,每公斤给与8g也就是合计600g托珠单抗。

        一般来说,患者体内的IL-6上升会快速刺激中性粒细胞从骨髓内释放出来。大量的中性粒细胞会造成免疫风暴,但另一方面也能减少患者院内感染和感染机会致病菌的风险。

        而使用了托珠单抗后,IL-6的上升会被马上遏制,但这也就意味着钱国建感染的风险会进一步上升。

        严重感染是使用托珠单抗的绝对禁忌,因此蒋主任才会有这么一问——北五区是传统的传染病区改造而来。这里的消杀工作进行困难且效果不佳,患者的中性粒细胞比例只有55%,之后再用托珠单抗,他感染的风险会很大。

        “蒋主任,我觉得400g的用法没有什么问题。”孙立恩摇了摇头道,“只有活人才用担心被感染的问题,炎症风暴一旦起来,用药就没用了。”

        “我明白这个道理。”蒋主任在表示同意的同时,依旧坚持己见,“但这个剂量的风险太大——他又不是一个人在洁净室里接受治疗。至少要给他加些丙球吧?”

        “那就再加丙球……加到一天20克。”孙立恩沉吟片刻后决定道,“托珠单抗、丙球蛋白和CRRT一起上,务必要把他的免疫风暴给我压回去!”

        (

  D+3  day  (8)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孙立恩从一开始每隔三十秒就看一次患者生命体征,到每隔五分钟看一次,再到半小时看一次。频率逐渐下降,精神逐渐萎靡。

        没办法,这个感觉实在是太累人了。虽然还有一股子狠劲在支撑着他继续关注患者的生命体征变化,但他确实感觉有点坚持不住了。

        时间已经到了28日凌晨四点,这个时间段是人们一天之中最困的时候。其他医生们有些扛不住的,就这么穿着防护服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着了。而孙立恩决定再挺一挺看看——呼吸不通畅的时候睡觉,一觉睡醒不光不会觉着神清气爽,甚至还可能会更累更困。

        当然,对绝大多数医生们来说,实在扛不住了睡觉倒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天塌下来也有科主任顶着。孙立恩自己也鼓励其他医生护士们赶紧休息——虽然他们对于治疗方案的调整或者研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平常照顾患者、执行治疗方案、记录患者对治疗的反应等等繁复而不可或缺的工作都是由他们一手操办的。

        从各种角度上来说,他们都很辛苦——甚至比孙立恩更辛苦。

        吕主任和李教授两个人由于上了年纪,一般会在外面的黄区值班室坐诊。他们凭着外面的监控和生命监护仪数据,通过对讲机遥控指挥着红区里的同事们展开救治工作。而孙立恩……一方面因为年轻身体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状态栏的工作要求,所以他是唯一一个一直泡在红区里的三线医生。

        直接进入一线现场总是有好处的。比如……现在正在进行的支气管镜冲洗,孙立恩就从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一般来说,支气管镜冲洗出来的,主要是些非常粘稠的痰液或者血块。但是……从潘大姐的支气管里冲出来的……这东西看着可有些渗人。

        观看支气管镜冲洗的医生们看着洗出来的东西,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一块坏死组织和痰液以及血块的混合物。它的性质并不怎么稀奇,但稀奇的是这块“痰栓”的形状。

        “这里是外基底段支气管,上面这一点应该是连接的左肺下叶……”几个医生辨认了半天,然后从这块“树枝”状的痰栓的形状上认出了它们的来源。

        这是一块来自于左下肺的痰栓。这些混合了大量炎症细胞和坏死脱落的黏膜上皮细胞的痰液几乎成为了固体,并且顺着支气管的形状快速“生长”蔓延,并且最后形成了阻塞支气管的“栓子”。

        “痰栓一般是细菌性感染或者慢性气管炎的时候才有的吧?”孙立恩有些犹豫了,他再三确定了潘大姐的状态栏,但这一大堆状态里并没有什么细菌性感染的提示。潘大姐的血象指标和其他状态也不支持细菌性或者真菌性感染的假设。

        “大量炎症细胞核破坏所产生的DNA一样能够增大痰液的浓稠度。”执行支气管镜冲洗的呼吸内科医生收拾好了东西,对孙立恩说道,“这些患者上着呼吸机,确实也缺乏排痰能力。”

        “也就是说,应该再加一点化痰药物?”孙立恩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然后沮丧的发现自己的这点呼吸内科知识根本不够用,“但患者现在用着机械通气,就算痰液稀释了,还是咳不出来。”

        “得常规吸痰。而且还得一直有人盯着,状态一不对就马上吸痰。”呼吸内科的医生想了想说道,“这种说不好得一天吸多少次,但我看这个状况……一天十次八次的都不算多。”

        这个话说的孙立恩有些发毛,吸痰可是高危操作。在执行吸痰过程中很可能有大量的含病毒气溶胶污染空气,直接朝着操作吸痰的医生面部直扑而来。因此,医生们需要采取的防护手段得和执行气管插管时一样——使用正压面罩,对自己进行防护。而这样的工作,不光需要医生自己来操作,还需要护士和其他医生的配合,最少要有两到三人组成一个小组,才能比较稳妥的对患者进行治疗。

        也就是说,如果开始常规进行吸痰甚至支气管内镜取出痰栓,那就每天至少要消耗八到十二个正压面罩。

        这个消耗,对于正在使用工业防护服的北五区而言难以承受。他们每天配发下来的正压呼吸面罩一共就三个——每个班能分到一个面罩。

        正压呼吸面罩留置在红区内,定时对面罩消毒并且佩戴时医护人员继续佩戴原有的N95口罩或许可行。但更稳妥的办法自然是想办法让其他患者主动排痰,减少痰液形成痰栓的概率。从而彻底降低医生们需要主动进行吸痰操作的频率。

        具体的方案实施仍然需要一些时间来形成。孙立恩自己并不是搞呼吸内科或者重症的好手,这方面的规范还是得请李教授和吕主任一起碰一碰才能放心。

        不过,吸痰和取出痰栓对于患者的好处是立竿见影的。在取出痰栓后,潘大姐的血氧饱和度迅速上升了5%,目前已经稳定到了97%左右。

        给潘大姐也用了400g的托珠单抗后,孙立恩等人撤出了ICU病房。这里躺着的都是使用了机械通气的重症患者,病房里的传播风险要比其他病房高的多。在这里设置远程监护的目的也在于此——这样的配置能够让医生护士们尽量减少进入病房次数。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200毫升的康复血浆给谁用。

        平心而论,不管在疫情的哪个阶段,康复者血浆一定都是最宝贵的资源没有之一。疫情早期,要获得足够的血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而疫情中后期,想要获得足够治疗大量患者的血清依旧是非常困难的任务——这一次的新型冠状病毒似乎对中老年人情有独钟。而这些中老年人患者中,就算大量患者被治愈,最后也采不到多少合用的血清。

        在研究制造出的人工单抗出现并且可以广泛应用之前,康复者血清可能是最好用的“特效药”。

        而这种最好用的、极难获得的特效药应该给谁用,孙立恩心里有些纠结。

        如果是以一个普通医生的思维方式,这种药物无疑应该给病情最重的重病人使用。他们最需要这种特效药。

        而北五区里,现在最重的病人就是沈老爷子。他接上ECMO已经第二天了,目前生命体征虽然还可以,但几次检查其他指标都不太理想。现在已经为他使用上了托珠单抗、CRRT和丙球蛋白的三联疗法。但具体效果如何还要等等看情况。

        而沈老爷子就算康复出院了……他也不可能成为康复血浆的捐赠者。

        如果把这份血浆输给其他病人呢?孙立恩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如果以“患者康复之后可以捐赠血浆”为出发点考虑,能够适用康复血浆的就只有11床的钱大哥。

        他接受了三联治疗之后,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参照指标。而孙立恩个人觉得,潘大哥就算不用血浆,健康康复的机会也是整个北五区里最高的。

        到底为谁用康复者血浆,这成了现在孙立恩最头疼的问题。

        做一个纯粹的医生,还是站在更高的层面上,以大局为重。这种冲突让孙立恩感觉自己的头疼的都快裂开了。

        .

  D+4  day

        医生的工作应该是治疗病人,而不是决定谁能活下去。

        为了解决“康复血浆给谁用”这个在道德上极为折磨人的问题,孙立恩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最终,他决定还是按照最客观的角度来决定血浆的去向——患者本身应该有比较快速的进展,同时全身器官应当尚未出现严重的缺氧损伤。

        最重要的一点是,患者从发病到使用血浆为止,整个病程不应当超过两周。

        病毒在人体内的数量变化是一个前半段呈指数上升,高峰期后开始快速降低的过程。当抗体开始产生的时候,病毒数量就会开始快速降低。而在病毒清零后,抗体仍然会在人体内维持一段时间。并且在人体再次感染病毒后快速大量产生抗体,从而消灭已经感染过一次的病毒。

        这个整个过程被称为“免疫反应”。而在这个过程中,能够高效和病毒结合形成免疫结合物的抗体是IgG。而最早产生用于抵抗感染的则是IgM抗体。

        IgM抗体用于对抗病毒感染的效果并不是太好,而真正能够起到一锤定音效果的,则是IgG抗体。

        目前医生们对于这种抗体的研究还很少,毕竟不同的疾病所产生的抗体效果和滴度以及高峰出现时间都还不好确定。孙立恩所提出的两周这个时间段,是参考了十七年前SARS的研究数据所制定的。

        在当年的研究中一共纳入了一百零四名患者作为研究样本。这一百零四名患者出现IgG抗体的时间最短只有8天,而最长的则有31天。大约有50%的病人会在发病的14天后,IgG抗体开始转为阳性。

        同时,北五区的大部分患者都是在发病两周左右开始出现严重症状。并且最终需要入院进行治疗的。从发病开始两周,这样的患者基本都是病毒载量最高的那一批。

        如果他们的病情进展迅速,那就往往意味着预后会不太好。而这个时候,如果能够给他们提供康复者血清,血清中的IgG抗体就能够中和掉很大一批病毒,为他们自身产生抗体争取更多的时间。

        对发病两周左右,病情有迅速进展且没有多器官衰竭的患者使用康复者血清,这个应该是目前收益最大的治疗方案,也是孙立恩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康复者血清介入时间点。

        孙立恩把自己的初步想法发给了宋文和吕志民以及李承平教授后,又把这个草案发给了帕斯卡尔博士,请他从免疫角度出发帮忙研究一下方案。

        这么一趟折腾下来,孙立恩居然生出了一种自己正在努力搞科研的错觉。而且还是那种时间线特别紧迫的科研项目。如何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这是一个科研的大项目。而这个项目下方,孙立恩已经趟过或者说正准备去趟的子项目包括PCR检查试剂盒、对患者的早期生命支持、对患者的器官损伤性质的研究、对重症患者的治疗方案探讨……现在还得再加上一个新型冠状病毒免疫机制的研究。

        说毫不费力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这么多研究项目,每一项都对治疗患者至关重要,每一项又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以及研究人员的精力才能开始推动。这次的疫情是全国乃至全球性的。那么,这样的攻关科研自然也不可能只靠一个小小的孙立恩。把整个宁远医学院填进去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翻不起什么波浪。

        这是一项需要集中所有力量,集中攻关的艰苦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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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方案比较复杂,我需要一些时间。”凌晨四点钟,帕斯卡尔博士从梦中被孙立恩的微信惊醒。怀着一股好梦被人打扰了的怨气骂骂咧咧起身后,帕斯卡尔博士用了足足五分钟才看明白孙立恩又给自己找了个多么重要的工作。

        简短回复了孙立恩之后,帕斯卡尔博士从床上起身。亲吻了一下同样被微信提示音惊醒的伊莎贝拉之后,他披着睡衣踩着拖鞋,晃晃悠悠的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拧开台灯的同时,他非常熟练的往自己眼睛里滴了两滴眼药水,并且还为自己按了一杯胶囊咖啡。

        从凌晨四点开始工作,这当然不是帕斯卡尔博士的日常。但孙立恩发来请求帮助的内容干系实在是太大,帕斯卡尔博士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为自己平生仅见的二十八岁的主任医师分析一下。

        作为一名留守在宁远后方的专业人士,帕斯卡尔博士一直都在关注着云鹤当地的各种消息。宁远的医疗队已经出发了差不多四天时间,而从前线传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令人心惊胆战。作为一名曾经去过诸多战区,多次在联合国和无国界医生组织旗帜下工作过的医生,帕斯卡尔博士自己都罕见的产生了一丝“惧怕”的情绪。

        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如果自己去了云鹤,能不能和孙立恩以及其他中国医生们一样,义无反顾的穿着防护衣,一脑门子扎进抗击疫情的最前线战场。

        要不是见过自己宁远的同事们平时是怎么面对病人的,帕斯卡尔恐怕只会往“这些医生都是被强迫的”方向去发散思维——这种不计得失、义无反顾前去帮助自己同胞的人国外倒不是没有,但确实属于少数。像孙立恩这样,自己年轻有为前景无限的医生,还一定要向着疫区逆行,甚至不惜以辞职撂挑子作为威胁的人……帕斯卡尔连听都没听过。

        勇气是有感染力的。在孙立恩的感染下,帕斯卡尔的内心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变化。如果还在美国,他是绝对不会凌晨四点放弃睡眠,然后披着睡衣开始工作的。

        “嘿,莱纳斯。”当首都时间还是凌晨四点的时候,法国的时间还在前一天的晚上十点钟。这正是一个纽约客每天最有精神的时候。于是,帕斯卡尔博士的第一个举动就是给自己曾经的助手打电话,“我需要你给我帮个忙。”

        目前在法国巴斯德研究所供职的莱纳斯对于帕斯卡尔博士的请求言听计从——毕竟这个职位还是老帕找了无数朋友和关系才为他争取到的。但这个请求本身……却让莱纳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博士,这是传染病的研究内容啊。”莱纳斯在电话那头有些困惑道,“传染病的免疫机制……这个研究内容是您新的研究项目?”

        “作为一名医生,一名医学领域的研究者。我们的研究方向不光需要符合之前的目标。”帕斯卡尔博士叹了口气,“我们的根本研究目的只有一个——拯救尽可能多的生命。你不觉得,保护生命才是我们的天职么?”

        .

  D+4  day(1)

        有些人把医学研究当做拯救苍生的利器,但也有些人并不这么想。

        对他们来说,研究只是一项工作。至于这项工作之后会取得什么样的结果,获得多么伟大的成就,这些人并不是很在意。

        而莱纳斯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情况正好介乎于两者之间。

        之前还在美国的时候,他的研究方向是过敏机制。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莱纳斯刚上大学的时候前往日本旅行,结果却遭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过敏——花粉症。

        花粉症导致的严重过敏,以及随之而来痛不欲生的遭遇,给莱纳斯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而在几年后,这颗种子逐渐萌生出了嫩芽——他获得了自己的免疫学博士学位,并且进入了帕斯卡尔博士的实验室继续工作。

        在帕斯卡尔博士的实验室工作的那几年里,莱纳斯学到了很多东西。从科学研究的方法,到研究问题的思路,甚至到“做人”的方法。

        帕斯卡尔博士是个很讲义气的人。这个特质在美国人里并不算多见,而在美国的“科学家”们之中就更显珍贵。正巧莱纳斯是意大利裔,重视家人的习惯就像是刻在意大利人骨子里的本能一样。这正好又和帕斯卡尔博士的性格对了个正着,这两人不投脾气反而是怪事。

        虽然因为老帕来到中国而遭到了一些不公平待遇,但已经把这个谢顶的家伙视为亲人的莱纳斯并没有因此记恨老帕。他明白,自己的这位老师有着崇高的理想和真诚的内心。如果有人认为帕斯卡尔的行动是为了私利,莱纳斯会毫不犹豫的给那个说蠢话的家伙来上两耳光。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信任基础,在得到帕斯卡尔博士帮忙的请求后,莱纳斯毫不犹豫的放下了自己手里所有的工作,开始寻找起了相关的研究线索。

        康复者血浆疗法最早应用是在1891年——在血型这一概念被发现的十八年以前——一名来自德国的埃米尔·阿道夫·冯贝林医生对一名罹患白喉的患者首先使用了这一疗法。而随后,这名患者的病情迅速好转。这种疗法在人类还没有发现抗生素之前,被普遍用于治疗其他细菌感染性疾病的预防和治疗。

        1918年西班牙流感大流行的时候,使用康复者血浆的患者绝对死亡率降低了21%。在1959年到1983年的阿根廷出血热治疗期间,未接受康复者血浆治疗的患者死亡率高达43%,而接受了康复者血浆治疗的患者中,死亡率被成功的拉低到了不足3%。

        而康复者血浆疗法最令人侧目的成就,当属1976年第一次爆发的埃博拉疫情。虽然数量不多,但应用了康复者疗法后,两名患者的症状都大大改善,并且最终存活了下来。在面对死亡率高达88%的刚果(金)埃博拉疫情面前,接受康复者血浆治疗的患者居然全部生还。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虽然康复者血浆疗法效果显著且历史悠久,但对于这种治疗方法的研究仍然不太充分。自从1962年人们开始发现了第一种有效抗病毒药物碘苷之后,对于病毒治疗的研究就开始向抗病毒化学药物发展了起来。康复者血浆输入疗法缺乏高质量的随机对照试验检测、采取和输入血浆的过程中有感染风险、含有高滴度中和抗体血型的可及性差——具有高滴度抗体血清的恢复期患者人数少,血浆需求量和供给量差距悬殊且不可再生——这一系列的客观因素,导致了康复者血清疗法难以推广且缺乏推广研究的价值。

        更麻烦的是,血浆作为一种血制品,本身就存在过敏性休克、输血相关的循环符合和输血相关的急性肺损伤等等风险。这从根本上就阻碍了康复者血浆疗法的商业化、广泛化临床应用。

        而没有商业前景,无法获取利润,医药巨头们就对这种疗法缺乏兴趣。而没有医药巨头的兴趣,要推进相关研究就显得极为困难。

        这也就导致针对康复者血浆疗法的研究几乎陷入停滞。但这种疗法依旧引申出了两种新的研究方向——模仿康复者血浆中的IgG作用,制造和病毒受体结合区结合的单克隆抗体;以及通过清楚患者血浆内的免疫细胞,从而治疗自身免疫系统疾病的血浆置换疗法。

        但现在云鹤的情况比较尴尬。单克隆抗体是需要时间和运气才能搞出来的针对病毒的特效药。如果运气好的话,这种单克隆抗体或许能在两年内问世,但要是运气不好,或者病毒本身的变异速度太快,还没有完成研究的单克隆抗体可能就已经失效。

        单克隆抗体指望不上,而血浆替换对病毒感染的患者不敢帮不上忙,甚至可能阻碍人体的免疫系统清除病毒。现在的希望就只剩下了康复者血浆和其他已有药物的“老药新用”上。

        未经过大规模且设计良好的随机对照试验检验的康复者血浆疗法,常常被认为是一种“经验性”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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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高强度电话沟通后,宁远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帕斯卡尔博士打了个巨大无比的哈欠,他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巨大的“经验性治疗”五个字,松开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刘院长,我有点事情想要咨询您一下。”第四中心医院医生们执行力强的特点在帕斯卡尔博士身上展露无疑,老帕在上午七点二十分钟的时候给刘堂春打了个电话过去,并且在刘堂春接通电话的第一瞬间就提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中医是一种经验性疗法是么?”

        “不完全是。”早上正在准备例会通报的刘堂春放下了手里的笔,他有些奇怪帕斯卡尔博士怎么突然想起来跟自己说这个。“我的看法是,传统中医在长久的临床应用中,对某些特定症状的患者总结出了一批朴素的唯物主义的治疗方法。但中医自己也不确定这种治疗方法为什么会生效,所以还是需要通过现代科学的研究,对中医进行科学的、系统性的研究……”

        “我对怎么改进中医一点兴趣都没有。”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帕斯卡尔博士有些脾气暴躁,他打断了刘堂春的话,“我就想确定一点,作为一个医生,你觉得传统中医是不是一种有一定效果的、经验性的疗法?”

        “是的。”刘堂春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几千年的应用积累,中医肯定是有自己独到之处的。人这种动物擅长学习,虽然缺乏可信的理论辅助,但有几千年的学习积累,传统中医肯定是一种有效的经验性疗法。”

        “那么,我建议开展中医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的治疗实验。”帕斯卡尔博士搓了搓自己的脸感叹道,“既然一百年前出现的经验疗法能在云鹤派上用场,那没有理由中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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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康复者血浆疗法最大的缺点——捐赠者血浆中的抗体滴度不可控,帕斯卡尔博士有一个……不怎么人道的想法。

        既然捐赠者身体内的抗体滴度水平不可控,那不如利用一下人体强大的免疫记忆能力。只要招募一批康复志愿者,让他们再次接触新型冠状病毒,就能让他们的身体在短时间内产生大量的抗体。一般来说,重复感染不会让患者产生严重症状,并且还能让患者在短时间内生成数倍于第一次感染时的抗体生成高峰。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就像是在对人多次注射疫苗一样。

        而这之后所采到的血浆抗体滴度会比自然康复的康复者血浆滴度高出很多倍。同样是一份400l的血浆,所能拯救到的患者数量也会倍增。

        当然,这个想法只在帕斯卡尔博士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然后就被他直接放弃了。或许在美国或者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在巨额奖金的诱惑下,总能有那么几个“勇敢者”挺身而出。自愿成为这种“人形自走抗体制造机”。但……在中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中国人重视生命并且尊重生命。为了阻止疾病传播,中国人能够让一座拥有一千万人的城市瞬间按下暂停键。而十四亿人竟然也能够一起控制自己的出行,为阻止疾病传播而停下脚步……帕斯卡尔博士深知,这种事情恐怕没有第二个国家做得到。

        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让这种“花钱买人去感染”的事情不可能在这片国度上发生。

        那么,为了尊重和爱护生命,现在似乎是一个放下成见,重新审视过往经验和宝贵财富的时候。在发现血型之前就开始使用的血浆疗法,其本质和古人用上千年研究和总结出的中医疗法又有什么区别呢?

        作为一名医生,帕斯卡尔博士拥有着和孙立恩、徐有容、袁平安乃至全国三百八十六万医生一样的道德观念——只要能治好病人,哪怕是倒立蹦极也不是不行。

        缺乏数据支撑所制定的康复者血浆治疗方案,似乎就是一个让医生蹦极来治疗病人差不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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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4  day  (2)(必胜)

        孙立恩在下班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帕斯卡尔博士的“坏消息”。对于使用康复者血清的标准,他也没有什么头绪。

        “从这种感染性疾病的机制来看,我个人建议至少应该在病人转为危重症之前,使用康复者血清。”虽然没有头绪,但“经验性”的看法,帕斯卡尔瑞博士还是有的。更重要的是,这个看法还和孙立恩自己的高度一致。“对于危重症患者而言,威胁他们生命的最主要因素已经不是病毒感染了,而是病毒感染所导致的免疫损伤。”

        “这一点可以用我们之前谈过的托珠单抗控制。”孙立恩答道,“托珠单抗的临床试用请求已经批了,我昨天已经给第一批病人用过了。”

        “那给他们使用康复者血浆的意义就不是那么大了。”帕斯卡尔博士说道,“康复者血浆的意义是快速减少他们体内的病毒载量,而快速减少载量的目的则是为了减少他们肺部的损伤——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的肺部损伤主要是由免疫系统过度反应造成的。”

        “所以,康复者血清应该给与那些不适用于托珠单抗的患者。”孙立恩恍然大悟,这一下就排除了不少病人了。

        “同时,还应该避免病程过长的患者。”电话那头的帕斯卡尔博士提醒道,“病程太长,就算他们本身免疫功能低下,病毒造成的损伤也已经形成了。”

        后半句话,帕斯卡尔博士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给这样的病人使用康复者血浆,就算清除了他们体内的病毒也于事无补,对众多器官造成的损伤已成定局。这就像是往一棵树上钉钉子。停止了钉钉子的动作,并且往外拔钉子对树木而言始终是件好事。但并不是每一棵树都能够耐受的住钉子所造成的损伤。

        对于那些已经很……虚弱的树木而言,钉子拔或者不拔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它们最终都抗不过去。

        既然意义不大,那就不要把珍贵的康复者血浆用在这些病人身上。这就是帕斯卡尔博士的意思。

        “……行,我知道了。”虽然情感上不太能接受,但孙立恩自己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往好处想,阻止其他病人从重症转为危重症,至少还能节约一些医疗资源出来。这些多出来的医疗资源就可以用于已经发展为危重症的患者们的治疗。

        至少能让这些病人最后一程走的……稍微舒服一点。

        孙立恩挂了电话,转头找到了过来接班的李承平教授。并且把自己和帕斯卡尔博士讨论的方案和李教授传达了一下。

        “这个方案没什么问题。”李承平教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孙立恩的方案完成度确实很高,既考虑到了患者的耐受能力,同时也考虑到了血浆的宝贵程度。更重要的是,这套方案还不光只是四平八稳——它还平衡到了对“不适宜接受血浆治疗”的患者。

        “我和吕主任再碰一碰,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咱们就先照这个实施。”孙立恩点了点头道,“李老师之前说的那台ECMO什么时候能到位?”

        “我再催一催。”一提到这个,李承平教授就一脸的无奈,“他们院里要借ECMO出来,手续多的要死。而且院领导也有些……太小家子气。瓶瓶罐罐的,这个舍不得那个不能放——他们自己又没有能用ECMO的医生!”

        孙立恩忽然有些恍然,面前的李承平教授的形象顿时和刘堂春高度重合在了一起。

        “总之,孙主任你放心。”李承平骂了几句云鹤的医院管理者之后脾气稍微顺了些。他对孙立恩拍着胸脯道,“就算是带人去抢,这套ECMO我也给你抢回来。咱老李说话算话,他们要是敢不给,我就去云鹤卫健委告状。”

        前脚说要抢,后脚就“温和”的变成了告状。这样的变化终于让孙立恩眼中的重影稍微黯淡了一些——如果刘堂春要说去抢,那可真的是要抢的。孙立恩甚至已经看到了这么一个场面,跟着刘院长一起去的人里必然会有护士小郭和韩文平主任。在这两大“镇场神兽”的看护下,刘堂春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一票人上上下下把这家舍不得ECMO的医院翻了个遍。在带走设备和大量耗材的同时,说不定还得顺手挖上两个年轻有为的医生以泄心中怒火。

        孙立恩和李承平教授又聊了两句,然后才转身和其他医生们一起离开了北五区。坐在班车上,孙立恩有些困惑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刘堂春,为什么在想象中被刘院长和其他一群四院医生“洗劫一空”的医院看起来那么像宁远市第二中心医院。

        琢磨了几分钟,看到空空荡荡的街道,以及街道远处被橘红色水马封闭起来的居民区时,孙立恩恍然大悟。

        他想家了。

        离开宁远已经四天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孙立恩带着一百多名医护工作人员——其中八十多人以前连面都没见过——和一种陌生的,人类首次遭遇的病毒作战。陈书记对孙立恩说这些同事们“一个都不能少”、宋文对孙立恩说“这是一场战争”、而那些病人……那些被感染了病毒的患者用眼神和生命体征向孙立恩说“救救我”。

        他的压力太大了。虽然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过,但潜意识里,家总是一个让人放松和安心的地方。在承受压力的时候,人很容易开始想家。

        孙立恩叹了口气,他想念的不光是自己在宁远的家。他想念的,同时还有那个没有这么多压力的地方。

        或者说,他怀念的是那个新型冠状病毒还未流行于世界,没有这么多患者,没有满眼的警告标志,没有这么多需要短时间作出决定患者生死的日子。

        晃晃悠悠的坐在班车上向外看,孙立恩忽然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开着车的司机大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拉开车窗听了两耳朵。随后,他一脚刹车,把班车直接停在了路边——路边距离被水马挡住的居民区不算太远,大约也就一二十米的距离。

        车上半梦半醒的医护工作人员们被这一脚刹车吓了一跳。所有人都从梦境里醒了过来,然后一脸惊恐的看着车外。他们以为车辆出了什么事故。

        司机师傅停稳了车,把客舱的门一打开,自己就窜了下去。过了几秒钟,孙立恩看到这位司机师傅站在水马外面半仰着头,脑袋一动不动,身体有些轻微晃动。

        一丝声音顺着车门飘了进来。这个声音的节奏和音调很熟悉,熟悉到让孙立恩有些惊讶。

        外面……好像正在唱国歌。

        议论声顿时在车厢里响了起来,过了几秒钟,车里的医护工作人员们达成了一个共识——下车看看去。

        二十几号人走下班车,在街道上回荡的声音切切实实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这的确是国歌,虽然听起来有些跑调,听起来有些节奏不对,甚至听起来有些破音。

        但至少孙立恩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被一击重锤砸中。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双手正在战栗,浑身上下都有些发抖。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国歌声在云鹤的街道上回荡着,下了车的医生和护士们也开始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似乎随着歌声,之前的疲惫和压力全都飘上了天空。

        孙立恩也参与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合唱中。他几乎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扯着嗓子跟着唱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他跟着唱歌,跟着用尽全力,跟着其他的同事们一样,泪流满面。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合唱进入到了结尾。歌声停了下来,但更大的声音从居民区里传了出来。

        “云鹤加油!”“中国加油!”“我们一定能赢!”巨大的声浪混杂着,带着强大的信念和力量,响彻在云鹤的街道上。似乎正有亿万人朝着不公且卑劣的命运发出怒吼——我们绝不退缩,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一开始停车的司机大哥跟着也喊了几句,然后转过头来才看到自己拉着的医生们也站在身后。他连忙走了过来,不好意思道,“我家就在这里,听着邻居们唱歌一时没忍住……”

        “国歌,就得让大家一起唱才是那个味道。”孙立恩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笑着感慨道,“云鹤……确实是个英雄的城市,人民也是英雄的人民。”

        “你们才是英雄。”司机大哥认真说道,“这个时候能来云鹤帮我们过关的,都是大英雄。”

        其他的医生们开始逐渐上车,孙立恩对司机大哥说道,“人民才是英雄,你也听见了吧?刚才那阵震耳欲聋的呼声。”

        司机大哥点了点头,他有些担心的问道,“医生,我们……能赢的吧?”

