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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膳用过一碗薏仁米粥,  一小份什锦包子和炸卷果后,在琥珀和银兰的巧手下,云黛挽了个如意双环髻,换了件湘色彩绣织锦缎的袄子,配着宝蓝色雨丝缎襦裙,又戴上乔氏送来的那项金累丝红宝石璎珞圈,整个人珠光宝气,明艳逼人,宛若一朵春日雨后沾着露水的海棠花。

        梳妆完毕没多久,嘉宁就找了过来,她今日也穿着一袭新袄,翠眉皓齿,红裙袅娜。见云黛这边收拾停当,便和她一道去给端王妃请安拜年。

        半路还遇上谢仲宣和谢叔南,于是四人一道去正院。

        正旦总是忙碌的,端王妃笑吟吟给他们发了大红包,便去前头招待登门拜年的客人,留他们自个儿烤火吃点心。

        几人闲坐着吃春盘,喝屠苏酒,嘉宁凑到谢仲宣身边没话找话,“二表兄,怎么不见大表兄,他昨儿半夜不是回来了么?”

        “大哥昨夜赶回府里,是特地给姑母请安的。”谢仲宣捧着手中温热的酒,淡声道,“请过安后,回北苑换了身衣裳便出城了。”

        “他倒是个有心的。”嘉宁轻轻点头,又好奇道,“也不知是忙什么差事,昨夜那样大的风雪,披星戴月地从骊山赶来,人都要冻僵了。”

        云黛在旁听着,没接话,捧着块松软的春饼细嚼慢咽。还是谢叔南在旁接茬道,“大哥说了,他是去接三皇子回宫。”

        “三堂兄回来了?”嘉宁面上登时露出欢喜,“紧赶慢赶总算是回来了,真是不容易啊。”

        谢仲宣对三皇子有些兴趣,便与嘉宁聊起来,嘉宁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话间,外头有丫鬟打帘进来,恭顺朝谢仲宣和谢叔南一拜,“崔寺卿府上大郎拜年来了,王妃娘娘请两位郎君去前头一道待客。”

        这话一出,谢仲宣和谢叔南脸上的笑意有些凝滞,而嘉宁则是朝云黛挤眉弄眼,一脸看热闹的坏笑。

        云黛偏过发烫的脸,假装没看见她的戏谑。

        “两位表兄快去吧,我父兄不在家,前头招待男客,少不得要你俩帮衬我母亲。”嘉宁笑着催道。

        谢仲宣和谢叔南纵使不情愿,到底还是跟着那丫鬟出去了,只是步子还没跨出门槛,就听屋里传来嘉宁打趣云黛的笑语,断断续续的——

        “往年可没见崔家这般殷勤拜年……你想不想见见他……躲在隔扇后,我带你偷偷瞧他一眼……”

        屋外冷风吹面,谢叔南灌了一大口凉气,只觉得从喉管到心肝都透心凉,咬牙气闷道,“这个崔仪……真是厚颜无耻!”

        谢仲宣瞥了他一眼,“人家登门拜年,怎么就厚颜无耻了。”

        谢叔南黑着脸,瞪道,“二哥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仲宣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抬手拍了拍谢叔南的肩膀,“正月里可不好丧着脸,待会儿见面可别失礼。”

        “知道了。”谢叔南磨了磨牙,压下满肚子的不忿。

        端王妃有心撮合,这日还特地留下崔仪在府中用午膳。

        谢叔南立刻警惕起来,拉着崔仪喝酒说话,丝毫不给他接近云黛的机会。

        然而千防万防,独独没防住云黛主动上前与崔仪交谈——

        “仪表兄新禧安康。”云黛盈盈一拜。

        “云妹妹福庆初新,寿禄延长。”一袭银灰色锦袍的崔仪翩翩回礼,眼底带着欣喜,关怀道,“听说前阵子云妹妹去温泉行宫稍感风寒,不知如今身子可有好些?”