        “为什么不能?当然能!”孙立恩从来没有这么充满信心过,“就凭着刚才的国歌,凭着大哥你刚才停车下来的举动,我们肯定能赢,也一定会赢!这个世界上,要是连我们都赢不了,那就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战胜这种疾病。我们,一定能打赢这场仗!”

  D+4  day(3)(喜讯)

        睡了一觉之后再醒来,孙立恩听到了来云鹤四天的第一个好消息。

        钱国建大哥退烧了。

        不光是钱大哥,十二名接受了托珠单抗、crrt和丙球蛋白三联治疗的患者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好转。而其中好转情况最明显的就是钱国建——他的血氧饱和度上升到了98,并且其他的生命体征都表现出了令人满意的变化。

        孙立恩看着手机上李承平教授发来的消息,先是愣了一会,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在地板上连蹦带跳,挥着拳头大喊着“yes!牛逼!”78中文网

        而好消息还不光是这一条而已。

        沈大爷下午两点左右醒了。

        v-v模式下的eo支持,让沈老爷子的血氧饱和度一直维持在100的水平上。而在经过了大约两天的持续治疗后,他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虽然人还很虚弱,而且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沈老爷子确实已经醒了过来。他能够轻微的通过点头和摇头来表示自己的需求,并且还能饮用一些温水,甚至能嘟囔出“饿”这个字来。

        这都是了不得的好消息。孙立恩连着在地面上蹦了十几下,这才稍微平缓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几分钟后,孙立恩的手机上就被各式各样的消息给塞满了。不光是来自于微信好友中那些医生的询问,甚至还有几十个好友申请——向孙立恩提交好友申请的似乎都是其他医疗队的医生们。

        大家询问的内容只有一个,十几名重症患者出现好转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孙医生你到底用了什么治疗方案,能让这些重症甚至危重症患者突然出现好转?

        目前正在接受治疗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有很多,而很多常规治疗方法对于这些病人而言效果都不是很好。医生们都很着急——甚至比患者家属更着急。只要有了一点进展和希望,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就都集中到了孙立恩身上。

        其他的同行们都很急切,但……孙立恩却在回答上遇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他不可能解决整个云鹤所有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治疗问题。

        使用托珠单抗进行抗炎治疗是一招险棋——托珠单抗的说明书上明确提到,使用药物的禁忌症之一就是“患者有严重感染”。

        这种生物制剂本身就是一种能够高效抑制免疫系统的药物,对感染的患者使用免疫抑制剂,必须慎之再慎才行。

        在北五区接受了托珠单抗治疗的患者,都是再三经过医生们确认没有细菌和真菌感染后才开始进行治疗的。并且为了防止可能爆发的感染,所有接受了托珠单抗的患者都在同时亚胺培南进行预防性治疗。

        这样算是有了一点基础的保障,但整个治疗过程中,宋安省医疗组的队员们仍然心里异常忐忑不安。生怕会出现什么严重的问题。

        危重症患者中,接受托珠单抗治疗的一共有三人,而他们都是做过气切的。因此,对于气切伤口的护理就显得非常重要。吕主任特意叮嘱过,在icu里接受气切的患者中,有接近一半可能会发生感染,这三名患者的情况尤其危险。

        北五区患者们的治疗都得让孙立恩等人费尽心思,对于其他地方的患者……那情况就更复杂了。没有状态栏,只凭大量的检查报告……孙立恩实在是分辨不出来这些病人究竟能不能接受托珠单抗治疗。

        而且,孙立恩只是一个有着一双手,十根手指的普通人。面对着几十上百位医生急切的询问,他实在是……做不到尽数回复。哪怕全用语音,这也得花好长时间。

        “被一堆人提问了是吧?”就在孙立恩头疼应该怎么处理的时候,宋文直接打了个电话到孙立恩的手机上,“我估计你小子现在正在头疼应该怎么应付这群过分热情的家伙呢……没错吧?”

        “宋院长您在我房间里装了监控么?”孙立恩用一句玩笑话表达了对宋文判断的认同,“您把我用粉碎机粉成碎片,大家一人一片可能都不够用的。”

        “那就不要一对一嘛。”宋文笑了两声,“你的资格原本稍微差一点,不过托珠单抗的用法这确实是个创新——而且现在看,效果还不错。”166

        孙立恩没有去追问宋文说的“资格差一点”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订正道,“托珠单抗现在有点效果,但并不见得之后的效果也会很好。这必须经过充分的实验性治疗,然后才能判断到底有没有推行的价值。”

        “你有这个态度就挺不错。”宋文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你明天开始多加个担子——宋安省的医疗组专家联席会议上,你也得参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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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二十八岁的正高是很吓人的成就。但比这个成就更吓人的是,一个二十八岁就有资格列席专家联席会议的正高医生。

        孙立恩在酒店里打开电脑开始视频会议的时候,心跳速度已经加快到了每分钟120次。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有些激动。这种等级的会议上,与会专家都是各个领域中的佼佼者,至少在重症和循环领域上,他只要有问题就能随时得到反馈。这么好用的智囊团,如果有什么其他的和治疗有关的相关问题,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回答——至少不用凌晨四点再打电话从医学院里揪个专家出来问问题。

        视频开始了,心里全是期待的孙立恩在看清楚与会“专家”之后,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这……这不就都是老熟人么?

        参加会议的除了主持的宋文,就是柳平川和陈天养,还有几位现在应该是还在宁远的医学院教授。

        除此之外,孙立恩还看到了当年在同协见过几面的急诊科朱敏华主任。以及两位素未谋面,但看上去表情非常严肃的中年医生。

        “新列席会议的是在云鹤传染病院接诊了北五区的孙立恩主任。”宋文替孙立恩做了个介绍,“他是我们学院最年轻的正高,同时也是综合诊断中心的行政主任。托珠单抗和crrt以及丙球蛋白三联治疗疗法,以及现在提出的康复者血浆治疗方案,也是孙主任提出的。”

        “各位前辈好。”孙立恩非常“乖巧”的向着屏幕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之前的治疗方案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还希望各位前辈能够多多斧正。”

        “孙主任太客套了。”一个看上去和刘堂春大概岁数差不多的陌生医生说道,“宋院长说了,孙主任您这次提出的三联治疗疗法已经让十几名重症患者出现了好转。这个巨大的进展我们都很关心,相关的细节孙主任能不能跟我们讲解一下?”

  今天的更新会晚一些

        第二百七十章疗伤

        方雅茹瞪着一双杏眼,“说的这么轻松,是什么高人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你难道在江宁市认识什么大人物?”

        一个插播新闻绝对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也不可能有如此高的效率,让关家迅速采取行动,严惩关国庆,这背后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李天辰听了不禁认真的想了想,“说到大人物,好像确实认识几个。”

        “是谁?”方雅茹眼睛里充满好奇,“别说是范钟振或者贺乾元,你跟他们今天才认识,他们跟你没这么大的交情。”

        李天辰在脑子里将自己认识的人过了一遍,夏勇毅是港城市长,在江宁市没这么大的能量,就算他看到新闻想救自己,也不可能如此迅速。

        可除了夏勇毅有点可能,又能是谁?

        见李天辰同样迷茫,方雅茹喃喃道:“看来你是走了狗屎运。”

        李天辰心中暗道,这件事或许可以抽空问一问关国安,他扫了眼方雅茹露在外面的,问道:“你的腿伤的怎么样?”

        方雅茹一愣,没想到李天辰竟然留意到她的腿上有伤,她低头看了看,“爬窗户的时候被划了一下,没什么。”

        李天辰道:“以你的身体素质竟然能爬到二楼,难为你了,我看你的伤不是普通划伤,我来看看吧。”

        说着,蹲下身子就要查看方雅茹腿伤。

        方雅茹一惊,条件反射般的缩了缩,硬着头皮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爬进二楼的?我就不能走后门?”

        李天辰看了他一眼,说道:“餐厅被封,后门肯定有人把守,任何人都进不来,我刚才看了下,这座餐厅二楼的窗户与隔壁相近,倒是可以隔壁的窗户爬过来,”

        想到她为了自己居然能不顾危险爬进餐厅二楼,李天辰心中有些感动。

        方雅茹咬了咬红唇,娇哼道:“就你聪明。”

        李天辰笑道:“你腿上的伤不止是擦破了皮,用普通药膏的话,可能会留下疤痕。”见方雅茹把修长的藏在后面,李天辰无奈,只好远远看了一下后说道。

        “你说什么?会留疤痕?”

        方雅茹受伤的地方是在小腿,对于她这样的职业经常穿职业装,短裙,小腿是肯定会露在外面的,有疤痕在必然不美,而且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十分在意,一听李天辰这话,顿时紧张起来。

        李天辰说道:“你也别担心,我可以想办法做一种药膏,专门治疗皮肤伤痕,修复肌肤,美容美颜,在效果方面与接骨续筋膏类似,可以保证让你的腿不会留下疤痕。”

        方雅茹惊喜道:“真的?”

        “当然。”李天辰笑着点头,“不过,要做出这种药膏需要一些药材和时间,嗯,你能先让我仔细看看你的伤么?”

        方雅茹哦了声,脸颊带着淡淡的绯红,将受伤的翘起来,小巧的脚向上勾着,露出纤美圆润的脚踝,放在李天辰面前。

        李天辰蹲下身子,手掌探出抓着她的脚踝,她的脚雪白如玉,修长中凸显小巧玲珑,脚踝纤细而不失丰满,脚型纤长,脚弓稍高,脚指匀称整齐,如十棵细细的葱白。透过细腻半透明的白嫩脚背皮肤,隐隐可见皮下深处细小的血管。

        目光由下而上,便可以看到纤细的小腿匀称结实,曲线优美,扫过膝盖,就见蕾丝短裙掩盖下的大腿,浑圆饱满,白皙圆润,想到更高处,李天辰心头一热,连忙将目光下移。

        被李天辰目光直视,方雅茹脸颊微微发热,芳心莫名狂跳,一阵娇羞,她的腿可是第一次被男人这么抓在手中,被如此近距离的端详欣赏。

        李天辰收敛住其他念头,冷静的观察片刻,点头道:“你在家等着,我去药店买点普通药物帮你涂抹一下,等我做好润肤生肌膏,再为你根治,放心,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方雅茹轻轻点头,如果真的有润肤生肌膏存在,有李天辰所说的神奇药效,她也算是因祸得福。

        李天辰转身出门,在小区外面的药房买了消毒酒精和普通药膏,回来后帮方雅茹在伤口涂上。

        让方雅茹早点休息后,李天辰回到自己房中。

        其实李天辰刚才对方雅茹说的时候有所保留,这润肤生肌膏是二品中等灵药,所需药材极为珍贵和稀罕不说,药效更是非同凡响。

        这种灵药可以修复肌肤,无论是烧伤、砍伤、烫伤等等,都可以让肌肤重新生长,焕然一新,生出白嫩的肌肤。

        而且,这种灵药还拥有美容美颜,还老还童,青春不老的药效,当年在修真者中颇受欢迎。

        因为修真者随着修为提升,年龄也往往比较大,为了至少在表面上保持着年轻的样貌,他们往往会用很多办法,而润肤生肌膏便是其中一种最为方便和有效的灵药。

        在李天辰获得的先祖记忆中,曾经有不少一百多岁的修真者,他们都是借助这润肤生肌膏保持容颜,看起来就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根本看不出年龄。

        李天辰随手取出手机,充上电,然后将润肤生肌膏所需的材料都写了下来。

        方雅茹是为了自己才受的伤,若是她的腿伤永远留下疤痕,自己心中也会有所歉疚。

        考虑到润肤生肌膏所需的材料不容易找,李天辰联系了下秦婉,将他所需的材料发给她,让她帮忙打听。

        秦婉并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问了他的情况,又叮嘱他多注意饮食之类,便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

        李天辰随后给家里报了平安,今天这事可能很快就会传开,早点告诉他们一声,也不至于家里得知情况后着急担心。

        方雅茹躺在床上,感受着腿上药膏带来的清凉感,想到刚才李天辰的关心之色,她心中不由一阵异样。

        “这个家伙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嘛,如果能让他感激的以身相许,我这伤疤就算不好也值得了。”

        “啊呀,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呢,腿伤一定要好……”

        。阅址

  D+4  day(4)(散论文)

        托珠单抗的使用逻辑这个其实非常简单明了。就算孙立恩从头开始讲,一共也就花了十来分钟时间。

        托珠单抗的使用,本质上就是一次极其大胆的尝试。它甚至可以被看做是一场大规模实验的标准步骤——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认真实验,最终得出结论。当然,现在的进展还在“认真实验”的步骤上,但事实现在就摆在眼前,很难想象孙立恩的这次实验最终会以不利结果作为结论。

        在听完了孙立恩的介绍之后,几位专家先是一起沉默了一会,然后看着电脑屏幕,欲言又止。

        “就……这么简单?”宋文是见过孙立恩递交上来的用药和实验计划的。但她也没想到,孙立恩决定使用托珠单抗的原因居然这么简单——重症患者大部分都有严重且明显的白介素-6(il-6)升高。因此考虑患者所遭受的肺部损伤和实变属于免疫系统导致的细胞毒性损伤,并且以此作为出发点,认为降低患者的白介素-6可能有助于阻止炎症风暴,并且阻止进一步的肺部实质病变。

        这个逻辑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同时也非常的简洁明了并且直接。但问题是……孙立恩的这个思维逻辑似乎过程上太直接了一点。

        大部分患者有白介素-6升高这没错,但升高的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不说肌酐和乳酸水平这些代表损伤的标志物,其他免疫特征标志物——比如cd4+和cd6+等免疫细胞的数量也有快速上升。白介素-6和免疫风暴的关系至今仍然处于研究阶段,各种研究和假说仍然势均力敌,难以获得广泛认可。

        而孙立恩就瞄准了白介素-6,并且一枪命中,同时还获得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结果。这不得不让专家们感慨一下“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且羡慕起了孙立恩的“好运气”。

        科研工作中,很少有人能这么简单直接的就找到关键节点。很多现在看上去理所应当的发现和认知,都是在一代又一代天才们勤奋刻苦奋斗终生的研究下,才逐渐有了如今的成果。科研中有太多太多的反直觉关系,这样的关系多到后来的科研工作者在提出假设的时候,总要多想,多验证,多分析。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恐怕不会有人觉得冰淇淋能够导致美国人溺水身亡。但如果把每一个月的美国冰淇淋销量和溺水身亡人数做成图标,只要眼睛不瞎的人就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数据趋势高度相符。

        而拥有正常逻辑思维的就能明白,冰淇淋和溺水本身并无直接联系。它们却和另一个因素密切相关——气温变化。天气越热,吃冰淇淋的人就越多。与此同时,选择游泳避暑的人也就越多。所以这两个数据才会呈现出密切相关的趋势,甚至可能误导人们认为“冰淇淋会导致溺水”。

        另一个例子则更加让人觉得神奇。这一组数据是全球各个地区疟疾发病率和恶性肿瘤发病率的对比。

        直观的通过数据关系,人们能够发现一个规律——疟疾发病率越高的地区,恶性肿瘤的发病率就越低。如果直接通过数据进行理解,或许人们能够得出一个结论——疟疾可以治疗或者预防恶性肿瘤。

        而加入了逻辑进行推理和分析后,正常人都会认为疟疾发病率的关系和恶性肿瘤发病率其实并没有关系。一般来说,疟疾发病率越高的地方经济水平就越落后,居民的平均寿命更短,医疗水平比疟疾发病率低的地方更差且污染水平更低。而恶性肿瘤的诊断和年龄以及医疗水平和环境因素高度相关,因此才会出现这样的差别。

        换言之,疟疾和肿瘤以及经济水平的关系基本是和“冰淇淋、溺水死亡以及当时气温”的关系一致。它们看上去高度一致的原因是,这两个数据本身和另一个隐藏条件高度相关。

        所以说,并不是白介素-6水平高,就一定会和免疫风暴有直接因果关系。它们之间的联系很有可能更加隐蔽。

        同时,逻辑和推理分析也未必就能得到正确的结论。疟疾感染率和恶性肿瘤发病率成反比的逻辑似乎完全可以用上面说的逻辑来解释。但还真有有不信邪的医生对此进行了研究,并且诞生出了一个全新的实验性治疗项目组——通过给终末期且对常规化疗药物耐药的患者注射疟原虫,从而实现治疗恶性肿瘤的目的。

        这个治疗组目前仍然在初步实验中,但是现在的结果相当振奋人心——三十名接受治疗的患者中,十人的生存期已经超过了一年,五人的治疗效果可以被判定为有效,而其中三人则被认定为临床治愈。

        这是非常了不得的结果,那可是终末期且对常规化疗乃至靶向药物都耐药的癌症患者。

        逻辑分析和常理推断并不能保证得到的结果就是真实可信的,要证明假设,需要更加严格设计的实验和恰当充分的数据结论。

        而让这一批专家们震惊的点也就在这里——没有设计实验、没有数据结论、甚至连排除分析都没有,孙立恩凭什么能锁定这个关键指标,并且还取得成绩?

        “你搞这个实验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其他的指标?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中还有很多都有其他的免疫指标变化吧?”宋文问出了其他专家们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你会盯着白介素-6下手?”

        “因为其他指标我干预不了。”孙立恩堂堂正正的回答道,“其他的免疫系统指标很难靶向干预,如果只是一股脑的往下压免疫反应,那就干脆用激素素算了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没有什么有效的抗病毒治疗手段,要清除病毒就只能盼着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赶紧工作。用激素,一股脑把免疫反应压下去了,那患者清除病毒的能力就会变弱。病程肯定会变长,非自身免疫造成的器官损伤就会扩大……这些都是坏消息。白介素-6是一个我们能靶向干预的指标和炎症标志物,同时在临床观察到的患者情况变化也符合推测——白介素-6上升导致外周血淋巴细胞数量减少,同时刺激t细胞通过细胞毒性破坏肺部组织,而吞噬能力减弱导致死亡的细胞无法被及时清除,从而产生类间质性肺炎损伤。”

        宋文的表情很精彩,她挑着眉毛问道,“既然控制白介素-6以控制损伤的这个想法只是猜测,你手头没有直接证据……如果你猜错了怎么办?”

        “接受托珠单抗的患者都是自愿的,同时其他的治疗也在继续。”孙立恩答道,“作为临床试验,托珠单抗的治疗方案肯定是不理想甚至是不可取的,毕竟我们现在搞的是千人千策个性化治疗,无法控制的变量太多。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我搞托珠单抗治疗不是为了发个什么高影响因子期刊,而是为了救人。只要能让病人有好转就行——我这边的治疗数据可以全部交出来,各位老师要是有兴趣做这个课题,我可以全力配合,绝不藏私。甚至可以说,我希望各位老师能尽快就这个项目展开研究,落实了对于托珠单抗的研究之后,这种药物治疗就可以迅速推开,这样才能拯救更多生命嘛。”

  D+4  day(5)

        云鹤市卫健委通报,昨天0-24时,全云鹤发热门诊一共接诊了10261名患者,其中745人被留观。云鹤市新增80名确诊患者,新增18名死亡患者,新增2名治愈出院患者。

        云鹤地区的诊断能力和收治能力仍然在艰难的爬坡中,疫情还远没有到可以盼望拐点来临的时候。而通报的这一万多名就诊的发热患者,则让孙立恩的心重新揪了起来。

        全国现在口罩都脱销,普通医用外科口罩就算加钱也买不到。更不用说防护能力更强的n95口罩了——这种口罩现在全球的现货都快被中国人买空了。除了有能力的跨国企业以外,大量留学生和海外华侨都很关注云鹤的情况。各式各样的n95口罩和其他类似标准的高级别防护口罩被整箱整箱的买下,然后通过发达的全球物流系统汇往云鹤第一线。然而就算是这样,云鹤医务工作人员的防护用品依然紧缺。

        这种情况下,前往云鹤各个发热门诊就诊的患者手头上就更不可能有足以防御病毒感染的n95口罩了——就连普通的医用外科口罩可能都没有。

        这些年来,国内的空气质量越来越好。以往有些普通人还会买些能够防御25的口罩,备着空气严重污染的时候使用。而空气越来越好,对25的防护需求也越来越低,国内市场上流通和储备的相关防护口罩数量极为有限。现在又优先供给医院和第一线工作人员,普通老百姓压根就没有可能获得有效的防护措施。

        云鹤本地的社区和相关机构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分流的重要性和防止人群聚集的意义。但就诊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有关机构的分流和处理能力。

        作为一个人口数量超过千万的特大城市,云鹤全市上下大约有两万到三万名公务人员。而这些公务人员目前几乎都在全负荷甚至超负荷运转中。他们需要负责落实全市上下1406个社区,7012个小区,1943个街道(大队)和178个街道的各项防疫、统计和民生保障工作。

        平均一下,一个小区最多分到三名公务人员——这个数据还是建立在各个超负荷运转的部门中一人不留,所有人都下沉到基层社区的数据。实际工作中,一个小区里可能连一名公务员都分不到——他们只能依靠基层党组织和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开展工作。

        这种情况下,云鹤哪里还有人手对着一万多名去发热门诊就诊的患者进行分流闭环运输?

        而这一万人中,有七百多人被留观……这也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云鹤现存的确诊患者人数一共只有698人,而各个医疗机构都已经超负荷运转。一线临床的医生们不太可能在这个情况下仍然留观那些症状和病毒性肺炎不符的患者,就算他们因为每天工作压力过大而导致了超过50的误诊率,这仍然意味着昨天一天之内,云鹤市的各个发热定点门诊有超过350名高度疑似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肺炎患者出现。

        而在各个医疗机构排队检查的时候,他们又传染了多少正在发烧且缺乏合格防护的病人呢?

        很多事儿不能细想,一旦往细了去想,那这日子都没法过了。孙立恩叹了口气,关上电脑后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跑起了圈子。现在酒店周围可以算的上是高度戒备,后面偌大的一个公园和酒店内部园林都成了限制进入的地方。想要锻炼身体?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来回跑。反正在走廊上锻炼是肯定不可能的,在这种离开房间前必须戴口罩的环境下外出锻炼……孙立恩还年轻,还想好好多活些年。要体验因为口罩而呼吸困难缺氧的感觉,等会上班的时候戴n95不好么?

        刚刚跑了几圈额头微有些潮意,孙立恩的手机上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看电话区号,居然还是来自常宁的。

        “喂?”孙立恩停下脚步接起了电话,“哪位?”

        “孙主任,我是梅英。”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你现在方便说话么?”

        “梅师姐啊。”孙立恩在电话这边笑着说道,“我现在在酒店呢,您有什么指示就直接说吧。”

        管理着中富医院的梅英院长这个时候突然给孙立恩打电话……孙立恩自己心里不“咯噔”一下才叫怪事。但不管他自己那颗小心脏能咯噔几下,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而且一个都跑不掉。孙立恩深吸了两口气,然后静静等待起了这个值得梅英给正在疫情第一线拼命的自己的消息。

        “咱们院里今天上午收了一个发热患者,有云鹤旅居史。”梅英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简练的语言,总结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我们用市卫健委下发的试剂盒做了三次检测,一次阳性两次阴性,样本现在已经送到卫健委复核去了。”

        孙立恩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他连忙问道,“防护做好了没有?这个病人现在是单独隔离的吧?”

        “这人是发热门诊那边收的,目前人在院里新设的隔离病房。”梅英说道,“现在这个病人的情况有点变化,我们没有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经验,现在也不敢肯定患者就是阳性——所以想跟孙主任您取取经。患者目前有发热,他的血氧饱和度只有94,经鼻吸氧的改善效果不明显。”

        孙立恩皱起了眉头,这样的病程他太熟悉了。北五区几乎所有的患者都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按照现行的分级标准,吸氧但仍然无法改善低氧血症的患者应当被认定为重症。但前提条件是首先需要通过核酸检查,明确患者感染的是新型冠状病毒才行。

        如果是其他类型的病毒感染导致的肺炎,那就应该考虑采取更加有效且积极的抗病毒治疗,并且同时尽快补充检查,明确损伤和病变范围才对。

        “咱们这边现在能用的ct就一台,如果这名病人只是普通的病毒性肺炎还好说……但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染性太强了。如果他感染的是冠状病毒,我们就必须对使用过的ct检查室进行彻底消毒。”梅英叹了口气,“对精密仪器进行消毒需要专门的设备,这个设备我们有。但是用来作为消毒剂的过氧乙酸现在我们根本搞不到。过氧化氢倒是有不少,可我们不敢保证过氧化氢对冠状病毒有杀灭效果。单靠uv灯照射也不行——总有照不到的地方。”

        “常宁市卫健委用的也是我们的试剂盒,只能等那边出结果再说了。先不做ct的决定是正确的。你们还要留着医疗资源治疗其他病人,这种时候所有的医疗资源都很宝贵。”孙立恩考虑了片刻后说道,“患者其他的检查做了没有?结果你发给我一下,我看看情况。”

  D+4  day(6)

        没有明确的影像学检查证据,缺乏有力的核酸检查结果。要证明一个有云鹤旅居史的发热患者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很难。

        要证明他不是就更难,不光在医学上难,实际操作过程中则是难上加难。

        作为目前的“高危人群”,所有具备云鹤旅居史的旅客都需要在所在地接受隔离医学观察。隔离14天没有什么健康问题和症状之后,还需要根据不同地区的“重视程度”,接受时间长短不同的居家隔离。

        常宁当地的政策目前比较严格,要求有武汉旅居史的所有人员接受至少两个14天的隔离观察。每天上报体温,一旦有不适就必须马上就近送往定点医院接受进一步检查。而这位患者就是在隔离第三天时出现症状,所以被送到中富医院来的。

        “患者本人自述没有去过海鲜市场,之前也没有和确诊人员有过接触。他是在封城前两天,开车自驾来到常宁的。”梅英大概说明了一下患者情况,随后说道,“来到常宁后,患者开始接受隔离,在隔离第三天出现了发热和咳嗽。根据就近原则,他被送到了咱们中富医院。”

        “疾控中心和街道专门派了工作人员对患者的居住区域进行了消毒,患者居住的整栋楼目前都处于封闭管控状态。”梅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愁,“如果这个病人确实是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话,那我们就得马上把整个住院部全部腾空了——咱们两百一十五张床位全都拿来收治病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把这栋楼的病人全都收下来。”

        “没理由把整栋楼的人都送到医院里来吧?”孙立恩听到这个有些发愣,云鹤这边因为医疗资源紧张,所以大部分的发热患者都得居家隔离。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在诊断能力跟上以前,阻止可能的发热门诊聚集和大规模院内传播。

        中富医院和许多其他医院一样,仅仅只保留有少数用于洁净治疗或者隔离的单独病房。总体上来说,他们的住院部依旧以多人病房为主。而这样的多人病房是不可能满足隔离观察要求的——在PCR准确度提高上来以前,谁也不敢保证收来观察的病人中不会藏着那么一两个真的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

        而如果集中隔离的人中确实有一个新型冠状病毒的携带者,那整个病房甚至可能整个楼层都会出现院内感染。这个设计一开始就有很大的问题。

        “肯定不能这么搞啊。”对于这个问题,梅英也很发愁。但现实情况是,常宁市的卫健委就是这么安排的。“隔离点要改造,而且还要派驻医务人员去驻守。对隔离者的日常生活保障也要有人手去做……这些东西的调配和统筹都需要时间。但问题是……现在没有时间。”

        所以,说了一圈话题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根本问题上——首先必须要确定这名患者究竟是不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

        孙立恩有些发愁,如果他人在常宁,哪怕人在宁远,赶过去看上一眼也就什么都知道了。可状态栏不直接看到人就没有作用,而影像学检查还暂时用不了……

        人发愁的时候会掉头发,这一点孙立恩现在有了深刻认识——他觉得自己脑袋上有点痒,用手挠了挠,结果带下来不少黑色的头发茬。

        感觉就像是自己刚刚去理了发,但是着急出门所以没洗头一样。孙立恩随手甩了甩粘在手上的头发,然后对着电话道,“详细的资料你用微信发给我,给患者查过外周血淋巴细胞没有?”

        以孙立恩在北五区这几天的经验来看,进展到重症阶段的患者会开始出现炎症风暴。炎症风暴出现的时间或早或晚,但最终一定会来。

        而判断炎症风暴开始出现的两个关键指标就是孙立恩一直在盯着强调的白介素-6和外周血淋巴细胞总数。一旦白介素-6水平升高且外周血淋巴细胞总数开始下降,这名患者就很可能已经在朝着炎症风暴的方向发展了。

        “外周血淋巴细胞总数查过的,现在是0.7左右,昨天刚入院的时候有0.9”梅英那边传来了一阵翻纸张的声音,过了几秒钟后她说道,“数值今天报了异常,不过还没有到危急值的地步。”

        “他这个状态要是有危急值倒奇怪了。”孙立恩想了想问道,“C反应蛋白有多少?有没有咳嗽咳痰?”

        “27,有咳嗽但是是干咳。炎症指标昨天相比有轻微上升。”梅英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病急乱求医,没有检查项目,神仙也搞不定……”

        “我个人建议,最好还是按照确诊患者的标准对待这名病人,并且马上着手开始疏散病人。”孙立恩认真道,“这个症状确实很像,在没有影像学证据和核酸一次阳性的情况下,我建议把他至少要当做高度疑似的病人来处理。尽快疏散住院病人之后,马上完善患者的胸部CT检查。并且对他的出入量进行精确化管理,随时床旁B超,判断肺部水肿情况。”

        梅英的声音马上严肃了起来,她叫停了孙立恩连珠炮似的说明,然后嘟囔道,“你等等,我记一下。”

        目前公布的国家指南相对比较“粗犷”,它更多的是一个方向性和框架性的文件内容。里面列举了一些在这一段时间里对这种新型疾病的了解,以及众多专家对于这种疾病的治疗建议。这当然可以为一线的临床医生们提供一些参考,但完全参照指南进行治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孙立恩在综合诊断中心接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时,就不停的强调“千人千策”也是因为这个。作为一种新型病毒,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者们表现出的症状千差万别。从病毒感染肺部引发ARDS,到严重腹泻出现电解质失调、从低氧血症引发的全身器官损伤,到病毒通过血液感染心脏所导致的病毒性心肌炎……更不用说炎症风暴和其他尚不为人所知的损伤。光北五区这边孙立恩见过的五十多名患者就能为他展现这么多种“患者抢救无效死亡”的原因,而他见不到的症状还不知道得有多少。

        而这些内容当然也不会被放到指南里去——这就像是一本提供给F1赛车手的高难度的赛道指南上要顺便写上“左侧踏板是刹车,右侧踏板是油门”一样毫无意义。

        只要写明每个弯道的位置和角度,赛车手们就自己会搞清楚究竟应该在什么地方加速,什么地方刹车,什么地方用进攻路线,什么地方保守存胎。如果连这些东西都搞不懂,那他们就真的可以考虑转行干点别的了。

        但凭着指南就可以完全撒手不管的前提条件是,这份指南足够详细。

        如果说对抗新型冠状病毒是一条赛道,那现在的指南上最多就表明了一两个弯道的大概位置。同时这条赛道上现在还全都是会让能见度下降到10米的浓雾。

        要在这种地方赛车……是会出人命的。

        .

  D+4  day(7)

        孙立恩在电话里和梅英絮絮叨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把自己觉着最重要的经验基本转述完毕。

        这些内容基本都是孙立恩在这几天时间里积累下来的一些经验。也有最近连续几次研讨会上,几个医疗队的带队专家们的共识。当然,最关键的核心因素只有两条。

        千人千策,关口前移。

        “要治疗这样的病人,光靠重症科或者呼吸内科的医生是不够的。”孙立恩在结束对话之前,对梅英认真道,“一定要综合多学科,集中全院力量对病例每天进行研究和研判。对于患者必须要及时处理,重视监测。我们这边遇到过很多类似的病人,一开始看着人没什么问题,血氧饱和度什么的也还好。但一插管就心脏停跳了。这样的病人身体潜能基本上就都被耗干了,一旦停跳就很难抢回来。”

        “好的好的。”梅英那边过了大概十几秒,然后回应道,“这个情况我都记下来了,这个电话打完了我就去通知其他同事。”她顿了顿道,“疏散住院患者的这个事情,我们争取在今天之内完成。”

        要把正在住院的病人“疏散”出去,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工作。但再怎么困难,该做的也必须得做。无论如何,不能让正在住院的患者面临院内感染的风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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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午三点,孙立恩带队出发去上小夜班了。带队的过程中,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同事们似乎精神状况不是太好。

        不用想也知道,这都是累出来的——来云鹤四天,大家一天都没休息过。而且上班还是小夜-大夜-白班这么个反人类的顺序。一个小夜班时间还稍微短点,其他两个班加在一起十八个小时。用小夜班作为休息和调剂的效果并不怎么好。再加上北五区自从他们接手开始到现在为止,一个康复出院的患者都没有,大家的士气也确实比较低。

        得想个办法才行。孙立恩皱着眉头开始沉思,目前的人手确实不够,一百多号人轮流照顾四十八名重症患者,人手实在是有些腾不开。三个主任带三个班,这也是目前最合适的方案——总不能让副主任医师带队吧?

        可是这么下去,年轻的医生护士们也许还能再多撑几天。吕志民主任和李承平教授恐怕是撑不下去的。事实上,这两位现在已经不会跟着队伍一直泡在红区里了。除非有什么特别紧急或者麻烦的病人,否则而这两位基本都是在黄区的监控室里待着,然后用对讲机遥控指挥在红区里的同事们。

        有些身体不太好,或者感觉自己可能撑不住的医护人员也会和组内沟通,先在黄区驻守。等红区里有同事因为身体原因准备出舱,他们再换上防护服进去替班。

        这一次来云鹤的医生们每一个都是自愿报名的。大家不计得失,不顾个人,在疫情最紧张、研究最开始的阶段选择来到最前线,当然是不可能搞什么“出工不出力”这种事情的。但是每天都在黄区驻守的医生数量越来越多,孙立恩已经开始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再这么搞下去,恐怕北五区的病人还没出院,宁远过来支援的医生们就要出问题了。

        “咱们今天搞个新章程先看看效果。”在抵达了云鹤市传染病院之后,孙立恩并没有带着组里的成员们马上进入医院。而是在门口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所有的医生、护士抽签分成两组,第一组直接进红区,工作三个小时之后出来,在黄区协助。第二组进去替换,一样是三个小时出来。”

        指望每个人都能在红区工作六小时甚至九小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年轻撑下来了,长时间带着n95工作的疲劳也会积攒下来。第二批第三批医疗队正在源源不断的驰援云鹤,但很难说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来支援北五区——现在的医疗队主要目的地还是以新改造出来的医院病区为主。传染病院是目前最重要的基地,这里的压力最大,患者病情最重。按照现在这个人人脑袋顶上都挂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疲劳”状态来看……再按照原来的排班搞下去,不出一周,就得有小一半的医生开始生病。

        “护士们的工作任务比较重,咱们医生还能在外面指挥一下,可里面的具体医疗过程基本都得护士们经手。”孙立恩在这场临时召开的小会议上说道,“所以我要求,护士们分三组抽签,每一组工作两小时。三十岁以下的男护士可以三小时之后再回到红区,但女护士和年龄超过三十岁的,必须严格按照两小时轮班。”

        “我就不换了。”胡佳举起手要求发言,在得到孙立恩的批准后她说道,“在手术室里一口气站六七个小时对于手术护士是常态。而且我要是和其他护士们一样缩短工作时间……这个影响不太好。”

        孙立恩本来想拒绝胡佳的要求,但看着自家女朋友坚定的眼神,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你……行吧。不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又不舒服的就赶紧出来。”

        作为刚入组的护士,胡佳又是孙立恩的未婚妻。如果她也跟着一起缩短了工作时间,恐怕会给其他人一种“孙立恩的调整是为了让自己未婚妻轻松一点”的念头。胡佳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主动提出了自己维持原有工作时间的要求。

        而孙立恩同意,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敢拂了胡佳的好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实在是打不过自家的未婚妻。

        开完会后,大家一起进入云鹤市传染病医院准备上楼,而周策则偷摸溜了过来,拿着手机压低声音道,“孙主任,我今天在朋友圈里看到了一个消息,我觉着咱们也许可以参考一下。”

        周策手机上显示的是个朋友圈,内容则是他的一位老同学发出的截图。

        孙立恩接过了周策的手机仔细看了看,然后挑起了眉毛。

        截图上说,李兰娟院士提出了一个新的治疗方向——要保护患者的肠道微生物状况,大剂量使用肠道微生态制剂。

        这个大剂量指的是正常使用剂量的十倍以上。

        “这个方案虽然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我进中午研究了一下,确实感觉有些道理的。”周策认真道,“院士的水平确实很高——我个人感觉,这种方向主要是朝着调整免疫系统,和防止急性胃肠损伤(agi)去的。”

        孙立恩看完了大概的说明,然后把手机还给了周策,“这个……我还真的没怎么注意过。”他认真的说道,“肠道黏膜上皮是有ace2受体的,如果患者的血液里已经有了新型冠状病毒,那确实有可能对肠道黏膜上皮组织造成损伤。”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大剂量使用肠道微生物生态制剂,这个方向肯定没有问题。微生态调整过来了,一方面可以减少肠道黏膜上皮的损伤,防止急性胃肠损伤发生。另一方面,还能缓解患者因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而产生的腹泻。减少水分和钠钾丢失……这个提法很重要!”

        说到最后,孙立恩来了精神,“走,咱们赶紧进去看看患者情况。要是有比较严重的消化道问题,现在就得赶紧着手处理了!”

        .

  请假条

        感冒了,昏昏沉沉的,好难受

        距离水蓝城万里之遥,一处山谷内。

        杨开将救出来的中年人和水灵放了下来,三人彼此相顾,一时无言,脸色都很沉重。

        水灵还有些虚弱,刚才被一个骨族的神识攻击打中,让她受了些伤,那中年人急忙从自身的乾坤袋里取出来一些丹药,让水灵服下。

        看着她打坐恢复起来,中年人才渐渐地放下心来,转向杨开正色抱拳道“多谢小兄弟刚才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客气。”杨开轻轻颔首,“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小兄弟与灵儿以前认识?”中年人疑惑地望着杨开。

        杨开淡笑着,不答反问“你是水神殿的殿主水云吧?”

        “正是!”水云颔首,“小兄弟要如何称呼?”

        “爹,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杨开!”水灵插了句话。

        水云身躯一震,诧异地望着杨开,惊呼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九天圣地之主,水某眼拙了!”

        知道了杨开的身份之后,水云的称呼立马改变。

        如今大陆上,谁也不敢轻视九天圣地的主人!

        而杨开能够辨认出他的身份也很简单,水神殿只有一个入圣境,那便是殿主水云,再加上他对水灵的关怀之情,杨开自然能判断出他的身份。

        “杨开你怎么会在这里?”水灵一边恢复一边望着杨开问道。

        “路过。”杨开皱起眉头,沉声问道“水蓝城的那些骨族是从哪里来的。”

        “骨族?”水云一怔。

        “就是那些能吸收血肉精华的骸骨!”

        “杨圣主了解他们?”水云神情一震,急切询问。

        杨开摇了摇头“不是很了解,不过以前看到过,而且在最近一段时间也见过,水前辈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水云的神色黯然,叹息道“我们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来自何处,一年前有一座快要融化的冰山漂流到了水神殿附近,弟子们在里面发现了一具骸骨。好奇之下便将骸骨弄了出来,却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本来一直相安无事的,可是直到几个月前……不知道为什么,那骸骨突然活了过来……”

        水云简单地讲述着,杨开静静聆听。

        这才知道,那骨族活过来之后。在水神殿大杀四方,汲取了死者的血肉精华之后,实力迅速恢复,待到水云察觉,联合了水神殿所有高手,付出了死伤十几人的代价。这才将其擒拿禁锢。

        可是无论他们如何做,也杀不死那个骨族,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将其焚烧。

        这个方法倒是用对了,让他彻底死去。

        安稳了没几个月,就在几日前,水神殿四面八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很多恐怖的骸骨,整个水神殿刹那间沦陷。

        “那些骸骨……恩。骨族的实力很强很强,他们有很多入圣境的高手,实力最差的也是超凡境,根本没有神游境的存在。而且他们杀了人之后,可以汲取死人的血肉精华,用来恢复自身,塑造自己的肉身。我水神殿两千弟子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周旁十几座岛屿沦陷……水神殿毁于一旦!”水云神色痛楚。“最后逃出来的人并不多,水某无能,只能护着灵儿离开诸岛,来到水蓝城,却不想有几个骨族追杀至此,连累的水蓝城也生灵涂炭!”

        “爹,这不是你的错!”水灵在一旁安慰着。

        “但是水神殿却毁在了我手上啊。”水云痛不欲生。

        “他们可能是从冰川世界过来的。”杨开脸色阴沉。

        “冰川世界?”水云愕然地望向他。

        “冰宗那边!”杨开浑身一个机灵。“这几个月来你们水神殿与冰宗有没有接触?那边的情况怎样?”

        “最近的一次交易是在几个月前了,就是在那具骸骨活过来几天前的时候……”水云答道。

        “你们在这里恢复着,我去看看情况。”杨开说着,便祭出了飞天梭。欲要离开。

        “杨开不要去!”水灵急急地喊了一声,“那些人实力很强的,你一个人去了很危险。”

        “是啊,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入圣境高手却是不少。而且他们杀了人之后还能恢复实力,杨圣主你此去前途多舛啊。”

        “无妨,我只是去看看情况,你们若是察觉到有危险来临的话,就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找你们的。”杨开急忙叮嘱几句,直接消失不见。

        水云父女两人有心阻拦,却无能为力。

        “但愿他平安无事吧。”水云重重地叹息着,在那些恐怖的骸骨面前,他这个水神殿殿主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这一次若是不跑的快,连他和水灵都得遭殃。

        回想起来,心有余悸。

        青光悠忽,杨开急速朝水神殿的方向飞驰。

        骨族大规模地出现在水神殿,占据了水神殿诸岛,屠杀了水神殿两千弟子,他们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地出现的。

        如果杨开没有猜错的话,这些骨族应该是来自冰宗那边。

        冰宗一直镇守在冰川世界,就是为了防备骨族的出世,以前杨开没有深思过,现在想想,冰宗那些人肯定知道骨族并没有死绝,而是隐藏在冰川之下,所以他们一直留在那里。

        不过他们恐怕也不知道骨族到底隐藏在何处,这些骨族没有恢复的时候,跟死人无异,很难察觉。

        但是现在,大量的骨族族人出现在了水神殿,冰宗那边情况实在堪忧。

        苏颜还在冰宗,杨开哪能不着急?

        不大片刻功夫,杨开再次返回水蓝城。

        这个城池此刻一片死气沉沉,再无活人的痕迹,连那几个骨族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甚至连死去之人的尸骨,也都消失不见了。

        残留在水蓝城的,只有断垣残壁和满地的血迹。

        越过水蓝城,杨开瞬间便来到了水神殿的上空。

        一股股强横到让人心悸的气息。正从下方蔓延过来。

        杨开心头凛然,神念放开,悄悄感知着,下一刻勃然变色。

        下方最起码有几十位入圣境,超凡境上百,其中不乏入圣两三层境的强者。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天下任何宗门都无法抵挡。可以说他们若是有心称霸通玄大陆,轻而易举地就能达成这个目的。

        真的变天了!

        楚凌霄前些日子的话言犹在耳,也在这一刻应验。

        杨开的速度很快,一闪而过,并没有下去会一会那些骨族的念头。

        当青光驰过的时候,下方实力最高的几个骨族居然齐齐抬头。朝杨开离去的方向望了过去。

        “星梭!”一个双眸碧绿的中年人背负着双手,沉声低喝,眸中涌现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这个骨族与杨开此前见到的完全不同,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肉身,看上去跟常人无异,面色红润,体内散发着强大的生机。唯独那双眼睛呈现出碧绿的色彩,恐怖骇人。

        “大人,这就是我们刚才在那城池内看到的星梭,要不要去把它夺回来?”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星梭速度太快,追不上的,想办法打听下这人的来历。”

        “是!”

        “看他的样子,是去那冰川……他去那边干什么?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中年人眉头紧皱着,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杨开顺利抵达那一片广袤的冰川世界。

        才刚来到这里,杨开就此刻流淌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虚空之力!

        抬眼望去,赫然发现在几十里外,离地十几丈左右的位置,有一个虚空甬道的入口,浓浓的虚空之力便是从这个虚空甬道内传递出来的。

        杨开神色一怔。

        没有去打探那虚空甬道通往何处,赶紧放出神念。在冰川世界内查探着。

        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整个冰川世界了无生机,原本生活在此地的冰宗弟子早已不知去向,他们所居住的冰峰也都倒塌殆尽。从此地残留的痕迹来看,这里之前应该发生过一场惊天大战。

        洁白的冰雪世界,许多地方都染有殷红的痕迹。

        杨开的一颗心,骤然沉入谷底!

        他与苏颜早已心心相印,只要两人距离的并不是太远,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如今他却感知不到苏颜的气息了……

        一种可能是她已经死亡,另外一种可能是她已经离开了这里。

        杨开的脸色狰狞,气息狂暴,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稳。

        许久之后,才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冰宗之主青雅是入圣三层境的武者,几个长老也都是入圣境,就算骨族在这里复苏,对他们发起攻击,冰宗也不可能全军覆没。

        青雅应该是带着他们逃走了。

        他抬起头,将目光看向那虚空甬道。

        虽然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但他可以断定,青雅等人应该是钻进这个虚空甬道了,因为换做他是青雅的话,在无法力敌的情况下,也会做出这个选择。

        没有迟疑,杨开当即冲进那虚空甬道的入口。

        眼帘一花,四面八方传来一股股强大的压迫感,似乎要将他的身体挤压粉碎,脚下一片虚无,四周繁星点点。

        星空!

        杨开脸色大变,他没想到这个虚空甬道居然跟破玄府那边的星空之门一样,是通往广袤星空的,本来放松的心弦刹那间再次紧绷。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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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4  day(8)

        急性肠道损伤是一个被重症医学研究所“遗忘”的角落。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肠道损伤所带来的结果似乎并不如其他器官衰竭那么……迅猛。

        肝肾衰竭的患者会在短时间内出现非常严重的后果——并且最终会导致死亡。而肠道损伤所带来的损伤并没有这么快显现。

        AGI(急性肠道损伤)通常由胃肠道缺血或者缺血再灌注引发。由于损伤,大量肠道黏膜受损,而肠道至关重要的“第一道屏障”作用被打破了。

        除了吸收消化功能以外,人体胃肠道最重要的作用是“肠屏蔽”功能。作为机械屏障、生物屏障、化学屏障和免疫屏障,胃肠道对人体的作用远比我们所想象的更重。

        胃肠道是人体的“细菌总库”,在这个有各种菌群构成的生物屏障下,肠道具备防御病原体侵犯、合成维生素等功能。而在胃酸、肠液、胆汁、胰液等消化液的杀菌抑菌作用下,化学屏障可以防止细菌以及内毒素在肠道定植吸附。

        而在面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时,肠道更重要的作用则是免疫屏障作用。肠道是粘膜相关淋巴组织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调节免疫应答、组织细菌对肠上皮细胞的粘附、破坏,并且中和感染的毒素。

        而在对抗呼吸道内感染,并且发挥作用的淋巴组织也属于粘膜相关淋巴组织。换言之,肠道黏膜相关淋巴组织受损,同样会影响到呼吸道粘膜相关淋巴组织的工作状况。

        而这个组织的主要工作内容是为成熟T细胞、B淋巴细胞等免疫细胞定居,并且负责过滤淋巴液。而过滤淋巴液的过程,就是人体清除病原体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

        具体到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肺炎患者身上,这个过程就显得更加重要——由于肠道的免疫屏障功能受损,人体开始误认为自己遇到了非常严重的感染损伤。全身淋巴系统开始过分活跃,大量聚居在淋巴中的具有细胞毒性的T细胞(TC)全面启动。它们游走在人体的所有细胞之间,大量杀死那些似乎被感染了的细胞,意图控制感染速度。

        而大量的细胞毒性T细胞会反而抑制CD4+辅助T细胞的增殖和活性。细胞毒性T细胞造成的损伤和一片狼藉的“战场”缺乏吞噬细胞打扫,死亡的细胞所携带的MHC分子仍然在人体内漂浮,这会进一步刺激到细胞毒性T细胞,并且再次增加它们的数量和活性。

        而最终的结果,就是陷入恶性循环,并且引发细胞炎症风暴。

        因此,对于感染患者的肠道保护,应当被提高到和使用托珠单抗、丙球蛋白和CRRT三联疗法的同等高度上。甚至应该更加积极的展开相关治疗——毕竟喂病人吃三十片肠道微生物生态制剂,对人几乎没有什么负面影响。而它可能带来的益处却是巨大的。

        那就没有理由不去尝试一下,不是么?孙立恩兴致勃勃的带队进舱,然后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胡佳和孙立恩站在一起,她开始承担起了护士长的工作——没办法,其他护士虽然也有很丰富的工作经验,但她们在舱内的工作时间有限。如果搞这种一半进去一半准备的模式,那就得中间再加一次交班。

        这很明显不利于后面一班工作人员的进入,并且阻碍医护工作人员对于整个流程的顺利接手。要想理顺这个流程,最好的办法还是让胡佳来当领队护士长——她的级别足够,经验也有。但更重要的是,她能在红区内连续工作完所有的工作时间。

        对于一名护士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了解自己手上的病人情况。而胡佳正好有这样的能力。更巧的是,作为护士长,胡佳在主任孙立恩面前,说起话来腰杆子那是硬邦邦的。

        ·

        ··

        ·

        胃肠道的急性损伤本身对患者造成的影响就很有迷惑性。对于意识清醒的患者而言,急性胃肠道损伤的症状主要多见于腹痛、便秘和腹胀。而这种症状又和较长时间卧床,摄入纤维素量不足所引发的便秘情况一致。想要从清醒的患者口中得到他们患有急性肠胃损伤的线索极为困难。而这些患者的状态栏又实在是太多太繁复,孙立恩自己反正是在四天的工作中并未发现有AGI的患者存在。

        但没有发现,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放任不管。因此,孙立恩在第一圈巡视完了所有的患者之后,开出了第一份“通用处方”。他第一次没有去管什么千人千策,而是给还在北五区里接受治疗的所有病人都开除了地衣芽孢杆菌活菌胶囊,而且用量也从一次两粒一日三次直接提升到了一次十粒,一日三次的水平。

        在开出处方后,孙立恩又处理了几个病人的出入量设定,然后找到了之前那位不想继续治疗,不愿意活下去的钱国建大哥。

        钱国建目前仍然处于地西泮的作用之下。但在相对比较小剂量的药物作用下,他还保持相对比较清醒的意识。并且能对孙立恩的问话作出回答。

        “钱大哥,你今天退烧了。”孙立恩站在钱国建身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他头顶上的状态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想……睡觉。”钱国建嘟囔着,然后他有些困难的睁开了双眼,看向孙立恩问道,“你……是昨天跟我谈话的那个医生?”

        “对,是我。”孙立恩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在面罩和口罩的遮挡下,很难说这种笑容能有几分传达了出去。“我看你今天好像状态挺不错的。”

        “喘气还是费劲,而且困得要死。”钱大哥努力呼吸了几次之后说道,“不过确实……舒服了一点。”

        “你有没有觉得肚子不舒服?”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用手在钱国建的腹部轻点了几下,“就这个部分,有没有觉得疼?”

        “疼倒不至于,但是不舒服。”钱国建答道,“也说不上来怎么个不舒服法,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两人对话到了现在,孙立恩才看完了钱国建的状态栏。最后果然藏了一项“AGI一期(04.12.33)”这个症状。

        孙立恩用叩诊的方法大概检查了一下钱国建的腹部,然后向着钱国建宣布了自己的发现,“你的肚子里有很多积气,它们阻碍了肠道蠕动,所以才引发了你的腹部不适。”

        “积……气?”钱国建有些困难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问道,“那是什么?”

        “用最通俗易懂的话来说,那就是‘屁’。”孙立恩解释道,“要解决这个不舒服其实也挺简单,把气放出来就行了。”

        “我……放不出来。”钱国建皱着眉头说道,“你们有什么药……或者其他的手段处理么?”

        孙立恩想了想,然后叹气道,“手段我们倒是有,不过这个……这个手段可能不怎么令人舒适。”

        .

  D+4  day(9)

        孙立恩提到的“令人不怎么舒适的手段”,在临床上有一个专门的说法叫做“肛管排气术”。这是一种用于排出肠道内部挤压气体,缓解患者腹胀的简单……以及直接手段。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而言,被一根长约15~18厘米的硬质管侵入到直肠内都不会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不论性取向,在一个有两名清醒的病友的房间内,哪怕有屏风作为遮挡,但被三名穿着防护服带着胶皮手套的人使用这种手段进行辅助排气,这种体验远称不上“舒适”。

        事实上,对于一名正常的成年人而言,维持对于排泄器官的控制和隐私的排泄行为本身就是组成尊严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部分。

        让人虚弱到无法下床的疾病夺走了第二项,而现在,第一项也被医疗行为而泯灭。孙立恩甚至不需要去看状态栏,就能知道这位凭借自己的苦干实干,在云鹤这座千万人口级别城市为自己和家人买下一套大房子的钱大哥,现在的心里有多不舒服。

        但这种令人自尊受损的行为确实是必须的医疗举动。钱大哥目前的腹内压大约在40左右,大量的气体已经造成了很严重的阻塞。而这种阻塞如果持续下去,和他已经出现的第一期AGI一起,钱国建的身体——尤其是他的消化系统——将会迅速崩溃。缺乏蠕动的肠道会开始出现血栓,而血栓则会阻塞血液向黏膜和肠道供血。缺乏供血的器官会快速坏死,并且和肠道内部的细菌们一起,开始侵袭周围的所有器官。

        在这种情况发生后大约一天之内,医生们就必须开始考虑要通过手术切除钱大哥多少米的肠道了。而一旦患者和家属因为种种原因犹豫了是否要进行手术,又或者因为各种原因,医生们没有及时切除这段肠道……那么接下来,钱大哥的生命就会开始以分钟为单位进行倒数。并且在比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时间更短的时间内进入终结阶段。

        为了拯救患者的生命,短时间内牺牲他的尊严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选择。在整个北五区的病区之中,能够自行下床并且解决个人排泄需求的患者仅有十一人。剩下的三十六人中,除去八名完全无法动弹的重症患者以外,剩下的二十八人全部都需要在床上解决个人排泄问题。他们的选择不多,要么直接拉在床上然后等待护士们帮忙清理,要么请护士们帮忙放好卧床大便器,然后任由护士们操作,一边祈祷着不要拉自己一身。

        这很难过,不少患者一开始甚至会因此拒绝进食。尿袋或许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无法解决另一部分。而要阻止这些患者因为肠道损伤而感染并且最终死于自己肠道中的细菌,早期给与肠道内营养是一件非常重要且有意义的医疗手段。

        所以,医生们不光不能为了照顾患者自尊而让他们停止进食。仅凭医生们向患者血管中注射的营养药剂,维持成年人的平常热量需求都很困难。要让这些处于严重感染和创伤,身体处于高度应激状态的患者要光凭静脉注射维持生命,同时医生们还要兼顾治疗和平衡输入输出量——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有的患者都需要严格监控输入输出量。而患者们的肾脏多少都受到了损伤,他们维持自身出入量的能力大幅受限。医生们为他们注射一点点治疗药物,都需要仔细考量,并且认真琢磨是使用腹膜透析术又或者干脆上CRRT或直接进行透析。在这种情况下,要为一名病人给与最少每天3000大卡的热量,意味着需要向他们的体内注射2500毫升的肠外营养液。

        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现在整个北五区中,患者平均能够耐受的滴注速度约为每分钟45滴,也就是每小时180毫升。就算不考虑患者自然水代谢速度,完全使用透析设备析出他们体内的水分,24小时内不间断进行静脉输入的上限也仅有4320毫升。

        如果要完全依赖肠外营养液为患者提供足够的热量,那么每天留给医生们使用药物的空窗就仅剩下1820毫升。而现在每天需要为患者使用的抗病毒药物、免疫增强药剂、预防感染而使用的抗生素和激素以及其他药品总量大约在2000毫升以上。

        这个窗口根本无法覆盖患者所需,如果要照顾到患者的“自尊”,那医生们就必须在“缓慢饿死病人”和“无法给与足够治疗量药物”之间做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让患者的自尊受到一些小小的伤害。

        ·

        ·

        ·

        一批小小的气泡开始在连同硬质管末尾橡胶的水瓶里产生,水面有了一些波澜,而一些“咕嘟咕嘟”的声音也逐渐响了起来。

        一阵不太好闻的味道同时也出现在了这个病房里——不过好在这间病房里的患者都缺乏闻到这种味道的能力,而负责操作的医生们则人人带着两层口罩。要闻到这样的味道确实也不大容易。

        众多不利因素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稍显有用的正面因素。虽然这并不能为钱国建的内心带来哪怕一丝平静——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自己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而他的……排泄器官里现在也插进去了一根管子。这根管子的存在意义是为了让他放屁。

        钱国建个人对孙立恩医生以及这整只来自宋安省的医疗队其实只有感激。不管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或者是在求生的意识作用下,冷静下来之后,钱国建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感抱歉。他确实伤害了这些了不起的医生,并且试图给他们按上一个“多管闲事”的罪名。

        心里有愧疚,要再产生怨怼就很困难。但……钱国建觉得,他现在距离怨怼的界限已经很近了。

        “我还得这么……躺多久?”哪怕有药物作用,要在直肠内十五厘米处保存一根硬管的情况下犯困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而钱国建目前已经完全不困了,他脑子里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赶紧把这根该死的管子从自己身体里弄出去。

        “大概再过十分钟就好了,你再忍一忍。”孙立恩在旁边安慰着,“你的肚子里还有不少气体,放出去之后你能好一点。”

        “说实话,我离骂人的界限已经很近了。”钱国建努力的在用最平静的语言描述着自己的愤怒,“等会我要是憋不住了骂人,你们别往心里去——这事儿不是冲着你们的。”

        “没事,你要实在是憋不住了骂两句也行。”孙立恩对钱国建说道,“但这个管子现在实在是不能拔,一定要等你肠道里的气全部放完了才行。”

        几秒钟后,这间病房里传来了一阵有气无力的骂街声。

        .