        云黛扬起脸,朝他轻笑,“多谢表兄关心,已经好多了。”

        少女娇靥如花,眉眼间顾盼生辉,竟是之前从未显露过的神采。

        崔仪心神微动,脸上也透着红,轻声道,“身体无恙便好,但近日天冷,你还是要注意保暖,多添衣裳。”

        云黛应下,又问崔寺卿和崔夫人安。

        崔仪笑道,“家中父母一切都好,再过两日我家二郎也从鹅湖书院归家了,本来说是在除夕前赶回的,可连日大雪,道路阻塞,路上耽搁些时日。”

        “能回来就好。”云黛微笑道,“崔伯母见着幼子回来,一定很是欢喜。”

        “是啊,母亲可是日日盼着。”崔仪看她一眼,补充道,“这回跟二郎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大贤,是书院山长的舅兄,此次是来商议二郎与山长之女的婚事。”

        听他提及家中私事,云黛眼波微动,笑道,“是么,府中好事将近,可喜可贺。”

        崔仪见她这般说,心头鼓舞,他有一肚子的话想与云黛说,然而谢叔南在旁边虎视眈眈,有些话都不好说。

        云黛怎看不出崔仪的想法,面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轻巧的转了话题,“前阵子我送给崔伯母的香她用着可还好?”

        崔仪道,“她很是喜欢,对你制的香赞不绝口。”

        “伯母喜欢就好。前阵子我收到祖母的来信,她特地提醒我与兄长去贵府拜年,这两日我大哥哥事忙,怕是不得空,等过上几日有空登门了,我再给崔伯母带两样新香试试……”顿了顿,她的视线滑过崔仪的手,漫不经心道,“仪表兄也是日日提笔写字的,我先前给我兄长们做了防冻疮的膏药,下回给仪表兄也带上一罐。”

        崔仪闻言,眼中迸出光亮来,深深看向云黛,胸口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云黛不语,只朝他轻笑一下,又对谢叔南道,“三哥哥,我先回去歇息了,你和仪表兄也少喝些酒,酒喝多了写字手抖。”

        说罢,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了。

        谢叔南脸都绿了,再看崔仪那副魂不守舍飘飘然的模样,脸顿时由绿转黑,重重咳了一声。

        崔仪回过神来,瞧见谢叔南的黑脸,露出一抹友善的笑。

        这未来的小妻兄,似乎不大好相与?

        谢叔南见他笑就来气,哼了一声扭过头,却见斜对面站着的二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神色也算不得太好。

        ……

        这日傍晚,在外奔波了一夜一日的谢伯缙总算回府。

        与三皇子许久未见,好友重逢,接风洗尘免不了喝酒助兴,此刻他是七分醉意三分疲惫,只想洗漱换衣,踏实睡上一觉。

        还不等他歇口气,谢叔南就愤懑不平地跑来他屋里告状,“大哥,等过了元宵,你就安排车马将云妹妹送回陇西吧。这要再留在长安,她怕是真要被那崔仪拐走了!”

        谢伯缙俊颜疲惫难掩,听到云黛和崔仪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额心更是突突跳个不停。

        “又出了什么事?”他沉声问,挨着桌边坐下,一只手搭着桌沿,提壶倒了杯茶水,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

        谢叔南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与谢伯缙说了,末了,他握紧了拳,一脸义愤填膺,“那个崔仪到底哪里好啊?长得也就一般,年纪又大,还克妻,云妹妹怎么偏偏看上了他?她自己制的药膏,是可以随随便便送外男的么?大哥你是没瞧见,那崔仪知道云妹妹要送她护手药膏,那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真是看得我都来气。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姑母府上,换做是咱们国公府,我肯定一榔头将他赶出门去!”

        谢伯缙掀了眼皮,幽幽看了他一眼,“她说要送他药膏?”

        “是啊,我就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云妹妹还朝他笑……那笑容……”谢叔南想想都觉得心里难受,撇了撇唇道,“她都没那样对我笑过。”

        弯弯的眼眸里像是带钩子般,勾着人的心魂。

        谢叔南浑身冒着酸溜溜的气,谢伯缙冷冽的脸庞神色愈发复杂。

        她是聪慧的,知道如何利用她的优势去得到些什么,只是先前从未用过罢了。

        须臾,他猛地站起身来,把谢叔南吓了一跳。

        眼瞧着他抓起榻边的披风就往外去,谢叔南惊愕地喊道,“大哥,你要去哪儿?”

        “落了一样东西,得讨回来。”