  D+4  day(10)

        用周策的话来说,现在的北五区就是一个逐渐诞生的新生儿——新生,但是被羊水、胎膜和胎粪包裹,小脸又皱又紫、脑袋是尖且扭曲的。在发出新生儿的啼哭的同时,他还被各种各样看起来就挺恶心的东西糊了一脸。

        “不管怎么说,至少是有希望嘛。”孙立恩不能明确对周策的话表示同意和认可,但他确实废了好大功夫才把爆笑给憋了回去。周策的冷笑话别人听起来不知道是个什么效果,不过对于医生们来说这确实挺……好笑的。

        “希望倒是真的看起来有了。”周策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遍检查结果后问道,“既然现在效果还不错,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扩展三联疗法的使用人群?”

        “那是不太可能。”孙立恩摇了摇头,“这才第一天,着急干啥?”

        使用了托珠单抗的患者们的相关数据,每隔两个小时就会向相关平台同步一次。整个“实验组”所取得的所有进展,都会完全透明合规的向监管部门通报。

        合规性在疫情期间很重要也很不重要。对于病人的治疗方案,孙立恩选择一个一个去谈,无论如何也要获得患者和家属的同意。但在其他的方面上……孙立恩和其他医生甚至有关管理部门都表现出了非常大的灵活性。异地执医,抗生素使用批准,甚至某些按照规定必须由医生进行的检查或者治疗手段,在这种人手紧缺的时候由护士执行也不是不行。

        总而言之,在保护患者正当权益、确保病人能够得到有效救治并且防止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医护人员的大前提条件下,一切都灵活行事。这就是现在北五区的日常工作流程。

        今天的北五区相当平静,截止到第一次换班为止,北五区目前还没有出现过一例病人需要抢救的情况。来云鹤这么长时间,孙立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平安夜”。

        但他和其他的医生们依然丝毫不敢放松,这些患者的情况刚刚有一点好转而已。谁也不敢保证几分钟或者几小时后患者的情况不会出现突然恶化。

        新型冠状病毒实在是太“狡猾”了。它们总是能在医生们意料不到的地方打个埋伏,让医生患者们全都被杀个人仰马翻。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对这种疾病的了解太少。孙立恩有些无奈,他是真没想到,就算患者的病情出现了好转,自己和其他的医生们仍然需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的高度警惕。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和孙立恩一样都这么高度警惕。至少护士们今天感觉工作轻松了不少——胡护士长会在发生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并且开始配合医生工作。虽然这位年轻的护士长对于病人的生活护理方面仍然显得有些……陌生,但专业上却几乎完美无瑕,同时还喜欢亲力亲为。

        这可是非常罕见的领导者品质。尤其对于护士这个职业而言,护士长更多的时候起到的是一个监督和督促作用。愿意自己亲自上手的护士长不是没有,但确实不算太多。毕竟护士长的主要任务应该是管理。

        要承担护士长的职责是一项很有挑战性的工作。但好在这个小组中还有一名真正的护士长能带一带胡佳——钟钰也挺喜欢胡姐的这个小侄女儿。她和胡佳的年龄相差不算太大,但仍然会以“带一个小朋友”的心态来教给胡佳,究竟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的护士长。

        “咱们科里的护士们,现在日常压力都很大,你有没有啥想法?”趁着工作的间隙,钟钰把胡佳拉到了一边开始面授机宜。她自己也很明白,以现在这种换班策略工作下去,两位护士长在岗大概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因此,尽快让胡佳适应作为护士长的工作,并且让其他护士认可胡佳的护士长职责,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内容。

        这次志愿来到云鹤的护士们,几乎清一色的全都是95后。除了钟钰和其他几个作为骨干的护士长们以外,大部分的护士们都是“年轻孩子”。护士工作繁忙,因此平时大家都各有各的缓解压力的办法。比如有些人喜欢出去吃点好吃的,有些喜欢逛街,有些喜欢唱歌,有些则偏好运动。

        但不论这些护士在来到云鹤之前习惯用什么样的方式解压,现在这样的环境下……这种习惯都成了奢望。别说吃好吃的或者出去逛街了,就连唱歌现在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之前云鹤居民全小区一起到窗边开窗唱歌的事儿已经在网上被人批评了,因为这样可能会导致参与开窗唱歌的楼上楼下居民被传染。

        运动就更别提了。游泳之类的活动压根别想,跑步则没有活动场地——同时当班的护士们由于缺乏休息时间,更不可能有体力在红区值班后仍然出去跑步。在原有手段失效的情况下,要承担“护士长”责任的胡佳就得想点办法出来。如果能解决的好,这不光能够让现在组内的护士们缓解压力,同时也能极大的提高大家对于“小胡护士长”的接受度和认可程度。

        胡佳想了想,然后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今天回去打个电话试试看。”胡佳把自己大概的想法和钟钰沟通了一下,然后两人迅速达成了共识。

        “这个想法真不错诶。”钟钰一开始的想法是,让胡佳在下班回去之后把护士们聚集起来,大家一起借用酒店的会议室,大家一起做做健美操或者广播体操之类的活动,活泛活泛筋骨。但胡佳的提议一瞬间就让钟钰推翻了自己一开始的设想。

        “不过,这事儿能成么?”刚刚开心了一会,钟钰就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现在到处都紧缺物资,搞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所以这事儿咱们先别往外说。”胡佳认真道,“等事情成了,给大家一个小惊喜。”

        .

  D+5  day(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5)

        28日,云鹤市卫健委通告,截止27日24时,云鹤市新增确诊患者892例。全国报告新增确诊1771例,其中新增重症515例,死亡26例,新增治愈出院9例,新增疑似病例2077例。目前全国累计追踪到密切接触者47833人,还有44132人正在接受医学观察。

        在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作为身处云鹤的孙立恩除了紧张之外,还有些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单日新增接近九百名确诊患者,这当然是个坏消息。但这种消息本身并不全意味“现状正在向悬崖下滑落”。恰恰相反,孙立恩觉得,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以他在日常工作中和北五区患者们的接触来看,目前可以肯定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导致的肺炎应该属于一种烈性传染病。传染性极强的同时又由于冠状病毒的特性难以防御。对于没有相应设备的普通家庭而言,一人患病几乎就等同于全家感染。而这样的情况,在云鹤已经持续了几乎快一个月。

        大量患者发病并且进入医院求助,而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院内感染几乎已经没有可能别统计和调查清楚。现在也不是去调查院内感染路径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马上搞清楚究竟有多少患者确诊,而整个云鹤医疗系统需要处理的究竟是多大规模的病人群体。

        之前几乎每一天的新增都是几十人,但数据和实际情况肯定是对不上的。由于传染病法的规定,以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诊断标准情况,确诊患者必须采样送国家疾控中心复核后才能正式确诊。而从云鹤到首都,这个送检的法定过程就必然会导致确诊数量和实际情况出现偏差。这并不是某个方面的相关部门有刻意拖延或者隐瞒不报,而是所有部门都在遵守法律法规照章办事,但制度本身遇到了超出预计的极端情况后,规定应有的应对就突然变得不合时宜了起来。

        在发现这种问题后,国家卫健委迅速作出了反应。27号开始,获得了一批检测设备和相关授权的湘北省卫健委不需要再将全省的患者采样送往国家卫健委进行复核。湘北省省内就可以对所有患者样本进行采样检测,并且宣布确诊。

        新增892名确诊,这为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但对于医务工作者,尤其是公共卫生工作者而言,这反而是个值得鼓舞的好消息。

        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承认问题存在。而对于湘北省以及云鹤市卫健委而言,要想打赢这场疫情遭遇战、阻击战,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一条——摸清楚敌人的规模。

        当然,全把坏消息当成好事儿办……孙立恩也没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他现在也觉得紧张,而且紧张的还很有依据。

        892名新增确诊患者中,恐怕有不少患者都是已经出现了症状并且已经被医院收治,但无法按照相关指南正式确诊的病人。对于这样的患者而言,医院和医生们需要对患者进行单独隔离治疗。这样的病人其实是最能消耗医疗资源的患者。他们需要独立安全的隔离病房,以避免“其实本身没有感染,但是被集中收治后感染”的可能性。但医生在对他们进行治疗和干预的时候,又需要按照进入红区来对待。现在明确了对他们的诊断之后,反而可以把患者和其他已经确诊的病人集中收治在一起。这对于医疗资源已经见底的云鹤来说,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但……这个新增熟练该是太吓人了。雷火神山这两座正在紧急抢建的传染病医院一共能够提供大约2300张病床,而今天的单日新增就接近900例。如果按照这个规模持续下去,预计五天之后投入使用的火神山医院和预计八天之后建成的雷神山医院,可能会在投入使用后几天之内就耗尽所有床位储备。到时候……云鹤又要去哪里变出新的传染病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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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全国上下所有老百姓都在紧盯着国家卫健委公布的数据,对于在云鹤市以外的人们而言,现在的数据可一点都不好——他们都会紧张起来。

        而对于那些家里有亲朋好友从事医疗行业的,甚至干脆就支援到了云鹤第一线的人们而言,这份担忧就更严重了。

        中午十二点,孙立恩仍然没能踏出自己的房间。他那些身处天南地北的亲朋好友,尤其是一些孙立恩压根就没听说过的亲戚们向他发来了慰问电。而这些慰问电嘛……反正在孙立恩听起来,关心大概占了六成左右。而剩下的三成多,则是亲戚们正在试图打探消息。

        没办法,数据前后差别太大进展太快,几乎所有人在看到这样的数据之后都会有两个想法——云鹤当地一开始是不是有刻意的瞒报漏报,或者疫情是不是因为某些原因而突然变得异常严重。

        孙立恩一遍感谢着各位亲朋好友,一遍严肃的向他们传达着自己的看法——疫情不是因为当地政府管理不当而造成的产物,地方政府实在是没有动机和理由对这种东西进行瞒报。况且疫情这玩意,哪里是靠瞒报就能隐瞒下来的呢?大家根据法律法规严格办事,因为客观事实原因而造成了数据失真。这并不是人为过错,至少不是主观故意犯的错。

        现在的变化也不像是因为病毒突然变异,从而产生了什么全新的传播途径。反正就孙立恩所了解到的情况,这次的数据大幅上升确实是因为检测能力跟上了,仅此而已。

        由于对于疫情的认识不足,且有关部门现在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被集中在了防控和配合防疫上,某些隐藏在互联网上的妖魔鬼怪,以及确实脑子有坑的傻缺们跳了出来,出于各种目的开始编造各种匪夷所思的谣言。

        比如什么十万人感染,比如大量瞒报,孙立恩连和这帮玩意生气的功夫都没有。他也能理解亲戚们轻信谣言,但对他的澄清疑虑重重的念头。

        事情来的太快而又太凶猛,前后的数据差异放在孙立恩这里都需要仔细琢磨一下才能理解原因。而希望那些不具备相关能力和经验的人们,有这种程度的思维能力完全就是奢望——人是有惰性且有情绪的生物。在这种时候,跟随且相信网上的谣言一方面能够满足他们懒得去思考的“惰性”,同时还能和他们紧张的情绪共鸣。谣言就像是插上翅膀了似的,开始到处乱飞。

        孙立恩挂掉了最后一个电话,沉默了片刻后,决定要做点什么。没有人比身处在云鹤市第一线的他们更了解情况,而这样来自于第一线的声音,或许能够帮助一些人反应过来,然后停止相信谣传。

  D+5  day  (1)

        人人都说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的综合诊断中心里藏龙卧虎,孙立恩今天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极端正确性。

        当孙立恩想要通过互联网,向那些紧张而且急需了解云鹤第一线情况的人们传达一些“符合医学知识”同时有助于“社会稳定”的消息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统计一下自己手下各位医生们的各个社交平台的账号粉丝数量。

        然后,孙立恩就被统计到的数据吓了一跳。

        布鲁恩这种已经成了网红甚至可以带货的大账号暂且不论,徐有容和护士小郭两个人的账号都有超过三十万粉丝。这就很让人惊讶了。

        徐有容的微博很少会提到自己的工作内容,但这么一个漂亮且看起来气质特别好的姐姐,偶尔在微博上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照片,就会引来一大堆人关注。而在她和瑞秋结婚之后,徐有容的社交平台粉丝数量更是迎来了一次爆炸式的增长。截止到今天中午她查阅时,徐有容在微博上已经有了超过40万关注。

        至于护士小郭嘛……孙立恩看到他的账户之后也吓了一跳。难怪这小子这么热衷于在网上发东西……他的粉丝数量是徐有容的两倍以上,目前总粉丝已经超过了90万。

        大家似乎都很好奇,一个身高一米九以上,体重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的男护士究竟是怎么在急诊科工作的。

        其他人的粉丝数量大概也就有个一两百,孙立恩很快就下定决心,要借布鲁恩、徐有容和郭宇来的账号“用一用”。

        “咱们拍几个视频,把第一线的情况跟大家做个分享。”孙立恩趁着吃午饭的功夫,把布鲁恩徐有容以及郭宇来叫到了餐厅里——除了上班以外,他们也只有这个时间能凑在一起了——“我最近反正是感觉网上的风向有点不对劲,就和当年地震的时候一样,这么搞下去要出事的。”

        人们在自己家中主动或者被动隔离的时候,内心深处当然是会有紧张情绪的。而现在看起来,疫情似乎不太可能在全国人民一次或者两次为期14天的隔离之后就能彻底消散。而在这个大背景下,很多让人就会开始出现复杂的精神症状。比如情绪激动、失眠、恐惧、易怒甚至强迫行为、兴趣丧失,甚至更严重的持续悲伤、无助、心理退行和恐慌等等现象。

        而那些并不真实的消息则会进一步加重这样的创伤出现,并且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至少孙立恩已经能从给自己打电话的亲戚们口中听到一些几乎是“偏执”的看法了。这个情况很不乐观。

        这个时候,要是让他们能够看到一线的医生们的说法,肯定会起到积极的正面作用。

        “这个我没问题。”徐有容首先表示了对孙立恩想法的支持,“我这个账号虽说是私人使用的,不过平时也没什么亲属知道。孙医生你要拿去用就用呗。”

        小郭则非常痛快的把自己手机放在了桌上,“我不知道孙哥你要发什么东西,不过这账号我直接就给你用了——我也觉着现在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这边的情况。”

        至于布鲁恩,他先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看了一眼手表。随后,他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不过并没有交给孙立恩,而是自己划了两下,然后对着手机屏幕道,“老铁们,咱们认识挺长时间了,不过我应该还没跟你们说过我的工作职业。”

        布鲁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其实,我是个医生。”

        然后布鲁恩用了足足十分钟的大嗓门来阻止这些粉丝们给自己的疯狂打赏。到了第十一分钟的时候,布鲁恩实在是没办法了,干脆先终止了直播,然后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

        “对,我要把打赏功能先关掉。”布鲁恩对着电话那头嚷嚷道,“这帮人就跟疯了一样刷打赏,还说要让我拿钱去买防疫物资——我上哪儿找这东西去?你们赶紧帮我把这个功能关掉。”

        孙立恩有点傻眼,在他的概念里,直播平台要盈利可全靠这些打赏分成。现在布鲁恩让对方就这么把打赏功能关掉……对方能答应么?

        “我不是要你‘尽量协调’,我是让你马上把这个东西关掉。”布鲁恩继续嚷嚷道,“我领导等会是要出镜的,这个功能保留着影响非常不好你知道吧?对,我的领导,我们在云鹤一线……”

        对面马上做出了保证。而布鲁恩则向在座的众人比了个“稍候”的手势。过了三分钟后,他重新开始了直播。

        “老铁们,现在你们打赏不了啦。”布鲁恩嘿嘿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绕到孙立恩身旁后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这位就是我们这个治疗组的组长,孙立恩主任——他应该是全国最年轻的行政主任。也是我所知道的,最年轻的,被破格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NSC俱乐部成员。”

        “不知道NSC俱乐部是什么的回头再去百度。你们只需要知道,孙主任在《自然》杂志和《细胞》杂志上发表过论文,并且还在《新英格兰》上发表了好几篇文章就行——对对对,就是那种三流网络的男主角模板。”布鲁恩对一条评论深感同意,“我们作为宋安省医疗队的第一批队员,目前正在云鹤市传染病院北五区支援。孙主任和我们最近都觉得网上有些内容实在是错的离谱,所以我们准备从今天开始,不定时的搞搞直播,让大家了解一下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直播开头都这么麻烦,反正布鲁恩对着屏幕嘟囔了好几分钟,然后才把手机竖着放在了孙立恩面前,“那么,接下来请孙立恩主任开始发言——大家有问题可以随时评论,看到了之后也许孙医生会回复一下。”

        没有台本,没有计划,没有预先沟通,孙立恩就这么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直播。他瞥了一下右上角的观众人数,然后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两拍。

        185万人正在观看直播?!一百八十五万人?!!

        “现在直播刚开,来看的人会稍微少一点。”布鲁恩看到了孙立恩的异常,然后非常贴心的做出了说明,“我平常直播来看的人数大概在两百万到三百万人之间,过一会应该人数就会上去了。”

        孙立恩又看了一眼布鲁恩,然后咽了口口水。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我是孙立恩。目前云鹤传染病医院北五区病房的主管医生。”好在现在看起来的人数就只是个数字。要是台下黑压压一片人盯着孙立恩,他恐怕连嘴都张不开。“今天我……我们这个直播并没有什么预先设计,也没有准备太多的内容。唔……我打算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们这些医务工作人员在疫情期间的一些……一些生活体验吧。”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这个开头还算不错。孙立恩一边努力安慰着自己,一边对着手机屏幕说道,“首先……我和大家讲讲现在的云鹤是什么样子吧。”

  D+5  day(2)(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6)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六章,这一章之后仍然还有二章等待加更。

        现在的云鹤,在孙立恩眼中的样子……有些凄清。

        这是一座有一千万人口的城市,所有的基础设施建造都是按照能够服务一千万人口的标准设置的。宽广的街道,漂亮的绿化,街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楼房……这些本应该是一个繁华城市的硬件设施,如今却几乎一个人都看不到。

        这是个非常非常奇怪的现象。如果不知道原因,看到这个景象的第一时间里,不管是啥人,恐怕首先都会觉得有些惊恐。

        而在知道了云鹤发生了什么之后,看到这座城市时,孙立恩脑子里回响着的全都是钟院士那句“云鹤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云鹤人民是英雄的人民”这句话。

        为了在春运期间尽量把传播风险降到最低,为了保护全国其他的十三亿九千万同胞。这座一千万人口的巨大城市突然按下了暂停键。这种牺牲,这种魄力,是每一个身处云鹤以外的人无法理解的。

        新型冠状病毒在普通条件下看不见摸不着,要防控这样的疾病本就困难重重。而在云鹤这种病毒已经广泛传播的地方,恐怕每一个正常人的第一想法应该都是得想办法离开。趋利避害,这是任何一种生物的天生本能。

        在这个当口下,在过年这个全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到来之时,云鹤的一千万老百姓们全都选择停止外出,蹲在家里以最大程度减小人口流动防控疾病……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云鹤人民作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份牺牲不光是要靠政府号召才得来的——云鹤地方政府目前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行政资源,一切人力物力都集中在医院和公共卫生领域上。说难听一点,要是云鹤人民不打算遵守相关指令,那就算外面的大喇叭宣传车喊破嗓子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相应政府号召,相信在党和国家的努力下,在科学的疫情防控措施面前我们终将获得胜利……这是云鹤人民在不明疾病威胁面前仍然保持冷静,集体闭门不出的信心来源。而对这个国家,对同胞的热爱则是他们决定做出牺牲的最主要原因。

        亲朋好友患病之后却无法得到及时救治,对死亡的恐惧阴影缠绕着每个人的脑海……这种感觉有多痛苦,云鹤人民比其他地方的人们有着更加鲜明的认知。居住在云鹤的人们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其他同胞身上。

        因为深爱着这片土地,所以他们决定自己面对这些最难最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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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大年初四,按照规矩,今天应该打扫年货、清扫室内、并且把灶王爷重新迎回家中的日子。

        孙立恩坐在餐桌前,说了很多话,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于是轻轻咳嗽了一下,从一旁拿了一杯水。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直播间里的评论就几乎都成了“孙医生没事吧?”以及“一定要注意安全”之类的叮嘱。

        “谢谢各位关心,我就是话说的有点太多了。”孙立恩解释了两句,然后就听到了一旁的布鲁恩开始安排道,“接下来,咱们回答几个问题吧?”

        直播进行了大概40分钟,目前整个直播间里有超过360万人在看。除了一大批身在外地关心疫情的普通人以外,还有许多关心一线情况的云鹤人。评论里除了关心医生护士们以外,甚至还有不少人正在直播间里反复刷着有症状但是无法住院的患者信息。

        “这些患者的求助,我这里解决不了。”孙立恩首先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且向大家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这支医疗队解决不了,“我们北五区目前有48张床位,这四十八张床位全部住满了患者。没有病床,我们就不可能收治患者——没有医疗资源,把患者送到医院里来也得不到有效救治,甚至还会让原本就处于重症的患者能接受的医疗资源被分摊。结果就是加床的病人治不好,原本的重症患者也救不回来。”

        这个说法有些太……冰冷,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看起来似乎不太能接受的样子。

        孙立恩叹气道,“我们现在接诊的患者里,最轻的病人也需要持续吸氧才能维持生命。所有的病人都是重症,危重症患者有八人。对新型冠状病毒这种陌生的病毒,以往的抗病毒治疗效果并不太理想。要救治患者,那就只能通过消耗大量医疗资源,进行生命体征支持和对症治疗。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的治愈出院患者人数不多,为什么医院的资源几乎全被耗尽,为什么防御新型冠状病毒比治疗它更加重要。”

        “把整个云鹤市的所有医疗资源,乃至整个湘北省的医疗资源都加在一起,我们也许能够处理大几千人甚至上万名患者。但这也就到头了——这个几千万人口的省份中,上万名患者发病我们还能咬牙撑住。可如果大家积极防疫,我们就能减少大量的易感染人群被感染发病。我们这一支医疗队的小分队一次只能治疗四十八名患者、整个湘北省的医疗资源一次能够处理几千上万名患者。可大家一起积极防疫,却能确保几千万人乃至全国十四亿人的安全。在面对烈性传染病的时候,我们医生只能打打下手,你们才是真正的主力军。”

        “朋友们,在面临一种未知的、全新的疾病时,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恐慌。恐慌不会杀死病毒,恐慌也不能让你避免感染。”孙立恩指着屏幕说道,“我刚刚看到一个评论说,‘云鹤目前有五百万外逃、他们流窜在外是隐患……’”孙立恩顿了顿,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反问道,“我愿意相信这位朋友只是一时间用词不当。但有一点我希望各位确实记住并且也将其付诸实施——不要试图通过责难一个群体、指责这些在云鹤居住的同胞来解决什么问题。这样的行为只会让整个社会面临更大的危机。”

        “我就只举一个假设,假设人人都把离开云鹤的同胞们当成病毒源头。你们疏远他们,你们敌视他们,你们觉得他们身上带着病毒,会让整个社区陷入危险之中……”孙立恩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然后呢?天底下的人里可没有几个傻子。你们因为他们身上的某样属性敌视自己的同胞,他们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伤害,第一个反应会不会就是隐瞒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会不会把自己的行程和接触史作为秘密,藏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说?”

        “然后这些从云鹤离开的同胞悄无声息的和你们住在同一个社区里了。那些曾经在几周内来过云鹤的人也把这个消息当成秘密一个字不说。然后,他们中有一个人发病了。咳嗽、发热、病毒来到了你们的社区,而你们对此一无所知。过上半个月,你们的社区里又会有多少人感染?”孙立恩严肃道,“疫情要隔离病毒,但不能隔离爱。我们只有把那些从云鹤来的同胞们真正当成自己人,这样才能够有效防控病毒传播。我希望大家记住,现在这个时间,保护云鹤、保护云鹤人,就是在保护自己,就是在保护我们所有人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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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5  day(3)

        孙立恩的第一次直播结束了,直播时长一小时二十分钟,观众最高峰时达到了380万人。

        孙立恩感觉自己已经说了很多肺腑之言,也说了不少自己的真实感触。但……他隐约觉得这次直播的效果可能远没有自己一开始设想的好。

        就孙立恩自己的角度来看,这一大批来看直播的观众们似乎并不是特别擅长理解他作为医生的意思。一言而盖之就是“特别杠”。

        孙立恩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能引来一堆提问,不少的观众从孙立恩的医生身份一路质疑到了这是不是布鲁恩正在作秀,反正就是摆出一副“你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的架势出来。

        孙立恩在确定直播结束后对布鲁恩问道,“我刚才说的话有问题么?我看怎么评论上的人大部分都这么……不可理喻啊?”

        “一看就知道孙医生你平时不怎么上网,尤其是不怎么看直播。”对于这个问题,布鲁恩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头也没抬的说道,“你知道刚才有多少人在看直播吧?”

        “有……几百万人?”现在孙立恩对于直播的人数这个话题基本已经没有了什么敏感度。反正就是个数字而已。

        “咱们结束的时候,直播间里还有三百六十二万人。”布鲁恩说道,“这三百六十二万人如果都不同意你的话,如果都和那些杠精一样有这么多意见,那你就会看到满屏幕都是令人火大的发言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笑道,“这就是互联网的威力,声音最大的那些人,往往并不是人数最多的。”

        “你倒是心态挺好。”孙立恩苦笑了两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适应……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下一次肯定要比这一次更好。”布鲁恩嘿嘿一笑,朝着孙立恩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这些抬杠的暂且不管。不过那些喊着你是演员、云鹤已经死了好几十万人的账号都被平台锁定了——警察同志们今天开始有的忙咯。”

        “不要担心那些宵小的狺狺狂吠——不管这些玩意为什么要做惊人之言,但你只要把它们的声音当做狗叫就行。”对网络暴力非常有经验的徐有容向孙立恩传授着自己的经验,“别人敲几行字,你就跟着生气一回,那他们的作恶成本也太低了些。”

        郭宇来闷声闷气道,“反正骂人的这些人吧,他们最大的依仗就在于觉得互联网这个地方是匿名的。上次还有人说要跟我约架呢……我还挺期待的。结果在公园里坐了一天,也没看见人影。”

        “人家可能已经去过了,然后自己跑了呗。”徐有容和小郭开了个玩笑,然后要来了布鲁恩的直播间地址,里面会自动播放之前的直播录像,“我和小郭把这个转发一下,然后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传递消息。”

        “透明和及时传达消息,是对抗流言蜚语的最佳手段。”布鲁恩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对他鼓励道,“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一开始就很好,但你要知道,对抗‘FAKE    NEWS’的工作不是靠一次直播就能完成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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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孙立恩和整个宋安医疗队而言,今天是有一个好消息的。

        来自宋安省的第二批医疗队今天抵达了云鹤,并且其中有一只医疗组将直接来到云鹤市传染病医院,接管孙立恩楼上的北六区。

        而且,负责领队的医生还是孙立恩的老熟人——来自四院儿科的钱红军主任。

        “钱主任这次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带组支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来给咱们送物资。”在微信上,宋文对孙立恩叮嘱道,“这一次的物资,主要占地方的就是防护服和N95口罩。咱们全省能拿出来的家底基本上都塞过来了……这些东西吧,要是交给云鹤,那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但咱们自己用,至少能够一个礼拜的。”

        “那就让钱主任把这些物资留着自己用吧。”孙立恩直接拒绝了宋文的提议,“宋院长,我们不光是全靠自己在工作。云鹤的同行们为了给我们提供防护服已经竭尽全力了。这个时候搞物资的小仓库……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之前负责整个北五区的医生和护士们现在也重新投入了工作,你说要我手里真有了小仓库……那这防护服我是给他们用还是不用?给他们用,这是咱们宋安省的最后一点家底子;不给用,人家是在第一线先干了一个月的英雄……这种选择太痛苦了,我宁可跟大家一起穿工业防护服。”

        工业防护服是可以起到防护作用的。这一点孙立恩非常肯定——毕竟他已经通过状态栏验证过了。

        在安全没有问题的前提条件下,孙立恩并不打算让自己陷入某种道德选择题中。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和宋文通报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孙立恩和钱红军接上了头。老钱和他的组员们也将入住孙立恩所在的这个酒店。和孙立恩接上头的同时,钱红军马上就向孙立恩提出了一个想法。

        “咱们两个病区要是全都收满,效果恐怕不会太好。”钱红军在微信里向孙立恩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语音说道,“既然咱们楼上楼下,那就干脆发挥一下两边的优势。这次我这边过来的以儿科医生为主,还有不少呼吸内科医生。我们处理轻症比较有优势,应对和护理普通患者比较在行。如果有患者转了重症甚至危重症,那就往你们北五区送。”

        如果这个话是其他人说的,孙立恩恐怕要先琢磨琢磨说话的这位是不是打算把麻烦都推给自己。但说话的是钱红军主任嘛……这个嫌疑好像就更大了一点。

        当然,孙立恩也有自己的想法。北五区目前有状态栏压阵、有托珠单抗的实验性治疗方案、有ECMO团队、有专门的重症医学科主任带队……和“一穷二白”的北六区相比,他们确实更适合收治重症患者。

        “不管什么疾病,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数量肯定还是要比普通型少的。不然这不符合客观规律。”钱红军继续道,“我们这边负责收普通患者和一部分重症患者,这样更容易调配人手和医疗资源。”

        孙立恩想了想,然后发过去一个X光图片——图片上是一只右手,而这只手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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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5  day(4)

        北六区是一个全新的区域。这一片病房之前是用来做耐药性结核感染治疗用的病区。而在疫情袭来之后,原有的患者基本都被转移到了老院区里继续治疗。而耐药结核病区的医护工作人员则被全部拆散,分别补充投入到了其他科室救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工作中。原有的病房就基本被闲置了下来。

        现在要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原本的科室自然是不合适的——耐药性结核感染的治疗过程中是按照一人一室布置的。但医务工作人员自身的防护水平并不会太高,在可能有气溶胶的操作准备开始前,医生和护士们才会换上隔离服和普通外科口罩。

        虽然隔离措施级别不够,但这还比较好弥补。多重耐药性结核病患者的治疗过程中,一大核心要素就是防止病房内的病原体“溜出”病房。这就为北六区带来了很好的改造基础。

        好基础带来的好处就是对病房进行改造的时候更方便些。但这个方便可不是说“早上稍微打扫一下卫生,中午就可以接收病人”的等级。

        孙立恩被钱红军一通“坑蒙拐骗”给忽悠到了北六区。反正钱主任说话的时候那可是一个理直气壮,“这边的病房改造好了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从你们那儿分流病人过来,这你孙主任还不得过来给我们提供一些可以借鉴的经验?”

        结果吧……孙立恩到了北六区之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装暖气”。

        是的,装暖气。现在的时间是一月底,云鹤每天阴雨绵绵,平均日气温最高也不到十度。再加上病房全部要求保持负压,事实上屋子里基本存不下什么暖和气儿。全病区里最冷的就是护士站和黄区值班室,这个地方位于红区门口,外侧的绿区保持正压而红区负压,黄区的值班室风力最大。要是那种劲头比较大的冷风也就算了,至少医生们还能想办法给自己找个避风的地方。可在负压病区的作用下,这冷风从四面八方缓缓的慢慢的灌进房间里,要不了一个小时,坐在原地不动的医生们就会被冻的手脚发麻。

        能够活动起来的医生们尚且遭不住这种寒冷,在病房里吸着氧而且还发着烧的虚弱患者……这么一冻恐怕是真的要冻出点毛病来。

        为了保证这些患者不被真的“冻出毛病”,防寒措施就必须做到位。北五区目前是一个病房里三个电暖气,每个病人身上都盖着厚厚的棉被。

        而现在孙立恩的工作内容就是拿着一把小剪刀,然后拆五十个电暖气的包装。拆完之后,他还得把这些电暖气都送到每个病房里,并且再拆五十个排插的包装,然后把电暖气一个个都插好。

        工作内容不复杂,但工作的强度可不低——这一大堆纸箱和泡沫包装物的清理工作也得他来。

        以前在云鹤市传染病院工作的保洁员工们几乎全都在一个月前离岗了。现在的传染病院卫生工作全都得由在这里工作的医生护士们完成。只有转运医疗垃圾的工作,目前还有专业公司派人来搞。也多亏了他们还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要不然把医疗队的医生们累死,这每天产生的医疗垃圾他们也处理不了。

        清理普通垃圾,这就是男医生们的工作。孙立恩吭哧吭哧拆了半天包装盒,然后又吭哧吭哧的把每一个房间里的暖气调试了一边。还好,国内厂商制造并且捐赠的这一批电暖气质量都很过硬。全部测试了一边之后,孙立恩跑了五趟,才把这一大堆外包装垃圾扔到了指定堆放点。

        “立恩,你来的刚好。”一直带着医护人员在抢病房改造进度的钱红军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他浑不在意形象的用手帕擦了擦脑袋和自己的胸前腋下后,对着孙立恩招手道,“我正好有点事儿得问问你。”

        说是“我有事儿问问你”,其实就是钱红军带着几十号医生护士,向孙立恩询问在云鹤市传染病院工作的注意细节。

        “反正现在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物资不足。”孙立恩回答了几十个问题之后,对钱红军认真道,“合格的防护服数量现在是真的不够,我们北五区从今天开始就都换用工业级防护服了。你们带回来的医疗级防护服很宝贵……在确保安全的前提条件下,能省则省吧。”

        钱红军朝着孙立恩一摊手,“这个确保……就很难。”支援到北六区来的医生护士们加在一起有八十六人,每天需要使用的防护服最少也得八十套——上年纪的三级医生们可以在黄区值班室坐镇遥控,进入红区的工作主要交给年轻医生们和护士来执行。

        哪怕是这么搞,北六区所带来的存货顶多也就够他们用上十二天的——一千套防护服可不是小数量,但真要用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我看这个防护服紧缺的情况吧,一时半会的好不了。”孙立恩叹了口气,“还有,钱主任你们这趟过来带了多少成人尿不湿?”

        “啊?”钱红军顿时一愣,“带那个干啥?”

        “那就是没拿呗?”孙立恩叹了口气,“酒店那边我们还存了三十箱成人纸尿裤,等你们正式开始接收病人的时候,让队员们一人拿一件再穿防护服。”看着钱红军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孙立恩无奈道,“防护服只要出了红区就报废了,可咱们的医生们得吃了喝了才能进红区吧?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还能挨得住,这拉撒两件事儿水火不容的,你忍也忍不住呀。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穿着成人纸尿裤,他们心里还能稍微放松一点,不至于为了省这套防护服不吃不喝,结果在红区里低血糖或者中暑撅过去。”

        尽管天气寒冷,但不透气的防护服仍然是最好的中暑制造机。病房里为了患者舒适而保持的十八九到二十摄氏度的气温,对于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护士们而言仍然是个很难称得上舒适的温度。

        穿上防护服……其实什么温度它都不舒服。

        “行,我记下了。”钱红军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明天我们开始值班,我已经跟老张说过了,把北五区相对比较稳定的患者转上来。等把你们那边的挤压病人收出来了有了空间,再调配咱们两边的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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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5  day(5)(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7)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七章,这一章之后仍然还有一章等待加更。

        孙立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北五区,其他医生们已经在准备进入红区工作了。

        不过至少今天的工作并不那么让人心累。孙立恩给自己打着气,然后要来了所有病人今天的检查情况。把症状稳定的患者转出北五区,这对医生们、护士们,甚至对其他的患者都是一个鼓舞——新型冠状病毒是可以被战胜的。而这种胜利就切实发生在每一个人身边。

        这样的胜利,让今天的北五区都觉着心里很有干劲。

        “孙主任,14床一定让我问问你,她能不能转到北六区去。”过了一会,对讲机里传来了布鲁恩无奈的声音,他一边向孙立恩传达着14床的“强烈要求”,一边对那位患者说道,“我这儿不整跟孙主任说呢嘛!”

        “14床是吧?”孙立恩翻了翻病历本,14床的这位患者是整个北五区里年纪最小的,今年只有22岁。而且他确实也是症状消失的最快的那个——按照今天的CT图像看,他的双肺毛玻璃状病变已经吸收了很大一部分,炎症指标也下去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14床今天的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同时他的体温已经连续两天处于正常水平了。

        以现在的标准来看,患者一次核酸的阴性结果并不能说明他已经彻底康复。但至少这意味着安全出院的曙光已经到来。按照孙立恩他们的计划,明天后天再测两次核酸,只要都是阴性就可以安排14床出院了。

        根据目前试行的第四版手册,14床的这位患者需要体温恢复正常三天以上,呼吸道症状明显好转,并且在间隔至少一天的两次呼吸道病原核酸检测结果中呈阴性,才能解除隔离出院。

        “他确实符合转入楼上的标准。”孙立恩看了看数据之后问道,“不过楼上现在条件还不是特别好,我个人建议还是再等一下。反正他今天是阴性,明后两天只要继续维持阴性,那就可以直接出院了嘛。”

        “他还是坚持要去楼上。”过了几分钟,布鲁恩有些无奈道,“14床说,他好歹也在咱们北五区里住了小半个月。现在他基本快康复了,去楼上住不光能给咱们减轻一点负担,还能给六区新收进来的病人们打打气。”

        “这……”孙立恩一愣,他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位年轻人还有这个念头,“那行吧,我和钱主任说一声,等他们明天能够接收病人了就把14床转上去。”

        “孙医生,等我出院之后,等疫情过去之后,您可千万别走。”就在孙立恩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14床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很激动,也有些哽咽,“等我们云鹤病好了,我带你去吃热干面,带你去逛云鹤楼,带你好好看看我们云鹤……我们云鹤可美了!”

        “好!”孙立恩对着对讲机笑道,“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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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查不知道,孙立恩检查了一溜之后突然惊讶的发现,北五区的病人大部分都出现了好转。四十八个患者中,至少有二十人已经到了可以考虑转到北六区的地步。

        剩下的二十八人中,没有一名病人情况有恶化——就连用着ECMO的沈老爷子现在也能简单回答医生们的问题,并且开始抱怨营养素不好吃了。

        营养素不好吃这种问题吧……孙立恩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为了让患者们通过最少的“口舌”,吃下最多的热量和最全面的营养物质,医生们对重症患者首先采取的喂食策略都是营养素。

        这种调成液体,每毫升都能提供一大卡热量的营养剂效率很高。患者口服的话,差不多每一毫升糊糊能够摄入到5大卡的热量。换言之,一天只要咽下去300毫升糊糊,热量就基本足够维持生命。这对于胃口不佳的患者们而言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但问题是……这种营养剂主要是为了鼻饲而配置的特殊配方。它们一般不会出现难以溶解的团块,适合通过鼻饲管进入胃部……可就是味道不好吃。

        不光是不好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难吃了。总的来说,这玩意就是尝起来淡淡的豆粉。而且还有一股黏兮兮的口感——用最通俗的话来说,这就是用油拌过的豆奶粉。

        针对克罗恩病患者的肠内营养粉味道会好一些,但那种肠内营养剂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为克罗恩病患者提供一部分热量。而针对鼻饲的无法进食的患者而言,营养剂的主要功效就是为了提供热量——好不好吃真的不重要。

        反正沈老爷子这两天已经放话出来了,不给吃三鲜豆皮也行,藕粉至少可以来一点吧?藕粉要不行,来点奶粉也成。实在不行,来一碗紫菜蛋花汤也好。反正要是再给他吃营养剂,老头子可就要瞪着眼睛骂人了。

        平时要是碰到这样的病人,医生们多少会觉得有些麻烦。可在沈老爷子这儿,他越麻烦医生们越开心。不怕你挑食物,就怕你连挑食物的能力都没有。人生的意义在于折腾,只要折腾,就说明这人还有活下去的动力。

        一个昏迷了好多天的患者醒了过来,还能要求医生提供更多的好吃的……反正对医疗队而言,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事儿。

        “今天统计一下人数,明天开始给所有能吃东西的患者都提供一份盒饭。”孙立恩想了想,对一旁的钟钰说道,“有些自己行动不太方便的病人,就得麻烦你们给他们喂饭吃了。”

        “这个事情不难。”钟钰点了点头道,“就是得和其他组的护士们说一声,总不能他们一天就吃一顿。既然要吃,那就按照三餐准备。”

        “最好有点热牛奶……不行,得考虑乳糖不耐受。”孙立恩想了想,拿出手机开始给韩文平发消息,“我让韩主任搞点奶粉来,给患者每天冲一杯热牛奶,正好把肠道微生物生态制剂也一起加进去——一口气吃三十几片药这还是挺麻烦的,温热的牛奶把药片化了,他们喝起来也容易些。”

  D+6  day  (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8)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八章,所有加更已经偿还完毕。

        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张智甫给孙立恩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大致内容是说宋安省医疗队目前已经成了云鹤市传染病院内部最大的一只生力军部队。目前北五区收治的患者中有一半左右已经可以被认定为轻症并且转院,而接下来送到的患者里危重症的数量也会比之前少一点。

        而宋安省的医疗队前后两批一共两百多人,全部留守在两个病区的话意义不是太大。现在病区内可以正常运转,那就应该把有生力量投入到更加需要的地方去。

        比如云鹤市内的发热门诊。

        “目前人手最紧缺的就是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他们那边是老城区,院区本身也是老破小——发热门诊地方不大,但要服务周边六个超大社区,现在的人手非常紧张。”张智甫对孙立恩做着工作,“鹤安医院那边的重症现在全靠柳院长带队撑起来,但是第二批的医疗队没有去支援鹤安医院的……光靠现在的人手,这个发热门诊他们恐怕是盯不下来。”

        鹤安医院是个老牌子的三甲医院。但在医疗资源“丰富”的云鹤,这家医院并不怎么有名。由于主要工作是服务周边的社区居民,一家老牌三甲医院愣是因为受限于预算和地皮等等原因,至今只有两栋楼——门诊部的三层楼算一栋,住院部合并手术室的住院大楼算一栋。病床数量也就刚够540张,比三甲医院的硬性要求多了39张而已。

        鹤安医院按理来说压根就不适合作为定点医院接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但没办法,老城区里的医院实在是太难找。其他新一点的医院医生护士水平不够,而且每家医院能够提供的病床数量也就两百张出头。启用这些医院作为定点收治医院,投入成本和所获得的效益完全不成正比。

        “他们现在已经全停了急诊和门诊业务。门诊楼全部被改造成了临时留观处和发热门诊。”张智甫继续介绍道,“房间是够的,但人手不足。一整栋门诊楼,也就三十名医生留守。最近这两天,鹤安医院每天要接待五百多名发热患者。柳院长他们已经下来支援了两次了,再这么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张智甫还有很多话准备说,毕竟从传染病院到鹤安医院,现在这种不可能堵车的情况下,私家车也得跑个十几二十分钟。而且发热门诊可不比住院红区,任务更重而且不可控的因素也更多。这些都是实际困难,而且很难克服。孙立恩带的组治疗效果显著,二十多名重症患者和至少三名危重症患者转为轻症,这个成就在现在的云鹤简直是可以当做一等功表彰的。

        然后凌晨两点,他就要和功臣做工作,把他调到最苦最累最麻烦的基层发热门诊上去……说实话,当事人就算马上骂街都算是有涵养的。

        “我也有这个想法。”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孙立恩居然对于去基层发热门诊支援还挺积极的。“不客气的说,张教授您也清楚,我的长处是诊断。重症和危重症治疗这个事儿……我不对口。现在已经初步有了一个诊断和治疗的规范流程,我继续蹲在住院部的意义好像也不是那么大。去发热门诊支援这个事儿,我个人服从组织安排。”他顿了顿说道,“不过……既然要支援,那就靠我一个人也不够吧?”

        “我的想法是,让你带十五名医生过去。”张智甫说道,“把咱们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都带上,人熟好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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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发热门诊支援的动员工作不是特别顺利。而其中的阻力主要来自于北五区的病人。

        毫不夸张的说,北五区的病人们是和这一批来自宋安省的医疗队队员们共生死过的。六天时间,他们从一只脚跨过鬼门关的状态下被这些了不起的医生们拽了回来。在红区工作有多辛苦有多危险,这些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实在是不能同意同意这些医生们再去情况更危险更复杂的发热门诊。

        “我们又不是不管你们了。”负责解释的医生们一个个费尽口舌,并且心里还有些“烦”。这样的工作他们自己其实也不想去,但防疫工作就是这样,任何一个关口都不能松下来。鉴别收治发热病人是非常重要的防疫工作,甚至可以说是一切其他防疫工作的基础。但……谁会愿意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人人都有惰性,大家都不愿意自己去最苦最累的地方。可工作总是要做,发热门诊必须运转起来,才能减少疾病传播。减少了疾病传播,病房内的工作才能轻松一点。

        要做通自己的工作已经很困难了,现在还得给病人做工作……这上哪儿说理去?

        “你们有难处,我们晓得。”云鹤人民的热心肠在此刻彻底发挥起了反作用,身体稍微好点的患者一个个义愤填膺,钱国建的态度就很坚决,“云鹤的医生又不是死绝了,哪有让你们这些千里迢迢来帮忙的人上发热门诊的道理!”

        “哥,我们是去给人看病,又不是去送死。”孙立恩哭笑不得的安抚着钱大哥的情绪。“他们已经扛了一个多月了,再这么扛下去是要出大事的。”

        “之前祁医生他们也坚持了挺久,不是也没事么。”钱大哥旁边的一个老大爷嘟囔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云鹤这帮人就是不把外地医生当人看。什么苦活累活都交给你们搞——哪有让医生们给我们这些病人打水洗衣服喂饭的?”

        孙立恩叹了口气,但半天却不知道话头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沉默了好几秒钟之后他才说道,“祁医生……已经牺牲了。”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们队伍刚到的那天,祁医生突发脑出血,没救回来。”孙立恩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一个人扛着整个病区,扛了几乎一个月。他……是活活累死的。”

        “我们来云鹤,不是因为有人要求我们这么干。”孙立恩站起身来缓缓道,“我们来,是来救治病人,是来支援自己的同行们的。是为了让祁医生的事情不要再发生的。请你们……尊重我们的想法。”

        .

  D+6  day(1)(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1)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一章,由于他的盟主是在七月打赏的,因此这一章之后还有五章等待加更。

        今天是个好日子。连续阴雨多日的云鹤突然放晴,当一轮朝阳出现在天空上的时候,孙立恩竟然莫名有种感动的感觉。

        从中午开始,北六区就要正式开放了。而在这之前,北五区需要进行的工作还有很多。那些确定要被转入楼上的患者的行李以及私人物品被一件件送到了他们即将入住的病房中。而这个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整个北五区,不少患者家属都在北五区建立的微信群里发了些祝福和感激的话。

        而更好的消息则来自于张智甫。他的夫人杜丽到今天为止第二次核酸检测阴性,已经可以出院了。

        孙立恩还从来没有见过杜丽,他只从马永芳医生的嘴里听过几次关于这位内分泌科医生的故事。这位杜老师的风格就和其他医学院里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们差不多——生活上平易近人,学术上严格进取。

        不过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云鹤市传染病院内设置的康复者血浆捐赠站,这一点倒是让孙立恩有些意外。

        “杜老师,您这刚刚康复就献血浆不太好吧?”马永芳医生在听说自己的老师康复出院第一站就是要来传染病院献血浆之后,二话不说就拽着孙立恩赶到了捐浆站里。她对自己老师的选择以担忧居多,毕竟杜丽今年也已经48岁了,作为一名刚刚康复出院不到两小时的患者,马上决定捐献血浆这个举措还是有风险的。

        “我是捐血浆,又不是捐大体。”杜丽说话的声音很有特色,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听起来却没有什么疲劳的感觉,反而听着让人感觉很舒心。这种说话的声音配合上这种有些俏皮的玩笑话,给人的感觉就很……轻松。“旁边这位是?”

        “杜老师您好,我是孙立恩。”孙立恩朝着杜丽挥了挥手,杜丽的右臂肘正中静脉上正插着一根挺粗的采血针,看起来是不太方便活动的。于是他连忙放下了手自我介绍道,“我是从宁远来的……”

        “哦,孙主任是吧?”虽然被口罩遮住看不清楚表情,但杜丽的双眼顿时带上了笑意,“我可从老张嘴里听过几万遍孙主任的名字了。”

        孙立恩装作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问道,“张主任没说我坏话吧?”

        “他都快把你夸上天了。”杜丽笑的前仰后合,过了一会后她才停下了笑声说道,“我听老张说了,在宁远的时候你特别照顾他们。”

        这个“他们”说的肯定不只是张智甫。把综诊二科放到综合诊断中心,而综诊一科设置在急诊大楼这种行动算是孙立恩在照顾张智甫教授,但除此以外,孙立恩实在是不觉得自己还多做了些什么。

        “我跟张教授学到了很多东西。”孙立恩非常诚恳的说道,“虽然我不是张教授的学生,但也和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没什么区别了。能有张教授这么一个好榜样,这是我的幸运。”

        “你要受得住他那个臭脾气,那是孙主任你性格好。”杜丽抱怨了两句张智甫的“性格缺陷”之后,开始拉着马永芳医生聊起了家常。两人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虽然现在交通方便通讯发达,但马永芳也好杜丽也好,现在医疗第一线上工作。就算想见面,工作上的时间安排也实在是不允许——去年过年的时候,杜丽是专程飞到宁远去找的张智甫。而马永芳等人则选择回到云鹤过年,两遍正好岔开了。

        现在在云鹤见面……实在是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的味道。

        看着杜丽和马永芳聊得开心,孙立恩悄悄走出了房间。他准备和钱红军再对一下转移情况,然后再问问柳平川鹤安医院的情况。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今天就得去一趟鹤安医院实际踩点,看看需不需要为自己的29名同事准备些什么东西。

        走出房间还没来得及摸手机,孙立恩就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试图撇着腿躲进角落更深处,但这个动作却吸引了孙立恩的注意。

        就算没有状态栏提醒,他也能看得出来,试图躲进角落里的人是张智甫。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孙立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那个角落里,“杜老师就在房间里呢,你不过去看看?”

        张教授张了张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问道,“杜丽她没事儿吧?”

        “有事儿没事儿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孙立恩对老张同志的举动不是很理解。他拉着张智甫就往采血站里走,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看杜老师身体状况还不错,能说能笑的。”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张智甫在听到“能说能笑”这四个字之后突然一愣,然后才跟着孙立恩的动作撇着腿走了起来。

        “杜老师,您看我把谁给带来了。”孙立恩兴高采烈的进了房间,正在和马永芳聊家常的杜丽抬起头来正准备说话,但在看到了孙立恩身后的张智甫后,突然仿佛触电一样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我……今天本来想去接你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钟,张智甫才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不过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院……”

        “知道你过不来,所以这不是我就来了嘛。”杜丽的声音听起来更沙哑了一点,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后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十几秒钟,她才看着自己阔别一年的丈夫,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这怎么又瘦了?”

        “最近比较忙。”张智甫轻咳一声,他向着孙立恩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大概意思是“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孙立恩点了点头,“我看杜老师现在恢复的还挺不错。”这其实是个废话,要是杜丽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好,云鹤的医院怎么也不可能让杜丽出院。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这对结婚三十多年的夫妻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采浆机器完成了第一频次的抽血,从杜丽体内抽出的血液开始进入离心机分离。然而在离心机工作开始后几秒钟,机器就发出了一阵听起来不太正常的噪音。

        “可能是离心杯出问题了。”马永芳医生突然反应过来,然后站起身带着孙立恩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杜老师您等一会,我去叫护士过来看看。”

        孙立恩非常识时务的跟着马永芳一起离开了房间。在确认房间里的张智甫和杜丽肯定听不见自己说话后,他才低声嘟囔着,“我是不是不该拽着张老师过来啊?”

        “这有什么不应该的?”马永芳头都没回的说道,“张老师要是不来,后面可就该热闹咯。”

  D+6  day(2)

        中午在车上吃完盒饭后,孙立恩终于赶到了鹤安医院。

        作为一家老牌三甲医院,鹤安医院的外观反正确实和宁远的第四中心医院以及云鹤市传染病院没得比。“老破小”就是孙立恩对这家医院的第一印象。

        坐在车上,孙立恩首先让这位来给自己当司机的志愿者绕着鹤安医院转了一圈,对整个医院稍微有了点概念之后,孙立恩和负责接头的云鹤市卫健委工作人员碰了面。跟着这位工作人员进入到鹤安医院内部后,孙立恩陷入了苦恼当中。

        鹤安医院实在是不太适合作为一家作为传染病接待的定点医院。别的不说,光是发热门诊的设置位置就有问题。

        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是他们现在的整个门诊楼。而这座三层楼高的门诊楼本身是三十多年前的产物——空间布局不合理,通道狭窄且通风不畅。

        所有的患者都需要聚集在并不怎么宽敞的就诊大厅里,然后通过三条楼梯排队前往能够接诊他们的诊室。队伍已经排出了大厅,大量患者甚至需要在门口的车道上排队。

        好在柳平川等人接管了重症医学科之后,鹤安医院的情况好了很多。至少现在门诊处并不是完全的人流混杂状态。所有看完病的患者,如果不需要留观则会被引导至单独的出口,然后通过消毒通道离开医院。

        这已经是鹤安医院能够做到的最好地步了。但对于接诊发热患者……依旧远远不够。

        “首先的当务之急,就是把问诊的病人全部分开。不能再接受他们自行求医,无止境的在这里排队了。”孙立恩在转了一圈之后,马上对云鹤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里的发热患者中,不知道有几个人是感染者。他们虽然都带着口罩,可这种口罩很难起到防护作用——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必须让他们戴上n95级别的口罩才行。”

        云鹤市卫健委的这位工作人员很为难的说道,“可是……现在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么多口罩啊。”他的想法是,为来到鹤安医院的每一个患者都发一个n95口罩,从而遮断可能的院内传播。

        “就算有几万个n95口罩随时供我们‘挥霍’,在这种密度下也很有可能发生突破感染。毕竟n95的过滤效率是95以上而不是100。”孙立恩非常镇定的说道,“与其让他们在这种环境下被动聚集,不如干脆和我们临床治疗一样——关口前移。”

        “怎么移?”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很艰难的摸出了自己口袋里的笔记本问道,“孙医生,我得提醒你一下。现在到处资源都吃紧,需要太多人手的事情我们可能搞不了。”

        “暂停患者自行来到鹤安医院的行动。”孙立恩坚决道,“首先要把分级制度搞出来。咱们这边的社区医院现在能运行么?”

        “社区医院缺乏足够的防护设备。”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回答的是个坏消息,“如果要让他们进行分诊,那就首先要对社区医院提供防护服、n95口罩、消毒水和面屏。现在的物资很紧张,供给定点医院都有难度,要让社区医院承担分诊工作不现实。”

        “那就让社区来承担这个工作。”孙立恩说道,“社区要把控好第一道关——没有呼吸道症状的,没有胃肠道症状的发热患者,先不要让他们到医院里来。”

        发热是一个成因非常复杂的症状。但总体来说,这是因为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工作所导致的。

        感染是导致发热的主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而感染中又有包括细菌、真菌、病毒、立克次氏体等等微生物、以及寄生虫之类的众多原因。在这些原因中,新型冠状病毒是个后来者,同时也是一种新生产物。

        仅从常理出发,医生们也能作出一个很简单的推断——现在的云鹤,并不是所有发热患者都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事实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在总发热患者人数中占到的比例应该是极低的。

        但这个“极低”并不意味着发热患者之间就没有传播风险。恰恰相反,在寒冷天气下排队的人群简直就是各种呼吸道传染疾病病原体最爱的温床。

        寒冷会让人体黏膜上的血管收缩。而收缩的血管会阻碍免疫细胞抵达黏膜。这会直接导致黏膜内的淋巴细胞等免疫细胞数量减少。而因为其他因素发热的患者本身的免疫系统处于激活状态,大量的t细胞正在针对原有的病原体而积极工作。此时,抗原呈递细胞如果发现了新型的病原体入侵体内,按照原有规律向t细胞在内的免疫细胞传递抗原,就会出现t细胞数量不足的问题。

        树突状细胞可以刺激t细胞再生,而抗原呈递细胞能够将病毒脱壳整合转录后,翻译产生合成病毒蛋白——内源性抗原。这个工作流程和抗原呈递细胞针对细菌感染的外源性抗原产生流程不同。

        而抗原呈递细胞无法同时进行的这两种抗原的加工和提呈。换言之,一旦患者先感染了细菌,那么他的身体对于病毒的抵抗能力就会被削弱。

        混合感染是一种临床常见的问题,多种病原体同时感染患者之后,情况就会开始变得很棘手。

        “对于没有呼吸道症状和腹泻的发热患者,应该首先考虑集中隔离或者留观,并且对他们进行采样,送核酸检测。”孙立恩对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建议道,“必须把他们和有高危症状的患者先区分开,保护易感人群。然后再开始着手对有高危症状的患者进行分流检查。”

        “这个我会向上级汇报的,但是人手上和执行上不一定能做得到。”现在云鹤的情况有多严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比谁都清楚。但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干扰因素”,所以具体到实际执行上,未必能够按照最理想的状态实施。

        “尽量做吧。”孙立恩叹了口气继续道,“发热门诊也要分流,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这个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孙立恩现在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分流方案,就是以社区为单位,分批次的将社区内有问诊需求的患者送到鹤安医院来。社区首先过滤掉非高危症状的患者,然后再通过分批次运输的手段,将这些高危患者之间分隔开送到医院里来。

        “发热门诊也要关口前移,所有需要进入医院的患者首先进行复核检查体温、血常规和ct影像。”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对所有来到医院的患者进行核酸检查。但现在还不具备这个条件,相关的ig和igg体外反应试纸条也还在研发攻关当中,一时半会指望不上。因此,这个关口前移就必须以一些现在已经掌握了的,新型冠状病毒比较容易出现的症状为主。

        “和确诊患者有密切接触的,尤其是确诊患者的家属需要优先检查。”孙立恩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作为非传染科医生中见过甲类和乙类传染病最多的医生,他确实有些“心得体会”。“还有就是口罩问题,这个必须请有关部门给我们解决掉——ct检查室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我们也不可能每一次检查后都对检查室进行一次彻底消毒。这样会严重拉低检查效率的……”

        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思考了片刻后问道,“那……用移动式ct行不行?”

  D+6  day(3)(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2)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二章,这一章之后还有四章等待加更。

        移动式ct是一种相对诞生较晚的移动设备,它是专门负责为那些不便移动的重症患者进行ct检查而诞生的特殊设备。

        换言之,如果不是重症医学科非常发达的医院,恐怕并不会考虑购入这种价值一千多万但成像精度却比较有限的ct机。

        而鹤安医院这个门诊大楼吧……它就不像是能有床旁ct机的样子

        “鹤安医院有这个设备?”孙立恩听到这个提议后顿时来了兴趣,床旁ct的最大好处就是灵活。而这个灵活……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就显得非常重要且宝贵。

        只要有了床旁ct,孙立恩甚至可以让工作人员直接在露天停车场上放张病床,然后上面搭个棚子。做一个四面透风的ct检查室——床旁ct的辐射肯定要比大型ct机小,要进一步防护……也许可以考虑在周围用沙袋垒个防护墙出来。

        事从权急,能够有很好通风效果的户外床旁ct,对于疑似患者的诊断意义重大。同时,这样的检查条件对于阻止检查室内的二次传播也很有效果。

        “鹤安医院没有,不过我可以去联系一下。”这位工作人员看上去很有信心的样子,“我们处长说了,尽全力保障各个医疗队的工作需求。只要我们有,那就绝不藏私,坚决保障。”

        “那可太好了。”孙立恩绕了两圈后提议道,“如果条件允许,甚至可以考虑把床旁ct放在救护车上拉出去,深入到社区里对发热患者们进行初筛。这样的初筛效果更好——你们能联系到几台床旁ct?”

        “目前全云鹤市一共有两台。”这位工作人员打开手机翻找了一下之后有些无奈道,“其中一台已经供给首都医疗队了,我只能再联系到一台。如果孙医生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把报告打上去,让上级尽快开始组织采购。”

        一千万一台的设备,说采购就采购?孙立恩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但这种举措总是有好处的。他点了点头道,“那就先联系一台过来,咱们在鹤安医院里找个停车场先试用一下看看,要是效果好,再请上级采购。”

        交代完了这些事情后,孙立恩和这位工作人员重新走进了发热门诊里。他们需要对发热门诊现在的运行情况做个基本调查——心里有底了,之后才好做准备。

        在孙立恩看来,现在对于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来说,最重要的工作并不是增加门诊医生数量。诚然,三十人的医生团队要24小时值守发热门诊是极其艰巨甚至不可能的工作。但他们至少可以和住院部里工作的医生们轮换一下,虽然还是很困难,但至少能坚持下去。

        但这种数百人在走廊里排队的情况根本不能接受。当务之急,是马上对鹤安医院的就诊秩序进行调整。

        医院里的输液区必须马上关闭,然后明确诊断才行。孙立恩皱着眉头看着视线里的“高传播风险”和“高致病风险”警告,心里的焦急甚至无法用言语表达——这种情况要是持续下去,一周后最少还得多出来几百个确诊。

        “咱们得先做点安排。”孙立恩对一旁的卫健委工作人员说道,“把停车场腾空,医院外面的道路也腾出来。医院内部的环境太封闭,把等待就诊的患者先都疏散到户外去。”

        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打起了电话。可一旁排队的老人家听见了孙立恩的话之后却不乐意了,“我们这群人都在发烧,你还要我们都到外面去?”

        户外现在虽然有太阳,但一月底的云鹤气温到了中午也就十来度。孙立恩穿着厚夹克衫,身上还穿着保暖内衣,脚上穿着的也是冬季款的运动鞋。但就算这样,在外面站个十分钟,他双脚都被冻的快失去知觉了。

        要让发热患者站在户外……这确实会让他们非常非常不舒服。

        孙立恩看了一眼这位老人家的状态栏,在确认他并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症状后,孙立恩和声问道,“大爷,您发烧了?”

        “三十七度三。”这位老人家瞪了孙立恩一眼,“我不发烧到这种地方来?我脑子有病?”

        “您这几天是有些腹泻吧。”孙立恩跟着状态栏的提示问道,“您这个低烧问题不大,应该就是吃的东西有些不太合适……”

        “人家电视上都说了,得这个病会拉肚子会发烧!”大爷看起来有些生气,“我都排了三个小时了,好不容易从外面走到屋子里,你又想让我出去挨冻?”

        话赶话没好话,孙立恩非常“睿智”的决定先闭嘴。大爷好歹带了个n95口罩,目前看起来问题应该不是太大。毕竟他一眼望过去,这人群里并没有人脑袋上飘着“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状态。

        但这么下去毕竟不是办法,状态栏虽然没有抓出已经感染的患者,但时刻存在于视线里的提示证明现在的环境中大概还是有活病毒存在的。对于那些防护不到位的患者而言,每在医院里多呆一秒种,感染的风险就会大上一分。

        “孙医生,我已经和派出所的同志们联系上了。”就在孙立恩着急的当口,刚刚出去打电话的卫健委工作人员从排队的人群中挤了过来,他对孙立恩道,“派出所的同志们抽调了四个人过来,他们和交警队的机动力量大概十分钟后就会到达现场。我跟他们说了,先把正门口的这条马路封掉一个方向,然后咱们再想办法把排队的患者分散到外面去。”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个安排不怎么人道,但仍然算得上是现在最好的方案了。“和医院的后勤处电工部联系一下,让他们从院里拉几条线出来……至少搞点什么小太阳之类的东西,给外面排队的病人们提供一点基础御寒措施吧?”

        “这个我有办法。”没想到的是,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却信心满满的说道,“我之前已经问过旁边的几个酒吧老板了。他们店里都有烧液化气的户外取暖器,而且都愿意借给咱们使用。”

        御寒问题解决了,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孙立恩这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远处队伍里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孙立恩猛地一扭头,差点就扭伤了自己的脖子。而在他的眼角余光处,孙立恩看到了一位神情惶恐的中年妇女,她弯着腰,右手正在拼命拽着躺在地上的一位老太太的左手。

        老太太双目紧闭,对于中年妇女的反复呼唤没有任何反应。而中年妇女则哭喊着叫道,“妈,妈!你醒醒啊!医生,医生啊!快来人救命啊!”

        下一秒钟,孙立恩已经跑了起来。他用几乎是粗暴的动作推开了所有挡住自己的排队患者,然后一路狂奔,向着这两人跑去。

        状态栏提示,这两人都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症状。但这位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情况很不好。

        “史春秀,女,75岁。下肢静脉曲张(55073722),下肢深静脉血栓(6944951),低氧血症(014507),急性左心衰(012528)”

        这一串状态栏所指向的疾病分外明确,因此孙立恩才会急成这样。放在急诊科,这样的患者绝对是会首先被送到抢救室里进行救治的患者……但是在现在的鹤安医院,分诊和急诊科室几乎已经彻底瘫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赶到现场之后,应该把这个患者送到什么地方去。

        “急诊室在什么地方?”孙立恩赶到现场了之后扭头问道,但在他转过身后,他才发现那个应该跟在自己身后的卫健委工作人员并没能跟上——他被其他凑过来的排队发热患者给挡住了。

        “医生啊,救命啊!”那位中年妇女着急的直跺脚,看得出来,她已经彻底急的失去了保持理智的能力。“我也在发烧啊,我也在发烧啊!”

  D+6  day(4)

        这位中年妇女和史春秀当然是亲人,虽然不知道两人究竟是母女还是婆媳关系,不过这并不重要。

        中年妇女身上有个泌尿系统感染的状态提示,很明显,她的发热和这个状态关系密切。但现在,她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妈感染了,她现在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我可能也快了。

        在这样的认知下,她还能顾得上拽着自己妈的手,不让老人家的脸贴在不怎么干净且冰冷的地面上,就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排队四个多小时还没看上医生,对新型烈性传染病的恐惧、长时间等待所带来的焦虑以及母亲突然晕倒的绝望混杂在一起,激烈的冲突和情感矛盾能够让最有理智的人都失去思考的能力。王艳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的本能告诉她,现在应该马上呼救,于是她跺着脚,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哭喊了起来。

        她想为自己的母亲,为自己喊出一条生路来。

        孙立恩被她当成了过来帮忙的好心人,但王艳非常清楚,现在有一两个好心人帮忙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医生,只有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医生们才有可能救回母亲的性命,才有可能让自己也活下来。

        于是她继续高声哭喊着,“医生,医生啊!快来人呐!救命啊!”

        孙立恩被这位阿姨的声音喊的耳朵都疼了,他努力大声喊道,“我就是医生,别叫了!急诊室在什么地方?”

        状态栏几乎已经把答案写在了孙立恩脸上。史春秀所患的疾病应该是肺栓塞,而且情况还挺严重。她现在急需获得溶栓治疗和利尿处理,这样的处理手段,作为三甲医院的鹤安医院应该是有能力提供的。但……哪怕是更加对路的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这样的患者也需要被移动到抢救室里后,医生们才能提供进一步的帮助。在四院的门诊走廊里,急性肺栓塞的病人也无法得到救治。

        急诊室里可以提供吸氧,有可以减轻左心室压力的药物。要想保住史春秀的命,首先得找对地方才行。

        “急诊室在这边!”大约七八米外,听见骚乱动静的发热门诊医生终于突破人群冲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孙立恩夹克衫外面的“宋安省紧急医疗队”标志。于是下意识的把孙立恩当成了柳平川带队过来支援的医生。他和孙立恩一起把这位倒在地上的患者先是拖行到了稍微空旷一点的就诊大厅里,然后找来了一张病床,在周围几个热心人的帮助下把人搬运到了床上。

        接下来就是一阵狂奔。带着N95口罩和面屏,同时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跑起来很困难,但他仍然在努力跑着。四十多秒后,他推着病床,带着孙立恩冲进了抢救室里。

        “肺栓塞合并急性右心衰,给她吸氧,马上做B超,生命体征检测。下尿管,呋塞米静脉推注40毫克,低分子量肝素给四千单位,皮下注射。”孙立恩快速下完了抢救用的医嘱,然后问道,“咱们医院里的介入科现在有人没有?”

        这位医生愣了一下,然后一拍胸口,“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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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伍健平医生连续值守发热门诊的第三天。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累计在鹤安医院干了快二十天发热门诊了。

        没办法,其他科室的医生们实在是太累了些。鹤安医院的急诊需求量并不是太大,介入科的医生们平时做的手术大多是可以择期的那种。而在疫情开始后,这样的择期手术全部停了下来,介入科的医生们于是便一夜之间集体失业了。

        岗位停了下来,但日益增加的发热门诊需求却让所有人都不敢懈怠。不用再每天吃射线的介入科医生们很快就开始了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的生活——现在发热门诊上的30个医生当中,十四位是介入科的。另外的十六位医生分别来自于输血科、麻醉科和生殖辅助科。

        现在的鹤安医院人手实在是太紧张,反正只要有执业医师资格证,那就都会被安排到住院部去应对爆满的病房。

        但有些面对住院患者实在是“排不上大用场”的科室,那就会被安排到发热门诊上去。大家好歹也是拿到执业医师资格症的,看看肺片、看看血常规,判断一下患者是不是病毒性肺炎,然后安排一个PCR检测总是可以的。

        鹤安医院周围几乎所有的社区都报告过确诊病例。而根据目前的诊断标准,只要是来自于周围社区的患者,且有发热或者白细胞总数正常、降低或者淋巴细胞计数减少、病毒性肺炎影像学特征这三挑中的任意两条,就可以被判断为疑似病例。

        按照规定,疑似病例患者应当被医疗机构留观,并且及时采样送PCR或者进行病毒基因测序。只要有了病原学证据,就可以认定这名疑似病例患者是确诊病例,随后将患者送入定点医院,由定点医院收入治疗。

        但是,到目前为止,整个云鹤市所有医院和疾控中心实验室能够提供的PCR检测数量极限仅为每天2000份左右。

        从26号开始,国家药监局应急审批通过了五家企业的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产品。而根据这些机构的回馈,从前天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们每一天收到的样本数量都是企业检测能力的一倍以上。各个企业现在正在积极扩增检测能力。但这仍然需要时间。

        伍健平医生和其他同事们也知道现在恐怕会是整个疫情发展过程中最吃劲的阶段。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检查做的详细一点,结果看的认真一点。把宝贵的PCR检测资源,优先让给那些看上去更加符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

        三天的发热门诊工作时间,伍医生接诊了四五百名发热患者。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成了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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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热门诊的工作很熬人,因此在得知自己送到急诊室来的这个嬢嬢是急性肺栓塞后,伍医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开心。

        他终于有了一些借口,来暂时脱离自己在发热门诊上的岗位。

        但一旦脱岗,那就意味着30人的发热门诊顿时缺了一个缓解压力的出口。其他在诊室门口等着的患者怎么办?他们为了看上医生,已经在医院里排队了五六个小时了。

        伍健平医生有些犹豫。

        “我是云鹤市第四中心医院综合诊断科的行政主任,副主任医师。”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孙立恩突然向他做起了自我介绍,“我这次过来,本来是为了明天带医疗队支援打前站的。但现在情况特殊,我需要呜……咳咳,我需要医生您的工号和医嘱系统登录密码。”孙立恩刚刚一嘴滑,差点把状态栏提示的伍健平的姓名叫出来。还好,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并且硬生生把话头给圆了回来。

        “工号?这不合规矩吧?”伍健平哪里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医生,工号和医嘱系统登录密码是临床工作中非常重要的责任判定依据。这套系统所构成的电子医嘱系统和医生手签或者印章留在纸上的名字一起构成了医生的处方系统。如果治疗过程中出了问题,根据这套系统,有关部门就能马上追溯到开出处方的医生头上。

        把自己的工号和密码交给别人,说严重一点,就等于把自己的人生和职业生涯交给了别人。

        这能放心才有鬼了。

        伍健平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孙立恩早就想到了对方的顾虑,,“这是我的工作证件。”他拿出了昨天传染病医院才发下来的工牌为自己作证,并且拽出了和自己一起来鹤安医院的市卫健委工作人员补充道,“这位是咱们市卫健委的老师,他可以给你作证——后面的患者是我接诊的,万一有什么问题,一切都和您没有关系。”

        卫健委的这位老师刚刚把气喘匀,然后就突然被孙立恩拽出来做了虎皮。这个过程发生的有些突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依旧贯彻落实了市卫健委领导“绝不藏私、坚决保障”的嘱托——在被孙立恩拽出来后,他马上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我是市卫健委政策法规与卫生监督处的,这是我的工作证件,我叫王振宇。”王科长把自己的证件摊开来给伍健平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认真道,“医生,现在是特殊时期。虽然不合规矩,但我可以为您作证。”

        伍健平看了看两人的工作证件,然后点了点头,“事从权急,那后面的病人就拜托给孙医生您了。”

        ·

        ··

        ·

        孙立恩戴好面屏,穿好了工业用防护服。深吸一口气,穿过层层人群进入到了之前伍健平工作的诊室里。

        刚刚下了夜班,现在又得再拼半个白班。孙立恩为自己的运气悄悄点了个赞——真不愧是我,来云鹤六天时间,两次提前踩点都碰上了突发事件,必须提前投入工作。

        他坐在诊室的座位上,稍微看了看面前的布局,然后扬声对着门口喊道,“下一位!”

        走廊上黑压压排成好几排的人龙稍稍动弹了一下。

        .

  D+6  day(5)(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3)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三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三章等待加更。

        现在是特殊时期,由于缺乏足够的防护,让发热患者们在医院里多呆一秒都会成倍增加他们所面临的风险。于是,孙立恩做出了一个决定——在状态栏的帮助下,把诊断速度提升到最高。

        反正他现在也不需要向别人解释情况,而状态栏有一点值得信赖——它能提示导致患者出现目前症状的原因。

        换言之,这些发热患者只要让孙立恩看见,至少马上搞明白他们发热的原因还是没有问题的。

        从病人进入诊室开始,孙立恩就提前先说了声抱歉,“后面排队的人数量太多了,我们尽量加快速度,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看上病。”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操作着打印机快速打出了一张印着“排队人数众多,所以需要加快问诊速度,请您配合”的纸张出来,然后就直接贴在了办公桌上,正对着患者的方向。

        第一位进入房间的患者是个老年女性,她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医生……我喘不上气来……”这位大妈刚想摘掉口罩说话,就被孙立恩给阻止了下来。开什么玩笑,这房间里可挂着状态栏的警告标志呢。

        “您咳嗽多长时间了?”孙立恩阻止了对方的危险动作后问道,“最近有加重么?”

        “我咳了十来年了。”这位大妈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说道,“最近这几天又开始觉得有点喘不上起来。”

        “您从年初开始就没有再来医院做过理疗或者呼吸训练了吧?”孙立恩接过了这位大妈的医保卡,在系统上刷了一下之后迅速调出了她在云鹤市各大医院接受治疗的记录。记录上显示,老人家在八年前被确诊为慢性阻塞性肺疾病(pd),最近几年每隔几个月就要进行一次高压负离子氧疗,并且持续使用吸入沙丁胺醇、福莫特罗和格隆溴铵的混合吸入剂控制病情发展,而五个月前,鹤安医院的呼吸内科医生为她额外开出了小计量长时间的红霉素处方——每天一粒,持续两个月。

        医疗记录到此为止,从去年11月到今天,这三个月以来,患者再也没有到医院治疗的记录。

        “没有了。”老人家摇了摇头然后说道,“现在这个病搞的人心惶惶的,我哪里还敢……再来医院呐。”她看着孙立恩,非常担忧的问道,“我不会也得了这个肺炎吧?”

        孙立恩看了一遍老人家的头顶状态栏,然后摇了摇头道,“您这个状态……说实话,不太像。”

        状态栏给出的回答是否定的——这位名叫丁云的63岁老年女性并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症状。她有肺部炎症,并且有明显的白细胞上升和外周淋巴细胞上升指征——这不可能是病毒感染而更像是细菌感染。

        考虑到患者有长期口服红霉素,并且利用其免疫调节能力对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进行治疗的经历,因此孙立恩认定这位老人家的身体内可能诞生了某种对红霉素耐药的细菌、并且最终导致了现在的肺部感染,又或者是她被某些其他本身就对红霉素不敏感的细菌所感染。总之,她没有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征兆。

        “您还没抽血是吧?”孙立恩想了想,决定稍微补充一下自己关于细菌性感染诊断的证据链。他用手捂热了伍健平留在诊室里的听诊器听头,然后直接卡在了防护服外面耳朵的位置上。

        “好的,您先吸气,然后呼气……”孙立恩一边努力听着丁云的呼吸音,一边指挥着她努力呼吸。云鹤医生们对丁云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诊断没有问题,而听诊器里传来的干啰音,再次确认她确实有了肺部感染之后,孙立恩收起了自己的听诊器,然后思考了几秒钟。

        由于患者本身有长期使用红霉素的经历,因此对于她能够使用的抗生素选择就比较有限了——不管是什么感染了丁云的肺部,继续使用大环内脂类抗生素的效果都不会太好。这个时候使用β内酰胺类抗生素的话,效果或许能更好一点。

        但……她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感染会迅速加重病情。pd本身就是一项没有根治方法,只能长期用药控制减缓发展的疾病。对于这样患者的肺部感染,医生必须高度重视并且迅速加以控制,才能够尽量减少感染对于患者寿命的不利影响。

        需要用β内酰胺类抗生素,需要比较广谱的那种,同时还要尽快扭转感染造成的损伤……孙立恩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然后发现这位病人的情况比自己一开始所预想的还要麻烦一点。

        如果没有疫情,如果是在宁远,孙立恩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位病人收到病房里。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肺部感染导致她原本就已经不够用了的呼吸功能进一步衰退。低氧血症的持续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天,就算现在开始抗菌治疗,一般来说治疗起效也需要大概两到三天时间。

        这两到三天的时间里,让丁云在没有生命支持设施的环境下接受治疗……风险太大了。

        “这样吧,阿姨您先去抽血处抽个血。”孙立恩的考虑只过了三秒,然后他作出了判断,“等会您抽完血之后不要管检查结果,我这边能看的到。您就直接去急诊科那边,会有人在那儿等着您的——其他的治疗方案,他们会给您全都安排好。”

        把六十三岁,患有获得性肺炎且合并有二期pd的患者放回家去,这几乎和放她去死没什么区别。现在的整个鹤安医院住院部都在接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或者正在积极改造病房。她无法被收入住院部接受治疗,但她确实需要治疗。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孙立恩送走了丁云,然后给柳平川打了个电话。过了十几秒钟后,一个孙立恩从来没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柳院长正在红区里,孙主任您有什么事儿?”

        “我现在在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我这边刚刚接到了一个二期pd患者,她还有比较大范围的肺部感染。”孙立恩在电话里迅速说道,“我让她去完善检查了,咱们医疗队现在能不能派一名呼吸内科或者感染科的医生下来,先到急诊室去帮她做一下基础治疗?”

        “知道了,我现在就下楼。”电话那头的人完全没有犹豫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我带一个护士一起下去——急诊科现在有人么?”

        “有个姓王的卫健委什么法规处的科长在。”孙立恩在电话里说道,“我在这边顶了一个介入科医生的岗,现在走不开。麻烦您去处理一下,患者叫丁云,女性,63岁……”

        .

  D+6  day(6+7)

        孙立恩在诊室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进行着鉴别诊断。

        当然,基本的法律法规还是要满足的——哪怕状态栏说了,这位发热就是单纯的心理因素所致,孙立恩也得老老实实让患者先去抽血中心那边抽个血,然后看看报告结果。

        抽血检查的过程其实是个很无奈的标准流程。一个熟练护士为一名患者抽血取样大概只需要一两分钟。而整个鹤安医院的抽血中心目前有六名护士在岗工作。一小时大概能为三百多人提供抽血检查服务。

        而孙立恩现在一个小时已经接诊了超过70名患者,并且这个速度还在继续提升中。

        现在的流程就是患者进入病房,孙立恩问三到四个问题,然后开出检查单,并且安慰一句“我看你这个不像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做个检查看看”。

        当然,会有不少病人觉得自己排队好几个小时,医生就问了几句话这个过程……自己好像有点亏。而这个时候,孙立恩就会指一下旁边自己打印出来的纸张,请情绪不太好的患者重新思考一下。

        “您是希望自己身体健康,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还是排队三小时之后查出七八种病才算得上‘没白来’?”这么一句话就贴在墙上,孙立恩只要看到患者情绪不太好,就会指一指牌子让他们瞅瞅。基本所有的患者都能在看到这句话之后先稍微愣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老老实实配合医生去做检查或者开药。

        不过,这一个小时的问政过程中,孙立恩也不是没有见到感染者。在看到那位头顶着“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孕妇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心里紧张的程度真不是一般。

        这位孕妇名叫莫梓萱,带着90后最经典的常用名的这位28岁产妇目前已经孕30周了。由于对门邻居是确诊病例,并且自己在三天前开始发热,最高体温达到了38摄氏度,因此今天专门来到了鹤安医院问诊。

        孙立恩首先让这位患者坐下,然后从桌上取来了便携式的指尖血氧检测仪,在安放好了检测仪的同时,孙立恩还递过去一根水银体温计,让她重新量一次体温。

        从直观的观察来看,这位患者目前神志清楚,精神看起来也还不错。她没有口唇紫绀、但根据胸部起伏的频率来看呼吸稍有些急促。

        “滴滴滴,滴滴滴。”莫梓萱刚刚把体温计夹在腋下,她手指上的血氧仪就开始报警了。初步检测,她的血氧饱和度为90%,属于供氧不足和正常的边界线。

        经皮血红蛋白氧饱和度和血液中的氧分压(    Hg)是一个互相相关但影响复杂的指标。虽然在临床上检查血氧饱和度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案,但要确定一名患者究竟有没有低氧血症,最主要的诊断标准仍然应该是动脉血气分析中的氧分压数值。

        按照状态栏的提示,这位患者目前处于低氧血症的状态下,但具体有多低,这个还需要上吸氧后再进行一次动脉血气分析,然后才能明确。

        又做了一次听诊后,孙立恩坐在诊室里有些发愁的皱起了眉头。妊娠期间的女性所有生命体征和参考标准几乎都和非妊娠女性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妊娠期间的女性耗氧量比普通人要高出一截。毕竟两个人所需要的氧气水平和一个人的氧气需求水平肯定不一样。

        但不论这名孕妇到底需要多少氧气,她的状况肯定是不对劲并且需要马上住院治疗的。随后孙立恩就又开始愁了起来。

        怎么收住院呐?

        “这样,您先在自己的口罩外面再加一层这个。”孙立恩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个医用外科口罩递了过去,这位产妇虽然带着N95口罩,但口罩上面是带呼吸阀的。这种口罩防护性能仍然达标,但呼吸阀的存在意味着口罩无法防止佩戴着传播病原体。所以,对于这位“状态栏确诊”的孕妇而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她带上一层医用外科口罩,从而防止她感染其他人。

        “好的。”莫梓萱点了点头,戴上口罩之后她问道,“我现在要去哪儿?”

        “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医院吧?”孙立恩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他一边打着一边说道,“让你的陪护人员一起进来,你们都得做个核酸看看。”

        “我是一个人来的,我……我得病了?是那个病么?”不得不说,女性在这个时候就是心思细密。在听到孙立恩的话之后,她马上就品出了味道不同。这位“医生”的高效诊断作风已经给门口所有排队的患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基本所有来看病的人都是进门,坐下,然后在三四十秒内钟起身,走出诊室。少数患者会在诊室里多待十几秒到二十秒。但唯独莫梓萱不同,她已经在诊室里待了至少三分钟,而这样的等待看起来还远没有到可以结束的时候。

        孙立恩看着这位孕妇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如今在云鹤,“新型冠状病毒”已经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话题。就连“新冠病毒”这几个字,似乎都带着某种会令人患病的魔力一般。在云鹤生活的普通老百姓们大多以“那个病”代指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并且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心的模样。

        “现在不敢确定,但多检查一下总是好的。”孙立恩解释道,“你的情况还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一方面你肚子里还有个人在需求氧气和养分,另一方面,你的对门邻居是确诊——这会提升你所面临的风险。”

        孙立恩用非常专业且抽象的词汇描述了一个事实。在人类社会,所有成员总是愿意去保护孕妇的。因为一名孕妇的安全就意味着至少两个人会活下来。从收益的角度来看,拯救孕妇的“收益”远比拯救一名普通人的收益更大。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一分钱买回两条人命,这就叫“超高回报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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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孙立恩最终还是打通了柳平川的电话。柳院长似乎刚从红区出来,说话还有些气喘。但他仍然保持着非常明确的思路。在听到了孙立恩汇报的情况后,柳平川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键,“她孕期多少周了?”

        “按照她的孕检记录,30周。”孙立恩说道。孕期是衡量一个孕妇安全程度的重要指标,在26周以前,如果孕妇发生什么严重的问题,那医生们能够采取的手段就只有终止妊娠这一条。腹内胎儿基本不会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但在26周之后,每多一天,胎儿就多了一大份活下来的希望。

        而三十周这个时间虽然还不足月,但只要孩子没有严重的不可挽回的先天畸形,在国内成熟且几乎可以说是世界先进水平的早产儿护理下,存活率几乎在95%以上。

        30周的孕期,意味着胎儿存活几率会大很多。也意味着在产妇一旦出现问题之后,医生们可以迅速开始进行剖宫产,而不用再纠结一下能不能稳定产妇情况,给胎儿多争取几天的发育时间。

        “三十周,那就可以考虑剖宫产了。”柳平川也考虑的是这个问题,“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指尖氧90%,血气待查。听诊左肺和右肺中叶有干啰音。没有发现下肢水肿,呼吸频率略快,初步检查没有发现其他问题。”孙立恩答道,“咱们住院部能不能收?”

        “如果她是新冠确诊,不能收也得收。”柳平川的态度很明确,“定点医院里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水平比这里好的,要么没床位,要么收不了产妇。能收产妇的,治疗新冠的水平大部分都不如我们——要是算上你的话,那就全都不如。”说到这里,柳平川重新提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你觉得她是确诊么?”

        觉得?孙立恩瞥了一眼莫梓萱的头顶,状态栏都明说了她就是感染者,这还用觉得?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孙立恩说道,“患者自诉和确诊者是邻居,发热症状确实也有,肺部确定是有炎症,让她观察然后回家的风险太大。我建议要收治住院。”

        “那就收下来。”柳平川当机立断,“六楼的产科那边现在是清空的,要生产没有问题。我这边让人马上收一个正压洁净间出来,你让她就在诊室里等着。如果需要给她吸氧,那就让她去急诊,小田已经到急诊那边了。”

        “小田”大概就是之前接电话的人。孙立恩对那位未曾谋面但说话非常有条理的医疗队同行终于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至少知道对方姓田,而且应该是一位呼吸科或者感染科的女医生。

        “好的,我让她现在就过去。”孙立恩挂了电话,对这位产妇问道,“你现在自己能走吧?”

        “可以的。”她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安的问道,“我能不能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你和家里人一起住的是吧?”孙立恩点头道,“那就跟他们打个电话说一声,然后让他们都一起来医院,一起做个核酸看看。”

        “我……我们没住一起。”这位产妇犹犹豫豫的说道,“自从听说有这个病之后,我老公就让我单独住在这套房子里了。他每天会过来给我送饭,但是都是放在门口就走……”

        孙立恩叹了口气,这家人的防范意识和手段在普通人的层面上来看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极其出色了。可……这样的举动仍然未能阻止狡猾且难以被看到的病毒入侵。

        不光是这样,在这段时间里持续送饭的莫梓萱的丈夫,以及和她丈夫居住在一起的其他家人全都有很高的感染几率。

        这样的防范措施不光没有防止莫梓萱和她的亲人感染,同时也让她的亲人面临了比以往更高的感染风险。

        孙立恩点了点头,无奈道,“你还是需要联系他们,让他们都来接受检查。”

        “所以……我得了这个病是么?”莫梓萱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一次她看上去已经猜到了结果。

        “没有做完核酸检查之前,谁也不知道具体的结果。但……概率确实很高。”孙立恩叹了口气,然后有些同情、又有些积极试图安慰似的说道,“不过你的症状属于很轻的那种了。维持现在这个情况的话,可能只需要住院一两周左右就能好,你可以把这个情况当做提前住院待产嘛。”

        “我的孩子!”说到这个,莫梓萱突然紧张了起来。她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环住自己的腹部,做出了一副保护的姿态,“他……他不会有事吧?”

        “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新型冠状病毒会导致宫内垂直传播。”孙立恩认真解释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可以感受到正常的胎动吧?频率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每天都是早上九点左右,晚上大概十点钟。”这位准妈妈看上去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她缓缓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这几天就算我在发烧,频率也基本差不多。”

        “那就问题不大。”孙立恩点了点头,状态栏倒是没有提示胎儿状况有什么异常。不过说实话,状态栏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胎儿状况有异常的情况。他甚至不确定状态栏的这个“没有提示”,是因为胎儿确实没问题,还是因为自己没有看到胎儿的“头顶”。

        按照孕期时间推算,正常状况下现在的胎儿应该已经转入了头朝下的状态。当然,这种时候胎儿的胎位也未必就会固定——在自己母亲的肚子里转来转去的活泼孩子也是有的。

        “那就问题不大。”孙立恩再次安抚着面前的这位准母亲,“你现在可以走路的话,就直接去急诊科那边吧。那里有医生正在值班,她会先给你吸氧,保证你和孩子的安全。然后再为你做核酸取样,并且之后安排你住院的相关事宜。让你家人过来的之后给你带些换洗衣物,并且让他们一定戴好口罩再进医院——像你这样的带呼吸阀门的N95不可以再用了。”

  D+6  day(8)

        在疫情最严重的地点的三甲医院的发热门诊中工作,远比孙立恩想象的更加令人绝望。

        尽管几乎全程开着状态栏,而且孙立恩的问诊速度几乎抵得上五名经验丰富的发热门诊医生,但在工作了足足四个小时,并且诊断出9名感染者后,孙立恩看到的走廊中的人流……依然和五个小时前他刚刚进入这间诊室顶替伍健平医生时的长度几乎一致。

        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依然是无数着急等待看诊的患者。四个小时,几乎问诊了三百名不明原因发热的患者后,孙立恩感觉自己的头已经疼的快炸开了。

        状态栏的副作用依旧存在,而且并不会随着他反复多次试图“超越自我”而变得更容易接受一些。事实上,他的头疼已经让自己泪眼朦胧,不得不多次使劲甩头来获取一个不被眼泪所阻挡的视野。

        说起来这件事情确实令人心生疑虑——状态栏的成像应该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的。但为什么就连状态栏都会被泪水给遮住呢?

        这种稀奇古怪的内容让孙立恩的脑子有些混乱,但看状态栏、确定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然后研究诊断令患者发热的原因这个连续动作,似乎已经成了孙立恩的“记忆性动作”。他继续为患者看诊,一直到自己几乎忘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孙立恩,孙立恩?”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反复呼叫着他的名字,直到孙立恩猛然一下从这种机械性思考逻辑中解放了出来。就像是从梦中的无底水池中猛然窜出了水面,一口混杂着消毒水味道的不那么令人愉悦的暖湿的有些浑浊的空气通过N95口罩,沿着孙立恩的气管灌入了他的双肺。

        突然的深吸气让孙立恩咳嗽了几下,他晃了晃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张疲劳、担忧、但同时敏锐的双眼。

        孙立恩一时没能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究竟是谁,他习惯性的看了一眼状态栏,然后认出了上面的名字。

        “柳平川,男,59岁。”

        “柳院长。”孙立恩往后退了一点,然后看到了半张稍微有些熟悉的脸。

        柳平川的脸藏在一个N95口罩之后,而暴露在外的上半张脸则被一个透明的护目镜遮住了大半。

        “你没事儿吧?”柳平川上下打量了一番孙立恩,他有些灰白的眉毛动弹了两下,然后组成了一个担忧的表情。“我刚才叫你半天了。”

        “我……不太好。”孙立恩摇了摇头说道,“我昨天晚上上了一个大夜班,今天早上马不停蹄的坐了二十多分钟的车,然后研究了半天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应该怎么布置。最后为了让一个介入科医生拯救一名肺栓塞患者,帮他顶了……五个小时的发热门诊班。我不好,非常不好。”

        “巧了。”柳平川拉过凳子,坐在诊室里说道,“我也不太好——你得跟我解释一下托珠单抗的事儿。”

        “这种事情可以稍微等等再说。”孙立恩再次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问道,“咱们就算要讨论,是不是也可以先换个地方?”

        他所在的诊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了病人排队。而更远一点的地方,一阵奇怪的类似割草机的声音正在逐渐变大。

        “你说得对。”柳平川的眉毛舒展开来,并且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外面已经开始消毒了,继续待在这里不太像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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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平川和他所带来的医疗团队住宿条件要比孙立恩的团队差得多。这不是因为鹤安医院的院办,或者云鹤市卫健委在针对他们搞什么区别对待。鹤安医院所在的地方是老城区,周围几公里内都没有一家能够供给医疗队的队员们安全住宿的酒店。

        为了让医疗队有个地方可以住,鹤安医院的医生们作出了一个巨大的牺牲——他们让出了供自己员工暂住的员工宿舍,并且让那些原本住在员工宿舍里的医生们重新开始从家里出发,到鹤安医院通勤。

        但房间数量仍然有限,成建制接管鹤安医院重症医学科的医疗队医生们现在不光需要三个人睡一间房,而且还得轮流使用床铺——大家目前也是三班倒,这基本相当于九个人共用一个房间。

        员工宿舍一共有十二间,这是让一百多位医疗队的医生们能够有个休息场所的唯一方案。

        “现在情况比较特殊,不过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已经在着手处理了。”找了一个目前还没有人的休息室,柳平川摘下了自己的口罩,然后挠了挠紧紧贴在自己头皮上的花白的头发。

        “能再找几个房间?至少得让每个人都有一张固定的床位吧?”孙立恩也摘掉了口罩,他贪婪的呼吸了几口顺畅的如同融化的奶油一般的空气,然后把口罩向外对折,随后将对折了的口罩塞进了黄色的医疗废物垃圾袋里。

        “比那个更好。”柳平川露出了一副有些期待的笑容,“卫健委的人昨天跟我说,他们已经联系到了一家目前暂停运营的公寓式酒店。我们接下来每个人都能有一间六十平米以上大小,而且还是小跃层的房间可以住——我听说房间里还能做饭呢。”

        “这我可真没想到。”孙立恩有些惊讶,不过惊讶的内容却和柳平川以为的不大一样,“柳院长你每天下班回去之后,还有心情做饭?”

        “你要是把托珠单抗的事儿说明白了,我做饭的心情可能会更多一些。”柳平川拉出一张堆满了衣服的椅子,然后把这一大摞衣服挪到了旁边的床上,“我已经听说了,你们搞的托珠单抗三联治疗效果很不错。十几名重症患者转到了钱红军的病区,这是个很好的消息。”

        “确实是个好消息。”孙立恩点了点头,“钱红军的病区刚开始工作,就能接到一批即将康复的病人,这对他们也是个好消息。”

        “我也希望这种好事儿发生在我这里。”柳平川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个治疗组目前正在……咳咳,搞试验性治疗。我也明白你们不可能把这种试验性治疗直接推广到所有医疗组去。”他看着孙立恩,然后用一种谈论天气似的口吻说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种疗法的具体过程,你能跟我讲讲么?”

  D+6  day(9)(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4)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四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两章等待加更。

        要向一个外行人解释托珠单抗、CRRT和丙球蛋白的三联治疗方案是很困难的事情。但好在现在对面坐着的是柳平川。

        一名优秀的神外医生,在内科以及免疫相关治疗方案上的理解能力总是要比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强。

        孙立恩非常清楚,柳平川这么问的目的就是打算用在鹤安医院收治的重症危重症患者用这样的疗法,搞不好还打算先上车再补票,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把一个医生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学术交流,搞的像是谜语人出题一样麻烦。

        “反正这种治疗方案本身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究其根本,就是把以前咱们常用的激素治疗改成了更加有效且更加有针对性的IL-6受体抑制剂而已。”孙立恩用了半个小时,仔仔细细的向柳平川解释了一遍这个三联疗法的各种细节和注意事项,最后总结道,“它本身并不是抗病毒的特效药,它也不能帮助已经出现了严重炎症风暴、同时有全身多器官损伤的患者奇迹般的好起来。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新的免疫抑制方案而已。”

        “你之前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柳平川点了点头,作为全国目前唯一一个正在应用这一三联疗法,并且还取得了一定成效的治疗组主管医生,孙立恩的经验值得他高度重视,“这个治疗方案风险挺小的。”

        “如果是作为免疫抑制方案,最多就算是个超范围用药。”孙立恩对这个判断非常认可,“但一方面搞免疫抑制,一方面又上丙球蛋白,这个治疗方案就有点前后矛盾的意思。当初我们提出这个方案之后要有上级部门审核,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CRRT是目前治疗急性肾功能损伤患者的主要治疗手段之一,应用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身上,则还可以向医生们提供一个高效调节患者体内水代谢和负载的渠道。而丙球蛋白则能加强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在患者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情况下,这样的治疗方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缩短患者体内产生IgG抗体的时间。这两个手段其实都没有问题,在实际治疗对抗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中也经常被医生们使用。但把托珠单抗用进来……这就超过了“超范围用药”的范畴。

        由于国家明确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费用全部由医保和政府财政拨款负担,孙立恩才敢于“大开脑洞”,用这种昂贵的单抗药物治疗患者的免疫风暴——以往的免疫风暴患者大部分并不需要这么精确的抑制方案,因此这样的治疗方案实在是没有先例可以参照。

        所以,这样的治疗方案想要推广开,就必须确定这样的治疗方案对患者而言收益大于潜在风险才行。

        “柳院长,我觉着这样吧……”孙立恩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要跟柳平川提个醒,“我等会就给上级再交一份申请,把鹤安医院的重症医学科也纳入到这次实验性治疗组里来。”他看着柳平川认真道,“我明白您的想法,但这样的治疗方案应用必须要过相关的伦理审核和法规审核才行。扩大我的实验组规模,这个速度应该要比您重新去申请的速度更快些。”

        “这个话也只有你说出来了我才好接。”柳平川一脸欣慰的看着孙立恩说道,“要是你不提这一茬,我还不好直接跟你提这个事儿呢。”

        看着面前这位被第四中心医院上下公认为“就会搞科研和教学”的副院长,孙立恩第一次觉得,这头老狐狸恐怕藏的比其他人都深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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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孙立恩回到酒店,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今天一天就吃了两个自带包装的小面包,如今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到麻木的地步了——不是饿过劲了完全不饿,而是腹内持续保持着饥饿状态,而且这个状态还一直没有消失过。

        又累又饿,这就是孙立恩回到酒店驻地的唯一感受。这种疲劳还和刚刚拿到状态栏的那一周不太一样。那个时候的疲劳主要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身体疲倦,但这一次的疲劳不光有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柳平川是一只隐藏的很好的老狐狸。这是让孙立恩尤其欣慰的一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要是柳平川和现在自己组里的那位ECMO主任江言明医生一样是个石头脑筋,那要沟通起来简直就比打架还要费劲些。

        要是柳院长和江副主任是一个性格,孙立恩觉得自己大概就得直接躺在鹤安医院里了。

        回到酒店之后,孙立恩拖着极其疲惫的双腿,晃晃悠悠走到了餐厅里准备吃饭。他现在急需脂肪和碳水化合物来补充能量。现在这个天气下,要是能来上一碗宁远的鸡汤捞饭,那他简直就能幸福的哭出声来。

        鸡汤捞饭是个在宁远有着悠久历史的小吃。听名字就能大概猜到这种吃食的主要组成内容——鸡汤和米饭。

        鸡汤需要选择宁远本地特产的湖畔鸡。一般来说,煮鸡汤选的都是油脂比较丰厚的老母鸡,这样炖出来的汤上面会飘着一层厚厚的鸡油,浓香四溢。但做鸡汤捞饭,选用的湖畔鸡却都是公鸡。而且还得是养了两年以上的大公鸡。这种鸡脂肪含量少,但鸡肉的味道极其鲜美。用来炖煮的鸡汤一般还得加入火腿和猪五花调味提鲜,这才算完整。

        而随着时代进步,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鸡汤捞饭的鸡汤也越来越讲究了起来。上一次孙立恩和胡佳一起去吃的时候,鸡汤捞饭里已经进化到了要放花胶、海参丁和手剥的河虾虾肉的地步了。

        用胡佳的话说,现在的鸡汤捞饭基本已经进化到了低配版佛跳墙配饭的地步。而且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就得被人们改称为“小佛跳墙”之类的极其冒犯福建人的名字。

        而米饭这个做法也很有讲究。鸡汤捞饭的米饭讲究的是煮到夹生捞出控干,快速油炸让外层蓬松。蓬松脆爽的壳里面还带着一丝硬芯。被滚烫的热汤一泡,这点硬芯就变成了柔韧香甜的来源。而蓬松的米壳则吸饱汤汁,独特口感能让从来没吃过鸡汤捞饭的人也对咀嚼米粒上瘾。

        从一楼到二楼的电梯只运行了十几秒钟,而孙立恩已经被自己脑海里的鸡汤捞饭馋到口水横溢的地步。原本饿到麻木的肚子突然开始发出了一长串可以被解读为“老子要吃鸡汤捞饭!”的呐喊的声音。

        等这次疫情结束,我一定要吃上一个礼拜的鸡汤捞饭!孙立恩在自己心里发着狠,然后走进了餐厅里,准备用些大肥肉来快速高效的为自己提供一些热量。

        “孙主任,你来的正好。”李承平教授一眼就看到了带着饿死鬼投胎气势走进餐厅的孙立恩,他连忙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然后一指自己面前的黑色小沙煲说道,“今天有鸡汤捞饭,而且还特别正宗!你赶紧去打一份——晚点恐怕就吃不到了!”

  D+6  day(10)

        胡佳在整个医疗队中的威信和受人爱戴程度突飞猛进。如果不是因为相关的防疫要求和限制,可能所有护士在见到这位年轻的“临时护士长”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得抱着她转上两圈,然后再冲她脸上狠狠亲上一口。

        向整个医疗队提供的这一顿家乡风味的“鸡汤捞饭”,是胡佳联系来的慰问物资。

        虽然现在前往云鹤的物流和运输线路仍然紧张,但随着空军和有关民航公司积极开展空运服务、全国铁路系统积极保障乃至公路运输大开绿灯等保供措施升级,保障云鹤居民生活物资供应、医院防疫物资的情况正在出现迅速好转。

        中国地大物博,各地饮食习惯不尽相同。虽然湘北省美食众多,要用带有鲜明地方特色的菜式满足全国各地支援来云鹤的医务工作人员日常饮食没什么问题。但人在异乡,精神压力巨大且工作压力也巨大的条件下,能吃上一口家乡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极好的排解压力的方法。

        胡佳马上能想到的,有可能提供给医疗队员的慰问家乡菜就是这道“鸡汤捞饭”。

        其他问题都好解决,医疗队入住的酒店是个五星级高档酒店。虽然大部分厨师都已经放假回家,或者干脆被困在自己家里没办法回来帮忙。但是留守的这几位云鹤籍的师傅手艺依然值得信赖。最急切需要联系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怎么把宁远的湖畔鸡运送到云鹤来,以及怎么让从来没吃过鸡汤捞饭的云鹤师傅做出和家乡一样的味道。

        胡佳向自己老爹发出了求助,而胡教授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解决办法。云鹤最大的湖畔鸡养殖企业决定为医疗队定点捐赠湖畔鸡,物流公司同意为云鹤运送这一批大约400公斤的鲜冻湖畔鸡,同时号称宁远鸡汤捞饭发明者第六代传人的大师傅也同意向云鹤的厨师同行无偿教授烹饪的技巧方法,以及全套调味料的配方。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一天之内解决完毕。胡佳上午给自家老爹打了电话求援,到了下午两点,一辆装载着四百公斤鲜冻湖畔鸡的冷链运输车就已经开到了前往云鹤的高速公路上。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让云鹤的厨师们试手练菜了。为了做好这一道送给宁远医疗队的慰问家乡菜,好几家酒店的顶级大厨和云鹤市厨师协会的宋安籍师傅们齐聚一堂,大家群策群力,在一天时间内完成了对这道宁远市特色小吃的掌握、并且还对菜做了进一步的改进。

        改进的主要方向是营养性和适口性。之前的捞饭是先蒸后炸,而炸制的要诀就在于短时间内,用烧热的鸡油快速油炸蓬松。这样做出来的捞饭虽然很香,但是油脂过重。哪怕湖畔鸡汤没什么油,这样的捞饭仍然容易让脾胃比较弱的人吃两口就觉得有些腻。

        云鹤大厨的改进方式非常“科学”,他们把大米改用鸡汤浸泡上屉快蒸,而夹心半熟的米随后被取出晾凉,再用分子料理中常用的低温真空技术快速脱水。脱水后,湖畔鸡汤自带的薄薄的一层油脂就均匀的裹在了每一颗米粒上。这样的夹心米再用高温热风快速一吹,完美的膨化层就出现了——而且还能兼顾油脂带来的浓香和清爽健康的口感。

        这样的改进,再加上家乡味道的自带天然好感度加成。每一个从宁远来到云鹤的医疗队员都吃的完全停不下来。原本酒店大厨们按照平均每人1.5份的标准做的准备,结果刚刚供应上来一个小时,他们就惊恐的发现,这帮医生居然比自己设想的能吃好几倍。为了保证不断供,于是他们又多煮了一百公斤鸡肉出来,这样才勉强能够保证大家都吃得上。

        医疗队立吃的最少的是一位准备去上小夜班的护士,她今天吃了一碗半鸡汤捞饭。当然,她一点都没有浪费这来之不易的家乡味道。第二碗鸡汤捞饭她直接分给了布鲁恩一半。

        布鲁恩博士,今天一个人吃了三碗半鸡汤捞饭。

        “为什么,为什么?!”在吃了第一口这种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宁远特色美食之后,布鲁恩陷入了悲愤和对生活的质疑之中。而这种感觉会突然出现的主要原因则是因为布鲁恩博士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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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炖煮过的湖畔鸡也不能浪费,这种食材本身就挺贵——一斤湖畔鸡市场上得卖到25块。劲道的鸡肉被大厨们做成了口水鸡和凉拌鸡丝,在孙立恩要了一份鸡汤捞饭之后,和黑色沙煲一起送上来的同时还有两份拌好的鸡肉。

        “赶紧吃,他们炸的米不够硬,泡久了会有点绵。”李承平教授向孙立恩传授着自己吃了两份饭的经验,“汤的味道不错,你要是嫌淡可以多吃点鸡肉丝,这个味道挺足的。”

        孙立恩一句话都没说,他实在是担心自己张嘴就会流一身的口水。而且现在他也确实没有说话的力气——饿了一天,再火烧眉毛的事儿也得等他先把半碗鸡汤捞饭吃到嘴里之后再说。

        一个饿急了眼的急诊医生吃起东西来的动静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在确认了鸡肉丝都是精心去骨的之后,孙立恩一口吃掉了半碟子鸡肉丝,然后用混杂了炸米的鸡汤快速送服。三口吃掉半碗鸡汤再加一碟鸡肉之后,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东西了的孙立恩终于稍微放慢了一点进食的速度。

        李承平教授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直到孙立恩叫来服务员并且要求再来一份之后,他才惊讶的问道,“你这……今天没吃东西?”

        老李本来想问孙立恩是不是太馋这种家乡味道,但转念一想,再怎么馋家乡美味也不至于用饿死鬼一样的动静吃饭——这能吃出什么味道来?所以再一琢磨,大概是因为孙立恩今天这趟公差实在是太辛苦,所以才饿急眼了。

        “基本没吃。”长时间开着状态栏本来就是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自从当年在三亚痛斥完了那些满嘴胡扯的“民营医疗代表”后,他基本再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一直开过状态栏。就算是在非洲医疗队工作的时候,在美国人的营地里遇到迫击炮攻击的时候,他也没有一直开过状态栏。

        太久没有这么长时间保持过状态,孙立恩几乎都快忘了这样的“负担”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压力。差不多200克鸡肉丝加上300毫升液体和半碗饭进肚,他也只是感觉“肚子里有东西”了而已。

        挠心抓肺的饥饿感还是没有消失,倒不如说在肚子里有了点东西的情况下这种饥饿感变得更加激烈了。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张嘴狂吃,孙立恩对这一点很有经验。他确实听说过不少饥饿后暴饮暴食结果导致胃穿孔的病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减缓进食速度,然后让胃部向大脑发出反射,从而减少饥饿感。

        趁着这个机会,孙立恩和李承平聊起了自己看到的鹤安医院的情况。

        “我今天在鹤安医院几个小时,光我自己接诊的病人里就有至少九名高度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全国各地的医疗队来到云鹤后基本都负责的是重症和住院治疗部门,极少有上门诊一线工作的同事。因此云鹤一线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因此在孙立恩说明了自己今天的工作内容后,李承平首先关心的就是云鹤本地的实际情况。

        “那……以你的感觉,现在云鹤的情况还没到头?”李承平听到这个说法之后有些担心了。孙立恩现在绝对是整个云鹤地区最有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经验的医生之一,换句话说,他都觉得是“高度疑似”的病例,那就真的是“高度疑似”了。而在发热门诊的一个诊室,仅仅四个小时的日常工作中居然还能有九名高度疑似的患者……这情况可真的算不上好。

        “至少目前看……总体感染人数很有可能比当年的SARS更多。”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病的具体传染性有多强,如果传染能力参照到流行性感冒……那这次的疫情现在恐怕还一眼望不到边。”

        “一眼望不到边”的说法属于比较激进的估计。而孙立恩能作出这种估计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那位90后孕妇妈妈的感染。在听说云鹤有不明流行病后,她就被家人送到了独立居住的房间并且进行隔离保护。可就算是这样,她依然感染了病毒。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当年香港发生的淘大花园群体感染事件。

        而第二点支持孙立恩判断的,则是其中部分患者的就诊经历。虽然知道现在的PCR检测试剂灵敏度还不够高,但九名状态栏确诊的患者中,四人曾经多次到各个定点医院就诊取样进行核酸检测。和状态栏所提示的时间进行对比可以发现,他们去其他医院就诊的时候,确实已经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但其中有一名患者甚至在三次核酸检测过程中,得到的都是阴性结果。

        “这个病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而且还很狡猾。”孙立恩叹了口气,“现在咱们着急也没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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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7  day

        昨天,云鹤市报告新增356例确诊,整个湘北省新增1032例。全省确诊数量比起昨天有所上升,目前的诊断数量仍处于爬升过程中。

        孙立恩一大早就带着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坐上班车出发前往鹤安医院支援,在班车行驶的过程中,孙立恩向同事们通报了自己昨天看到的鹤安医院的情况。

        “门诊现在只有最基本的秩序——等待问诊的患者们还能知道排队,并且可以在诊室外等待。”孙立恩故意把鹤安医院情况说的恶劣了一些,这样才能让同事们做出更加完善的“心理准备”。“因为人手不足、防护物资缺乏和地理原因限制,鹤安医院没有办法执行完善的人流分流制度。我们需要在车上换防护服,然后步行进入医院岗位。”

        “人流有多少?”袁平安举手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我们今天大概需要看多少病人?”

        “不知道。”孙立恩直截了当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虽然昨天孙立恩已经向那位王振宇王科长提过了各社区分批次送诊的建议,但这个建议就算要付诸实施,也需要更多的人手和足够多防疫设备才有可能实施。

        现在社区能做的主要还是督促人们在家里待着,尽量不要出门。然后再尽可能的组织消毒,为封闭社区配送生活必需品、药品和食物,仅此而已。

        一个社区里,少的有十几栋楼,多的得有上百栋。而社区工作人员就那么些人。还是那句话,从物理上他们就不可能完成对所有来问诊的患者分流的工作。

        但这种工作有必要,并且能够极大的减轻问诊排队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传染。

        于是,在孙立恩等人的班车抵达了鹤安医院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情况好像确实起到了很大的变化。

        以往从门口直接通向门诊楼的通道被封闭了起来。塑料布组成的遮雨廊连通了医院大门口和外面的整条马路——现在开始,马路也成为了排队人群的一部分。

        所有的患者都需要通过马路上设立的遮雨廊,并且被消毒水细雾喷淋一次。然后以两米的间隔排队,缓步向门诊大楼走去。

        云鹤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从哪儿组织来了一大群志愿者。光以孙立恩所见,他就看到了几位穿着雨衣的保安,六名穿着工业用防护服的年轻人,以及……三个穿着迷彩服,但看身材怎么看都不像是军人或者曾经服役过的……有些发胖的小伙子。

        这些人都戴着全覆式的工业防护面具,同时他们的手上还戴着一层厚厚的厨房用胶皮手套。要不是王科长就在旁边跑来跑去嘱咐着他们小心防护,并且来回指挥着排队的人们保持距离不得插队,孙立恩恐怕真的要以为自己这是精神压力过大,现在已经疯掉了。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科幻了。

        “孙医生?”医疗队的班车抵达迅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视,穿着防护服的医生们从外观上难以辨认出外形。但他们胸口写着的字还是可以用来识别身份的。很明显,王科长的视力不错,他远远的就辨认出了孙立恩胸口上的“孙立恩”这三个字。

        “王科长,这是……”孙立恩借着状态栏认出了王振宇,他快走了两步凑近了问道,“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好像是哪个俱乐部的志愿者。具体是哪个我也忘了。”王科长的回答让人有些想笑,但后面的内容却令人肃然起敬,“他们说自己平时喜欢玩玩军用装备,正好手上有防护级别比较高的面具,所以就过来当志愿者了——之前他们一直都在社区里帮忙消杀,今天过来维持一下秩序算是休息。”

        穿着装备来站岗维持秩序算休息,那不休息得是个什么样子?孙立恩有些佩服的看了看这些年轻人,他们的爱好或许有些小众,或许在长辈们眼中和胡闹无异。但他们现在却确实站在了第一线上,成为了非常可靠的一股力量。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就像是欣慰和自豪、不好意思和羡慕等等感觉混杂在一起,被调成了一杯味道怪怪的鸡尾酒。

        “我们还在整理队伍,并且让患者预先填写表格。”王科长可没工夫去感受孙立恩究竟喝了什么奇怪的鸡尾酒,他快速向着孙立恩解释道,“社区进行初步筛查的工作还没有展开——这个实际操作起来是很有难度的。但我们目前正在争取尽量把社区和社区之间的患者分开。周围四个社区的发热患者分批次用大巴集中运送过来,然后排队看诊。”

        “这样挺好。”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门口这边是不是应该设一个分流岗?搞个初步的分诊也好嘛。”

        “目前暂时没有这个条件,不过我会继续向上级请求支援的。”王科长摇头道,“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再三核实患者情况,让保证所有来到这里的患者都确实是发热的。他们手里会带着填好了自己症状的列表,同时这个列表上还会标注出他们的相关流行病学检查内容。”

        “也不是所有人能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接触过确诊患者的。”孙立恩皱眉道,“他们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附近哪里有确诊者么?”

        “不要小看人民的力量。”王科长用非常“深奥”的语气说道,“他们对于周围邻居的身体健康情况了解程度,说不定比我们更详细。”过了几秒钟后他说道,“我们也在表格上做了标记,红色的标签意味着他们和确诊患者是邻居,或者居住在上下两层楼的范围内。黄色标签意味着他们平时的活动轨迹和确诊患者可能有交集,绿色则意味着他们居住地周围并没有确诊患者——但这个只能作为参考。我们是根据他们的住址和已经确诊患者住址进行的标注,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在其他地方,和确诊者接触过。”

        孙立恩点了点头,“好的,我会跟医生们说的。”他想了想问道,“今天大概要有多少病人过来?”

        “一辆大巴能装47人,我们有四辆车。”王科长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只是给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目前,最小的一个社区需要来回两次左右才能把所有有需求的患者送到这里来——这大概是半天功夫。我们估计四个社区全部完成一次运输,大概得三天。”

  D+7  day  (1)

        孙立恩带着自己的同事们迅速进入了阵地,开始接诊。

        由于驻守医院的医生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很多天,考虑到他们持续的精神疲劳很有可能不是一个晚上就能缓过来的。经过短暂讨论之后,孙立恩等人决定让患者们优先到自己等人所在的诊室里进行诊断。所有非高度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除非有紧迫的生命威胁,否则全部给与口服药物治疗,并且尽快让他们脱离医院环境。初步怀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病人,则首先需要完成血常规检查和CT胸部扫描,然后再根据检查结果,判断是否需要进行鼻拭子或者咽拭子采样,并且对采样样本进行核酸检查。

        流程明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完善这个流程并且严格执行。孙立恩这边对一起来支援的医生们反复强调的只有一点,“无论如何,一定一定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管是对病毒防护,还是对潜在的伤医事件,都一定要多加小心。现在这个情况下,遇到任何冲突的情况,都以保护自身最优先。如果……如果到了实在难以避免冲突的情况下,你们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来防止自己受伤。”孙立恩顿了顿,强调道,“我说的是,‘任何手段’。”

        医疗队的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孙立恩。

        “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的话,直接找个凳子把人砸晕过去也不是不行。”孙立恩坚定道,“首先你们得理解,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以自己的感受为先。他们并不会在乎环境情况是什么样子,他们只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应有的待遇’。”

        孙立恩的话引来了一些共鸣,但大家仍然对这个“任何手段”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我认为这样的人不会很多,甚至可能压根就不存在。但我们不能因此放松警惕。我再提醒一下各位,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先下手为强也行,直接躲开也行,甚至为了保证自己安全虚与委蛇也行。现在我对你们的所有要求就只有一个,保护自己。”孙立恩对自己的同事们认真叮嘱道,“保护好自己,才能去帮助别人。”

        “我们哪儿敢跟病人动手啊。”袁平安打破了沉默,“大不了就跑呗。”

        “其实咱们真未必需要跑。”周策反驳道,“外面一堆病人等着看病呢,真要打起来,咱们人多力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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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恩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在其他地区已经出现了患者和医务工作者的偶发冲突事件。比如对防疫工作的不理解、因为精神极度紧张而导致的反应过度、甚至只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回应都有可能让正常人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绷断。他自己就在北五区见过这样的病人。在临时ICU还没有完全搭建好的时候,和上着ECMO的沈老爷子一起住在同一间病房里的一位阿姨崩溃了。她不断要求转病房,并且称躺在病床上陷入深昏迷并且还使用着ECMO的沈老爷子“闹”她。

        具体是怎么闹的这就不好说了。说不定只是因为心跳太过嘈杂。反正孙立恩心里打定了主意,任由这位阿姨崩溃一会。要么等她累了自己再开始劝说这样才比较有效果,要么等她累了且继续崩溃,这样用地西泮才更容易一些。

        现在想起来,孙立恩有些惊讶于自己的选择。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能够看着一个人陷入痛苦却无动于衷,还能考虑一下怎么处理比较省事儿的人。

        不过几秒钟之后,他还是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中国人,孙立恩和其他中国人一样有一个固有观点——生存权高于一切。人能活着,比能活的舒服更重要。

        医疗资源不够的情况下,要医生们给与每一个患者同样的“人文关怀”是一件不切实际的期望。不管是在当时的北五区,还是在现在的鹤安医院发热门诊,孙立恩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先保证基本的医疗服务,而不是和人瞎客气。

        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人看病,用最快的速度诊断、分流、开出检查内容,然后再判断这个病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几率能有多大。客气当然能让这些等待了很久,并且心理紧张的患者舒服一些。但这势必会占用医生的时间,最终导致其他患者被诊断的机会遭到剥夺。

        现在是特殊时期,是战争时期。要用打仗的思维方式和手段来应对,才有获胜的可能。

        进入诊室的孙立恩就像是坐在重机枪后面的火力手,他用最快的速度消灭着每一个来到自己面前的“敌人”。五句话,争取每一个病人都用五句话完成第一次问诊。这就是孙立恩现在的基本工作方式。

        “你好,哪里不舒服?”今天的三十一位病人走进诊室的时候,孙立恩在诊室里的时间正好满一个小时。在孙立恩看来,这位患者的状态栏看起来就稍微有些奇怪。

        来看病的是一个年龄只有十三岁的初中小朋友。而她的状态栏上则没有任何疾病的名称,所有的状态栏都是症状。

        也就是说,在来到云鹤一周后,孙立恩遇到了第一个需要进行诊断的、可能是罕见病的患者。

        “叔叔,我肚子疼。”这个小姑娘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孙立恩甚至可以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用疼到发抖的语气说道,“我……我……好疼啊。”

        孙立恩皱着眉头快速看了一遍状态栏上面的提示,然后困惑了起来。

        “朱刘庄然,女,12岁。白细胞数量增多(26.31.14),发热(26.22.39),右侧腹痛(26.01.48),C反应蛋白升高(25.54.31),呕吐(18.57.19),盆腔血性积液18l(07.34.28)”

        “你家长来了没有?”孙立恩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监护人。这是一名只有12岁的小姑娘,而从状态栏的提示顺序上来看,似乎是某种急性腹腔炎症导致的急腹症。从白细胞数量增多和C反应蛋白升高上来看,似乎应该是某种感染所致。

        但是这个盆腔积液就很让人头疼,尤其是在状态栏提示“盆腔血性积液”的时候,孙立恩的头就更大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得了妇科病?还是说有卵巢或者输卵管肿瘤、肝肾疾病?

        “他们……社区的叔叔阿姨不让他们一起过来。”小姑娘艰难的摇了摇头,在她摇头的时候,她脸上已经开始有泪珠往外冒了,“叔叔你救救我吧……我肚子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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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7  day  (2)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准备铁石心肠快速诊断的医生放下那点心理建设,马上投入到对一名患者的治疗中的话……恐怕就只有一个小姑娘无助的求救声了。

        安排这个小姑娘直接去CT室进行腹部扫描后,孙立恩叫来了王科长,并且用最礼貌的语气,用他从周军嘴里学了三年的最带分量的词汇问候了一顿这位勤劳工作的公务员。

        “你们的颅骨里面装着的是一点皱褶都没有的水煮蛋么?”说完了最后一句质疑对方大脑的神外常用骂人话之后,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来医院,排队一个小时看急腹症?”

        “我们请了社区的医生过来分诊,他们检查过了,这孩子最有可能得的是急性阑尾炎……”被骂了一顿的王振宇主任非常无辜且摸不清头脑,“他说这个虽然疼,但是现在情况不算严重,她没有麦氏点反跳痛,只有压痛……”

        “所以你们就让她一个人来看病?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孙立恩暴跳如雷,这下他可不管自己一开始尽量压着的语调和口气了,“麦氏点反跳痛阴性,压痛阳性并不是一定就意味着这是不严重的阑尾炎——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阑尾炎!”

        王科长也恼了,“我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学法律法规的,我他妈又不是医生!你要不痛快,那就他去他妈找那个误诊了的全科医生,要是不痛快,等事儿完了你去揍他一顿!”王振宇气喘吁吁的瞪着孙立恩,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重新冷静下来问道,“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把孩子的家长送过来,至少送一个。”孙立恩也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问题肯定要比阑尾炎更严重。”

        “是什么问题?”在听到这个话题之后,王科长迅速摸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有多严重?”

        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屏幕上还处于“检查结果未得出”的屏幕,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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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腹症是世界上最麻烦的病人,尤其是当这种急腹症正在折磨的是一个小女孩时,情况就更复杂了。

        能够引起急腹症的器官有很多个,肝胆、肠道、肾脏甚至脾脏和心脏出了问题都有可能表现出急性腹痛。而对于一个女性而言,会引起急腹症的还有子宫和两侧卵巢以及输卵管。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而言,优先考虑妇科问题明显是个有些愚蠢且多虑的方向,但孙立恩现在压根就不敢直接排除这个选项。妇科不是他擅长的部分,而儿科同样也不是他经常处理的内容。以前在四院的时候,儿科有自己的急诊室,有独立的夜班诊区。平时孙立恩能接触到的年幼患者,至少都是排除了这些方面的问题的。

        儿科是一个复杂的综合学科。这不光是因为儿科需要处理的患者大部分不怎么会说话,同时也因为他们的身体中的众多器官还处于发育阶段。激素水平极高且细胞激烈快速分泌下,他们对于药品的反应必然和正常的成年人不同。

        是的,儿科是“哑科”,同时也是个治疗“外星生物”的科室。当这个小小的“外星生物”同时还是女孩子的时候,情况就更复杂了。

        女性有一套独特的“内环境”。由于生理结构的区别,女性的体内环境和外界直接相通。平时在黏液和黏膜的保护下,她们的生殖系统可以保持与外界的相对隔离状态。而在青春期前,厚度较大的Hyn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阻绝病原体通过生殖系统进入子宫甚至盆腔。

        孙立恩不知道这个连名带姓四个字的小姑娘现在是青春期前还是正处于青春期,不知道她的问题究竟来自于生殖系统还是胃肠道,不知道让她表现出发热呕吐以及腹痛症状的究竟是感染还是免疫问题。他几乎什么都搞不清楚。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病绝对不太寻常。状态栏是个有着自己深层运行逻辑的东西,如果诊断过程没有什么逻辑上的困难,它就会大大方方的直接把病名写在明面上。但如果这项疾病是孙立恩以前没见过的,或者是一项不太常见的疾病。那它就会把每一项导致现在患者状态的“提示项目”都列举出来——但就是不直接告诉你,病变区域在哪儿,以及这项病变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

        用孙立恩的话来说,状态栏就是个恶趣味的老混蛋。它逼着你必须在最着急需要一个答案的时候,从头开始拼一个鬼知道到底有多少片的拼图。在拼好这个拼图之前,状态栏什么都不会做。而你必须同时和病魔赛跑,在疾病杀死病人之前,拼好这个可能有五十片,也可能有一两千片的,完全没有参照图的不规则拼图。

        好吧,恶趣味的老混蛋这个说法太“温和”了一些。孙立恩现在心里的看法是,状态栏就是个婊子养的王八蛋。

        但是个很有用的王八蛋。

        “钱主任,我有个事情得问问你。”把自己门口的患者先分流到了其他的病房去,孙立恩快速掏出电话联系上了钱红军,“我这边遇到一个病人,情况有点奇怪。”

        “奇怪?能怪到让你给我打电话,那看来确实是很怪。”钱红军挑了挑眉毛,然后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女性患者,12岁。有18毫升的盆腔积液,急腹症表现,外周血白细胞上升、C反应蛋白上升,腹部压痛,呕吐发热。”孙立恩快速重复了一遍状态栏提示的内容,然后问道,“这边的社区转运运转……有点问题,小姑娘没有和父母一起来。我让她去做CT了,但是结果还没出来。”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她有没有进入青春期,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妇科问题。”见多识广的钱红军迅速抓住了问题重点。“她现在生命体征怎么样?有没有贫血?”

        “没有。”孙立恩否决了宫外孕破裂和黄体破裂的可能性,“患者自诉的不多,但社区医生认为是不太严重的阑尾炎。”

        “不能排除卵巢囊肿蒂扭转,CT结果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孙立恩再次刷新了一下页面然后皱眉道,“那个扭转,我记得应该是很疼的吧?”

        “能把人疼晕过去。”钱红军也明白这个症状不太对得上号,他皱眉道,“她胖么?”

        孙立恩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个小姑娘的脸,然后说道,“确实比正常的青春期少女要胖一点,身高大约一米五不到,体重肯定超过了60公斤。”

        “BMI高,还需要考虑一下胰腺问题。”虽然嘴上说着胰腺问题,但从钱红军的语气里能很明显听出,他并不打算把胰腺作为主要考虑方向。“她的肠道运动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排气排便?”

        “不太像是梗阻啊。”孙立恩皱眉道,“她的疼痛不是频繁阵发性加剧的,而且呕吐出现的时间也比较晚。”

        “如果肠道本身没有问题,那么就有可能是肠系膜的事儿。”钱红军说道,“需要考虑一下肠系膜扭转,肿瘤或者栓塞。如果是的话,需要马上安排手术室。”

        作为急诊科医生孙立恩非常清楚肠系膜扭转是什么意思,他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太可能是肠系膜扭转,她疼了一天多了。”

        “肠系膜脂膜炎也有可能,但现在什么检查结果都没有,你当我是神仙什么都知道?”钱红军的声音有些着急,“安排手术室,不管是什么病,从症状上听起来都像是和肠系膜密切相关的急性发作症状。保守治疗对于这种疾病没什么用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手术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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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7  day  (3)(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6)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六章,这是最后一章加更。

        出于对未感染新型冠状病毒患者的保护心理,孙立恩的直接想法是尽快联系一家并不属于定点医院的高级别医院,并且在完善了诊断和治疗方案之后,把人转院送出去。

        让这个姓朱的小姑娘在鹤安医院住满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住院大楼里接受手术治疗,然后再住院个三五天……院内感染的风险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但是在联系了王振宇之后,孙立恩打消了这个念头。根据王科长的说法,云鹤其他医院现在所面临的风险,可能比几家专门用于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定点医院更大。他们的门诊和急诊仍然开放,但防护措施和水平却赶不上定点收治医院。换句话说,他们接诊到确诊患者的可能性仍然存在,但却没有足够的手段和设备用于防止可能确诊患者的继续传播。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留在定点医院。至少现在的鹤安医院血液科病人已经全部腾出来了,有四间做骨髓移植的洁净室可以用于收治手术后的住院患者。

        “那就留在这边吧。”孙立恩点了点头,“等会家长来了,你让家长直接带着检查报告之类的过来。确定需要手术了,我就给外科打电话。”

        CT检查室目前基本是停摆状态,还有时间的影像科医生基本都分散聚集在停车场的床旁CT周围。影像科自己的那个CT室由于环境密闭,只能用于非发热患者的诊断扫描。但这个消息……并没有通知到前来支援的医生们耳中。于是这位姓朱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捂着肚子,先去了住院部一楼的影像科,然后才又一个人走到了床旁CT所在的检查区域开始排队。

        小姑娘一个人捂着肚子排队,这引起了同样在排队的“疑似确诊”患者们的注意。来看病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在看到这个面色苍白,但又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之后,哪怕是自己也在生病也在难受,上了年纪的爹爹和嬢嬢们却还是努力让开了一条路。

        “你先往前面去。”嬢嬢们想要摸摸这个孩子的头,但是又怕自己带着病毒。爹爹们弯下腰开,朝着小姑娘露出了笑容,但脚下往后挪动的步伐却根本就没听过。

        排队的队伍让开,让小姑娘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检查。而这份检查报告也很快通过院内联网的系统,出现在了孙立恩的电脑屏幕上。

        “右侧腹部脂肪样低密度团块影,CT值为-67HU,请结合临床。”CT的检查报告内容第一次体现了影像科作为辅助科室的“保守性”。在得到了一个明显有异常的影像检查结果后,如果影像科的医生在诊断意见上什么都没有提,只是要求“结合临床”。那么就有极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也认不出来这玩意究竟算啥。

        孙立恩一边看着这个报告,一边仍然在继续今天的接诊。没办法,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还能让患者们稍微分散一下到其他诊室去。现在想要找一点时间出来,好好思考一下这究竟是个什么病……基本不大可能。

        没有时间,这是现在孙立恩面临的最大问题。排队等着问诊的患者们在赶时间、那个腹痛的小姑娘也在赶时间、一开始因为社区工作人员疏忽,导致没有和女儿一起来到医院的父母现在也在赶时间。所有人都在赶时间,唯独孙立恩没有时间。

        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除了最后十分钟向鹤安医院的胃肠外科发了一封急会诊请求单以外,孙立恩就只是不停的在给人看病。高强度的机械工作,让他逐渐感觉自己又开始头疼了起来。

        预防性服用的双氯芬酸钠胶囊好像用处也没有那么大了。这个患者头上有感染的标志,得让他最好防护从其他通道离开……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原本应该是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但现在,一块名为“疲劳”的咀嚼过的口香糖不知道从哪儿挤了进来。它开始迅速干扰起了大脑运转。

        孙立恩的动作越来越慢,他开始向一名患者连续三次提问同样的内容。他开始在患者回答完之后,需要花上几秒甚至十几秒钟才能理解对方究竟在说什么,而这个理解的时间还在迅速增长,甚至让孙立恩产生了一些恐慌。

        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坚持不下来的时候,门口忽然没有动静了。

        “下一位。”孙立恩第二次叫病人进来,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他有些困惑的站起身,然后向着门外走去。

        走廊上,已经没有病人了。

        其他几个病房也探出了带着N95口罩的医生脑袋。所有人的眼神看起来都很累,但孙立恩能够透过大家的护目镜和面屏,看到那疲劳的眼神逐渐回过味来,开始变得有些不敢相信,然后是兴奋和喜悦。

        来自社区送达的病人们,第一次被全部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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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批社区病人下午大概两点左右会到,大家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食堂那边有饭,但是休息室目前还用不了。”医疗队的队员们一起出现在门口的大厅里,嗓子已经彻底哑掉了的王科长向大家传递了最新情况,“诊室这边,我们有工作人员会进行全面消毒。消毒之后的房间……大家可以在里面稍微休息一下。”

        “那就把饭打过来吃吧。”虽然医用防护服紧缺,但工业用防护服目前数量还算足够。脱掉防护服吃饭的“余裕”还是有的。毕竟穿着防护服吃饭……那可真是在自己给自己找病得。甚至不需要院感科骂人,孙立恩自己就能跳脚。

        没有一个医生会穿着白大褂或者防护服吃饭。也许有些刚工作的医生们不会太在意这个,但只要稍微有些工作经历,医生们就绝不会穿着白大褂去搞非医疗活动。

        白大褂之所以是白色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提醒医生们保持洁净经常更换衣服。血迹和其他带颜色的分泌物会在白大褂上显的非常醒目。换言之,白大褂就是最简易版的防护服。

        作为和病人们最密切接触的人群,医生们必须有足够的防护手段和措施,才能保证自己和其他病人的安全。而这个措施中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将白大褂视为污物”的意识。

        哪怕防护服紧张,那也必须得脱掉衣服,并且清洗消毒后才能吃饭,这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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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7  day  (4)

        医生们可以休息了,但孙立恩却有些放心不下。昨天被他送到急诊室去的三名患者以及名字有四个字的小姑娘到底怎么样了,这让孙立恩有些担心。

        严格来说,莫梓萱的状况应该是最麻烦的。她孕期30周+4天,但却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并且已经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低血氧。孕期女性对于感染异常敏感,如果免疫系统被全面调动起来,很可能会导致胎儿也遭受无妄之灾——妊娠本质上是一种同种异体移植现象,胎儿对于母体而言是一种半自己半非己的移植物。这样的移植物由于含有父系遗传物质,因此对母体而言是外源性的,会被免疫系统所排斥。而另一方面,由于胎儿逐渐发育,婴儿自身的免疫系统也开始逐渐建立,并且具备了对于母体的免疫排斥潜能。

        因此,为了维持孕期胎儿和母体的安全,人类进化出了一个绝妙的策略。在孕期,孕妇的免疫系统会从原来的以细胞免疫为主,变为以体液免疫为主的运行模式。而这会导致母体处理感染的能力减弱,导致母体对于某些感染和自身免疫疾病易感。

        但这对于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母体而言,并不全都是坏事。虽然缺乏典型且高效的TC淋巴细胞和其他细胞毒性免疫系统维护,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母体不会短时间内出现炎症风暴。

        孕期所特有的“免疫抑制”状态所带来的好处到此为止,没有了细胞毒性免疫系统的参与,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孕妇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这种狡猾的病原体就会如入无人之境,快速感染大量肺泡细胞并且导致严重的病毒性间质性肺炎。对于医生们而言,目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阻止病毒进一步攻击母体,以防之后可能会出现的严重后遗症——肺泡难以再生,间质性肺炎所带来的创伤很可能导致肺组织纤维化。而这会极大的影响到母体之后的生活。

        如果让孙立恩来做决定,他会毫不犹豫的对胎龄30周+4天的胎儿进行剖宫产。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引发母体的细胞毒性免疫,减缓病毒对肺部的感染速度。而这样做同时还能够减少母体对于氧气的需求,增加她活下来的概率。

        但对于一个孕妇而言,尤其是对于一个G2P0(孕2产0)的,已经失去过两个腹内孩子的孕妇来说,做出终止妊娠的决定简直比登天还难。哪怕孩子的父亲再三劝说,莫梓萱仍然不同意马上引产。最后还是鹤安医院的产科主任出面再三详谈,莫梓萱自己才同意在31周的时候行剖宫产——这剩下的三天里,产科会对莫梓萱使用地塞米松促进胎儿肺部成熟。

        而史春秀的情况相对比较好,她的儿媳妇目前虽然还会有些发热,但发热的根本原因是泌尿系统感染。在抗生素的作用下,她的儿媳妇状态正在快速恢复。至于史春秀自己嘛……伍健平医生的水平确实不错。他带着一名麻醉医生和一名护士,在没有任何后备力量的情况下成功完成了肺栓塞溶栓治疗,目前史春秀的生命提升非常稳定,意识也已经恢复了清醒。

        丁云的症状就没有史春秀这么“立竿见影”了。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本身就是个对人体有严重损伤的慢性疾病,再加上之前为了调整免疫系统而对她使用过较长时间的红霉素,这实质上极大增加了她体内出现耐药菌的可能性。

        目前,鹤安医院正在用青霉素G尝试对丁云进行抗感染治疗,并且还同时开出了少量可待因控制昨天晚上刚刚出现的剧烈胸痛。按照治疗的一般经验,丁云的高热应该会在24小时内消退。如果出现了体温反复升降或者连续三天依然高热,就要再考虑一下是不是有其他的地方感染,或者她体内的致病菌对青霉素耐药了。

        昨天的三名病人情况至少还算稳定,而朱刘庄然的情况却不是可以通过“先给与治疗,随时根据患者情况调整用药”的类型。

        朱刘庄然的父母在二十分钟前赶到了医院。朱先生和刘女士两人对于女儿的病情十分担忧,甚至可以说有些愤怒——他们昨天晚上就想送孩子到医院来,但是因为防疫政策和大量医院关闭急诊的原因,才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现在孩子被一个人送到了医院,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自己又在家里接到电话说不是阑尾炎,而且可能还要手术……换成哪个家长都得急眼。

        好在穿着防护服的孙立恩出现的足够及时。他基本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急诊室这边——用消毒液喷淋了半天之后才出发的他为了尽快赶到,几乎就是在一路小跑。

        “她得的确实不是阑尾炎。”孙立恩拿着送到急诊来的CT图像,向这对愤怒的夫妻解释道,“这个也不能怪社区的医生,她的症状确实完美符合了急性阑尾炎的所有症状。在没有进一步检查的条件下,错把她的疾病当成急性阑尾炎,这种事情在所难免的。”

        不知道是不是孙立恩防护服上“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标志自带一定的说服里,又或者是因为孙立恩气喘吁吁但努力说明情况的样子能够让他们放心一些。最终,他们还是选择压下怒火,听听这位医生的解释和说明。

        “我们还不能确定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孙立恩拿出CT检查单,对朱刘庄然的父母解释道,“但是这一块的低密度影很明显是个不正常的现象。我已经和我们第二批医疗队里的儿科主任讨论过了,他认为这个更有可能是肠系膜方面的问题,可能是扭转、可能是血栓。但不论它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尽快对朱刘庄然进行手术,解除这个病变位置的问题。”

        “我不理解的就是这个。”朱先生皱着眉头问道,“开刀手术毕竟不是个小事儿,为什么不能先用药保守治疗看看呢?”

        “因为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如果是扭转或者血栓,这么观察下去的话,您女儿的情况可能会很危险。”孙立恩答道,“如果是这两种病变中的任何一种,她的肠道和组织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缺血后组织会坏死,而坏死的组织则会变成导致感染的大本营。大量有毒物质随时都可能随着原有的血管重新进入体内,到时候最严重的情况下,可能会导致您女儿心脏骤停。”他非常诚恳的说道,“我能明白您对于一开始的医生有意见,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在条件有限的时候出现这种错漏是无法避免的。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还是尽快对朱刘庄然进行手术,探明她腹内的情况之后,再想办法予以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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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7  day  (5)(献血加更系列053)

        本章是为感谢书友“悲风流火”在2019年到2021年间四次献血而加更的最后一章,感谢您的善举。

        手术过程具体怎么样,孙立恩并不清楚。但在他脱下防护服,洗澡消毒后又在最短的时间内扒拉完了一份盒饭之后,他的电脑上出现了一个更新信息。朱刘庄然的腹腔镜手术完成了,术中探查结果是“原发性大网膜扭转”。

        儿童的原发性大网膜扭转是一种少见的急腹症,最早报道于1899年,国内第一例报道则要等到足足一百年后——首都儿童医院做了首例报道。

        虽然发病原因尚不明确,但根据医生们的总结,这项疾病可能和儿童肥胖高度相关。体重超标增加了发病风险,而过饱饮食后的胃肠蠕动、咳嗽和腹内压增高会引起大网膜移动,并且最终导致扭转。

        看到结果之后,孙立恩愣了愣,然后非常舒心的继续喝起了酸奶。他现在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小姑娘了——原发性嘛。

        原发性算是个某种意义上的“原因不明,不过一切到此为止”的医学黑话。导致疾病的原因不明,但不是因为其他地方不对劲所导致的连锁反应。这就意味着不需要继续深究,回头去再研究原发疾病究竟是个啥。

        手术之后解除了扭转,稍微观察几天,确定已经没有了进一步的问题之后就可以让患者出院了。孙立恩吸溜完了最后几口酸奶,然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剩下的事情不归他管,他也实在是管不过来。还有大概四十分钟,新一波的社区发热患者就要到门诊上来了。孙立恩决定赶紧收拾一下然后去趟厕所——接下来的三四个小时估计又是高强度工作,而且中间肯定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洗手间。顺便一提,他也不打算穿着成人纸尿裤尿自己一裤裆。那个又湿又冷而且还沉甸甸一坨的感觉简直比憋尿难让人难受。

        重新穿好了防护服,大家稍微聊了两句今天自己见到的病人之后,门口就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王科长出现在了门口,他看着正在列队的医生们,有些着急的拿着对讲机挥舞道,“下一批人还有五分钟就到,你们如果还没有准备好,我就让车稍微等一会……”

        孙立恩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昨天到今天,王科长的头上已经多出了不少白头发。

        “嘿,稍微放松一点。”孙立恩对这位可敬的公务员说道,“我们都准备好了,按照正常流程来就行。”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王科长头上“原发性高血压二级”的状态栏问道,“你平时有高血压吧?最近是不是没吃药?”

        “我没有高血压啊。”王科长被孙立恩的话问的一愣,他是听人说过孙立恩的“鼎鼎大名”的。这么一个专门搞疑难杂症的年轻专家突然问这个话,王科长心里顿时哆嗦了一下。

        “还有几分钟,那就来得及。”孙立恩想了想说道,“你到我诊室来,正好给你量个血压。”他看着王振宇道,“你最近这段时间估计累得够呛,压力大再加上休息不好,很容易导致血压升高。具体升了多少得量血压看看……现在让你休息估计是不可能了。实在不行,我先给你开个药,把血压先控制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